趙子昂的死多少有些不利落,皇帝也知道,我心裡也清楚,尤其是安排年興射的那幾箭,皇帝覺得有些多餘。不過對我而言這倒是個折磨他的好戲碼,皇帝後來也覺得這麼做特別痛快,壓在心頭很久的怨氣總算是釋放了。當然了,那天在場的官員除了我,都是些老臣子,當著他們的面處置了趙子昂,料想他們也不敢再造次了。
趙子昂的白事辦的也是風風光光漂漂亮亮的,尤其是皇帝親自抬棺,許多老百姓都覺得攤上了一個英明的君主。趙譽還在打仗,趕不回來,所以我寫了封信託人帶去。畢竟得知會一聲。害死自己的父親,趙譽不知道會不會做噩夢啊。
這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皇上,臣特來歸還此物。」早朝之後我去了御書房,還扇子。
皇帝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的。「顥淵,這個東西就放在你那吧。朕信得過你。」
「皇上,臣惶恐。此物還是交還帝王,他日皇上若有用臣之時,再賜即可。」這東西放在我這,估計下一個死的人就是我了吧。
「放下吧。」皇帝接過扇子打開一角扇著,「顥淵啊,你和張修德的女兒,在一起怎麼樣啊?朕當日許諾你趙譽凱旋就給你辦事,也沒想到一個莫羅國打了這麼久{。」
「皇上,不是莫羅國難攻,而是趙將軍沒有強攻。」
「怎麼講。」皇帝饒有興趣地問我。
「皇上,莫羅國騎兵雖然凶悍,但人數少,多為集團作戰,講究的是相互配合,如狼群狩獵。如果被分割開來,相互不得策應,不足為懼。而且臨走時我安排年興在城中放火策應趙譽攻城,如今他既然回來了,就證明莫羅國已是窮途末路了。我想趙將軍一定是圍困莫羅國但是網開一面,留給他們突圍的幻想,然後一點一點抹殺掉這個國家的有生力量。這樣,一方面可以讓莫羅國再無反叛之力,另一方面,也算是給其他西域番人一個警示。」
皇帝點點頭。「好在莫羅國長期與天朝貿易往來,其他番子對他意見頗深,不然誰要是來救援,趙譽可就腹背受敵了。」
「皇上放心,趙譽將軍也快要回來了。我前幾日給他寫信報喪時提醒他不要趕盡殺絕。」
「此話何解啊?」問歸問,看皇帝說話的表情,他應該猜到一二了。
「回皇上。讓他們的國王自盡,奧馬爾王子繼位,親自押送提亞公主朝拜皇帝萬歲。」
「這算不算引狼入室啊。」皇帝搖著扇子,一臉享受。
「現在是引狼入室,不過以後,可以借刀殺人。」
「顥淵,只做個言官似乎委屈你了,不如給你升陞官吧。」
「皇上,言官,職位卑微,干係重大。臣竊以為此官正好。一則彈劾百官名正言順,二來,不至於樹大招風。」
官位高就好嗎?張修德、趙子昂兩個也算是位高權重,到頭來還不是被我們這些無名小卒所害?掌權即可,何必貪戀那些名聲上的東西。
趙子昂死後,雪霏也著實難過了好久,畢竟他兩家舊日的交情還算不錯,趙子昂當初待她也如親生女兒一般,甚至動過讓趙譽納雪霏為妻的念頭。不過也就幾日,雪霏就釋然了,怎麼說趙子昂也不是她的親生父親,要麼怎麼說人情這東西至熱至冷呢。我們還是過著夫妻一樣的日子,雖然還沒成親,連兩旁外人都認定了我們就是兩口子,皇帝當眾說的嘛,趙譽一回來就成親,算作雙喜臨門。
藍逸在我家住了很久了,畢竟不是請來的僕人家奴,每天也沒他什麼事,現在家境還好,我也不在乎多他一個人吃飯,反倒是他,要皮要臉的的漢子,每天看見我都跟我絮叨,說要不就讓他在府裡當個使喚傭人,也好掙出口飯錢。我想了想,反正早晚也得教他手藝,就把他帶到強子的天上人間去了。
「強子。」我叫他的時候他正跟富商那扯淡呢,一見是我敷衍了幾句就跑過來了。
「爺,您來了。」強子每次都是畢恭畢敬的,在我面前絲毫沒有大老闆的架子,這反倒讓我有點不習慣。
「強子,給你找了點事做。」我指了指身後扭捏的藍逸,「認識吧。」
「認識認識,上次跟夫人來的那個人。」不愧是茶館夥計出身,識人記事的本事還是真好。
「給我找幾個唱歌彈琴的師傅,好好教教他。這把嗓子不學這個糟踐了。」
