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說要留在避暑行宮一直等孩子出生滿月後再回京,李鐸也表示不想回京,相對於京城那座沉悶的皇宮他更喜歡這邊園林式的山莊,而且春暖花開,這邊的景色越發的明媚起來,傻子才願意回去看那些宮牆影壁琉璃瑞獸。於是他給自己找了個更加明目張膽的借口:朕要在這裡緬懷父皇。李鈺聽了這話之後莫名其妙的瞪了他一眼——你的臉皮還能更厚一點嗎?
一座好的園林並不是修好了就是好的了,而是要花時間花心思花錢來滿滿的潤養。尤其是那花草樹木,年年長年年修,角角落落滿滿的用心琢磨修補,一年添一處景致,數年積累下來方成大觀。
而這座避暑行宮從修建到現在已經將近三百年,就算到了大周朝沒有餘錢砸進來修整,那也是年年有十幾萬砸進去的。能差到哪裡去?
長公主不回去,皇上也不回去。這姐弟倆把這裡當成了他們家的度假別墅——也沒錯,這兒本來就是皇室的度假別墅。但是那些大臣們總不能不回去啊!韓胄,楊時昀,何玉簡等人各有一大攤子事兒呢。六部主官可不能天天沉溺在這明媚春光裡度假。
「我們要先商議一下內閣的事情。」李鈺建議道。
「是的,內閣組建之後我就可以安心的玩了。」李鐸點頭應道。
李鈺捏著一顆松子兒放到嘴裡,輕聲哼道:「可是也要先組建起來才行啊。你現在躺在這裡想啊想的,怕是想一年也成立不了。」
「那怎麼辦?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幹。我就想躺這兒,實際上我連想都懶得想。」一身淡青色長衫的李鐸躺在搖椅上,明明只是一個翩翩少年,說話卻老氣橫秋,帶著閱盡千帆的惆悵。
李鈺看了他一眼,伸出腳去踢了他一下:「坐起來。快點。」
「幹嘛?」李鐸的腿往一旁躲了躲,「有話就說。」
「你到底是怎麼了?思春了?」李鈺開門見山的問。
「……」被真相了的皇帝陛下往一旁躲了躲,沒吭聲。
「要不,想個辦法把那誰調回京城來?反正那邊仗也打完了,他們父子在西北盤踞將近三十年了,他手下那些將領們這一次都立了赫赫戰功,年紀也不小了,按理說也應該回來享幾年清福了。若不然將來西北一塊鐵板,咱們踢不進去……」李鈺話說到一半兒,李鐸便伸手扯過旁邊的披風連頭帶臉一塊蒙住,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你看著辦吧,我不管了。」
「你這……你搞清楚啊!你才是皇帝!這種事情能讓我說話?」李鈺生氣,還想抬腳踹他,又看著那修長瘦弱的背影蜷縮在籐椅上,明黃色披風上的飛龍張牙舞爪,睥睨天下萬物肆意張揚,代表了無上的權力,卻也注定孤獨一生,稱孤道寡……
你說這孩子上輩子乃是天之驕子,就他這點兒事在那個時代雖然也受非議可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如今到了這裡,成了皇帝,這事兒還真就成了個死結!喜歡那麼一個人,可能也只能遠遠看著了。想到這些,李鈺不由得歎了口氣,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雲啟手裡拿著兩本奏折從屋裡出來,看見如此模樣的姐弟兩個,不由得搖了搖頭,說道:「陛下,您是辰時三刻起的床,這會兒巳時剛過,怎麼又睡了?你這個睡法……是不是龍體不適啊?」
「噗——」李鈺頓時把一口松子給噴了出來。
「你又怎麼了?」雲啟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這些日子以來,皇上不問政務,那幾個大臣便把奏折送到了長公主這邊,你說一個孕婦不好生養胎還管這麼多閒事兒幹嘛?雲啟無奈之下中途攔截了那些奏折,這倒好了——那一對姐弟竟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懶了!可憐他每日除了政務就是家務,還要時時刻刻記掛著這個不省心的孕婦,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哈哈哈……」李鈺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你這話說的,我怎麼聽著那麼像是在說孕婦……」
老籐編的矮榻『吱嘎』一聲響,李鐸忽的一下把身上的披風掀開,憤憤的瞪了那夫婦一眼,起身走了。
「這明顯是龍心不悅,你偏偏還去捋龍鬚!」雲啟無奈的歎了口氣,把兩本奏折丟到小高几上。
「我本來是想逗他開心的。」李鈺無辜的扁了扁嘴巴,伸手拿起奏折翻開來看。
一本是戶部韓胄的折子,今年春旱,江北從開春到四月,竟然是一滴雨也沒下,雖然這兩年水利工程做的不錯,機械灌溉也不是什麼難題,但還灌溉能覆蓋的耕地不過十之四五,春耕不順,就去了三分好年景。此為大事,不可不早做準備。
一本是西北衛長卿來的折子,說是西北關防已經重新安排完畢,西北軍往西北跨出一千餘里,直接抵達西伯獵邊境,在靖安王的協助下,防禦工事已經修建完畢,他們父子隨時可進京覆命。
李鈺看完這兩份奏折,輕笑道:「衛長卿是真正的明白人。」
雲啟也點頭稱是,歎道:「他雖然在西北苦守了二十多年,但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如今回京養老,算是有始有終,不管在大雲史書之中還是在大周史書之中都可以名垂青史。所以他在這個時候選擇回京自然是最好不過。」
「也是時候讓他回來了。寧國公戍守邊疆三十年,指揮戰爭,參與戰爭,閉著眼睛都能把大周邊疆圖給默出來,可是一大國寶,我大周朝廷的內閣之中,正缺少這麼一位戰功赫赫的名將坐鎮呢。」李鈺笑道。
「你說內閣成員?」雲啟沉思片刻後又笑了:「這事兒你還是要跟你那好弟弟商議一下才行,怎麼能隨便定奪?」
「說的也是!」李鈺說著,長腿一伸下了竹榻,趿拉上鞋子就要走,「走,我們現在就去他的澹寧居。我看他要躲到什麼時候。」
「等下。」雲啟把她按回去坐好,輕歎一聲蹲下身去,把那雙青緞子平底繡花鞋給她穿好,又捏了捏有些浮腫的腳面,蹙眉道:「一會兒再叫他們煮一碗紅豆薏仁粥,不許倒了!」
「……」李鈺左右看看,權當沒聽見的樣子。
「聽見沒有?!」雲啟又捏了捏她浮腫的腳踝,「再不聽話,等不到你臨盆,這腿就腫成了大象了。」
「還不都怪你!」李鈺憤憤的哼了一聲,起身往外走。
澹寧居是一所安靜的讀書之所,院子裡一概花木全無,只有一叢翠竹並兩棵參天的梧桐樹。此時春夏交接之際,這院子裡正好翠色成蔭,綠影婆娑,幾簟生涼,最是修身養性的好居所。
李鈺也很喜歡這裡,覺得這裡跟素園有幾分相像之處。安靜,悠閒,若是在那梧桐樹下擺個涼榻聽著風聲午睡,就更好不過。然而今天這裡卻是分外的安靜,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好像無人居住的樣子。
「人呢?」李鈺站在院子裡左看右看,無人響應之後又高聲喊了一嗓子,「人呢?都跑哪裡去了?!」
「奴婢在。」兩個小宮女從左右急匆匆的跑出來,跪在李鈺跟前,「奴婢參見長公主。」
「陛下呢?」李鈺一邊走一邊問。
小宮女忙回道:「陛下說頭疼要睡覺,不許奴婢們打擾,不許弄出任何動靜來……」
「還添了這愛清靜的毛病呢?」李鈺一邊嘟囔著一邊往裡面走,見澹寧居翠色雕花鑲玻璃的屋門虛掩著,廊簷下也不見一個護衛,因又不滿的叱道:「這裡雖然是行宮,可陛下身邊也不能少了人伺候!你們也真是太大意了。」
「奴婢該死……」宮女又立刻認罪,「是趙公公把奴婢們攆下去的。」
李鈺懶得跟宮女一般計較,直接推開門進去,卻見屋裡也空蕩蕩的一個人都不見。李鈺頓時有一種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由得環顧四周,蹙眉問:「趙德豐那老東西呢?怎麼也不在?」
「這個……奴婢不知道。」宮女弓著身子連連搖頭。
李鈺快步走向床幔跟前,一伸手先開帳子看著床上整齊的被褥又怒聲問:「陛下呢?!」
「這個……這個奴婢真的不知道。」兩個宮女立刻跪了。
「來人!」雲啟朝著門外喊了一聲。
片刻後,有四個太監兩個護衛應聲而出,六個人跪的跪,躬身的躬身一起給雲啟李鈺二人行禮。
「陛下呢?」李鈺厲聲喝問。
那六個人大眼兒瞪小眼兒,最後還是一個太監說:「趙公公說陛下要休息,不許我們靠的太近,所以我等都在外邊守著……」
「趙德豐那狗奴才呢?!」李鈺立刻暴躁了。
雲啟輕歎道:「還用問麼,那狗東西就是陛下的跟屁蟲,這會兒跟定是跟在陛下身邊。」
李鈺再看看那兩個並不在李鐸近身服侍的護衛,無奈的歎了口氣。
「長公主,這裡有一封書信。」一個公主指著窗下矮榻上的小几,驚喜的說道。
李鈺忙轉身,雲啟已經過去把書信拿起來展開來看,看罷方無奈的搖了搖頭遞給李鈺。
「這……混蛋!」李鈺氣急敗壞,當著宮女太監們的面直接罵了髒話。
李鐸留下的不是書信,而是加蓋了天子玉璽的一道聖旨,上面說,自己尚且年輕,雖然登基稱帝,但依然難當大任,所以想要出去遊歷兩年,等學成之後再回來執掌江山。這兩年內,朝中政務國家大事就托付給韓胄,楊時昀,何玉簡,秦淮,寧國公衛長卿幾位大臣組成的內閣裁決,另外,加封安國長公主為攝政長公主,但凡國家大事,內閣需同昌公主和西南王共同商議裁決。
總之,一句話:朕出去遊學了,你們是朕至親致信的人,江山社稷交給你們朕很放心,你們辛苦了。朕帶足了護衛也帶足了銀子,所以你們都不比為朕擔心,再見。
「怎麼辦?」李鈺罵完之後心也亂了。她比誰都清楚,李鐸之所以選擇這麼急匆匆的跑路,肯定是因為寧國公父子要回京了。這熊孩子表面上看著堅強無比,實際上卻有一顆脆弱的小心靈,這道彎兒他繞了這麼久還是沒繞過去。
人的一生中或順或逆,但總會有一個劫,即便你轉過九曲十八彎,最終還是要鑽進這個劫數里,掙扎或者沉溺,最後都是那四個字:在劫難逃。
對於李鐸來說,衛奕星就是那一道總也繞不開的劫。
雲啟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來,淡淡的說道:「把諸位大臣都找來吧,這事兒咱們該好好的商議一下。」當皇上的說走就走了,卻把爛攤子留給他懷孕的妻子還封為什麼攝政長公主!連個拒絕的餘地都沒留,你說這事兒上哪兒說理去?!
