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承八年臘月,皇帝終於妹子能熬過這個年關,帶著對子女的幾分不捨離開了人世。享年四十六歲。
皇宮內外,一片哀聲。
李鐸雖然對這個父皇沒有真正的父子感情,但比起上一世的父子關係來,他跟皇帝之間怕是更親厚些,他對自己的關心從不摻假,對自己的信任更是沒話說。李鐸的心裡他一直是和藹可親的長輩,是值得依靠也必須保護的親人,現如今遠征歸來父子二人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句話,他就這樣撒手人寰死在了自己的眼前,李鐸一時也覺得痛不可當,眼淚倏地一下流了下來。
「爹……」李鈺扶著龍榻緩緩地跪在地上,先是無聲的流淚,繼而哽咽,最後慢慢的放聲痛哭。
她跟李鐸不同,她是十多年前來到這裡,跟李闖有十多年的父女情分。而且李闖待她與其他子女更是不同,這十多年來簡直把她放在心尖子上寵。
說是寵愛也好,溺愛也罷。
人生在世能有幾個人容許你任性妄為卻捨不得呵斥一句,就算是闖了天大的禍事也只是摸摸你的頭,問一句:「可曾嚇著了沒有」?或者他根本不問是非不究責任,只是把你抱進懷裡安慰一句:「莫怕,凡事有我」?哪怕是你毀了他最重要的東西,他也只是瞪一眼,跺跺腳,歎一口氣,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責問?
反正李鈺上輩子沒遇到。
然後這輩子遇到了倆,先一個已經去了;最後一個,如今也去了。
想著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想著老頭兒一樣寵著自己了,想著這老頭兒其實一點都不老,雖然他兩鬢斑白可實際上還不到五十歲!可是他就這樣被太醫診斷為油盡燈枯,就這樣死了。
死了。
不過二十七天之後便入皇陵。
以後想要看一眼也只能是在畫像上了。
一想到這些李鈺就心如刀絞,酸痛無比,淚水洶湧,怎麼哭都覺得不夠。
李鐸一開始也只顧自己傷心,聽見李鈺哭也沒怎麼在意,想著她跟皇上的父女情義自然比自己深,哭兩嗓子也是應該的。熟料她從小哭到大哭,以至於伏在龍榻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任憑旁邊的人怎麼勸,她就是抱著皇上的手臂不撒手。
雲啟是外臣,此時跟其他大臣們跪在外邊不便進來,但聽見裡面這哭聲已經要急死了——李鈺還懷著身孕呢!而且上次因為扶了皇上一把扭了腰,胎像一直不怎麼穩定,就這個哭法非出事兒不可。
這邊雲啟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急不可耐時,又聽見李鈺的哭聲戛然而止,情急之下,他忽的一下站了起來,推開門口的太監便往裡沖。
「哎哎——王爺……您!」門口守著的小太監無奈的瞪眼。
雲啟剛闖過屏風便見王德急匆匆的拋出來,見了他也不及躬身,只焦急的說道:「王爺快點,公主暈過去了。」
……
李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情景很好,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她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家裡是古香古色的房屋,傢俱,還有一個精緻的小花園,花園裡種滿了月季,月季園四周的牆上爬滿了薔薇。
那時候她騎在她老爹的脖子上抓蝴蝶,有個美麗的女子拿著花剪子修剪花枝,偶爾看著這邊的父女二人會心一笑,或者嗔怪一聲「胡鬧」,或者又擔心的提醒一句「小心啦」。
這樣的夢境太美好,以至於她想要一輩子都賴在父親的肩頭不下來,讓他爹就這樣馱著她捉一輩子的蝴蝶。
只是再好的夢境也不能成為永遠。
噹一聲聲哭號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的時候,李鈺沒睜開眼睛就低低的罵了一句髒話。
「鈺?」耳邊傳來關切的呼喚,「是醒了嗎?」
「是誰在這裡號哭!」李鈺睜開眼睛迎上雲啟關切的目光。
雲啟一心只在李鈺的身體上,還真沒在乎誰在外邊哭,於是蹙眉道:「是後宮的妃嬪吧。」
李鈺吸了一口氣坐起身來就要下床,雲忙扶住她:「我剛用銀針穩住了胎氣,為了孩子著想你也要節哀。陛下是你的骨肉至親,但你腹中的孩兒也是你至親骨肉。陛下也不希望你為了他過於傷心而傷到了孩子,是不是?」
李鈺乖巧的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
雲啟這才放心的扶著她起身,又拿了厚厚的貂裘給她披上,夫婦二人轉過紫宸殿後殿的屏風帳幔往前面來。
紫宸殿的正殿裡,李鐸和王德等幾個近身服侍的太監幫皇上擦洗身體換上了壽衣,之後被移至靈床上放在了正對著殿門的位置,此時供桌上香火果品等已經由秦淮帶著禮部的官員料理齊備。
香案下面的火盆裡燃著一疊一疊的紙錢。
而跪在火盆跟前一邊哭一邊燒紙錢的恭妃楊心怡,她的身後還跪著二皇子李鈞,二公主李鈴以及三公主李釵,還有初夏以及幾個叫不上名來的後宮美人們。
其實哭也是一門藝術,真正會哭的人可以哭的一波三折一聲三歎,哭的旁人陪著她傷心落淚。
楊心怡在深宮中歷練了這幾年,就真的練成了這本事,她一身縞素跪在那裡,一邊哭還一邊數落:「陛下就這麼一撒手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過……鈞兒還那麼小……嗚嗚,還整需要父皇保護的時候……嗚嗚……」
「陛下真是狠心哪!您怎麼就捨得!」
「陛下!你睜開眼看看……你看看鈞兒,看看鈴兒,看看釵兒……」
「這麼點兒的孩子就沒了父皇,以後可怎麼辦呀!嗚嗚……」
「臣妾知道您想著皇后姐姐……可是您也不應該撇下我們不管哪……」
「臣妾倒也罷了,不過蒲柳之質,為了陛下吃苦受罪都是應該的,可是鈞兒他們怎麼辦呀!」
……
「行了!」李鈺從後面轉出來,朝著楊心怡厲聲喝道:「你要哭就哭!別在這裡唸唸叨叨的!我聽著心煩!」
「……」楊心怡抬頭看了李鈺一眼,張了張嘴巴,忽然又大聲的哭起來:「陛下!你看到了吧?!陛下!你睜開眼看看呀!你一走,臣妾連哭您都不能哭了呀……」
「來人!」李鈺朝著殿門口喊了一嗓子。
值守的四個太監上前來應道:「奴才在。」
李鈺看了一眼楊心怡,冷聲說道:「現在還不是哭靈的時候,你們把二皇子,二公主和三公主先帶下去。」
「李鈺!你做什麼?!」楊心怡立刻警惕的把兒子護在懷裡,「你父皇屍骨未寒,你就來欺負我們了?你是要讓你父皇死不瞑目嗎?」
李鈺給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兩個年輕的太監上前去硬生生把李鈞從楊心怡的懷裡抱走,另有人上前去按住要撲過去的楊心怡。
「我父皇臨死之前把弟弟妹妹們托付給了太子。我想,太子會善待他們,讓他們健康的長大的。至於你——我們有更重要的帳要清算一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把我們都逼死嗎?!我們好歹都是陛下的女人!你要在你父皇的靈前,逼死我們嗎?!」
「我怎麼能逼你?我也逼不了你。」李鈺冷笑著走近了楊心怡,冷冷的定住了她,緩緩地問道,「你不過是個蠢貨罷了!我如果是你,我就會知道,只要父皇活著,你便可以在這後宮裡衣食無憂,因為就算你不是父皇的妃子不是李鈞的母妃,你還是楊世叔的女兒,是我父皇的至交好友留在這個世上的唯一骨肉。就算你貪財,就算你愚蠢,就算你算計到我父皇的頭上,他也會包容你。為你撐起一片天,護你周全。可是,如今父皇還不到五十歲就龍御歸天了。太醫院給的結論是——油、盡、燈、枯!哼!一個男人,身為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什麼補品養品沒有?再者,父親雖然操勞果國事,但外有忠勇武將禦敵,內有諸位大臣分憂,後宮之內也沒有那些妖精日夜糾纏,他才不過四十多歲,怎麼可能油盡燈枯?這些話,騙鬼去吧!」
李鈺說著,忽然抬起腳來朝著楊心怡的肩膀狠狠地踹了一腳。楊心怡被人按著,躲也沒處躲,硬生生挨了她這一腳,只覺得骨頭都斷了。大冷的天,她硬生生出了一身的汗。
「李鈺!」楊心怡咬著牙沒有喊,只是憤怒的看著李鈺,咬牙道;「你父皇可看著你呢!你殺了殷皇后,關了吳貴妃,現在又在他的靈前如此待我!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李鈺冷笑道,「原來你也知道這兩個字。很好!今天在父皇的靈前,咱們好好地說一說這報應——請大理寺卿來!王德!你帶內宮禁衛按照我之前給你的那個名單,把人都給我綁到這裡來!」
王德和外邊的禁衛一起答應著各自去忙活,皇帝駕崩,大理寺卿早就進宮候著了,不過片刻的工夫,大理寺卿趙世琅便匆匆到了,隨後,王德也帶著人緝拿了恭妃的宮裡三個宮女四個太監,另外還有太醫院裡的一個老太醫以及國醫館裡的一個醫女。
趙世琅進了紫宸殿先給先皇陛下扣頭上香,然後才問李鈺:「不知公主殿下傳喚下官是有何要事?」
「趙大人,本宮和太子爺請你過來是為了我父皇被謀害一案。相關的疑犯本宮已經查的差不多了,還有些物證,自然要你趙大人帶人去查。給父皇的藥動手腳,可是謀逆大罪,你可要好好地查。」