「得勒,爺,這事交我了。」
我轉過身子看著藍逸:「好好學,花銷上的事許老闆替你出。」我側過頭看了眼強子,強子趕緊點頭,「別覺得佔了什麼便宜,跟師傅好好學,學成了自有你報答我們的一天。不過有一點你記住了,學藝不比耍錢,你得吃得了苦,受得了罪。」
「公子,我一定好好學!」估計是覺得總算有了個能報答我的機會,藍逸表現得很激動。
「強子,錢的事我就不管了。」我跟強子說。
「爺,您這是打我臉呢,這種事還用得著您掏錢嗎,我來我來。」
「雖然是你花錢,不過有件事你可得記清楚了。這是個好材料,你要是給我教廢了……」
我還沒說完,強子搶過話頭:「您就給我剁碎了餵豬!」
行,有他這句話我也就安心了。前後又打點了些旁的事,後來又約見了幾位師傅。這幾位師傅名號可是大,聽說很多出了名的歌姬、宮廷裡的樂手都是這幾位師傅**出來的,他們也都拍著胸脯跟我保證,說藍逸的嗓音很難得,略加**絕對能在宮裡當上個頂頭的樂師。嗯,挺好,這樣挺好。
日子平淡無奇就會顯得很慢。總覺得過了很久,趙譽才班師回朝。皇帝很高興,下旨所有文武百官隨御駕出城五里迎候。
大軍浩浩蕩蕩映入眼簾,大旗招展,上面的「趙」字熠熠生輝。趙譽身披戰甲跨坐馬上,神采奕奕,只不過左臂吊在胸前,看來是所謂的「重傷」了。轉眼大軍行至眼前,趙譽單手不方便,被人扶下馬來,跪拜行禮口念萬歲,皇帝幾步就跨到跟前,伸雙臂攙起趙譽,眼含憐惜地看著他的左臂。
「賢弟此去征伐怎麼受傷了呢!真是寡人的不對啊!」皇帝說著幾欲哭將出來。滿朝文武或許多覺得皇帝做作,但也只有我能看出來皇帝他是真的惋惜。趙子昂死後我暗自瞭解到趙譽和皇帝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兩人親如兄弟。「賢弟此去甚久,令尊護國公已然仙逝,他老人家雖有過錯但畢竟為國效力,朕將他厚葬,他日朕隨你一同祭拜。」
他們兩人當著其他大臣的面相互寒暄著,我卻發現隊伍的中央偏後的位置有輛馬車,周圍重兵把守,兵丁的刀都是抽出來攥在手裡的,看來這馬車裡的人只要出來就是一死。這馬車也奇怪,窗戶門都是用木板楔死的,就有幾個孔隙透氣送飯用。看來是押運的他們。
趙譽跟著御駕回了皇宮,朝堂之上當著眾人的面述職。皇帝聽得認真,偶爾還會細問些事情。
「賢弟此去辛苦了。可還有其他事要奏報的?」聽完了趙譽的述職,皇帝問道。
「有。臣此次帶來了俘虜兩人,請皇帝過目。」
「請上來吧。」皇帝揮揮手表示贊同。不多時幾個兵丁押送著兩個五花大綁的人來到殿內,其中一個人手裡還捧著一個盒子。兵丁拿著兵器朝兩人腿彎狠狠一打,兩個人便跪在地上,那聲音聽的我膝蓋疼。接著又壓著兩人的頭勉強磕在地上。
想來,奧馬爾王子和提亞公主,這麼多年都沒受到過這種待遇吧。
「賢弟,這兩人是誰啊。」皇帝問。這時的他已然不是那個話兄弟手足之情的他了,現在的皇帝威嚴不可侵犯。
「回稟皇上,此二人是莫羅國的王子奧馬爾和公主提亞。」
「哦?既然是他國的王子公主,還不趕緊鬆綁!這也太失禮數了。」皇帝語畢,幾個兵丁上來解繩子,不過看得出來這幾個兵丁故意使壞,解開一邊的時候另一邊的繩子總會勒緊肉裡。奧馬爾王子自不用說,這個硬漢就像沒事一樣攥著拳頭忍著,旁邊的提亞公主有些吃不住了,咬著嘴唇額頭上直冒汗,不過也是一聲未吭。
「那盒子裡是什麼?」皇帝注意到原來捧著盒子的兵丁見提亞公主鬆了綁趕緊把盒子塞到她懷裡,一臉嫌惡地退出去了。皇帝雖然問了,提亞卻根本沒裡他,緊緊把盒子摟在胸前,警惕地環視四周。我敢說這個時候誰要是上去搶這個盒子,提亞肯定會像狼一樣把這個人撕碎。
「盒子裡,是什麼。」皇帝又問了一遍,雖然在極力壓抑,可字裡行間還是流露出很強的怒氣。
「提亞,給他吧。」奧馬爾歎了口氣無奈地對提亞說,「父王的話你忘了嗎。」
提亞公主抱著盒子看著奧馬爾,眼神似乎在乞求他不要這樣。那樣子到真讓人有些愛憐,至少我是真的沒想到提亞還有這麼柔弱的一面,我以為她堅強的像個男人呢。