李鈺又看了一遍李鐸留下的聖旨,咬牙道:「來人,先把花滿樓給我找來,就算他翹家,我要知道他的行蹤!」
花滿樓比上官默他們先來,李鈺把李鐸留下的聖旨給他看了一遍之後,不等花滿樓跪拜參見攝政長公主,便冷聲吩咐:「調集所有能用的人去給我查!看皇上現在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跟什麼人在一起。以後每天我都要知道他的境況,事無鉅細。」
「明白。」花滿樓應了一聲,轉身下去。
片刻之後,韓岳,秦淮二個陪在避暑行宮的天子近臣先趕到,李鈺把皇上留的聖旨給他們二人看過後,什麼也沒說,只叫宮女上了茶水點心,四個人坐在澹寧居裡安靜的等著。
又等了兩個時辰的光景,韓岳和秦淮兩個人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之後,原本回了京城處理公務的上官默,何玉簡,韓胄等才氣喘吁吁地趕來,進澹寧居的時候大家還以為是皇上出了什麼事兒,進門卻不見皇上,只見端坐在上位的長公主和西南王,大家心裡頓時湧起不好的預感。
「南潯,你來告訴大家。」李鈺把茶盞放下,淡淡的說道。
秦淮應了一聲,起身把皇上留下的聖旨原原本本宣讀了一遍,最後,跪在地上的幾位肱骨大臣們一個個兒都愣了,連領旨謝恩的話都忘了說,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然沒了主意。
最後還是上官默先開口:「臣謹遵聖諭。」
之後何玉簡韓胄等人也都紛紛表示遵聖諭。
「都起來吧。」李鈺無奈的笑道,「皇上鬧小孩子脾氣,可真是苦了我們幾個。」
韓胄雖然受李鈺的教導和提拔,這些年也一直在她的影響下做事,但如今若說讓長公主光明正大的攝政,身為一個傳統的臣子,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於是拱手道:「陛下對長公主信任有加,但長公主如今臨盆在即,這國事政事……唉!」韓胄話說了一半兒,便搖頭歎息。
上官默看了韓胄一眼,淡淡的說道:「陛下不是說了嗎?由我等成立內閣,國家大事皆有內閣和西南王長公主商議著辦。又不是讓長公主乾綱獨斷,長公主也不會太累的吧?」
「再說了,不還有咱們西南王呢嗎?」秦淮微笑著朝雲啟拱了拱手,他本來就是雲啟的死黨,如今更是看清形勢緊抱長公主府不放手。
「就按照陛下的旨意辦吧。」何玉簡回頭看了一眼楊時昀。
楊時昀點了點頭:「因為先帝爺英年辭世,咱們陛下可謂是心神俱裂,出去走走也好。再說,這樣陛下便可以微服私訪查看各處的政務政績,看看地方官員可否恪盡職守為國盡忠為民效力,如此這般於國於民都有好處。」
李鈺見幾個人都沒什麼大的意見,便直接提議道:「既然這樣,那適宜吃,剛好現在就有幾件大事要定奪,今兒諸位湊巧都在,本來我是要跟陛下商議的,陛下跑去遊學了,就讓我們來就商議一下這幾件要事吧。」
這算是第一次內閣會議,會議地點便設在避暑行宮的澹寧居。
李鈺命人抬了兩張八仙桌來並在一起,宮女拿了一塊米色的錦緞往上面一鋪,便組成了一個長條桌。
上官默,韓岳,秦淮,何玉簡,韓胄,楊時昀,以及最後趕到沒來得及聽宣聖旨的邵閻,加上李鈺和雲啟一共九個人,李鈺坐在首位,旁邊是雲啟,對面是上官默,剩下的六個人分列兩旁。
這樣的會議方式對於眾人來說前所未有,無比新鮮,但也更能讓大家感覺到踏實。
因為皇上雖然封了李鈺為攝政長公主,但長公主畢竟不是皇上,臣子們不能接受像是朝拜皇上一樣在長公主面前議政,這是數千年根深蒂固的東西,絕非一朝一夕十年八年能夠改正的。
等著群老東西都死了,朝中臣子們換一批新貴,君主立憲的概念就能夠真正的深入人心了!李鈺如是想。
這就是實際意義上的內閣會議,儘管這個時候內閣大臣們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到了一定的高度。
李鈺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寧國公衛長卿父子回京述職,由誰來代替他們去西北配合靖安王。
當時幾個人都詫異了——
「寧國公要回來了嗎?」韓大人問身邊的戶部尚書何玉簡。
「寧國公怎麼能回來呢?他回來,西北怎麼辦?!」何玉簡又皺眉問韓岳。
韓岳皺眉不語,在心裡劃拉出了兩個人選:第一,剛從倭國回來的唐虞,第二,賀家的獨苗苗賀驍。
李鈺敲了敲桌子:「現在是討論該由誰去西北接替寧國公的軍務。諸位都提個人選吧。」
「從北邊調一個人過去好了,靖海侯蕭祚和蕭策二人留一個人在鳳城即可。」楊時昀提議。
李鈺搖了搖頭:「靖海侯不能去西北,因為他也要回京述職。」
「唐虞和賀驍。」韓岳說道,「這兩個人之中任意一個都可以去西北。唐虞是唐老將軍的兒子,西北軍會賣給他幾分面子。賀驍是賀子修老將軍的孫子,根兒就在西北。」
「我贊同賀驍。」秦淮點頭說道,「至於唐虞,我覺得他對海疆尤其是對東倭比較瞭解,應該把他放在東邊海疆而不是去西北。」
「這話有道理。」吏部尚書何玉簡負責各部官員,雖然這幾個武將的調動是國防部署,屬於兵部的事情,但何大人也是有兩分發言權的。
「我也同意賀驍過去。」雲啟點頭。
「我也同意。」上官默也點頭。
「我同意。」韓胄點頭。
邵閻淡然一笑:「我對兵部的事情不熟悉,我不發表意見。」
楊時昀也笑道:「下官跟邵大人一樣,兵部的事情諸位做決定就好。」
「那好,七個人同意,那就派賀驍去西北接替寧國公父子的軍務。」李鈺做最後的結論,然後又提出下一個問題:「下一個,女子學堂如今越辦越大,是時候給女子學堂的校長一定的職銜了,還有,女子學堂以及將來要在各地開設的分校甚至整個國家的教育機構是否歸入禮部管轄範圍之內,大家討論一下。」
「教化禮制本來就應該是禮部的職責所在。」何玉簡應道。
眾人都隨聲附和,國子監,書院,貢院等歷來都是禮部的事兒,女子學堂歸入禮部自然也無可厚非。只是關鍵一個問題是,之前吳崇古是禮部尚書,他下台之後禮部的事情就一直由下面的一個侍郎和兩個主事管著,禮部尚書尚在空缺,不知道是從下面提拔還是從別處調任呢?
經過九個人商討表決,其中三個人認為應該由禮部的侍郎晉級為尚書,另外六個人包括李鈺都覺得大學士秦淮可去禮部任職尚書一職。
本來在座眾人也只有秦淮是個虛職,他之前一直陪在先帝跟前,雖然是近臣寵臣,但卻也只是表面風光。如今被委以重任去禮部做尚書,自然是喜出望外,當即起身朝著眾人抱拳行禮,又對李鈺表了一番決心。
李鈺微笑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以後大周教化萬民的事情,秦大人可要多多上心,之前的科舉制度已經不適應當前國家的需要,我想了一套新的科考方案,回頭我把教育革新的卷宗交給秦大人,下次內閣會議上我們在做討論。」
科舉制度上溯到千年以前,歷朝歷代都基本是一個模子下來的,八股取士的辦法用了一千多年,如今竟然要改了?!那聖賢書還讀不讀了?四書五經還看不看了?在座的幾位重臣當時就傻眼,搞不懂長公主這是要幹嘛。
看著眾人差異的眼神,李鈺笑了笑,說道:「怎麼,我這教育革新策略還沒公佈,你們就要一起反對的意思嗎?」
「恕臣等無知,公主要改革科舉制度,不知道是側重於哪一點?是要擴大科考範圍改革考題?還是擴大應考範圍,讓那些工商業者的子弟全都參加科考?又或者是兩者皆有?」秦淮拱手問。
他這一問,其他幾個人諸如何玉簡楊時昀韓胄等全都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很顯然,大家對這個事情都很關心,非常關心,極其關心。
「好吧,我簡單的說一下,將來我們的科考應該是這個樣子:從考生範圍來看,但凡是我大周子民,除了那些犯法的被關在牢獄裡服刑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其實,在牢獄裡的那些人除了死刑犯之外,也應該接受教育,不過目前還顧不上他們。凡事大周良民,都可以讀書,可以參加科考。可以通過科考一途走向仕途,為國家效力。」
楊時昀忍不住提出疑問:「可是長公主,人人都去讀書了,那地誰來耕種?各種工坊作坊裡不都得空了?這……這不會亂套嗎?」
「我說的這個任何人都可以讀書,都可以參加科考,也是有條件的:第一,至嘉和元年起,沒有讀書功名的人也就是農戶,商販,手工業者等人十六歲以上不准參加鄉試。而且這些人即便參加科考取得舉人功名以下的,朝廷不發放錢米。只有舉人以上,才有資格領取國家的補助。第二,三年之後,取消五十歲以上秀才和童生的俸祿。也就是說,不管你是否讀書世家,只要在嘉和三年秋闈中被刷下來的年齡超過五十歲的秀才和童生,如果還願意繼續讀書,那請自便,朝廷不養著你了……」
「這是什麼道理嘛!」何玉簡率先搖頭。
「是啊,這不妥吧。那些讀書人如果不能中舉,回去之後不得餓死啊!」
「是啊,讀書人是天下的希望,反正現在國家也不缺那點錢了,怎麼就不肯養讀書人了呢?」
「反而是那些農工商子弟……」
一時間,何玉簡,楊時昀,韓胄,邵閻幾個人都覺得接受不了,甚至連秦淮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沉默不語。
「這有什麼不對的!我覺得這樣很好!」韓岳的高嗓門一下子把眾人給壓了下去,「憑什麼朝廷就應該無條件養著那些讀書人?那些能中舉中進士的倒還好,拿著朝廷的俸祿還能為朝廷分憂。那些年輕的學子們也值得養,因為他們還年輕,再專心讀幾年書也能高中,而那些五十歲以上的人——不是我韓某人瞧不起他們,讀了幾十年的書還考不中個舉人的還有什麼臉面繼續拿朝廷的銀米?這就很應該回家去尋一份營生自己養活自己!不應該再帶累老婆孩子和朝廷。」
「這叫什麼話嘛。」韓胄不滿的搖搖頭。
「考個幾十年都沒考出個所以然來,定然是個廢物嘛!」韓岳冷笑道,「否則,從十六歲開始算,三年一考,三十四年就算除去特殊狀況,逢著家裡有個爹死娘亡什麼的不能參加科考,至少也能考個七八次吧?這考七八次還不中的,試問還有什麼臉面進考場?丟都丟死了!」