「什麼?!」趙世琅嚇得一個趔趄,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顏面痛哭:「陛下……陛下竟是被人謀害……」
李鈺的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想起前兩日無人的時候皇上跟自己閒聊,偶然間說起楊心怡時,他的感慨:總歸是朕對不起她,你楊世叔跟父皇是至交好友,他唯一的女兒卻……稀里糊塗的跟了朕。雖然有個兒子,可每每想起此事,朕的心裡總不是滋味。看在你楊世叔的份上,她做的那些事情,朕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幸好你和鐸兒都足夠的聰明,經歷了這麼多事,看到你們姐弟二人能夠互相扶持,不但有能力保護自己,還能讓這大周天下更加強大,父皇也放心了。至於那些齷齪之事,過去就過去吧,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一刻,李鈺才恍然明白,其實她的父皇心裡明鏡兒似的,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而他只是因為心裡的那些愧疚,所以才會不動聲色。
雲啟看李鈺又落淚,忙上前來拿了帕子給她,又吩咐趙世琅:「好了,趙大人先別哭了。你把這件事情的真相查明白,便是報了陛下的知遇之恩了。」
「是!下官明白。」趙世琅磕了個頭,站起身來,朝著王德拱了拱手,「當著萬歲爺的面呼來喝去的是對萬歲爺的不敬,還請王公公幫忙,把這些人轉到偏殿去審訊。」
「趙大人所言極是。」王德朝著旁邊的禁軍一揮手,眾人上前來拎著這些宮女太監們去了偏殿。
李鈺看了一眼楊心怡,冷聲問道:「趙大人,今年春天父皇忽然暈倒,數日不醒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回公主殿下,下官記憶猶新。那事兒後來查到了後宮娘娘的身上,是陛下另外差了下官別的案子,便把那件事情暫且放下了。」趙世琅自然不能說當時那件事情是皇上壓下了,那樣說就等於跟公主殿下作對。他本就是邵閻提拔起來的人,對法律一事有著不同於常人的執著,當初那件事情若非皇上開口,他勢必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李鐸點了點頭說道:「那好,我就以新君的身份給你這個特權,你就在這紫宸殿裡,按照你當初的線索把這事兒弄清楚。」
「是,臣遵旨。」趙世琅躬身應了一聲,看了那兩個壓著恭妃的太監一眼,轉身出了正殿。
「太子!太子!」楊心怡朝著李鐸嘶吼:「難道你忘了你的殺母之仇了嗎?!」
李鐸轉身冷冷的看著楊心怡,忽然一笑,笑得溫潤爾雅,卻讓楊心怡忍不住脊背生寒:「說的不錯,殺母之仇我暫時還找不到兇手,不過殺父之仇的兇手很快就查明白了——來人,把這女人的嘴給我堵上,若是她再敢胡說八道的話……就把我三弟抱過來,讓他也好好看看你,我們的啥父仇人是誰。」
「你!你……」楊心怡立刻要跳起來,只可惜那兩個太監死死地按著她,她費盡了力氣也掙扎不開,只能竭斯底裡的吼著:「不要動我兒子!不要動我兒子!」
「你若是乖乖地認罪,我以我的江山社稷保證老三會平安到老。如果你再耍什麼花樣的話,我可什麼都不能保證了。」李鐸說完,朝著那兩個太監擺擺手,「帶下去。」
初夏還想在說什麼,然而卻沒人給她機會,早有人拿了帕子堵上了她的嘴巴一併帶了出去。
剩下的那些期期艾艾哭泣的女人們早就嚇傻了,一個個眼睜睜的看著曾經在後宮橫行一時的姐妹倆被這樣拉出去,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世琅不愧是邵閻提拔推薦的能臣幹吏,他叫人把之前查詢的卷宗從大理寺拿過來,在對照李鈺提供給他的那些人證物證,沒用一炷香的工夫便把事情查清楚了——人證物證都在,楊心怡手下的宮女太監太醫醫女都對曾經受恭妃娘娘指示給陛下的湯藥暗地裡做手腳的事情供認不諱,她自己再怎麼辯駁也沒用。
李鈺和李鐸在正殿裡同秦淮,邵閻,韓胄,楊時昀以及提前從西涼趕回來的韓岳等人商議皇上的喪事該如何進行,還有西涼那邊戰事結束,應不應該把上官默調回來參加皇上的葬禮。而且快過年了,按照華夏習俗,喪事不過年,即便是皇上也不能破例,算算時間,皇上還只能在這紫宸殿裡停靈二十天了,這二十天內要把皇上的喪事準備妥當,的確不是不輕鬆。
「國不可一日無君,現在當務之急是太子先登基。」邵閻拱手道。
「邵大人說的是。」韓胄也拱手道,「請太子殿下先登基稱帝。」
「太子,這是早晚的事兒,就讓韓大人,邵大人和楊大人他們去安排吧。父皇的喪事,就交給秦大人和介川先料理著——哦,還有王爺。」李鈺說著,回頭看了雲啟一眼,「雖然父皇生前不喜歡王爺,但他畢竟生養了我,就算是……看在我的面上……」
「好了,別說了。」雲啟伸手把李鈺摟進懷裡,「我會盡心盡力安排先帝爺的喪事的,你放心。」
幾個大臣都紛紛相勸,李鈺也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王德從外邊進來,躬身回道:「回太子,公主和王爺,趙大人已經審訊完畢,請太子爺示下。」
「請趙大人進來。」李鐸說道。
王德應聲出去,片刻後帶著趙世琅進來。趙世琅給太子見禮後,雙手遞上一疊供狀,說道:「回太子爺,公主殿下,楊恭妃對自己的罪狀供認不諱,已經簽字畫押。因為人犯是後宮妃嬪,所以該如何定罪微臣不敢擅自做主。請太子爺定奪。」
李鐸抬頭看了一眼李鈺,對於楊心怡背地裡玩的那些把戲他們姐弟兩個早就清楚,一直按兵不動是還是因為皇上不想追究,至於皇上怕什麼,擔心什麼李鐸不願多想,他本就不是個喜歡多事的人。今天若不是楊心怡藉著哭靈的時候夾槍帶棒,想來李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想她發難,所以怎麼處置她,李鐸還是想聽李鈺的。
「她好歹是父皇跟前的女人,父皇生前對她有愧疚,所以對她一直容忍。難為父皇對楊家的這份心意,我們自然也不能違逆了。她這一條命能夠保住完全是父皇的恩典,她應該感恩戴德用餘生去還。不如就讓她去皇陵陪父皇吧。」
「公主的意思是讓她去給先帝守靈?可這自古以來沒有妃嬪為帝王守靈這一說啊。為帝王守靈,那是宗室子弟的事情,怎麼說都輪不到一個女人。」趙世琅皺眉搖頭。
「不是去守靈。」李鈺搖了搖頭,她一時想不起那個詞是怎麼說的,只記得上輩子看過一個電視劇,是讓一個女人去黃陵裡每天晚上睡棺材陪著死去的皇帝。
「是去陵墓裡陪駕。」雲啟淡淡的說道。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生殉?」趙世琅又不解的問道。史料記載,之前有皇上駕崩之後後宮妃嬪以及侍寢過的宮女被活著釘進棺材裡隨皇帝下葬的,雖然大雲朝的開國皇帝廢除了這項制度,到如今已經將近三百年沒有後宮女子生殉了,但趙世琅熟讀史書,對這事兒也瞭解一二。
「不是。不要讓她死,要讓她活著。白天在陵墓裡給父皇念往生經,晚上去棺材裡睡覺。」李鈺靠在雲啟的懷裡,一手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淡淡的說道:「讓她們姐妹兩個,好好地活著。」
李鐸看了一眼已經呆愣住的幾個大臣,輕笑道:「這倒是個好辦法。趙大人去告訴她,若想要二公主和三殿下好好地活著,她們就乖乖的在黃陵裡為父皇和母后唸經。我會派人每天給她送飯的。」
「是,臣明白了。臣告退。」趙世琅拱手應了一句,轉身退了出去。
李鐸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韓胄說道:「禮部尚書暫時空缺,登基大典就勞煩韓大人和楊大人準備一下,叫欽天監擇日,我要在靈前登基。」
韓胄楊時昀忙站起身來,躬身應道:「是,臣等這就商議殿下登基的相關事宜。稍後擬定奏折遞進來,請殿下御覽。」
「好,有勞二位了。」李鐸緩緩地點了點頭,目光裡已經隱隱然多了幾分霸氣。
韓胄和楊時昀告退出去,大殿裡便只剩下了秦淮和韓岳。李鐸又扭頭看了一眼李鈺,無奈的歎道:「我這腿上的傷沒好利索,姐姐也懷著孩子。父皇的喪事就落在姐夫,介川哥和秦大人身上了。你們三位多辛苦了。」
韓岳和秦淮忙站了起來,拱手應道:「太子爺客氣了,這都是臣等分內之事。」
雲啟也放開李鈺,從榻上站了起來:「太子儘管安心養傷,陛下的喪事也是我的分內之事。」
「如此,我就放心了。」李鐸又看向李鈺,皺眉勸道:「姐啊,父皇走的很安詳,他雖然早逝,但也沒留下什麼遺憾。你也別太傷心了,傷了孩子,父皇在天之靈也難安。」
李鈺點頭道:「我知道。你們放心吧。」
皇上駕崩,一幹大事都在這日商議已定。
第二天由禮部昭告天下,天承帝駕崩,廟號太祖,謚號體天隆運定極英睿文顯武德弘功至仁章皇帝。陵寢為和陵,與先周皇后,殷皇后合葬。另外,恭妃楊氏以及康嬪姐妹二人感沐先帝恩澤,自願殉葬跟地下服侍先帝,因大周承大雲禮制,早就廢除了殉葬制,所以太子殿下與諸位大臣商議後,特准楊妃娘娘姐妹份位各晉陞一級,入皇陵陪伴先帝。
這道旨意一宣佈便在朝野引起軒然大波。
後宮妃嬪去皇陵陪伴帝王為帝王誦往生經的事情可真是聞所未聞哪!說是殉葬吧,人不許死,說是恩典吧,可是這活生生的人被關進皇陵裡,跟死人住在一起……這一想就瘆的慌啊!