奧馬爾王子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沒辦法,提亞糾結著捧著盒子往前走,一邊走身體一邊顫抖,臉色青白,她是在忍著淚水吧。我記得當初雪霏也有過這樣的表情,當時是她得知父親死後。
只不過提亞選擇了錯誤的方式。幾個近侍看她越來越近,急忙護在皇帝身前,幾個殿前侍衛衝上來一把就把提亞按在地上,盒子摔出去,從裡面掉出一個人頭。
我一看,呵,不是外人,這不是伊德裡斯國王嘛,看來這個盒子不夠大,國王這臉色都鐵青了。
提亞公主被人按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滾落地上的人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真佩服她,這樣都沒有哭出來。皇帝叫了一個近侍去把人頭撿起來放回盒裡。這個近侍也真懂事,先是一臉嫌棄地看了很久,又用腳趟了趟,然後從懷裡拿出手絹墊在手裡去捧人頭,也不知道是手絹太滑還是故意的,伊德裡斯國王的人頭摔在地上好機會,鐵青的臉上又多出了好多傷口才老老實實地被塞進了盒子裡。
提亞似乎已經崩潰了。壓著她的侍衛已經離開了,可她還是趴在地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盯著剛才人頭的方向。很棒,還是沒有哭出來。
奧馬爾王子瞳仁充血,手臂上的青筋外爆。拳頭被攥的卡卡響。
皇帝看著這一幕幕精心製作的「意外」,臉上閃過不為人知的笑。「這位王子,你來這裡可是有什麼話對朕說嗎?」
奧馬爾王子喘著粗氣,好不容易才開口斷斷續續地說:「我來……這裡,獻上……我父……父王的人頭……向天朝皇帝……投……投……投降。另外,獻上我……的妹妹……提亞,做天朝……皇帝的……的……女人……以後兩國永結為好,再無刀兵。」說到最後,奧馬爾王子像是鬆了一口氣,拳頭也鬆開了,眼神也渙散了。
「皇上,此女乃是敵國公主,怎能留在身邊,臣以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臣啟皇上必殺二人,以絕後患!」文官之中一位上了些年歲的閃身出來,正好站在奧馬爾王子身邊。
「皇上,臣以為不妥。外邦來降怎能趕盡殺絕呢?只不過皇帝尚未娶親,這第一位就是個番子,不和正統禮數。臣啟皇上只賜此女為女奴,服侍皇帝即可。」女奴?我怎麼不知道天朝還有這個**名分,這幫大臣啊,真是羞辱人沒夠啊。
「萬歲,臣以為這番子早晚都是禍害,殺了算了!」武將一列也有人搭話了。
一時間大殿上成了菜市場,文武群臣的舌頭攪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
「顥淵。」皇帝喊了一聲,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東方,你覺得此事如何是好啊。」
言官嘛,上薦君王之失,這事問我也正常。我從人堆裡出來站到奧馬爾王子身邊,能看得出,他很需要我替他說兩句話,畢竟這個地方只有我和他算是相識。提亞公主聽到我的名字也勉強坐起來,偏過頭看著我,面無表情的。
「回皇上,臣以為莫羅國跟我朝歷來交好,互通有無,今雖有誤會大動干戈產生人命,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賢君有寬仁之量。因此,臣啟皇上封奧馬爾王子為莫羅國國王,王位由其子嗣繼承。」奧馬爾王子,我真的只能幫你到這了,回了莫羅國安身立命去吧。
「那這位公主呢?」
這我倒是有點為難了。雖然和親有利於兩國關係,可是提亞畢竟是番人外族;皇帝已娶過妻妾也還好辦,單單是沒有。從國家利益上我贊同迎娶提亞,但是,皇帝是否願意呢?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說錯一點不單皇帝生氣,奧馬爾王子和提亞公主也會想辦法將我碎屍萬段的吧。