「話是這麼說,可這麼一來,就顯得朝廷不仁義了嘛!」
「五十歲回去,尚可謀得一個職務,或者取做師爺,或者取做私塾先生諸如此類,靠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是天經地義。」李鈺冷笑道:「朝廷沒有錢養閒人。不要以為佔了個讀書人的名分,就能賴著國家一輩子,做蛀蟲,是可恥的。」
「就是!那些武將官兵傷了殘了也不過拿幾兩銀子回家養老,自己耕種自謀生路,憑什麼讀書人連個舉人都考不上,就能讓國家養一輩子。」韓岳憤憤然。
何玉簡還想說什麼,卻被上官默抬手阻住:「好了,這件事情諸位如果有什麼意見,回頭寫了奏折送上來請長公主批閱,今天就不要在這裡爭了。還是請長公主繼續說下面的事情。」
眾人聞言都沉默下來,等著聽長公主後面的話。
李鈺淡淡的笑了笑,又道:「關於科考的事情,我乾脆說完,回頭你們大家各自回去認真思考,看我說的可否對國家有利。前面說到考生,那麼接下來我說一下考題。關於考題的範圍,我想我們並不應該只局限在聖賢書之內。聖人之言自然是好的,但詩詞歌賦其實更能教化人心,另外還有治國之策也更加有用。關於文考,考題要從四書五經之中跳出來,增加策論和歌賦。另外,我們還要酌情增加一門外語,比如西洋文,我們要瞭解整個世界,瞭解其他國家的風土民情,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師夷長技以制夷。不知道大家明白與否?」
「師夷長技以制夷。」上官默微微蹙眉,低聲重複了一遍之後,唇角帶笑的看向李鈺,眼神發亮。
「這話說得妙啊!」秦淮也在一旁拍手稱讚。
李鈺笑了笑,又道:「海域,文考之外,我想再增加理科考試。所謂理科,就是理工科,是針對於工學院那邊的教學範圍而增設的科目。這兩年,大家心裡越發的清楚,工業改革已經勢不可擋,機械製造將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別的不說,單看我們江北的水利工程,再看看剛剛結束的西北戰事裡出現的鐵甲車,大家就都明白理工的重要了吧?」
聞此言,眾人都默默地點頭。
「還有,雖然現如今四下太平,北邊,西北,以及海疆上都暫時沒有戰事,但國防依然是重中之重。前朝的武舉我想歸入軍事學院裡面,即將增加的科考項目將作為軍事資料在燕州軍事學院備案,這件事情我以為應該交給即將入閣主理兵事的寧國公去辦。諸位可有不同意見?」
國防軍事直接關係到江山穩固,交給寧國公大家都沒意見。
接下來,李鈺又說了跟戶部相關的賦稅改革,跟工部有關的正值南北漕運,擴修東西官道的計劃,以及跟吏部有關的官員考核評審新標準等。
因為她說的都是個大致的想法,具體要各部主官回去研究具體實行條例並擬定奏折上報,待下一次內閣會議的時候大家一起商討,所以各部主官再也沒誰當場提出異議。
即便是這樣,這一次會議也從中午時分一口氣進行到了晚上。
等長公主說完了,旁邊的西南王才沉沉的歎了口氣,黑著臉說道:「御膳房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諸位用過晚飯就各自去休息吧。」
此時,眾人才猛然回神——長公主有孕在身呢!讓一個孕婦跟他們這些人坐在一起兩三個時辰不動地兒一直說說說,他們居然還插嘴辯駁?西南王還不知道怎麼恨他們呢。
可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曾經跟李鈺爭論的韓胄何玉簡等人,退出去的時候都偷偷地瞄了一眼雲啟,心裡各自忐忑不安。
雲啟當然不會跟這幾位官員去計較,他把這筆賬都記在了李鐸的頭上。
且不說雲啟如何在心裡默默地盤算著等李鐸回來他該怎麼把這事兒給找補回來。
第一次內閣會議結束後,李鈺和各部大臣聯合用印的調任詔書一下,賀驍小將軍便被升為正二品副都統,鎮西大將軍,即日起便帶著賀家的兩千家兵西去,接替寧國公父子的軍務,戍守西北。而寧國公在跟賀驍交接完軍務之後也將回到他離開了將近三十年的帝都城,開始他新的軍事政治生涯。
四月底,荼蘼花落,榴花似火的時候,懶在長公主肚子裡十四天的寶貝丫頭終於降臨人世。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透過雨聲傳出老遠,避暑行宮裡頓時一片喜氣洋洋。
「又是這樣的天氣,跟熙兒出聲的時候何其相似。」雲啟站在廊簷下看著纏綿的雨絲,感慨的歎息。
「好啦,這回你倒是沉住氣了。」韓岳揶揄的笑著。
「沉不住氣又能怎麼樣?她總歸是不讓我進去的。」雲啟無奈的笑著,抬手扣了扣窗欞,問裡面的穩婆:「長公主怎麼樣?」
「回王爺,回將軍,長公主母女平安。」屋裡的穩婆喜滋滋的回道。
雲啟,韓岳,上官默等人都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蓮霧把小丫頭抱出來給眾人看,韓岳見狀忍不住歎道:「好一個胖丫頭!竟像是足月的孩子。」
「在她母親的肚子裡多呆了半個月呢!」雲啟抱過女兒,愛憐的笑著,「乖女兒,你的名字叫『雲舒』。這還是你外祖父先帝爺賜下的名字呢。」
「這名字極好。舒兒?我是舅舅……」韓岳伸出粗糙的手指去戳小丫頭的臉蛋兒。
「嘖!你輕著點兒。」雲啟忙把懷裡的寶貝兒往一旁躲了躲,不滿的掃過韓岳的手指,「你那手,快趕上金剛銼了,我女兒的小臉兒嫩著呢,別瞎摸。」
「……」韓岳吃癟,老半天才不悅的哼了一聲,「就你有女兒?我家丫頭已經四歲了!我從小抱她,也沒把她的臉皮兒磨厚了!倒是你家那臭小子整天賴在我家裡白吃白喝。臉皮厚的很呢!」
「回王爺,裡面收拾好了,王爺可以進去看長公主了。」蓮霧從後面打斷了這二人的爭吵。
雲啟帶著幾分得意的看了一眼韓岳,淡然笑道:「你有本事就把我兒子趕出來呀。」
韓岳生氣的哼道:「趕出來?我倒是想呢!」可算是夫人不願意啊!那死小子是西月的心頭寶,嘴巴又甜,整天『姑姑姑姑』的叫著,把自己的女兒兒子都比下去了!
「咦?你怎麼還在這兒?」韓岳抬頭看見上官默,很自然的就把矛頭調轉了過去,「我們都兩個孩兒了!養家餬口不容易啊,你個單身漢回頭給賀禮的時候大方點。」
上官默給了韓岳一個白眼,淡淡的說道:「養不起就不要生麼。」
「嘿!你還有理了!」韓岳又被搶白,濃濃的眉毛豎了起來,瞪了上官默片刻,方嘟囔著進門去了,「不理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大不小了也!你當初吃盡了苦頭留的這條命,難道是為了讓你上官家絕後嗎?!」
你當初吃盡了苦頭留的這條命?
吃盡了苦頭留的這條命!
吃盡了苦頭……
上官默站在廊簷下一時愣住,心裡百味陳雜說不清楚是個什麼滋味,眼前閃過那些噩夢般的情景,那些奸邪淫蕩的笑,那些骯髒的辱罵,那些鞭打,那些折磨和凌辱……然後莫名其妙的,卓瑪那肆意飛揚的笑臉和無賴的眼神又橫空出現,隨後換成李鈺小時候的樣子,一樣肆意張揚的笑,一樣無賴而清澈的眼神,彷彿只是為了逗自己開心,又好像是專門跟自己作對!
好的壞的,痛的甜的,所有的畫面宛如實質層層疊疊的一股腦兒湧上來,把上官默逼近了死角,把他逼瘋。
他抬手抱住腦袋,依然覺得腦袋像是被炸開,呼啦啦冒著煙。於是嘶吼一轉身衝進了雨裡。
雨不知何時已經大起來,嘩嘩的往頭頂上澆去,宛如瓢潑。
上官默身上的山青色湖綢夾袍很快就被淋透他卻渾人不覺。一直衝出了澹寧居的院門一直跑到了靜雲湖旁邊方才停住腳,如潑似濺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不覺得冷,只是渾身打著顫,仿若癲狂。
雨水沖刷了他的回憶,以前的一切都像是這湖上的風景,在這風雨之中變得模糊不清。而現在隨著嘩嘩的雨聲卻愈加清晰起來。
那些苦楚,那些難以言說的痛,彷彿鎖鏈死死地纏著他。她沒有陪在身邊,無人幫他解脫。
就在他雙腿失力緩緩地蹲在地上的時候,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在他耳邊怒罵了一句:「不要命了你!」
「?」上官默茫然的回頭,看見一個明媚的面孔——面頰如玉宛如帶雨嬌荷,髮絲濕透貼在額上恰似一筆濃墨隨意勾畫,越發顯得那張滿是怒氣的小臉楚楚可憐。
「跟我走!」卓瑪死拉活拽的牽著上官默不由分說往旁邊跑,進了旁邊的一處水榭裡。
「想不到你堂堂左相大人一品大臣,也跟婦人一樣,有這種可笑的念頭!」卓瑪一邊罵人,一邊大大方方的把外衫脫下來擰水。煙霞色的綢衫被水濕透,輕輕一絞,便有水嘩嘩的流在地上。
上官默呆呆的看著她,沉默不語,好像一尊蠟像。
卓瑪一邊數落著把半干的衫子抖開又穿上,抬頭看見上官默還愣愣的站在那裡,便皺眉上前去,伸手解他的衣帶:「趕緊的擰一把,你這算是落湯雞了……唔!干……唔唔……」
上官默雙手死命的箍著卓瑪的腰,把人一步步往後推的同時,也狠狠地吻住她的唇,毫無章法的輾轉深吻,甚至報復似的咬破了她的唇舌,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齒之間瀰漫開來,更激發了他某種不堪的記憶,讓他如瘋似狂,忘乎所以。
這人定然是瘋了!
卓瑪已經被逼出了一身的細汗。她不停地掙扎,然而越是掙扎便越被凶狠的對待。疼痛讓她喘不過氣來,萬不得已睜開眼睛想要拼盡全力推開他,卻驀然發現迫在眉睫的那張英俊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卓瑪頓時散去了所有的力氣,乖乖地靠在柱子上任憑上官默為所欲為。
她是草原上長大的姑娘,從小到大所見到的都是粗狂的漢子。
像上官默這樣的清秀的男人她第一次見,而這般清秀的男人在自己懷裡無聲的流淚更是從不敢想。
就是那麼一瞬間,卓瑪覺得好心酸——
這樣一個站在最高巔峰的男子,他才華橫溢出將入相,滿腹經綸博古通今!
他芝蘭玉樹風流倜儻,風華絕代鶴鳴九霄!