再說,為什麼只有楊妃姐妹二人去?她們兩個可不比那些沒孩子的妃嬪,她們是二公主和三皇子的娘親啊!兩個人就這樣捨棄了孩子跑去皇陵裡唸經祈福?這其中必有貓膩兒吧!
對於外邊這些議論,自然有人如實的匯報給了李鈺和李鐸二人,然而這姐弟兩個只打定了主意不管事兒,只帶著弟弟妹妹們每日裡在紫宸殿裡哭祭父皇,喪葬事宜以及新帝登基事宜全部交給了大臣們去辦。真正做到了放權於下,這有讓韓胄,楊時昀,秦淮,韓岳以及西南王雲啟以及各部的侍郎主事們更加刮目相看——咱先帝爺真是養了一對好兒女啊!新皇陛下跟大公主都是孝子孝女!
先帝駕崩過了頭七之後,欽天監測算出登基吉日,針織局來不及趕製新的龍袍,李鐸便命人把先帝沒穿過的龍袍找出來比照新帝的尺寸改過,一件龍袍造價數萬兩白銀,可不能說扔就扔了。
新帝與太極殿舉行登基大典,年號定位嘉和。
嘉和皇帝上位後的首要之事自然還是先帝的喪事,因為春節將近,所有的政事全部推倒年後,朝廷上下齊心協力,先把先帝也的喪禮辦好。
二七之後,先帝遺體入殮。棺木移至奉先殿停放。紫宸殿被收拾出來,依然是皇帝起居用的宮殿。
韓胄和楊時昀商議過後也曾奉勸新帝,如今國庫的銀子還算是充足,陛下若是在這紫宸殿裡睹物思人,忍不住悲傷,倒不如換一處所在,著工部叫人按照陛下的習慣重新收拾佈置就是了。
新帝看著紫宸殿裡的一桌一椅,擺手道:「國庫的銀子是國家的,朕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也不能隨隨便便說用就用。以後上到朕躬,下到朝廷的九品小吏都要尊崇大周新律和大周財政新制度。任何人都沒有特權——朝廷上下的各項費用均需通過內閣商議定奪之後方可動用。」
「陛下聖明。」韓胄和楊時昀當即就給新帝跪了——這可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夙願啊!
「要盡快成立內閣……對了,父皇的喪禮在即,謹言一定要回來。西北那邊的事情應該交給誰呢?」身穿素白孝服的李鐸在紫宸殿裡來回踱步。
李鈺扶著寶鳳的手臂慢慢的邁過門檻,說道:「我有一人選,或許可用。」
「哦?是誰?」李鐸轉身看見李鈺,便迎上來接替了寶鳳的位置,扶著李鈺去旁邊的龍榻上落座。
李鈺落座後,接過王德奉上的白果茶喝了兩口,方道:「靖安王,陛下覺得如何?」
「靖安王,雲越。」李鐸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這個……怕是不妥吧?」楊時昀遲疑的看了一眼韓胄。
李鐸不等韓胄說話,便微笑點頭,說道:「這人選的確不錯。皇姐真是細心周到。就這麼辦吧。」
「是,臣這就去擬旨。」韓胄忙拱手應道。
李鐸朝著韓楊二人擺擺手:「好了,這幾日二位愛卿也實在是勞乏,朕這裡沒什麼事兒了,你們兩個退下吧。」
韓胄楊時昀一起退下,沒多會兒的工夫,重華殿大學士秦淮擬好了旨意送進來,請皇上用印後,由宣旨的太監帶人匆匆往靖安王府去了。
李鐸轉身靠在龍榻的另一邊,看著閉目養神的李鈺,半晌方問:「姐姐以後有什麼打算?」
李鈺依然閉著眼睛靠在枕上,淡淡的說道:「能有什麼打算?你如今是越來越幹練了。年後再成立內閣,一切就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走就是了。我忙活了這麼多年,也該歇歇了。」
「不能歇。」李鐸斜了李鈺一眼,「其實一切才剛開始。你若是歇了,我一個人可玩兒不轉。」
「怎麼會玩兒不轉?」李鈺輕笑道,「這世上還有你玩兒不轉的事情?」
李鐸看了看左右,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宮女太監們都下去,方低聲說道:「我現在還未成年呢!需要你這個長公主來輔政。」
「有謹言和介川他們兩個,你怕什麼?」
「他們兩個左右不了財政大權。皇家銀行的那些人可不聽我這個小皇帝的話!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我當皇帝沒問題,我可沒有兒子來繼承皇位。難道你要我百年之後把這帝位傳給李鈞?或者李釗?!」
「嘶——」李鈺無奈的吸了一口氣,無奈的睜開了眼睛看著李鐸,半晌方問:「真的沒辦法?」
李鐸翻了個白眼,扭頭看著屋頂華麗的飛龍圖藻井。
「要不然給你找個頂頂級漂亮的姑娘試試?」
「李鈺!」李鐸忽的一下子坐了起來,生氣的說道:「我沒跟你開玩笑!」
「好好好——沒開玩笑,這事兒你讓我想想啊。其實咱大周國醫館的醫學技術還是挺發達的,代孕這種事情也不是太難搞……」
「閉嘴!」李鐸咬牙道。
李鈺翻了個白眼,果然閉嘴了。
……
靖安王府,雲越接到要自己去西涼的聖旨便知道這是李鈺的主意,除了李鈺,這朝廷上下就沒有一個人會有這份膽識和對自己的信任。
於是他痛快的領旨,並讓管家曹秀義連夜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便進宮拜別新帝和長公主,帶著人往西涼城去了。
看著這個跟自己一樣年紀的翩翩少年,李鐸忍不住露出會心的微笑。
李鈺的用意他很清楚,也很贊同——雲越乃是大雲朝最後一個皇帝,現在雖然只是大周朝的一個王爺,但其身份意義也極其特殊。尤其是衛長卿這樣的人在面對雲越的時候,絕對會好好的配合他來做事。而雲越這個人,既然能從皇位上退下來去安心的當一個閒散王爺跟在李鈺身後這麼多年,肯定也是值得信任的。身為上位者,最重要的不是自己有多少本事,而是要讓身邊有本事的人都能為自己所用,這是李鐸上輩子人生的第一課。
……
且說這一次,靖安王爺帶著江南,西南的大商家千里迢迢來到西涼城,接替大元帥上官默的職務,跟草原各部落的族長進行下一步的合作事宜,其目的,就是要認真的把大公主以經濟壟斷治理草原的策略貫徹到底的。
草原上有什麼?除了牛奶,羊奶,皮草,軍馬之外,還有豐富的礦藏。
這其中,軍馬自然不能私人販賣,礦藏也不能私人開採,但這些大商都是皇家銀行的股東啊!這些人代表皇家銀行到草原來,不就是為大周戶部以及自己的腰包賺銀子嗎?靖安王帶來的這些人就是奔著這個來的。
因為先皇殯天的消息早就昭告天下,所以西涼城裡上到上官默下到守城的兵卒全都為先帝戴孝。兵勇們厚厚的羊羔皮襖外邊套上了一層粗麻布外衫,腰間繫白棉布的孝帶。頭盔上原本的紅纓變成了白羽,城頭上的彩色旌旗也都收了起來,換成繡著『上官』和『寧』字的素色旗幟。
雲越的人馬行至西涼城東城門口,因為這邊是跟大周境內相連的城門,所以守衛並不算嚴密,現如今戰爭已經結束,已經有許多晉西一代的商人開始來西涼城活動。守城的兵卒也不過是隨意搜檢一翻便統統放行。
「雖然國喪期間,但這西涼城已經漸漸地出現了繁華的徵兆。相信用不了多久,這座城池將是西北一代最熱鬧的城池,這裡必將富商雲集,以至於寸土寸金。」雲越對旁邊的曹秀義說道。
「王爺高瞻遠矚。」曹秀義微笑道。
「哈哈。」雲越笑著抬頭看了一眼被西北冷風吹得藍寶石一樣明淨的天空,搖頭道:「不是我高瞻遠矚,是我們的長公主高瞻遠矚。若沒有他,我可能早就成為一抔黃土,融進這黃塵的最深處了。」
「……」這話曹秀義不敢接,只得憨憨的笑了笑。
「走,進城,去拜見咱們大周第一文帥,上官大人。」
「是。」曹秀義微微躬身,應了一聲之後,朝著身後擺了擺手,身後的大隊車馬緩緩地跟了上來,揚起一片滾滾黃塵。
上官默剛打發走了纏著自己賭咒發誓要學漢學,要跟自己回帝都的卓瑪,長長的歎了口氣靠在椅子上揉眉心的時候,門外的花滿樓匆匆進來,說道:「大人,靖安王已經進城了,說話間就到。」
「太好了,終於到了。」上官默點了點頭,他早就接到了消息,說由靖安王來接替這邊的事情,讓他交接完畢之後就趕緊的回京,不要耽誤了先帝的葬禮。
對於上官默來說,先帝便是最親近的長輩,他駕崩了他一直沒回去守靈心裡已經很愧疚了,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趕回去參加葬禮。上官默又坐了一會兒方才直起身來,歎道:「待我更衣,咱們一起去迎一迎。」
「是。」花滿樓忍著笑應了一聲出去了。這幾天卓瑪每天都來纏著冷若冰霜的默爺,默爺這座冰山看樣子已經快被那小姑娘的一腔熱情給融化了。
上官默把身上寶藍色的燕服脫下來,換上了自己一品文臣的官袍,冠冕帶整齊之後,又拿過那件粗麻孝服穿在外邊,最後拿過那條白棉布擰成的腰帶繫在腰間,方出門往外邊去。