我正在躊躇之際,皇帝已從龍椅上下來走到提亞身前。提亞畢竟是外族的女人,身體結實,不像漢人女子柔若無骨。身段也好,膚色雖然有點麥色,可也算上是異域風情。總之是不難看的。我想她這個樣子在異域一定是個搶手的美人。皇帝站了很久,才重新回到龍椅上坐好。這個順水人情還是要做的。
「皇上,臣以為,應迎娶提亞公主。」我都沒敢抬頭看皇帝,生怕說錯話被他的眼神殺死。
「好,愛卿所言正和朕心。」聽皇帝這麼說,我這懸著的心總算是能落回肚子裡了,「就依愛卿之言,賜王子莫羅國國王之位,擇吉日迎娶公主。」皇帝心滿意足,突然好想想起了什麼,「顥淵,你與張老丞相之女的喜事也還沒辦,就跟朕一同辦了吧。」
天吶,跟皇帝一天辦喜事,這得多大的隆寵啊。
「成親之後,王子就可回國了。切記安分守己啊。」皇帝說完,擺擺手示意退朝。眾人山呼萬歲退去之後,大殿裡就剩下幾個侍衛,還有我和他們兄妹兩個。
「兄弟,謝謝你。」奧馬爾王子抱了下我旋即鬆開了,看來他還不知道是我設計害了他們。
「不用多言了。應該的。」我扶起失神的提亞公主,「不知道是否給你們安排了住的地方?」
「安排了。在驛館。」
一個皇帝的貼身侍從跑過來:「東方大人,皇帝有旨,王子殿下暫居驛館,公主移居宮中。」
「知道了。」我讓他遠點等著,「兄弟,看來皇帝很喜歡你的妹妹。」
「但願吧。」奧馬爾王子搖搖頭,「提亞,別忘了父親的話,好好活著。」王子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嘿,這個孫子,我這還扶著你妹妹呢,你就這麼走了?沒辦法,好人做到底吧。我招呼那個侍從讓他帶路,我則在後面扶著提亞跟著他。
一路上宮中的繁花富麗,我這才想起來已經都到了春天了。只不過這些爭奇鬥艷的凡花都被提亞染上了一層灰暗的顏色。她像個木偶一樣任由我拉著,不言不語的,我甚至懷疑她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提亞?」我輕輕叫了她一聲。她呆呆地抬起頭望著我,眼神空洞,很恐怖的空洞感。
「提亞,沒事吧。」我又問了她一句。這沒想到當初那個把我打的找不著北的女漢子居然這麼輕易的崩潰了。看來之前大殿上演的這出羞辱的戲碼料太重了。
「你是叫東方顥淵是吧。」終於,這個女人總算是開口說話了。這要是皇帝娶回家一個異域啞巴……不對,很可能是異域傻子當了皇后啊妃子啊什麼的,還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是,我是。」我回答她,能感覺到她攥我的手的力量加大了。
「你們的國王要我了?」
「是皇帝。」看來她要適應很多新的稱謂,「皇帝已經答應迎娶你了。放心吧,皇帝的話就是旨意,不會改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擔心這個。至少在我的印象裡,女人最怕的就是謊言。
提亞深吸了口氣,整個人緩過神來一般,眼睛裡又有了顏色。「你是我在這裡唯一認識的人。」提亞說著,並不看我,「我曾經想過要死,可是父王說了,讓我好好活著,留著命在比什麼都重要,狼也會為了生存做出許多改變。」就像自言自語一樣,「我想請你幫我,幫我在這裡活下來。我知道你們這裡當了國王的女人是不能和其他男人來往的,我知道這個要求會讓你為難,不過,請你幫我活下來,在這裡活下來。」提亞一直都沒有看我,說完就自顧自地往前跟著那個侍從走了,反倒是我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回味著這個分明是命令的「請求」發笑。
我幾步趕上提亞,伏在她耳邊:「是皇帝啊,我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