他卻也是滿腹心酸委屈,會在雨中對著湖水發呆,會在自己的懷裡失控流淚……
就在那一瞬間,卓瑪也想哭,眼淚不自覺得流了出來。
她莫名地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閉上眼睛傾盡溫柔的用心的吻回去。
這一刻,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做,她只知道,這樣的男人本就應該得天獨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想要什麼老天都該給他,想要自己,也毫無條件的,給。
……
長公主喜得愛女的消息很快四散開來。
雲舒十二日那天,李鐸派人送了一對兒鴿子蛋大小的粉色珍珠給小外甥女,取義,掌上明珠。
李鈺看著著對罕見的珍珠,蹙眉罵道:「光送禮物有什麼用?知道我這兒坐月子也不會來!真真沒良心。」
「算了,好歹還能想著這事兒,也是有心了。」雲啟怕李鈺動真氣,又拿別的話把這事兒岔開。
因為國孝期間,所以滿月酒也沒有辦,只是出滿月那天,韓岳夫婦帶著女兒韓慕兒和一歲多的兒子韓景遠以及孤家寡人上官默幾個人來澹寧居裡小聚。
雲熙見著韓慕兒便不再纏著旁人,而韓景遠又是個刁鑽的孩子,天生跟雲熙不對付似的,抓著韓慕兒的衣襟不撒手,哭著鬧著要姐姐。
李鈺靠在榻上看著三個孩子鬧,西月怕李鈺嫌吵便讓奶娘把兒子帶了下去。
膳房裡準備了一桌精緻的飯菜擺上來,這邊還沒動筷子,外邊的宮女回報:「卓瑪郡主來了。」
李鈺忙道:「快請。」
上官默的眼神飄忽不定,想要找個什麼借口離開時,偏生李鈺又跟他說話:「謹言,熙兒已經四歲了,也該開蒙了。你現在政事繁忙也沒什麼功夫教他,不如另外給他選個師傅?」
「這事兒不急吧……」上官默心不在焉的回道,「如果有合適的人,我一定會薦進上書苑。」
「今年正好時科舉年,你要好生留意了。」雲啟也叮囑道。
韓岳笑道;「放心,再找多少個師傅,謹言這正牌老師也脫不了責任。熙兒的學問還得靠他。」
閒聊了幾句話的工夫,卓瑪隨著宮女進來,大家相互見禮,卓瑪跟韓岳夫婦也問了好,唯獨沒理會上官默。上官默也依然坐在那裡沒動沒出聲,不知道心裡想著什麼,李鈺連著看了他好幾眼,他都沒察覺。
卓瑪的臉色倒是微微紅了,轉身從隨侍的手裡接過一個鑲嵌著紅藍寶石的小盒子送到李鈺面前,微笑道:「這是我阿姆留給我的,現在作為敬賀之禮送給小郡主。」
李鈺伸手接過盒子,笑道:「這麼貴重的東西,叫我們怎麼好意思呢?」
「任憑什麼稀世珠寶在長公主的眼裡也不過俗物而已。這串珠子原本是我阿姆從喇嘛廟裡求來的,但願佛祖拂照小郡主長命百歲。」
「郡主來了帝都這些日子,越發的會說話兒了。」西月笑道。
「郡主過獎了,這都是女子學堂的先生教的。」卓瑪挨著西月坐下來,湊過去逗弄小雲舒。
李鈺趁空悄悄地看了上官默一眼,果然見這人坐在那裡發呆,手裡的茶盞都歪了尚自沒察覺,這種情形可真是不多見。
一時蓮霧上前說菜已經齊備,請諸位入席。
李鈺扶著西月起身,又拉著卓瑪笑道:「今兒沒外人,介川,謹言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是兄妹的情義。你們這都算是娘家人來給我賀滿月,咱們暫時捨去那些禮儀規矩,就跟平民百姓一樣吃頓飯就好。」
卓瑪自然不能說不好,便稀里糊塗的被李鈺按在上官默身邊落座。一時間兩個人都有些彆扭。
自從大雨的那天在湖邊的水榭裡兩個人失控之後,卓瑪就再也沒纏著上官默,這一個月來一直在女子學堂呆著,就算聽不懂那些先生講的之乎者也以及嘰裡咕嚕的洋文,她也耐著性子沒跑去上官府。
今日長公主的女兒出滿月,她原本是不打算來的,但跟隨她來帝都城的隨侍一再提醒,為了葛桑爾家族的長遠利益,以及國禮體面,她都應該前來表示祝賀。
也因為心底裡那份壓抑不住的心思,她一再鼓起勇氣來了。但在看見他的時候,又後悔不該來。——原因無他,太彆扭了!
漢家男人都是這樣的嗎?真真不如草原漢子豪爽。這事兒若是在她們家鄉,男人早就該提著馬奶酒趕著羊群上門提親了吧?
就在卓瑪肚子裡不停地冒泡的時候,上官默忽然開口了。
「今日,借此機會,我想跟大家說一個事兒。」上官默輕聲咳嗽了兩下,捏著酒杯的手因為用力的緣故,手背上淡青色的靜脈清晰可辨。
「什麼事啊,還這麼鄭重其事的。」李鈺跟韓岳交換了個眼神,輕笑著問。
「我有意中人了。」上官默說完,便做足了被李鈺逼問的準備,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她問的太過分就直接拉了卓瑪走。
「哦。」李鈺淡淡的笑了笑,完全沒在意的樣子。
不是意料中的情景,上官默很是意外,他抬起頭,明淨清澈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個人,發現大家都很淡定,各自吃挑著自己喜歡的菜餚吃的平靜而認真完全沒有好奇沒有詢問的意思,便有咳嗽了兩聲,接著說道:「等過了國孝,我便要娶她進門。」
「噢。」李鈺喝完小湯碗裡的乳鴿湯,順手把空碗遞給雲啟表示自己還要喝,然後拿過帕子擦了擦嘴角,抬頭看了一眼卓瑪,微笑著問:「難道你們還能等三年?」
「……」卓瑪被李鈺看得一陣心虛,掩飾的笑了笑,扭頭看向上官默。
上官默忽然握住卓瑪的手,蹙眉道:「陛下待我情同父子,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守孝三年。」
「可是,我怕萬一人家的肚子大起來,這後面可不好收拾啊!西北剛打完了仗,難不成你還想逼著葛桑爾老王爺再率兵打過來為他的孫女討公道?」
「……!」上官默立刻瞪大了眼睛,扭頭看了卓瑪一眼,滿眼震撼和驚訝——難道親一親就能懷孕嗎?
卓瑪也差異的長大了嘴巴,因為被上官默眼睛裡的震撼嚇到,一時不知所措,連連搖頭:「我……我我絕沒有跟別的男人!」
「噗!」西月扭頭把一口魚翅湯噴在地上,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你們真是……真是……真……」韓岳一邊體貼的給妻子拍背一邊扭曲了五官連連搖頭,表示對面那兩個人真的很叫人受不了。
「好啦!不逗你們了。」李鈺淡定的放下湯勺,抬頭想了想,說道:「我一直覺得真正的孝順不是在嘴上而是在心裡,所以守孝這種形式上的東西,其實也麼必要太刻意了。我想,父皇生前一大憾事就是沒能看著謹言當爹,如今謹言有了願意攜手一生的人,父皇在天之靈也是欣慰的。你們兩個身份特殊,一個是我大周的宰相,一個是西北草原的郡主。若是能夠牽手百年,於公於私都是一段佳話。這婚事可不能潦草了——介川,這事兒交給你,成不成?」
「成啊!」韓嶽立刻應了,「這事兒交給我最合適了。我跟謹言一個鍋裡吃飯長大的,他什麼小心思我都懂啊!」
李鈺點頭道:「好,那就這麼定下來了。這事兒要辦漂亮——不能太張揚了讓那些言官們挑刺兒,也不能太低調了委屈了咱們卓瑪郡主。」
「對了!我有個好主意——不如我們把婚禮放在西洋教堂舉行,這樣的話,不但內閣的人說不出什麼來,就算是那些言官們也就沒話說了。」西月的咳嗽平息了,也跟著來湊主意。
「西式婚禮?」李鈺的眼睛也亮了——其實那也是她心裡最渴望的事情。
「是啊,讓教父給主婚,接受來自上帝的祝福……想想也很好啊。」西月滿懷憧憬的眨眼。
雲啟輕聲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她的遐想:「你確定要在女子學堂隔壁讓謹言舉行婚禮?」那邊可是還有個前妻呢,你是不想讓人家安安穩穩的成婚嗎?
「哦,也對。」西月忙收起憧憬,遺憾的搖了搖頭。
「這根女子學堂有什麼關係?」卓瑪敏感的抓住了重點。
「沒……啥關係。」西月笑著搖頭。
卓瑪立刻轉頭看向上官默。上官默捏了捏她的手,沉聲說道:「沒關係,你喜歡的話就定那裡。」
「我們信奉的是長生天,不過那天我聽見他們祈禱,覺得他們的禮讚唱的還蠻好聽的。反正按照朝廷的禮制,國孝期間不宜婚嫁,我們就在那裡舉行了婚禮再回草原去,讓草原上的人都為我們祝福好了。」卓瑪此時已經沉浸在自己勾畫的美景裡,好像看見了草原上的那些姑娘們看自家男人時那狼一樣的目光。
嗯,很好。卓瑪想到這些就忍不住笑意盈盈——自己來了一趟大周國都,雖然一到這裡就參加老皇帝的喪禮弄得挺掃興的,但卻俘獲了大周最有才華的男人,算算真是賺到了!
「這事兒要按照程序來,六禮不能廢,不然草原王爺也會怪我們失禮。」李鈺叮囑韓岳,「有關細節你去問問南潯,他現在掌管著禮部,對這些禮儀規矩應該比我們清楚。」
「放心吧。」韓岳拍拍胸脯下保證:「肯定不能讓葛桑爾王爺挑出咱們的錯兒來。」
雲啟又不厚道的提議:「嗯,這事兒還要讓皇上知道。」
李鈺蹙眉:「他知道了又能怎樣?難道還想讓他賜婚不成?據算皇上賜婚,如今內閣也有權利駁回聖旨。到時候鬧起來大家更不好看麼。」
「但是從私人交情方面講,也該告訴他一下嘛。至少他也該給一份賀禮不是?」雲啟輕笑道。
李鈺探究的看著雲啟:「你確定只是想讓他出一份賀禮?」而不是刺激他?
雲啟修長的眉峰挑了挑,笑道:「還有卓瑪郡主的封號——如果封號能更正式一些,我想葛桑爾老王爺肯定會更喜歡。」
「封號的事情可以直接叫禮部去擬定。」李鈺提醒道。
上官默插嘴道:「如果能告知皇上的話更好不過,畢竟婚姻大事,瞞著也不太好。」
「行吧,你的婚事,要通知誰也是你做主。」李鈺無奈的歎了口氣,給了雲啟一個白眼。
大家邊吃邊談,不覺已經是夕陽西下。
卓瑪也紅著臉被上官默帶走,韓岳卻打著商議大事的幌子多留了一會兒找李鈺問個究竟。
把不相干的人都遣散出去,韓岳夫婦和李鈺雲啟四個人關起門來聊八卦。
「你是怎麼看出他們兩個……」韓岳說著,把兩個大拇指往一起對了對,朝著李鈺嬉笑眨眼。
「呿!當這避暑行宮的護衛都是死的不成?他們兩個在大雨天跑去湖邊的水榭又摟又抱,又親又啃,又哭又笑的整出那麼大動靜,我不知道才怪了!」
「我怎麼就不知道!」韓嶽立刻拍桌子,好歹那些護衛也都是他調教出來的人吧?
「我吩咐他們不許多嘴的。」雲啟給了韓岳一個白眼,這麼大嗓門是想吼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嗎?
韓岳想了想,又皺眉道:「你說謹言這回是來真的嗎?這卓瑪郡主身後可是西北草原,可不向那誰,說休就休了……」
「說什麼呢!」西月嗔怪道,「你就不能盼著點好事兒?」
「也是。」韓岳憨憨的笑了笑,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那傢伙抱都抱了,親也親了,這就算是認準了。」
西月無奈的瞥了自家丈夫一眼,表示對某人的情商很無語。
「可是,在洋教堂舉行婚禮真的沒事兒嗎?」西月擔心的歎道,「據我所知,高嘉蘭對謹言的心思還是沒有變呢!如到時候她再弄出點什麼事情來……」
「如果是個膿包,早晚都會發出來。第一,我們要相信謹言的能力,第二,我們也要相信卓瑪。」李鈺淡然冷笑。
「相信卓瑪?她能怎麼樣?」西月還是不放心。
「相信卓瑪考慮事情永遠不跟我們在一條線上。我覺得或許這才是她最大的長處。」雲啟依然是風輕雲淡的口氣,千年不變。
「說的是!」西月頓時明白了,釋然微笑,「也正是因為這個,謹言才栽進了她的懷裡。」
四個人相視一笑,或點頭,或搖頭,都是深深地釋然——不管怎麼說,那傢伙終於栽了!