花滿樓帶著人趕緊的跟上,一行人剛出了院門沒多久,便被旁邊衝出來的卓瑪給攔住了去路:「你們幹嗎去啊?是不是要走了?是不是想丟下我!」
上官默深吸了一口氣,皺眉道:「本帥去迎接一下靖安王。靖安王,你知道嗎?軍務政務都沒交接完畢,本帥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了?」
花滿樓看著一臉不相信的卓瑪,忙笑道:「郡主,我們元帥已經答應帶你回京了就一定會帶你走的,你放心就是。現在我們要去迎一下靖安王,您是……要跟著一起嗎?」
「好啊。一起吧。」卓瑪毫不客氣的點頭,笑的比草原上的格桑花都燦爛。
雲越在城門口把聖旨一亮,守城的兵勇立刻整隊向欽差大臣行禮致敬,更有一小隊人馬負責隔開了普通行商和來往的百姓,一起恭送欽差大臣進了西涼城沒了蹤影之後方才起身,繼續各自的工作。
軍督府大門外,上官默迎上率隊而來的雲越,於是一甩袍角躬身跪拜,朗聲道:「臣,征西都督上官默迎接上差,恭請新皇陛下聖安。」
「新皇陛下聖安。」雲越受了上官默的叩拜之後,方展開聖旨朗聲閱讀,讀完之後把聖旨交給上官默,方拱手笑道:「謹言兄,快請起。」
上官默起身之後把聖旨交給花滿樓,也拱手還禮:「王爺,請入內用茶。」
「謹言兄請。」雲越拱手還禮,又看了一眼卓瑪,差異的問,「這位是?」
「我是上官大人的朋友。」卓瑪朝著雲越挑了挑好看的眉尖,又笑道:「想不到會有這麼年輕的王爺!應該說是——芝蘭玉樹,對吧?」卓瑪最後的問句自然是對著上官默。
上官默瞬間覺得頭又疼了。
雲越先是一怔,對上花滿樓無奈的微笑時,恍然大悟,頓時笑噴:「哈哈哈……謝謝哈!承蒙誇獎,受之有愧。哈哈哈……」
上官默卻繃著臉看了卓瑪一眼,抬手道:「王爺,請。」
雲越又玩味的朝著卓瑪笑道:「草原上的女兒就是性格豪爽,用他們西洋人的一句話說:女士優先。來,這位卓瑪姑娘,你先請。」
「噢!」卓瑪茶色的大眼睛立刻更亮了。
幾個人先後進了督軍府的大院,隨著上官默進了大帥日常起居的院子。
雲越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花滿路,笑道:「花爺,我帶來的那幾個朋友怎麼安排的?」
「王爺放心。」花滿樓應道,「那些大商下榻的院子早就收拾好了,他們趕路數日想必也累了,屬下先安排人帶他們各自去休息了,飲食起居都妥當。」
「那就好,回頭再著人帶著他們四處轉轉,草原上走一走,看看這塞外風光什麼的。」雲越又叮囑。
「屬下都會一一安排好,王爺儘管放心。」花滿樓也對李鈺的草原治理新政策深入研讀過,雖然不能說全部領悟,但讓商家和草原各族部落融洽起來,共謀發展的戰略思想是明白的。
眾人入座,上官默親自煮水烹茶招待雲越。
雲越一邊喝茶一邊看卓瑪,心裡對這個死纏著上官默的姑娘十分的好奇,因又笑問:「卓瑪,你懂我們漢家人的茶嗎?」
卓瑪頓時如鬥敗的小公雞一樣偃旗息鼓,搖搖頭:「原來以為是懂的,現在……反而覺得不懂了。」
「為什麼?」雲越笑問。
卓瑪看了一眼上官默,低聲歎道:「我品不出你們那些講究來,我只是覺得茶有茶香,喝完有回甘,可提神醒腦,喝的太多了肚子不舒服晚上睡不著覺……」
「噗——」雲越剛喝的嘴裡的一口好茶轉身噴了一地。
上官默輕輕地歎了口氣,對卓瑪說道:「你上午不是說要背過《莊子,秋水》的?還不去用工,天黑之前背不過的話,明兒一早就別著去帝都城了。」
「啊?不是吧?你什麼時候說背不過不許跟著去的啊?」卓瑪立刻急了。
「現在說的。」上官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輕笑道:「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試試,我想我有一千種辦法把你留在西涼城。」
「不不……我這就去背。」卓瑪立刻搖著雙手站起身來,匆匆朝著雲越施禮後,轉身跑了。
「哈哈哈……」雲越又忍不住大笑,「這個野丫頭真是太有趣了。」
上官默看了一眼雲越放肆可惡的笑臉,淡淡的說道:「人家比王爺還打幾歲呢。還有,她是葛桑爾部落的郡主,不是野丫頭。」
雲越看著上官默樣子就知道自己踩了這位的雷區,立刻朝著上官默拱了拱手,忍著笑賠禮道:「原來如此,真是失敬啊,所謂不知者不怪,謹言兄見諒,見諒。」
他這道歉的態度太過詭異,尋常人都能看出其別有深意,更何況上官默如此玲瓏剔透之人,於是又換了人家一記白眼:「王爺若是道歉去後面找卓瑪,跟我有什麼關係?!」
「話不能這麼說嘛!現在沒關係,以後總會有關係的嘛!」雲越笑瞇瞇的。
「好啦!茶也喝了,閒話也聊了,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該交接一下公務了?」上官默覺得自己真不該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不是……才喝了兩杯茶而已,至少也該有一頓飯吧?」雲越委屈的看了一眼旁邊的花滿樓。
花滿樓無奈的笑了笑,朝著身後一擺手,兩個烈鷹衛各自搬著一大摞公文上前來。
「噢……天哪!」雲越看見這些公文,立刻癱軟在了椅子上——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
其實,對於西北長治久安的政策,上官默一到西涼城打仗之前就已經開始準備了。
仗自然是要打的,而且一定能打贏,這是既定事實,就算是年前打不贏,也總有一天會打贏,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所以他一開始就明白自己來西北的主要任務就是為了戰後重建。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陛下會這麼早就駕崩歸天,而他卻因為此事需要提前回京。
所以比起雲越的老大不情願,上官默心裡是更多的不捨,畢竟他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就等著正式展開大顯身手了,卻又不得不放棄。
「王爺,西北當務之急乃是交通。二十多年的戰亂,這邊的道路早就毀了,通商也好,通婚也罷,總要我們的人能進草原才行。所以你看這裡……」上官默在雲越面前展開一張羊皮地圖,指著上面的一條河道,歎道,「這條河貫穿整個西北草原,在這裡往南轉彎兒匯入金河。這便是整個西北的生命線,第一條路要沿著這條河往西北方向延伸,五十里路一個驛站,最好直接通到這裡。」
「這兒是哪兒?這好像不是我大周版圖之內的土地吧?」雲越皺眉問。
「這裡叫鳳璋台。這裡雖然不是大周的版圖,但卻也不是任何國家的土地。說白了,也就是誰先佔過去就是誰的。」上官默說著,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精光,又淡然笑道,「寧國公曾經說過,這個地方易守難攻,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隘口。你把路修到這裡,衛長卿的人馬便直接過去駐紮,這裡以後就是我大周的西北門。」
「好哇!」雲越聽到這裡,身上的那股懶散勁兒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那就依你的話把官道一直修到這裡,花多少錢都修!」
「這裡有一個湖,湖水苦澀難言,周圍鳥獸絕跡,寸草不生。」上官默指著地圖上被染成淺藍色的指甲蓋兒大小的地方,得意的笑著,「不過你千萬別小看這裡,這湖邊方圓十里,全都是鹽。包括這湖水隨便裝一鍋煮一煮,都能夠煮出半碗鹽來。」
「不是吧?!」雲越立刻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我已經叫人試驗過了。只是這些遊牧人不懂得煮鹽的方法,所以千百年來他們把這裡乘坐『死湖』。實際上,是因為湖水含鹽量太高,不但水裡魚蝦不能活,連周圍的土地都長不出草來——當然,這周圍都是雪山,正常狀況下也是寸草不生的。長年不化的積雪覆蓋著鹽巴,牧民們也無從辨別。」
「太棒了!」雲越握緊了拳頭。要知道這回鶻民族最渴望的商品是什麼?不是綾羅綢緞茶葉美酒,也不是糧食和陶瓷,而是鹽啊!是人人都離不開,歷朝歷代以來都被朝廷管制的鹽!