……
既然出了滿月,就更沒有偷懶的理由。
接下來的這個夏天,可謂大周內閣成立以來會議最頻繁的幾個月。
六部大臣每隔兩三天就要跑一趟避暑行宮,天氣炎熱年輕的尚可支撐,向韓胄,楊時昀和何玉簡三個老傢伙都受不了,幾次中暑之後,李鈺和雲啟二人不得不離開清靜安逸的避暑行宮回帝都城來。
自然,長公主只是攝政而不是垂簾聽政,所以即便她回到了京城也沒住進皇宮,而是把商議政事的地方安排在了之前的素園。
炎炎夏日,酷暑難當。
自從李鈺出嫁之後就沒怎麼回過素園,但也裡一直有人留在這裡時常打掃,如今長公主要把這裡作為內閣議政的地方,內侍們自然不敢怠慢,更是用心的收拾起來。
依然是李鈺之前日常起居的院子,院內青蔥的竹林遮住酷熱的陽光,連那些煩人的知了也被專人拿著粘桿捉了去,院子裡靜寂寂的除了風吹竹葉的宛如鳳鳴的細細聲之外別無雜音。
素色錦簾遮擋了外邊如浪的熱氣,屋子裡各處角落都擺著晶瑩的冰雕。冰塊雕琢成的山水人物石子盆景玲瓏剔透,漸漸地消融時釋放著沁涼。
李鈺靠坐在窗下的涼榻上,手裡捏著足足十來張書信,正凝眉看得入神,在她手邊的鈞窯填白花瓶裡供著一隻白荷並蓮蓬荷葉,荷香靜謐的散開,越發襯得美人如玉,內斂安寧。
蓮霧端著一盞香茶悄無聲息的上前來,換走了之前的那盞。
李鈺翻了一頁書信,頭也不抬的問:「諸位閣老們可都到齊了?」
「回長公主,還差邵大人,說是刑部有件人命案要結案,再等一刻鐘的工夫就來。奴婢已經把長公主草擬的文案都發給了各位大人,大人們正在細讀呢。」蓮霧回道。
「嗯。」李鈺點了點頭,沒在吭聲,繼續看書信。
一刻鐘後,蓮霧再次上前來,低聲回道:「長公主,人都到齊了,是現在開始呢還是再等一會兒?」
「不能等了。」李鈺把手裡的書信一收,抬起頭來只顧揉了揉酸痛的脖頸,蹙眉道:「請諸位都進來吧。」
蓮霧應了一聲出去,沒多會兒的工夫珠簾輕響,上官默,秦淮,韓胄等人以此進門。
眾人一起向李鈺躬身行禮見過長公主之後,便各自落座。
這是內閣會議的新標準,不跪,不拜,不請安,不說套話,開會之前各自翻閱長公主給各部回批的奏折,做好回話的腹稿,等會議一開始就直奔主題,誰也不多說一句廢話。
這次會議有幾個要緊的事情:第一,是晉西商人聯名上書要求恆德錢莊能夠得到大周戶部的支持,能夠在晉西一代得到修路的投資權。因為自從皇家銀行聯合金匯錢莊在沿海擴修海港之後,各家錢莊開始紛紛跟皇家銀行合作,在大周各地進行各種項目的投資,比如修學校,比如修善堂,修各種工場,修驛館客棧茶樓酒肆等等。
修這些民間產業時,那些民間錢莊都有參與的份兒,然而海港,道路,橋樑等大的工程,卻一直被皇家銀行和金匯錢莊獨霸,連恆德錢莊都插不進手去,這讓晉西商人們很是惱火。之前是因為西北打仗,他們忙著從戰事裡發財,如今仗打完了,西北一代要迎來建設好時機了,決不能把這塊大蛋糕再讓皇家銀行和金匯給搶走!
對於這件事情,戶部尚書韓大人給的意見是,不予理睬。韓大人堅決站在皇家銀行的利益上想事情,因為皇家銀行就是戶部的臉面,而且皇家銀行的盈利就是戶部的盈利,就是大周國庫的盈利,是他這個戶部尚書的職責所在,用他的話說,誰也別想跟國庫爭錢賺!
而李鈺的意思則是不能讓金匯錢莊在皇家銀行的扶持下獨家做大,朝廷應該扶持一下恆德錢莊,長公主的意思是,只有保持良性的競爭,大家才能夠走的長久。
關於這件事情,李鈺和雲啟也產生了爭執,畢竟金匯錢莊是江南各大商家合股並且也是雲啟多年的心血。它為大周的建設出了不少的力,如今憑空去扶持另一家來跟金匯競爭,換誰也不樂意。
對於這事兒,李鈺也覺得對不住雲啟,但從更高的角度去看問題,她還是覺得應該讓兩家錢莊互相制衡,透明賬目,公開競標。為了能勸說西南王能支持自己,李鈺這幾日可謂曲意逢迎,在某些事情上一讓再讓,別的不說,昨晚就幾乎一夜沒睡,到這會兒腰還是酸的呢。
雲啟連著幾日佔盡了便宜終於鬆口答應李鈺,並轉身去撫慰在西南一直兢兢業業打天下的雲少棠去了。
金匯的大東家都沒意見了,韓胄自然也懶得再跟長公主對著幹,反正朝廷國庫能收到的好處一分不少就成了,至於是跟金匯合夥還是跟恆德合夥兒,還是長公主說了算吧,反正她老人家總是有千般萬般的理由。
嗯,通過這半年來長公主的攝政以及內閣會議的逐步完善,內閣的這幾位閣老們已經漸漸地明白過來——長公主決定的事情,基本都是要做成的。就算是大家反對,之後長公主也會通個各種手段達成自己的心願。而且事實證明,長公主也不是為了一己私願,她是真的為國家,為江山社稷著想。
所以說,一些事情到底如何去辦,一些政策該如何執行,大家爭來爭去殊歸同途,也不過是為了讓事情更好。既然長公主有更好的辦法,那就依著她唄,還有什麼好掙的?
半個時辰的會議之後,李鈺把一直捏在手裡的那十來頁信紙推倒旁邊給了上官默:「這是皇上給本宮寫來的信,信中詳細敘述了這半年來朝廷推出新的政令法令,尤其是最新的賦稅制度之後,最底層的老百姓,也就是那些佃戶,手工業者,小商小販,小工匠們都是什麼樣的反應。本宮覺得,一些政策我們是出於好心,但被各級官員執行下去的時候,未免給帶歪了。到了老百姓那裡甚至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諸位且細細的看一遍,等會兒我們再商討一下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自從先帝爺的喪事料理完畢皇上忽然間下了一道旨意讓長公主攝政並聲稱自己年輕要出去遊歷以增學識之後,朝中大臣們就沒有停止過各種猜測。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皇上心情不好跑出去散心了,過幾天肯定就胡來。
後來長公主分娩坐月子皇上都沒回來,於是大家又猜測是不是長公主和西南王使了什麼手段逼走了皇上想要謀奪皇位。甚至有些臣子還偷偷地寫好了討伐彈劾的奏折,準備只要西南王敢站出來稱帝他們就用唾沫淹死他。
然而一次次內閣會議之後,大家又明顯看出西南王對權力和政事都不甚在意,雖然長公主攝政兢兢業業,但畢竟是個女人——而且她也沒有當女皇的意思。
如今眼看著金匯錢莊被恆德錢莊分一杯羹時大家又忽然猜測長公主是不是跟西南王鬧彆扭了?
直到此時此刻,大家看到皇帝陛下針針見血的指出這半年來新政令新法度在執行的過程中的各種弊端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陛下不是去遊學了!陛下是真的下去體察民情了!而且還是有史以來最徹底的那種!
陛下跟長公主這姐弟倆分明是一明一暗,一個大刀闊斧,一個嚴格監督,他們倆這是走的一條路啊!
於是大家後背上的那塊皮不自覺得繃緊了。與暗暗地慶幸自己沒有過多的出ど蛾子阻攔長公主的新政,否則只怕日後連怎麼死的都搞不清楚。
所以說這些人說起來很可憐,明明李鈺和李鐸二人想要賦予他們至高的權力,甚至讓他們聯合起來去監督皇權,可幾千年來的忠君意識讓他們不敢越雷池半步,竟然還是想著一心一意忠於陛下。
也正因為如此,才有那麼一句話:書生造反,十年不成。
眾人看完皇上寫回來的書信之後,一個個站起身來紛紛發誓,表示一定要效忠大周效忠陛下,一定要把長公主施行的新政做好,云云。
李鈺一邊淡定的擺手讓大家各自歸座,一邊從心裡腹誹這該死的忠君思想使得自己辛辛苦苦這麼多年都沒把這些臣子們喂熟,高官厚祿的養著他們到頭來還不如李鐸一封書信的威力大。由此,她再次為歷史上的女皇表示欽佩之至,一個女人能夠在這樣的男權社會讓那些男人都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著實不易。
夏天即將結束的時候,大周朝又發生了一件大事——戰功赫赫的寧國公奉旨回京了!
威力無比的秋老虎一點都沒擋住大周百姓對寧國公的崇敬,就在寧國共奉旨進京這日一早,帝都城從皇宮通往西城門的街道上便被百姓們擠得水洩不通。那熱鬧的場面讓烈鷹衛欣喜慰藉之餘又深深地頭疼。
韓岳和上官默二人一武一文代替長公主和內閣出城迎接,一路上見此盛景都忍不住感慨,當初聖祖爺接受皇位禪讓的時候也就是這個情景了。將近十年了,帝都城都沒這麼熱鬧了!可見衛家人在百姓們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這幸虧是衛氏父子投誠大周,若不然,還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呢。」韓岳低聲感歎。
上官默微微皺了皺眉頭,雖沉默不語,但也沒有反駁。
年過半百的寧國公攜妻帶子於離開帝都城三十餘載後凱旋歸來,那心情之感慨絕非用語言可以形容。
因為這次回來也算得上是卸甲榮歸,所以衛長卿只帶了六百親兵,把他的五千餘近衛軍全都交給了唐虞管帶,這樣他也能放心的回京,並以此向大周天子表示自己的誠意。
唐夫人帶著女兒和孫子坐在馬車內,透過車窗看著外邊歡呼的百姓,臉上是怎麼也壓不住的喜悅——終於回來了!離開這麼多年,即便改朝換代,他們衛家也依然封侯封公,凱旋榮歸,這是當年怎麼也不敢想的事情。
衛玄月和小侄子衛暉都很興奮,兩個人都是從西北軍營長大,就從沒見過這等熱鬧,於是一邊兒一個趴在車窗上往外看,興奮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被帶回來的六百親兵也都很是興奮——這種禮遇,這種榮耀,是他們浴血拚殺終其一生的追求,是個軍人都會熱血沸騰。
這一隊人馬包括看熱鬧的百姓們都興奮不已,唯一一個蔫兒頭耷拉腦的人便是衛奕星。
至於提不起精神的原因?還用說麼,自然是衛侯爺早就知道了皇上不再帝都城。所以不管是在西涼城還是回來這裡,對他來說都沒多大的意思——而且這麼大熱的天趕路,人都快被烤糊了,哪兒還有那麼多精神去笑,去興奮啊?