「這些是各族族長的家譜,裡面記錄了他們的父母承襲何處,子女與誰家聯姻,以及每個人的年齡,性格,喜好等。你閒的時候好好地翻看一下,肯定有用。」上官默又推過一摞卷宗,淡淡的說道。
雲越立刻喜出望外:「連這個你都搞到了?!」
上官默淡淡一笑:「這很難嗎?」
「謹言兄!謹言兄……我什麼也不說了,等我忙完了這邊回京後,一定請你喝酒!一定!」雲越朝著上官默抱拳,高興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上官默拱手還禮,目光淡淡的掃過手邊量尺後的卷宗,說道:「還有很多事情要跟王爺交代,王爺先別來這些虛的了。」
雲越這會兒再也不覺得那兩大摞公文可惡了,相反,他只覺得渾身都是幹勁兒——人家都把準備工作做到這份兒上來,自己也不能太差吧?不然回去還不得被那些傢伙們笑話死了?
一夜未眠。隨著天光漸漸地亮起來,屋內呃燭火成了多餘,上官默也剛好交代完了最後一件關於宗教信仰的事情,合上這最後一份公文。
「王爺,時間緊迫,我也只能跟你說這麼多了。西北的事情可謂任重而道遠,王爺還要多多辛苦。」上官默依然神采奕奕,一夜未眠的他不見一絲疲倦。
「應該的。」雲越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窗外溫暖的晨曦,淡然笑道:「雖然我不能做一個好皇帝去治理天下,但有你們在前面把路都鋪好了,我只過來辦這花錢賺錢的事兒,若是再辦不好,就真是羞愧死了。」
上官默拱手朝著雲越深深一揖:「不管是進還是退,王爺都是為了天下百姓芸芸眾生,歷史後世會記得王爺的好。」
雲越淡然一笑,抬手扶住上官默,說道:「這可受不起,我的父親和祖母昏庸無能,讓這萬里錦繡江山滿目瘡痍,到了我這裡,也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彌補罷了。時間緊迫,我們也無需多說。叫人預備早飯,用過之後也請謹言兄盡快趕路,長公主和新君陛下怕是等急了。」
上官默點了點頭,正要吩咐人傳飯,一直守在外邊的花滿樓進來回道:「大人,寧國公來了。」
「正好,我還想叫人去請他呢!咱們一起用早飯,順便說一說軍務的事情,我就要走了。」上官默輕笑道。
「好。」雲越微笑點頭。
衛長卿見雲越,心裡自然是有那麼一點彆扭的。
他是前朝重臣,有道是一臣不事二主,如今他效忠於大周,而前朝皇帝又到了眼前,他高昇為國公爺,而前朝陛下卻降為靖安王……很是造化弄人。
幸好雲越這些年來跟著李鈺,早就修成了容納天下的寬闊胸懷,見衛長卿倒是坦蕩。
上官默如今還是征西大都督,便在主位上落座,左邊雲越,右邊衛長卿,護衛端上一大盆米粥,一大盆羊肉燉豆腐,一盤子辣椒炒鹹菜,一大盤子蒸餅。
雲越一看心裡暗暗地歎息,堂堂當朝一品在這西涼城裡就吃這個,真是叫人心酸吶!
「我們不是沒錢,是有錢也沒地方弄那些精緻的吃食。說不得要委屈王爺了。」
「不委屈,現如今百廢待興,能吃飽就成。對了——讓本王帶來的那些大商人們也嘗嘗咱這特色吃食,哈哈!」雲越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蒸餅咬了一口,覺得乾巴巴的難以下嚥,又皺著眉頭喝了一口粥。
衛長卿卻另有門道,取了小匕首把蒸餅從中間隔開,把辣椒炒鹹菜絲夾一些塞進去,啊嗚一口,蒸餅的麥香加上鹹菜的鹹辣,這樣的大餅寧國公一頓飯能吃四張。
上官默輕笑道:「等王爺帶來的那些有錢人在這邊紮了根,這西涼城就熱鬧了!到那時,官道暢通,四方豪客雲集這西涼城,只怕山珍海味都不在話下了。」
「說的是。」雲越學著寧國公的樣子把蒸餅撕開,也夾了鹹菜進去咬了一口,連連點頭:「嗯,這樣好吃!嘶——夠辣!真過癮!」
……
上官默只帶花滿樓等幾個近身隨從的烈鷹衛以及卓瑪和她的十二個護衛,一路人輕裝簡從策馬疾馳,日夜趕路。終於在臘月二十四這日傍晚時分進了帝都城西門。
城門的官兵見這麼一隊人包頭遮面直露著兩隻眼睛的騎兵縱馬疾馳一路往前闖,看著有些不像好人,便上前去攔住詢問。上官默抬手拉下遮面的羊絨圍脖兒,皺眉道:「連本官都不認識了嗎?」
因為國喪期間,四九門全都換上了韓岳手下的禁衛,這人剛好跟上官默也熟,看輕來人之後,忙不迭的躬身行禮:「上官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上官默輕輕點頭:「嗯,後面是我的隨從以及葛桑爾郡主,還不讓開?」
「是。」禁衛朝著身後一揮手,「讓開!是上官大人回來了!」
身後的禁軍聞言唰的一下往兩邊推開,各自握緊手裡的兵器朝著上官默行軍禮。
上官默進城後吩咐花滿樓帶卓瑪先去禮部驛館休息,自己則直接風塵僕僕直奔皇宮。
「他去幹什麼?」卓瑪看著上官默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皺眉問。
「大人要去祭奠陛下。」花滿樓沉沉一歎,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眾人,又道:「郡主,屬下送您去驛館休息,一切事情等陛下的靈柩入了皇陵後再說。」
「噢……我不需要去祭奠大周先帝陛下嗎?」
「這個要等明天,新君陛下有旨意給郡主再說。」
「好吧。」卓瑪抿了抿乾裂的嘴唇,雖然她很想跟著上官默進宮去,但看樣子是不可能的。大周天可汗的喪禮必定十分隆重,自己還是不要給上官默添麻煩了。
上官默進宮後直奔奉先殿,一路走一路有小太監匆匆的跟著幫著他把身上的外袍脫下來,換上了朝服素服。
一進奉先殿,上官默看著停放在那裡的高大棺槨,似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後兩行清淚方緩緩地流了下來。
「陛下……」上官默上前兩步,一撩袍角跪在地上,緩緩地匍匐在地,低聲嗚咽道:「陛下,臣回來了……」
守在旁邊的李鈺和李鐸以及諸位皇子公主等人都站起身來,李鈺捻了三炷香在旁邊的燭火上點燃,走到上官默跟前低聲說道:「謹言,給父皇上柱香吧。」
上官默緩緩地直起身來,抬手抹了一把臉,方站起來接過李鈺手裡的香,朝著靈位恭敬地拜了三拜,上前去把香插進香爐裡。
祭拜完先帝之後,上官默被李鐸請至旁邊,簡單問過西北的情況之後,又說了些先帝辭世時候的事情,那些枝節末梢自然不必多說,只有晉封為貴妃的楊心怡和晉封為賢妃的初夏二人隨先帝靈柩去皇陵陪駕的事情,上官默聽候沉默了片刻,因為想到事出肯定有因,便也沒說什麼,只回了一句:「既然是陛下和長公主做主,臣也沒什麼異議。」
「按照禮部擬定的喪葬議程,明日出喪,送父皇的靈柩出京,四日後抵達皇陵。安葬儀式也要一整天的時間,迴鑾的時候已經是年二十九了。」李鐸說著,又輕輕地歎了口氣,無奈的看著窗外,「這新年是趕不及回京過了,朕想過了,匆匆的趕回來也是折騰,反正國喪期間,春節沒有慶祝儀式,不如直接在皇陵行宮過年,初六再回京,你覺得怎麼樣?」
「這怎麼能行?」上官默微微皺眉,「過了年便要改年號。雖然先帝薨逝是國喪,但新君登基卻也是喜事。嘉和元年乃是陛下登基第一個新年呀。」
「這些都是形式罷了。你們若是覺得皇陵行宮不妥當,那就去避暑行宮。父皇去了,朕心裡難過的很,換個地方住些日子,也好消散幾分憂傷——何況還有皇姐,她如今懷有身孕,送父皇靈柩她肯定要跟著去的,若是再急匆匆趕回來過年,我怕她的身子吃不消。」
上官默聞言又皺了皺眉頭,歎道:「皇上說的是。只是那避暑行宮乃是前朝皇帝修建的避暑之所,自從先帝爺登基以來,我大周財政一直吃緊,那邊多處都已經荒廢,若要居住,必須早早的派人去打掃收拾才行。還有這麼兩天的工夫……怕是難以周全。」