熱烈呼喊聲漸漸地遠去,衛長卿一家子漸漸地甩開圍觀的百姓們留下六百名近衛踏上天街,進天闕門,進入皇宮之後過太極門,並沒有去太極殿,而是去了長公主接待他們的武英殿。
李鈺和雲啟在武英殿設宴為寧國公一家人接風洗塵,韓岳和上官默從旁作陪。
國宴的禮儀說起來無趣又死板,讓衛長卿這樣在西北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武將都覺得拘謹。所以大家也只是意思一下就結束了,衛長卿帶著妻子女兒和孫子回寧國公府,衛奕星卻借口有些小事要跟長公主說而留了下來。
「天太悶了,我們去御花園走走。」李鈺等眾人都走了,方才站起身來。
衛奕星自然無異議,跟著李鈺出了武英殿,卻在武英殿後廊下遭受到了西南王冷冷的眼神。
「呃,王爺。」衛奕星搞不懂為什麼到現在西南王都不能友好的對自己,但如今他對李鈺早就收了那份心思而且另有所愛,所以也能很坦然的面對對方的冷眼神了。
「嗯。」雲啟淡淡的應了一聲,卻轉向李鈺,「我先回府了。」
「好。」李鈺溫柔一笑,伸手輕拍了一下雲啟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湊近了雲啟的耳邊,低低柔柔的說道:「我一會兒也回了,剛剛我沒吃飽,你吩咐廚房晚上我要吃小餛飩。」
「好。」雲啟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衛奕星,眼神沒那麼冷了。
衛奕星失笑,心想還是長公主有本事,不過是拍了某人一下,全身的刺兒都收起來了,人立刻就乖順了。
御花園裡,一叢叢海棠樹上結滿了海棠果。紅艷艷的果實纍纍的擠出碧綠的葉子,紅綠相間分外誘人。李鈺停在一棵海棠樹跟前,伸手摘了一粒果子,隨手用帕子擦了擦,放到嘴邊輕輕地咬了一口。
糖心海棠果酸裡已經透出了一點點甜,甜裡還帶著一分澀。
「嗯,這個味道剛好。」李鈺笑著朝著衛奕星抬了抬手,「衛侯爺不嘗嘗?」
衛奕星跟李鈺來御花園裡閒逛自然不是為了吃海棠果,他看了看左右的宮女太監以及護衛一大群,無奈的笑了笑,低聲問:「公主,您有陛下的消息嗎?」
「陛下?」李鈺詫異一笑,「怎麼衛侯爺有什麼話還不能跟本宮說嘛?」
「不是。」衛奕星終於體會到了有口難言的感覺,苦笑了兩聲,又歎道:「臣跟公主也算是故交,看在往日的友情上,公主就不要再擠兌臣了吧?」
李鈺輕笑道:「這話可別亂說,咱們往日的那點友情算啥什麼呀,跟你對陛下的忠心比起來,怕是連個邊兒都湊不上吧。」
「長公主!」衛奕星左右看了看,直接朝著李鈺單膝跪地,「臣求您了。」
李鈺原本還想再繞幾圈的,卻不料衛奕星直接給跪了,一時還真是繞不下去,於是朝著旁邊的宮女太監們擺擺手,示意眾人都散開之後,方朝著衛奕星抬了抬手:「你起來吧。」
「公主,臣想知道陛下現在在哪裡。」衛奕星依然跪在地上不動。
李鈺歎道:「我上次收到他的信時,他說他在渝陽。不過那是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現在他在哪裡我還真是不知道。你跟他很熟,應該知道他的本事,他若是想隱藏自己的行蹤,是沒有人能探查到他的消息的。」
「長公主,臣請命,要去找陛下。」衛奕星說道。
「你這人真有意思,你為什麼要去找他啊?」李鈺好笑的問道。
「臣……不放心。」
「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李鈺依然笑著,看著衛奕星低著頭半跪在自己面前,想起李鐸那一臉的憔悴,心裡忽然有幾分報復的痛快,也有幾分無奈的悲哀,「你別告訴我你這樣做是因為你對國家的忠心,是因為你對陛下的忠心。」
「……」借口被人家先說出來的衛侯爺很無語的抬頭看了李鈺一眼,咬了咬牙,說道:「不是。」
「那是什麼?」李鈺似笑非笑的問。
「是……是因為臣心裡很內疚。那次在西北,因為臣,陛下的腿受了重傷,而且……」衛奕星吞吞吐吐的。
「夠了。」李鈺冷笑道:「如果是因為這個,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陛下的腿已經全好了,而且早就好了。你完全沒必要擔心。」
「那……臣……」衛奕星還想說什麼。
李鈺長袖一揮,說道:「衛奕星,做人可以不誠實,言不由衷很多時候也不過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陛下也不怪你。不過,你現在說的這些,我覺得根本就是廢話。你編的費心思,我也懶得聽。我本來以為你已經想好了,如今看來你根本沒想好,所以,你回去吧。」
「長公主……」衛奕星抬頭看見李鈺已經轉身要走,忙起身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長公主請留步!」
李鈺站住腳步,無奈的歎了口氣,平靜的看著衛奕星,看著他黝黑的臉膛漸漸地泛起一抹紅色,甚至連耳邊頸側也紅了,這硬漢子卻依然是一副有口難言的表情。
李鈺又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衛奕星依然沒說出她想聽的那句話,於是淡然一笑,長袖一收,轉身走了。
衛奕星站在海棠樹下呆呆的看著李鈺風姿綽約的背影消失在花叢裡,氣的一揮手打捶在海棠樹上,震下海棠果和葉子紛紛而落,有個別海棠果砸在了他的頭上臉上,又被他揮手打開,弄了一手的果泥。
長公主府,明朗軒廊外白玉欄下剛換上一溜景泰藍花盆栽的木芙蓉,綠油油的葉子襯著百千點淺粉色骨朵,輕白粉紅,花雖還未開,一個個花骨朵掩映在翠葉之間,宛如晨妝的嬌羞明眸善睞的少女。
今年的秋熱厲害,明朗軒裡此時還用著冰,進門後是清爽的涼意。
李鈺把手裡的帕子往一旁一丟,接過蓮霧遞上來的甜茶咕咚咕咚喝完,方歎了口氣轉身坐在籐椅上,低聲罵了一句:「這傢伙,真是……到了正事兒上就成了悶嘴的葫蘆!」
「你想他說什麼?想他說喜歡陛下,要跟陛下……」雲啟淡淡的冷笑著。
「你說什麼?!」李鈺被蠍子蟄了一般跳起來,上前去摀住了雲啟的嘴巴,又警惕的環顧四周。
雲啟抬手把她的手拉開,歎道:「沒有閒人在,沒有我的吩咐誰敢在這邊逗留?當這明朗軒是鬧市口呢?」
「那你也不能隨便亂說!」李鈺壓低了聲音。
雲啟輕笑:「我說就是亂說?衛奕星說就不是亂說了?」
「你……」李鈺被搶白,瞪了雲啟一眼,又低聲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之間的事情那麼明顯,傻子才看不出來。」雲啟輕笑。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李鈺又細想當初,微微皺眉——有那麼明顯嗎?這兩個人也沒做什麼吧?
雲啟輕笑道:「那年,衛奕星隻身一人追咱們回京說是太子落下了東西的那次。」
「那麼久了……」李鈺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坐在了榻上。
雲啟上前去,坐在她的身邊,低聲問道:「他們兩個人互相喜歡這並不奇怪,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想幹什麼?你想讓衛奕星在你面前承認此事,然後呢?難道你還想讓他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有沒有想過後果?陛下可是天下之主,不是哪家紈褲公子哥兒,想養個小倌兒找個男寵度無所謂。衛奕星是寧國公的長子,衛家人怎麼肯能……」
看著雲啟一臉的不解以及質問,李鈺扁了扁嘴巴,哼道:「我沒想讓他們向天下人表明什麼,我只是覺得鐸兒太苦,我想要他衛奕星一個承諾。」
「那又能怎麼樣?一個承諾,值得讓皇上放棄江山嗎?」雲啟好笑的問,「即便是皇上願意,衛奕星他敢嗎?」
李鈺皺眉反問:「為什麼要放棄江山?這根江山有很大的關係嗎?」
「有皇上,就有皇后,有太子。」雲啟無奈的伸手去摸了摸李鈺的額頭,「你沒事兒吧?好好地怎麼糊塗了?」
「呿!」李鈺揮手打開雲啟的手,「你才糊塗呢。」
「我糊塗?」雲啟好笑的指了指自己,又搖頭道:「我覺得衛奕星什麼都不說是對的,有時候知難而退才是明智之舉,否則,害人害己害後代,貽害四方,都是因為你要的那什麼承諾。」
李鈺縱然一萬個不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雲啟說的話是鐵打的事實,於是暫且把自己的那份小心思按了下去,不再提及。
寧國公回京,自然不是為了卸甲榮養來的,幾天後,李鈺再次在素園設宴,聯名所有的內閣大臣以長公主的名義宴請寧國公父子。這場宴請也在衛長卿的預料之內,於是兩父子各自著盛裝來素園赴宴。
衛奕星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這讓他父親寧國公很是傷腦筋,一路上又叮囑,又放狠話,扯著耳朵教訓:待會兒見了內閣大臣們你給老子精神點兒,就算是為了你尚在幼年的兒子也好,為了你年過半百的老子也好,你萬不可耍你那小性子,否則回去老子抽死你!
衛奕星也只是點頭,並沒做出其他反應。又引得他爹好一頓數落。
這次宴會跟上次在武英殿不同,衛長卿父子深切的感受到了內閣這幾位大臣高深的城府,圓滑的處世之道以及對長公主的言聽計從。
不過李鈺完全沒有排斥寧國公的意思,反而當場提出要請寧國公入內閣,主理兵部事務,以一等國公爺的身份領兵部尚書銜,全權負責大周的國防要務。
李鈺的話說完,當場一片寂靜。
連衛長卿自己都很意外,長公主這是要把大周的國門都交給自己嗎?
李鈺又笑道:「武將守國門,這是當初父皇在世的時候就定下的國策。而放眼當世,驍勇善戰的武將的確不少,唐家,蕭家,賀家,都是武將世家,也都對大周社稷有著不世之功。但父皇當時也說了,若得寧國公權力輔佐,我大周帝國的邊疆可百年無憂。所以,今日我提及此事,也不過是替父皇了卻心願。不知道國公爺可還有為國效忠之心?」
衛長卿能說沒有嗎?能說想解甲歸田回家養老嗎?能嗎?!不能!
既然不能,那還等什麼?這是多麼完美的上天梯啊!