李鐸淡然一笑,說道:「朕看過內庫的賬目,雖然父皇在的時候凡事都崇尚節儉,但避暑行宮每年都從內庫撥二十萬大周幣過去修繕,雖然二十萬不算多,但想來主要的幾處園林應該能保持住。我們人也不多,到時候隨便擠擠住幾天也就回來了。」
「那臣這就派人過去收拾安排。」上官默拱手道。
李鐸擺擺手,說道:「你連日趕路已經很辛苦了。這事兒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且回去沐浴更衣稍事休息,明兒一早再來。」
「謝陛下體恤,臣還有一事要回陛下。」
「何事?」李鐸問。
「臣這次回來,帶了葛桑爾郡主回京,她一心要學漢學,想去女子學堂。臣想,這也是好事兒,將來通過她或可把學堂書院建到西北去。不管是西洋教會的文化也好,還是我們博大精深的漢學也罷,只要能夠教化那些遊牧民族,讓他們嚮往和平,安居樂業,總歸都是好事。」
李鐸點頭道:「這話說的不錯。不顧她既然是我們封的郡主,也不好慢待了。父皇的喪禮就讓她一併參加吧,這事兒就直接托付給你,朕就不再費心想著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吩咐下面的人照顧好葛桑爾郡主。」上官默躬身應道,「陛下若沒有別的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李鐸微微點頭。
上官默並沒出宮,宮外上官府裡除了幾個傭人看守門戶之外也沒什麼人了,衣服用具什麼的,家裡還不如重華殿齊全,所以上官默直接去了重華殿自己當值時休息的後小跨院裡,著人抬了熱水進來,沐浴更衣後,又簡單吃了點粥便往奉先殿去。不是他不想睡,是這種時候根本睡不著,先帝的靈柩明日就要出京了,這最後一晚於情於理都該去為陛下守靈。
上官默一出重華殿,便覺得臉頰上忽然一涼,抬頭看時,卻見漆黑如墨的夜空裡飄下了幾片雪花來。
「竟然下雪了。」他幽幽的歎了口氣,無奈的苦笑,陛下果然是承天之意,明日陛下喪禮,老天要讓這萬里山河都披白。
跟隨在上官默身後的小太監聞言匆匆的跑回去取傘。
重華殿屬於外宮,從這邊去奉先殿足有兩刻鐘的工夫才能到。因為國喪期間,後宮女眷都在奉先殿為先帝守靈,而前面也隨時都有要務進去回話,是以內宮的宮門上即便上了鎖,也有人當值,預備著隨時開門傳遞消息。
雪越發的大了,上官默撐著傘一路行至奉先殿時,地上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奉先殿內,燭火通明,哀聲慼慼。李鐸和幾位皇子公主,後宮妃嬪除了楊心怡和初夏已經被單獨侍候(幽禁)之外,包括韓岳,秦淮,韓胄,楊時昀等幾位重臣也都跪在這裡守著最後一夜。
本來李鈺也要一起守的,李鐸說明日還有原路要走,她一個孕婦一夜不睡明兒再跟著去送靈肯定吃不消,便讓銀鳳衛送她去菁華館休息了。
雪飄飄揚揚的下了一夜。
李鈺四更天的時候醒來就再也難以入睡——實際上她本來也沒睡沉,三更天的時候才漸漸睡去,睡著了又全是小時候的夢,夢裡有父親,師傅,還有一個穿著荷青色薄綢衣裙的美麗女子。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又或者夢裡的情景僅僅是一齣戲,而她也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起身後,換上素衣素袍披上銀白色灰鼠斗篷,頭上的暖帽也是雪白的狐皮所製,細細的絨毛在鬢間拂過,宛如嬰兒最溫柔的撫觸。
「娘。」雲熙從睡夢裡被叫醒,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叫了一聲。
「熙兒,起來了。」李鈺捏著雲熙的小手,從他的手心裡勾了兩下,「今天要送你外祖父走,不能起晚了。」
「唔……外祖父要去哪兒啊。」
「去找外祖母。」
「外祖母在哪兒呢?」
「在天上。」
「天上是哪裡啊,我怎麼看不到?」
「沒關係,外祖父和外祖母能看到你就行了。」
……
卯時,雪停了。
巍峨的皇宮裡響起一聲沉悶而悠遠的鐘聲。
天承皇帝的靈柩由三十六名禁衛抬著出奉先殿,出太極門,出天闕門,由新君陛下,皇子公主後宮妃嬪們以及朝中大臣,誥命夫人,鎮撫司禁軍,羽林衛,金鱗衛,烈鷹衛等數千人的護送下,沿著朱雀大街一直往南出南城門往大周皇陵所在逶迤而去。
這一路上都很平靜,為了保證先帝爺的靈柩能夠平安抵達皇陵,早就有禮部官員帶著人在這條路上來回走了兩遍,把道路兩旁角落旮旯全都搜尋過,更有韓岳事先安排了上千人埋伏在兩旁,這一路上兩處行宮也都打點妥當。別說歹人,這天氣,怕是一隻兔子也跑不出來。
雖然大雪天,卻也沒耽誤了行程,臘月二十八中午送葬的隊伍抵達皇陵。
先周皇后的棺槨早就被移到了皇帝的陵墓裡,陵墓入口的巨石被移開,皇帝的靈柩被送進陵寢安防妥當之後,李鈺李鐸姐弟二人率領一眾送葬的人們進皇陵,祭奠了先皇陵寢左邊的先周皇后,又祭奠過右邊的殷皇后,先帝陵寢的墓穴被巨石封住,另有兩具棺槨放在先帝陵寢墓穴之外皇陵之內,這便是那兩位娘娘的休憩之地了。
楊心怡和初夏二人被兩個粗壯的嬤嬤扶了過來,李鐸看了一眼二人,淡淡的說道:「二位娘娘雖然辛苦,但能日夜陪伴父皇身邊也是你們的福氣。另外,你們兩個的飲食起居還是之前的老人兒伺候著,你們的喜好習慣他們也都清楚,你們多保重吧。」
「唔……唔唔!」楊心怡雙目充血,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來,無奈只是發不出聲音——她和初夏二人聲帶已經被毀,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其實按照李鐸的意思是要割了這二人的舌頭,李鈺說太血腥了不好看,便叫雲啟配置了一劑湯藥給她們灌了下去。
「罷了,你們也不用謝恩了。」李鐸擺擺手,帶著眾人轉身離去,留下那兩位娘娘恨不得撲上去扒了他的皮喝他的血,無奈只是被人按著怎麼掙扎也掙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道厚重的石門緩緩地合上,阻斷了她們黯啞的『嗚嗚』聲。
「嬤嬤,我母妃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已經七歲的二公主李鈴比李鈞膽子大些,敢躲在人群後面悄聲問她的教引嬤嬤。
「因為娘娘深愛先帝爺,先帝爺如今睡在這裡,娘娘便來這裡陪他。」李鈴之前的嬤嬤宮女們早就死的死,關的關處理乾淨了,如今在她身邊服侍的是原來在東宮服侍李鐸的老嬤嬤。
「那貴母妃也是這樣嗎?」李鈴又小聲問。
嬤嬤低聲說道:「是的。這裡是皇陵,先帝爺和二位皇后娘娘再安息,公主還是噤聲吧,驚擾了先帝也和二位皇后娘娘,可是不小的罪過呢。」
李鈴原本還想問為什麼李釵的母妃不用來這裡陪父皇,難道她不愛父皇嗎?可是話到了嘴邊還是沒敢問。如今這個嬤嬤可不像是之前自己的奶娘那麼好說話,規矩多著呢,動不動就搬出宮裡的規矩說話,她稍有不依,這嬤嬤就拿出規矩嬤嬤的款兒來,抄書,練字兒,背宮規……各式各樣的手段都有。
她雖然貴為公主,但也不敢跟皇兄跟前的老嬤嬤作對——而且她也試過了,跟這老嬤嬤作對,自己是絕對討不到好處的。
安葬儀式結束之後天色已經不早了,眾人在皇陵行宮暫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啟程去避暑行宮過年。車馬勞頓,趕到避暑行宮的時候已經是年三十的下午。