「臣,謝先帝爺,陛下以及長公主厚愛。」衛長卿撩起長袍,納頭跪拜,「臣父子願效忠大周,願聽憑大周天子和長公主的調遣。」
「國公爺快請起。」李鈺上前,彎腰扶起衛長卿,「你剛回京,還不知道我這兒的習慣,這跪啊拜的,以後就不必了。你看看他們,進進出出也都不過是作揖而已,你我同為大周效力,只不過所處的位置不同,責任不同而已,其實沒什麼高低上下。」
「這……」衛長卿聽了這話不由得扭頭看左右。
韓胄呵呵一笑,點頭說道:「內閣的確如長公主所言,國公爺以後便知道了。」
大家重新入座,開始推杯換盞。
韓岳率先提出一個問題:「原本內閣由六部尚書——除了兵部尚書之外的五個人加上我,上官大人,西南王和長公主組成九個人,剛好是單數,如今是寧國公加入內閣,就是十個人了。」意思很明顯,單數,表決的時候同意或者不同意,總有一方會勝出。而雙數,太容易持平了,這可不好辦。
眾人聞言都紛紛點頭。
李鈺剛要說話時,雲啟微笑道:「本王和長公主既為夫婦,就不應該佔兩票,以後本王和長公主合為一票,這樣好像更公正些?」
「這個……可以嗎?」韓胄疑惑的看看眾人,不是他想攬權,實在是金匯錢莊以及江南西南那些大商家都看西南王的眼色,別看西南王整天超然世外好像啥事兒都不管,實際上誰也不敢忽視他的存在。
「王爺說可以就可以唄。」上官默無所謂的笑了笑,某人根本就是在惺惺作態!不就是想隨時隨地表明長公主是他的人嗎?這麼幼稚的做法真是可笑極了,偏偏還裝什麼高深。
李鈺側臉看了雲啟一眼,溫和的笑道:「我本來說以後投票決議的時候我不參與的。那既然王爺這麼說,就按王爺的意思辦吧。」
大家再次推杯換盞,可謂相談甚歡。今日主要是宴請,並非議事,所以大家更加放鬆,互相之間聊些公事意外的琴棋書畫詩酒花,倒也難得清閒。
衛長卿知道這只是表面,所以沒敢多喝酒。果然,宴席之後,幾位內閣大臣們各自帶著幾分酒意散去,李鈺單獨留下了他們父子二人去了書房。
這所書房,是曾經燕北邙的居所,在素園後院臨近蓮池的一個小院子裡,屋子不大,但三明兩暗,摒棄奢華,只留書香,裡裡外外都被收拾的簡潔明朗。
衛長卿一進來就被那張佔據了正面北牆的地圖吸引,忍不住走過去瞇起眼睛來細細的看,然後很驚訝的發現這張地圖上螞蟻大小的字,竟然精確到邊境的每一個鎮子,每一條可以通過的鄉間小路。
「想不到長公主這裡竟有這般寶貝!」衛長卿看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不是行軍打仗之人是完全不知道這種詳盡地圖的重要性的!想當初他為了摸清西北一代的地勢地貌,就花費了好幾年的心思。
而且還不能這麼詳盡——看著西北一代的的溝溝壑壑,衛長卿感慨的連聲歎息。
李鈺笑道:「國公爺若是喜歡這圖,回頭我叫人複製一份給你。不過這可是我大周的首要機密,如果落到敵國手裡,可真是要了老命,所以……」
衛長卿忙拱手道:「不,這樣的輿圖絕非應該個人所有,臣不敢要。」
李鈺輕笑搖頭:「國公爺說哪裡話,我若是不信任你,怎麼會帶你來這裡?怎麼會給你看著輿圖?」
「臣銘感五內。」衛長卿再次朝李鈺躬身施禮。
「國公爺客氣,本宮一直就在說,國家不是一個人的國家,是天下人的國家。皇帝也好,平民百姓也罷,如果都能恪盡職守,那麼這個國家必將繁榮昌盛,萬邦來朝。本宮生平佩服的人不多,但國公爺算得上第一個。今日本宮請國公爺來這裡,是想跟國公爺請教一下我大周未來的國防政策。國公爺身經百戰,對國防之事的認知絕非李鈺一介女流可比,所以,今日李鈺想靜心聆聽國公爺的高論。」
「臣不敢當。長公主既然問起,臣自然言無不盡。」衛長卿再次躬身施禮,然後又對著那正勉強的輿圖沉思了半晌,方從大周北國門開始說起。
「甘州鳳城以北的圖母河自大雲朝以來便是我們與北胡的邊境線,但在大雲文德皇帝在位時,我衛家先祖和鎮國公府一起率兵踏過圖母河,把北胡趕到太白山以北,以後幾十年內,北胡人都只能在太白山以北那片冰山雪地中生活。如今我大周建國伊始就一陣雄風,把縷縷進犯的北胡人趕到了圖母河以北,這是先帝以及長公主的功勞,只是臣以為,圖母河依然不足以抵擋北胡的狼子野心。我們應該加強這裡的防衛,不但要把火炮支在城牆上,還應該把鐵甲兵也開過去。另外,對待北胡也應該有懷柔之心,只要他們肯老老實實的臣服,我們身為上邦大國也該給他們留一條活路。兵家有言,哀兵必勝,也是有道理的……」
衛長卿從北疆說起,然後再往西,往南,之後說道雲滇大理,又說道南海呂宋等群島小國,最後轉過琉球又說到了東倭,他建議,當務之急除了加強對北胡和西伯獵的防守之外,海防也是重中之重。
之後,寧國公做出總結:「因為航海線是否安穩,已經關係到我大周的國計民生。所以,從通州到東陵,到福州,琉球以及豪鏡島,虹空乃至呂宋等地必須在我大周海軍的保護之下,我大周在海上的利益才能有基本的保障。」
衛長卿一番話,不但李鈺深深地佩服,連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雲啟都面帶動容——這才是幾百年武將世家浸潤出來的曠世之才,怪不得三十年前他隻身遠赴西疆,換做是自己,也會選擇離開,哪怕戰死沙場也不在前朝昏君佞臣和奸後的聯合彈壓下抑鬱而終。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雲啟朝著衛長卿深深一躬,「國公爺這番話,可抵幾十年的精修研讀了!」
李鈺也深深一福:「父皇終是沒看錯人,國公爺真真是我大周國柱。」
衛長卿也忙躬身還禮:「王爺和長公主謬讚,衛某人也不過是誇誇其談而已,實在慚愧。」
李鈺含笑轉身,指了指窗下的榻席,說道:「國公爺請坐,我們來把你剛才說的那些再細細的商議一番。」
衛長卿拱手答應,幾個人剛坐定,窗外便有人回道:「回長公主,陛下急書。」
李鈺神色一凜,忙道:「快拿進來。」
房門被推開,卻是元寶進來,雙手奉上一封厚厚的書信。李鈺蹙著眉頭匆匆拆信,坐在衛長卿下手一直未發一言的衛奕星此時雙眸炯炯,似是要把那信封盯出一個窟窿來。
李鈺匆匆看完來信,臉色極其難看的看了雲啟一眼,無奈的歎道:「怎麼辦?!陛下受傷了。」
「陛下現在在哪裡?!」衛奕星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焦急的問。
「你慌什麼!聽長公主安排。」衛長卿不滿的瞪了兒子一眼——這混蛋一直裝死,這會兒終於肯有點反映了,卻連最起碼的禮儀規矩都不顧了。
李鈺擺擺手表示不介意,且抬頭看向衛奕星,沉聲道:「陛下現在在東陵。」
「我去東陵接陛下回京。」衛奕星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沫。
「其實陛下的傷也不是太嚴重,只是……」李鈺遲疑的看了一眼衛長卿。
衛長卿看了一眼自家不正常的兒子,站起身來拱手道:「陛下的安危關係到天下穩定,臣也以為,應該盡快接陛下回京才妥當。」
「衛侯爺。」李鈺抬頭看向衛奕星,「你最快能幾天到東陵。」
「臣有一匹千里駒,可日行千里。帝都到東陵三千里,臣兩天一夜可到。」
李鈺從懷裡拿出一塊明黃色的半圓形玉牌交給衛奕星,說道:「好,那就有勞你帶一小隊人即刻趕往東陵,到東陵後拿著這個玉牌找一個叫仇老怪的人即可找到陛下。」
「臣一定會把陛下安全接回帝都城。」衛奕星上前去,雙手接過那塊玉牌。
李鈺搖頭道:「不,你找到陛下後,一切都要聽陛下的安排。」
「是,臣明白。」衛奕星答應一聲,又看了一眼衛長卿,「長公主,父親,我這就去了。」
「務必要盡快趕到東陵。」衛長卿叮囑道。
「路上也要多保重。」李鈺也叮囑。
「謝公主。」衛奕星應了一聲,又朝著衛長卿點了點頭,匆匆離去。
……
三千里之外的東陵,一處十分普通的民居院子裡。
落地的玻璃長窗、花草蔓延的細紗窗簾在這裡與古樑柱融為一體,透過窗戶可見樓下廳堂深處有個小天井,午後的陽光彷彿蜜糖一樣包裹著這棟灰牆黛瓦的老式建築,貓兒安靜的在廊簷下睡著懶覺。
趙德豐給李鐸把胳膊上的傷包紮好,隨手把沾了血的白色紗布丟進了腳邊的筐子裡,低聲歎道:「爺,您這幾天可不能吃葷腥發物,對傷口不好。」
「知道了,哪兒那麼嚴重。」李鐸滿不在乎的擺擺手。
趙德豐那公鴨嗓立刻拔高了三分:「哎呦!這可不是小事兒啊!這雖然是秋天了,可這東陵的天氣又濕又熱,這傷口若是長不好您可要多受罪呢!還有,長公主若是知道這事兒,肯定得要了奴才們的命呢!爺您好歹疼我們一些,可別再大意了。」
「得了得了!」李鐸無賴的笑道,「你敢再嘮叨下去,我晚上就去江邊兒吃魚。」
「成了,奴才閉嘴。」趙德豐抬手輕輕地拍了自己一個嘴巴,又叮囑道:「爺您可說話算話!」
「滾吧。」李鐸這次出來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把這老太監帶出來,每天在耳邊嘮叨嘮叨,簡直受不了。他一直在想著該玩兒個什麼招把這老東西給弄回京城去,只是還沒來得及就特麼遭了劫。
「喲,仇爺!您怎麼又來啦!我們家爺可不待見您!」趙德豐被李鐸攆出去,一抬頭看見仇老怪帶著一隊精悍的年輕人進院子,頓時慌張張的衝上去攔住,「我們家爺正心煩呢,你們若是沒什麼重要的事兒還是回吧。」
「老哥,我回去可以,這幾位爺可不能回去。」仇老怪朝著趙德豐拱手笑著,湊過去低聲解釋:「這是長公主派來的人,喏,您看看。」仇老怪說著,把那半月形明黃色玉珮往趙德豐面前一送。
趙德豐接過來看過後立刻朝著仇老怪身後的衛奕星一躬身:「這位將軍,請了。」
衛奕星哪有心思聽著老東西擺譜兒,上前去一把把人推開,直接往屋子裡走去。
「哎哎——」幸好仇老怪及時出手扶了趙德豐一下,否者這傢伙估計要摔個狗吃屎,「那個誰!你,你,你怎麼就進去了?!」
衛奕星直接闖進了屋子裡,卻在進門後頓住了腳步。
李鐸慵懶地靠坐在籐椅上,不經意間的動作卻透著瀟灑迷人的風采,正仰著的側臉,冷硬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樑組成的唯美弧線,麥色的頸部肌膚和胡亂蓋在身上有些微凌亂的白色素面絲緞長衫袍,被午後的陽光抹上一層蜜糖色,渾身散發著罌粟花般的致命吸引力。
衛奕星的目光緩緩掃過李鐸的臉,落在他右手臂上那泛著淡淡血跡的白色紗布上後,默默地鬆了口氣的同時心又像是被錘了一下,鈍鈍的疼。
李鐸早就聽見院子裡趙德豐的叫喚,也聽見仇老怪刻意壓低的聲音,知道來人是李鈺派來的,所以他依然靠在竹椅上一動沒動,連眼睛都沒睜開。
等了半天沒聽見請安的事情,李鐸倒是好奇了,他輕聲咳嗽了一聲,睜開眼睛轉過頭來剛要說什麼,待看清來人後也愣住——在李鐸的印象裡,衛奕星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一向是自信張揚的,張樣狹長的眼睛,高挑的眉骨,盅惑的唇型,總是襯得他有種說不出的迷人魅力,但這一刻,他的臉上浮現一種一直以來隱藏許久的孤寂……那種,彷彿所有的繁華在幽深夜中消失殆盡的寂寞。
「你……怎麼來了?」李鐸抬手拿開身上的長衫想要站起來。
「別動!」衛奕星疾步上前把他按住,並小心翼翼的撫著他受傷的小臂,皺眉問:「怎麼回這樣?為什麼這麼不小心?」
「沒事兒,小傷。」李鐸淡淡的笑了笑。真的是小傷,沒傷筋沒動骨,不過是比較倒霉碰上了一夥江湖匪類心情不好管了點閒事兒才招了這點小傷。這對李鐸或者衛奕星這些從戰場上趟著屍山血海過來的人來說還真是不算事兒。
「嚇死我了!」衛奕星卻啞聲歎息著,半跪下去,低頭,把額頭抵在了李鐸的肩膀上。
李鐸的身子驀然一僵,臉上偽裝出來的淡定微笑也隨之僵硬,然後挫敗的歎了口氣,緩緩地靠回去看著黑漆漆的屋頂,默不作聲。
「哎呦,我說你這個人……」趙德豐氣咻咻的端著茶進來,看見衛奕星跪在李鐸身邊這幅樣子,便忍不住要嘮叨。
李鐸眉頭皺起,冷冷的罵了一聲:「滾出去。」
「呃?」趙德豐一下愣神,搞不懂他家主子這是幾個意思。
「滾出去,關上門。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進來!」李鐸冷聲吩咐。
「是,是……」趙德豐趕緊的端著托盤退了出去,並把房門關好。
這老太監不是毛頭小子,他七歲入宮,在後宮裡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什麼ど蛾子沒見過?男人跟男人那點兒事光聽也不知道聽了多少回。只是從來沒敢把這事兒往如今這位爺身上想過,可剛才那情景,若說是君臣之義,那是打死他也不信的。
然而,正因為瞭解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這老傢伙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出門後腿都軟了,噗通一下坐在青石台階上,全身瑟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屋內,李鐸緩緩坐直了身子,看著半跪在地上的衛奕星,輕笑道:「起來吧,你跪在這裡也不請安,倒像是跟我賭氣似的。」
「我……我我不走了。」衛奕星抱著李鐸的胳膊,傻傻的說道。
「沒說讓你走啊。」李鐸想要抽出胳膊去摸一下這人的腦袋,看他是不是燒壞了。熟料他的手臂微微一動就被衛奕星抱住,「你要什麼?你別動,我來。」
李鐸失笑:「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發燒了,怎麼跟個二傻子一樣。」
「沒有,我只是……只是……」衛奕星吞吞吐吐的,一路上不吃不喝連夜衝來這裡似乎消耗掉了大半兒的勇氣,進東陵的時候還想只要見到他就如實告訴他,就算是被他砍死也值了的勁頭兒這會兒好像被風吹散了。
他的眼神裡儘是兵荒馬亂煙塵四起,李鐸只看他一眼便瞭然於胸,忙別開視線,打斷了衛奕星的話:「不必說了。我知道是長公主派你來的,之前她跟我說過你們父子要回京任職。如今看來你父親已經入內閣了?長公主有沒有把兵部的軍務交給寧國公?」
「是的。」衛奕星點了一下頭,忽然又握著李鐸的手,再次審定:「我不是來送信的,我不走了。」
「你不走了,你要留在我身邊,帶著你的衛隊保護我,這是長公主的命令,對不對?」李鐸替他把剩下的話說完,然後抬起那支沒受傷的左手把旁邊自己喝了一半的參茶遞了過去,「喝一口吧,聽你那嗓子都成破鑼了。」
「噢。」衛奕星傻傻的接過茶盞來一口把半杯參茶灌下去之後才發現他用的是李鐸的茶盞。人也真是奇怪,之前沒存了這份心思的時候摟摟抱抱都不覺得怎樣,如今心裡有鬼,公用一個茶盞都覺得面紅耳赤。
李鐸看他這樣兒,瞬間坦然了,遂抬手指了指旁邊的矮凳:「坐過去。」
「哦。」衛奕星起身,正坐旁邊的矮凳上。
「過來一些。」李鐸等他坐穩了又吩咐。
「好。」衛奕星拉了一下腚下的矮凳往跟前湊了湊。
「湊這麼近幹嘛,過去些。」李鐸又指了指腿邊。
衛奕星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後失笑,乖乖地往那邊挪了挪坐在他的腿邊。
「我腿麻了,幫我捏捏。」李鐸傲嬌的小眼神飄過去。
衛奕星唇角的笑意蕩漾開來,微微欠身,把聲音壓得極低:「是,陛下。」
於是開始捏腿,李鐸又開始找茬:輕了不行,沒感覺,重了不行,你要捏死我啊?但不管他要怎麼樣,衛奕星都好脾氣的應著,臉上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住。
「笑個屁啊笑!老子收傷了你就那麼高興?」李鐸看他笑,心裡又不爽了。
「我老子在帝都城跟長公主商議國防策略呢。」衛奕星笑的。
「還敢頂嘴。」李鐸抬腿踢了他一腳,「反了天了。」
衛奕星一把捏住李鐸的腳踝,笑道:「乖,別鬧。」
李鐸立刻紅了臉,叱道:「你才乖呢!你全家都乖!」
衛奕星笑的更開心——就是喜歡他這幅樣子,明明是個孩子,非要每天裝陰沉,多累啊!還是這樣好,打打鬧鬧的,順便動手動腳,多親近。
如此,衛奕星便留在了李鐸的身邊。
當日,捏了腿與捏腳,捏了腳又捏肩,中間李鐸嫌他捏了腳手臭把他趕出去洗了手,回來又嫌他身上臭又趕出去沐浴更衣,之後又嫌他力氣不夠再次趕出去吃飯,一直折騰到了晚上,衛奕星直接抱著鋪蓋卷兒進來趕趙德豐出去:「你去睡你的,本侯爺替你值夜。」
「這哪兒成啊!咱們爺的脾性,侯爺您也不瞭解啊!」趙德豐自然不讓位,這可是他這位貼身總管大太監的榮耀。
「開什麼玩笑,你家爺的脾性我可比你瞭解多了。我跟你們爺同生共死過,你有嗎?」衛奕星說著,把趙德豐的鋪蓋卷拎起來送去了門外。
「可是……可是我們爺半夜起夜都是咱伺候的!」
「千軍萬馬我都殺過來了,難道還幹不了這點兒事?去吧去吧!你老眼昏花的手腳不利索,萬一再打翻了你們爺的尿壺!你聽我的,廂房裡睡你的去吧,天不亮甭起身,一切都有侯爺呢。」衛奕星把趙德豐推出門去,反手把門閂插上。
李鐸披著袍子坐在床邊兒泡著腳,見衛奕星走過來,方淡淡的說道:「晚上不許打呼嚕。若是打呼嚕就給我滾去外邊兒睡。」
「保證不打呼嚕。」衛奕星說著,在腳盆跟前坐下來,伸手去給李鐸洗腳。
李鐸再欺負人也不好意思這樣,於是嘩的一聲把腳抽回來:「幹嘛你。」
「我這不是想好生伺候您嗎?」衛奕星抬頭,笑瞇瞇的看著李鐸,「你說我堂堂二等候,總不能讓個老閹貨給比下去啊!」
「洗好了,給我擦一下。」李鐸到底臉皮兒薄一些,已經微微紅了臉。
衛奕星拿過擦腳布來搭在腿上,抱過李鐸的腳放在上面細細的擦。擦了沒兩下,李鐸又把腿抽回去,轉身去了床上。
「唉?還濕著呢。」
「我困了,你趕緊的把洗腳水倒了,收拾一下睡覺!」李鐸說著,已經悶聲躺下,拉高了被子把自己裹住——他娘的,這種狀況下還能睡得著嗎?!
「好。」衛奕星果然端了洗腳盆出去,沒多會兒把自己收拾利索換了中單進來,把自己的鋪蓋卷兒展開舖在了地上,其實他是想直接擠床上去的,細琢磨了一下,覺得李鐸還傷著,萬一小孩兒一彆扭要跟自己動手,再不小心抻著傷口可不好。
於是兩個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躺在地上,久別重逢,又鬧了半天還沒正經聊天,這會兒倒是能安靜下來了,於是開始閒聊。
從那次西北之別,到後來那邊的仗是怎麼收尾的,各部郡王是怎麼個態度等政事開始,到李鐸的腿傷,陛下的喪禮,他為什麼跑出來大半年不回去,這次又是怎麼管閒事受傷,扯了大半夜,衛奕星因為極度疲憊又極度放鬆,便先一步睡著了。
聽著他悠長的呼吸聲,李鐸開始睜著大眼睛發呆。
衛奕星能找到這裡來肯定是李鈺同意了的,李鈺對自己的心思完全瞭解,又會在什麼狀況下才把自己的行蹤告訴他讓他連夜趕來呢?
一開始李鐸幾乎覺得衛奕星是跟李鈺坦白了,李鈺才讓他來的。可半天折騰下來,他覺得這傢伙應該還沒坦白。
那他跑這裡來幹嘛?這個管殺不管埋的混蛋,真是坑死人了啊!李鐸長長的歎了口氣,翻個身,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著那張魂牽夢縈的面孔。
算了,就算吃不到,看看也好。他願意跟著就跟著吧,或許兩個人整天膩在一起,沒幾天也就煩了,淡了,到時候兩看相厭,自己也可以死心了。
想到這裡,李鐸也漸漸地寬了心,沒多會兒的工夫也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衛奕星先醒來,轉身看見床上側臥熟睡的李鐸,立刻無聲的笑了,喜歡的人就在身邊的感覺真是好的不能再好!這一刻,他忽然想時間快一點,如果一眨眼的工夫兩個人都已經是白髮蒼蒼老態龍鍾,這輩子也就無憾了吧?
李鐸睜開眼睛便看見衛奕星那張大大的笑臉,於是皺眉道:「醒了為什麼不起身?還等著水去伺候你不成?」
「陛下不起身,臣哪敢起身啊,萬一驚了陛下的好夢,臣不是罪該萬死了?」
「閉嘴!這是在外邊!」李鐸瞪他。
衛奕星得意的笑著:「放心,周圍都是我的人,方圓十丈之內,沒有異常情況。」
李鐸看見這張得意的嘴臉就忍不住想折騰,於是沒好氣的吼道:「去把尿壺拿來!一晚上睡得跟死人一樣,叫也叫不醒,老子要憋死了!」
「哎呦,這可是大事兒!」衛奕星蹭的一下跳起來,拿了尿壺湊上去,片刻後又低笑著問:「陛下,要幫忙嗎?」
李鐸手一抖,差點尿他身上去。
……
接下來的日子,衛奕星還真就代替了趙德豐,每天都貼在李鐸身邊,吃喝拉撒睡,樣樣都伺候的體貼周到,而且還有一個優點,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劈材肉厚臉皮硬,你說啥他都不惱,特別耐操。
數日下來,倒是李鐸有些不好意思了——欺負人也有個限度,好歹皇帝這副軀殼裡裝的是現代人的靈魂,知道適可而止,知道人家對你再好也不可能無限度,感情這東西不是用來揮霍的。
於是兩個人之間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比如,吃飯的時候衛奕星按著魚肉剔刺兒,李鐸心情好了便會給他乘碗湯。衛奕星給他剝蝦,他也會偶爾給人家飯碗裡夾幾根青菜。
再後來,天氣漸冷,東陵這地兒又挨著海邊,更是又陰又濕,李鐸便不忍心再讓衛奕星睡地上,晚上睡覺的時候會讓人抬進一張竹榻來給他用。後來的後來,那張竹榻半夜莫名其妙的卡嚓一聲垮掉,衛侯爺終於能暗自欣喜的爬上了皇帝陛下的床……
幾個月的光景轉瞬即逝,當東陵也飄起了雪花,李鐸才忽然想到自己竟然跑出來快一年了。
李鈺有書信來,告訴他父皇的祭日快到了,讓他早些準備回京準備祭祀——這可是做兒子的責任,他再不回來,那些言官們估計要翻天了。
「長公主這回是真急了。」衛奕星湊近了李鐸的身邊,一起看完了李鈺的信。
「是啊。姐姐為了讓我能過幾天舒心的日子,這一年的時間真是辛苦了。」李鐸由衷的感慨,不管自己有多不喜歡這個時代,但有李鈺這樣的一個盟友在,什麼難處也都不重要了。
衛奕星則想起了素園的那張大大的輿圖,也是萬分感慨:「長公主真是好樣的。」
「那當然,她是我姐姐,這大周帝國的長公主。」李鐸面帶得意之色。
「是啊,她是陛下的姐姐,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長公主。」衛奕星說這話,忽然仰頭問外邊:「給長公主的禮物準備好了嗎?」
「各地土儀特產一共六十箱都已經裝上了船。」
「好,明日回京。」李鐸說完,又低低的笑了,「也不知道熙兒還記不記得我這個舅舅。」
雲熙,長公主之子,身上也流著皇室的血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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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滴們,感謝大家一路追隨,大珠在這裡拜謝了!
這本書寫的很辛苦,甚至有些心酸。
但到現在依然是不捨。
當然,後面會有一篇婚禮的番外,另外也可能會寫孩子們的故事。不過這些都要等大珠休息幾天再說,實在是太累了!
還有,好基友瑾瑜開了新文《嫡女歸來之盛寵太子妃》,親們幫忙去捧個場。我替好基友謝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