連日勞累,再加上一路顛簸,李鈺渾身跟散了架一樣難受,想要起身時有覺得腰腹酸痛,於是立刻不敢動了。
偏生雲啟又是這次葬禮的總管,前前後後都是他在指揮安排並沒有跟李鈺在一輛馬車裡。
隨行的醫女見李鈺臉色蒼白如紙,便暗叫不好,慌忙上前來診脈,便覺得胎像不穩,隱隱有滑胎的跡象,匆忙間拿出一粒丸藥給李鈺含著,便叫人去請太醫。
前面雲啟聽說李鈺那邊找太醫,忙叮囑了上官默一句便匆匆趕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雲啟小心的把李鈺從馬車裡抱出來送進了避暑行宮內一所題曰『暖流暄波』的院子裡去。
這座院子不大,但有一個好處就是有溫泉引入室內,雖然是避暑行宮,但此處卻是過冬的好所在。因為提前派人來打掃收拾過,所以屋子被打掃的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坐墊靠枕被褥帳幔等也都換了素色,一水兒都是新的。
李鈺被放在暖炕上,喝了兩口溫補的熱湯,蓮霧又把車裡的湯婆子拿進來換了熱水塞進被子裡給她暖腳。
雲啟不放心,又給她診過脈後,便側躺在她身邊守著,外邊所有的的事情都丟給別人。李鈺靠他溫暖的懷裡,只覺得一個瑟縮的心漸漸地平穩下來,週身開始有了熱乎氣兒,沒一會兒的工夫竟然睡著了。
李鐸聽說長公主身體不適,便打發了近身服侍的太監趙德豐過來探問,蓮霧把人悄悄地讓到旁邊,把李鈺的情形細細的回說一遍。
趙德豐回去跟李鐸又細細的回清楚,李鐸聽完後方歎息一聲對上官默和韓岳說道:「幸好無事,如此就安心的在這裡住下來吧,恰逢過年,各地除非六百里加急的折子送過來現辦之外,其他事情都可以推倒元宵之後。這段日子大家都累壞了,各自找個地方好生休息吧,身子才是本錢,大家都要養好了身子為國家做事才對。」
眾人都躬身稱是,又謝過陛下隆恩,方退了出去各自歇下。
當晚是除夕,然熱孝之中自然無酒無戲,而且隨行的大臣們全都勞累不堪,李鐸所幸都放了他們的假,只叫第二日一早卯時來澹寧居見駕。
過了初一之後,除了上官默韓岳秦淮等天子近臣以及六部尚書之外,其餘的大臣們都陸續回京,避暑行宮裡少了一大半兒人,也安靜了不少。
李鈺在屋子裡一口氣兒養了大半個月,直到正月底才出屋門。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起來,梅花漸漸地落了,僅有的一縷芳香已經被徐來的南風吹散。但是還沒來得及惋惜,又向陽背風的假山石旁的迎春花卻又開了,一串一串的嬌艷明媚的黃色讓人看了心裡邊覺得舒暢。
雲啟看這日天氣暖李鈺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又睡不好,便讓人在院子裡擺了榻幾,陪著李鈺出來曬太陽。
李鈺靠在美人榻上,裹著細羊絨毯子抱著圓形團福流蘇引枕,瞇著眼睛聽雲啟給她讀話本兒。
這邊雲啟剛讀了個開頭李鈺便已經昏昏欲睡,忽然間院子外邊傳來爭吵聲,聲音高昂尖細還是個女的。李鈺的困意全消頓時來了精神,因問:「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這裡叫嚷?」
寶鳳早就跑出去查看,沒多會兒工夫便跑回來,未及開口先忍不住笑了一聲:「回王爺,長公主,外邊兒竟是那草原上來的葛桑爾郡主正纏著上官大人不依不饒,說上官大人騙她呢。」
李鈺聞言也笑了:「我這幾日總聽你們說起這個郡主,她叫什麼來著……」
「卓瑪。」雲啟把手裡的話本子收了起來,轉手端了茶盞來輕輕地啜了一口茶。
李鈺一拍手,笑道:「對!是卓瑪。我一直想見她呢,只是又懶得動。今兒既然人都到了門口,趕緊的去給我請進來見見這位讓咱們上官大人頭疼的主兒。」
寶鳳聞言抬頭看雲啟。
李鈺笑罵:「你看他幹嘛?難道我連見個人都作不得主嗎?」
寶鳳笑著應了一聲,出去請人。
沒多會兒的工夫,卓瑪跟著寶鳳進來,最後面跟著一臉冷酷的上官默。
卓瑪之前跟著送葬的隊伍去了皇陵,之後便一直跟著上官默,上官默幾次要送她回京她都不走,隨便說說她不聽,朝著她發脾氣她就躲了,躲去沒一天的工夫又回忽然出現,大周第一能臣上官默如今見了她只有頭疼的份兒了。
「見過長公主,駙馬爺。」卓瑪上前給李鈺行禮,又偷偷地瞄了雲啟一眼。
雲啟自古品茶,對這位跳脫的草原姑娘視而不見。李鈺卻難得的笑了:「起來吧,你這漢家禮儀學的不錯。」
「我學了好久呢!」卓瑪起身後瞄了上官默一眼,不滿的說道:「就這樣,還有些人整天說我是野蠻人,不懂禮數。哼。」
「坐。」李鈺抬手拍了拍身邊的矮榻,「最近我身上不舒服,算是慢待了原來的客人。」
「公主真是……太客氣了。」卓瑪身上的炸起來的刺兒頓時被李鈺給順平了,她還完全不相信的看了一眼上官默得到上官默的眼神許可之後,方上前去坐在李鈺的身邊。
「來到帝都城,飲食可還習慣?」李鈺又溫和的問。
「啊?飲食……」卓瑪沉默了片刻,似是鼓起了幾分勇氣之後才笑道:「這裡吃的東西都很好看,味道自然也很好,就是……就是不痛快。」
「噗——」旁邊的寶鳳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鈺也笑了:「我明白,你還是喜歡大塊兒吃肉,大碗兒喝酒,對吧?」
「對!」卓瑪用力的點了一下頭,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頭歎道:「說實話,我好像已經很久都沒吃過飽飯了。」
「……」上官默無奈的瞥了卓瑪一眼,他現在已經無力再說什麼了。
李鈺已經很久沒見上官默吃癟了,一時也玩兒心大起,佯怒道:「怎麼會這樣。上官大人,你是怎麼替陛下招待貴客的?卓瑪來自草原,西北的牧民如今可都是咱大周的臣民,卓瑪郡主第一次來帝都,你該好好招待,一盡地主之誼才是。」
上官默淡淡的哼了一聲,說道:「本官忙的很,招待國賓那是禮部的事情。」
「說的也是。」李鈺笑著看了一眼雲啟,「不過禮部那一套估計郡主更不喜,我記得昨兒誰說皇上昨兒叫人送了鹿肉來?今兒陽光甚好,不如咱們就在這兒支起攤子來烤鹿肉吃如何?」
「鹿肉有羊肉好嗎?我還是喜歡羊肉。」卓瑪想到家鄉的烤羊腿,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李鈺笑道:「羊也是現成的,你還想吃什麼,今兒一併說出來,我包你吃個痛快。」
「有活羊就足夠了,我那裡還有從草原上帶來的馬奶酒!」卓瑪高興地說道。
「國喪期間,怎麼能飲酒呢?」上官默立刻給她兜頭潑了一瓢冷水。
卓瑪明媚的笑臉立刻垮了:「啊?不能喝酒啊……」
李鈺輕笑道:「今日招待貴客,是否可以破一次例呢?我們只是喝酒吃肉,並不喧嘩吵鬧也就罷了。」
上官默微微蹙眉道:「國孝期間,如必須飲酒,也只能用素酒。」
「這肉都吃了,還說什麼素酒?!」卓瑪立刻反駁回去,「這麼尖酸刻薄有意思嘛?長公主的話你都敢不聽,好大的膽子哪!」
上官默看了李鈺一眼,終於偃旗息鼓。
「哈!原來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長公主。」卓瑪似是找到了靠山一樣,又往李鈺身邊湊了湊。
李鈺笑道:「他不是怕我,是懶得跟我計較。」
「為什麼?」卓瑪納悶的問。
「因為我在他眼裡就是個無賴,任何道理都講不通啊。」李鈺笑瞇瞇的看了上官默一眼,眼神中別有深意,所謂無賴,這會兒自然另有所指。
「……」卓瑪一時迷惑,長公主看上去溫和可親,又長得比那畫裡的人還好看,怎了看都不像是無賴啊!
長公主這邊要烤全羊,消息自然傳得快,這邊羊還沒宰好,皇上帶著韓岳,秦淮等幾個近臣便到了。
「聽說皇姐這裡有肉吃,我們都來湊一份兒。」李鐸笑呵呵的上前攙扶住下榻的李鈺,「皇姐別嫌咱們鬧的慌就成。」
「這烤全羊就是人多了才好。你們都有口服了,可以吃到正宗的西北草原風味的烤全羊——今兒這羊,可是卓瑪郡主親自為我們料理的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李鐸輕歎道,「朕想吃這個已經想了很久了。」
「說的這麼可憐兮兮的。」李鈺給了皇上一個白眼。
傍晚時分,卓瑪帶著兩個御廚把烤的半數的全羊抬了進來,李鈺聞見香味吸了吸鼻子,歎道:「好像真的很久沒吃肉了。」
雲啟無奈的扶額,剛還說人家,這會兒她也扮可憐呢,每天雞湯魚湯的也不知道是進了誰的肚子。
卓瑪也是個激靈姑娘,自從見了皇上對長公主的態度她便知道這避暑行宮裡誰說話最管用,於是先割了一塊烤的外焦裡嫩肥瘦適宜的羊肉削成薄片兒送到李鈺面前。
李鈺拿了小銀叉子挑了一片放到嘴裡,一邊吃一邊歎道:「還要再辣一點才好。」
卓瑪笑道:「原來長公主喜歡吃辣呢。我們草原上以前有個漢人穩婆,說酸兒辣女,難道您這肚子裡是個女孩兒不成?」
「嗯,我正好想要一個女兒。」李鈺笑道。
「長公主是大周最有福氣的人,一定能……如願以償生個美麗的女兒。」卓瑪用力的點頭。
李鐸雲啟等人聞言都笑了,為由上官默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丫頭拍馬屁的工夫越發的爐火純青了。
御廚聽說長公主想要吃辣的,不用吩咐早就有人拿了辣椒碎灑在羊肉上,辣椒乃是西南專門送來的川椒,待在植株上天然紅透之後再曬乾碾成干辣椒碎,如今灑在羊肉上被火一烤,那辣味兒浸著肉香四散開來,只叫人口水橫流。
李鐸也喜歡這個味道,因歎道:「這個需有烈酒才好。」
「陛下,我帶了馬奶酒。」卓瑪忙道。
「取來。」李鐸一揮手。
「好。」卓瑪扭頭吩咐自己的隨從,又趁便朝著上官默做了個鬼臉。
上官默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割了一塊肥羊肉放進嘴巴裡,狠狠地嚼了兩口。
草原上帶來的馬奶酒後勁兒不是一般的足,李鐸的酒量這兩年也算是練出來了,但幾杯下肚依然扛不住。沒多會兒的工夫說話便有些飄。
李鈺是孕婦,自然不能喝,雲啟自治酒量不佳而且還有孕婦要用心照顧,自然也不跟這些人去比拚。反而是上官默雖然一言不發,杯子裡的酒一回也沒落下,只要皇上舉杯說干,他就跟著一起干了。
卓瑪見皇上喝酒甚是痛快,只是卻不說話。旁邊的長公主跟駙馬爺兩個人你吃我喂膩歪的要死,再看韓岳正被雲熙纏著說西北戰場上的故事,大的說的眉飛色舞小的聽得津津有味,她湊過去也沒人理會,於是便端著酒杯逕自奔著上官大人去了。
「噯,怎麼樣?好吃不?」卓瑪坐在上官默身邊,伸手拿起上官默面前盤子裡的一塊肉仰頭丟進嘴裡,一邊吃一邊歎道:「想不到在中原也能有這麼鮮美的羊肉。」
上官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自古喝了一口酒:「中原地大物博,什麼沒有?還缺那一兩隻肥羊?」
「你這人真沒勁!」卓瑪給了上官默一個白眼,憤憤然質問:「怪不得到現在連個媳婦都娶不上!像你這樣的冰碴臉,一點風趣都不懂的人,人家姑娘跟著你得多受罪啊?」
也不知道是誰告訴卓瑪上官大人娶不上媳婦,總之人家草原姑娘就是知道了。
上官默愣了一下,扭頭盯著卓瑪看了片刻,又無聲的轉回頭去繼續喝酒。
「哎哎——」卓瑪一腔憤然沒得到回應,心有不甘的抬手拉了上官默一把,「我跟你說話呢,你幹嘛不理我?!」
上官默身子一僵,微微皺眉低頭看向卓瑪抓住自己手臂的那隻手。卓瑪絲毫沒覺得哪裡不妥,她跟這人已經那麼熟了,抓他一下胳膊怎麼了?於是不但沒放手,還搖了搖,又問:「你說話啊!」
對面的李鈺看見這邊的一幕頓時愣住,手中串著羊肉的銀釬子吧嗒一聲落在了桌子上也沒覺得。
「幹嘛啊?生氣了?」卓瑪還喋喋不休的追問。
上官默依然蹙著眉尖,依然什麼都不說,但卻沒有甩手把卓瑪推開,任憑她的手抓著自己的手臂不停地搖。
李鈺低聲呢喃:「我不是看錯了吧?」
雲啟抬頭看了上官默和卓瑪一眼,輕笑道:「沒見過啊?當初你不是也這樣纏著我嗎?」
「你……」李鈺猛回頭等著雲啟,挫了挫牙,「哼,我現在關心的不是這事兒!」
「那你幹嘛盯著人家不錯眼珠的看?難道是嫌你夫君我伺候的不夠周到?或者,你是想……」雲啟說著,往前湊近了伸手摟住李鈺的腰,「最近調養的還算不錯,差不多應該可以……」
「可以個腦袋!把手拿開。」李鈺拍了雲啟一巴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跟你講,黑狗一直有個怪癖……就是從不許女人近他的身,那個高嘉蘭跟他好幾年,連邊兒都沒湊上,你看卓瑪……」
「等等。」雲啟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說他有怪癖,可我怎麼記得你以前經常跟他勾肩搭背的?」
「你聽話能不能聽重點?!」李鈺挑眉反問。
「我這就是重點中的重點,走,我們去裡面說。」雲啟說著,二話不說把李鈺抱起來就往裡走。
「哎哎——你幹嘛呀……」李鈺覺得自己肚子大了身子重了,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摔了自己,慌忙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這邊李鈺一喊,滿屋子的人都看過來。
雲啟朝著皇上以及眾人點了點頭:「長公主累了,我送她進去休息,諸位請隨意。」
李鐸淡淡的笑了笑,舉了舉酒杯表示二位慢走。韓岳秦淮等人都朝著那不知斯文禮儀為何物的夫婦二人拱了拱手,繼續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講故事的講故事。只有上官默好似沒聽見一樣頭也沒抬的繼續喝他的酒。
「我說,長公主跟西南王感情可真好。」卓瑪伸手拿過上官默的酒壺給自己倒酒。
「這是我的酒,要喝自己去拿。」上官默伸手去卓瑪手裡奪酒壺。
卓瑪沒想到這人會這麼小氣,一個不防手裡的酒壺被拿走,酒杯裡卻只有半杯酒。於是她一氣之下伸手拿過上官默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你……」上官默一口氣沒喘勻實,被自己的唾沫嗆了一口。
坐在上位的皇上看夠了笑話終於捨得開口了:「你們兩個打什麼官司呢?不就是一壺酒嘛,也值得掙得面紅耳赤。來人,去搬一罈子御酒來放到那邊,讓這二人喝個夠。」
上官默推開抓著自己衣袖的卓瑪,緩緩地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襟,躬身說道:「回陛下,臣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了。臣請告退。」
「退什麼退!不許走。」李鐸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這會兒看東西已經有些重影,燭光下上官默修長的身材站在那裡,竟被他恍恍惚惚看成了另一個人,自從西北西伯獵邊境一別到現在快兩個月了吧,這混蛋竟然連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些日子他連做夢都沒有他的影子——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他就算是站在自己面前也不能夠,可是就是想,尤其是喝酒的時候,撕心裂肺的想,想的要死。
「今晚都得陪著朕!朕……朕,呵呵呵……我現在是皇帝了,我的話便是聖旨——朕不許你走,你就不能走。坐下!繼續喝!」皇帝陛下手裡酒杯一舉,下了聖旨。
卓瑪起身拉了一把上官默,得意的笑道:「陛下聖旨,讓你坐下呢!你給我坐下。」說著,她拿了酒壺把上官默的酒杯斟滿,然後又給自己的酒杯也斟滿,高舉酒杯,朗聲道:「來,這杯酒我代表西北草原上的十二位王爺敬陛下。願陛下江山一統,福壽長春。」
李鐸哈哈一笑,舉杯道:「不錯,卓瑪郡主跟著謹言這些日子,著實學了不少知識,這吉祥話說得漂亮。來,我們一起干了。」
皇上說話,自然是一呼百應,上官默皺著眉頭端起酒杯,把一杯酒喝進了肚子裡才想起來這酒杯剛剛被卓瑪用過,一時心裡又覺得十分的彆扭,待要怎樣,又因為當著皇上的面,一時也只好忍了。
李鐸心裡苦悶難言,便不肯放過每個人,跟這個喝了跟那個喝,一直到自己醉的不省人事了方才罷休。
上官默也醉了,只覺得頭暈的厲害,看什麼都是晃的,卻偏偏吐不出來,又執拗的要命,誰也不許扶他非要自己走,連韓岳上來扶他都被他推開其他人更不可能湊前。
卓瑪身為草原女兒,那酒量不是一般的,如今她是這屋子裡唯二還沒醉的人,另一個人是韓岳。
因見上官默扶著桌子站都站不穩了還要往外走,卓瑪氣急敗壞的上前去拉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硬生生拽著人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罵:「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
「走來!」上官默不讓卓瑪碰,七手八腳的推她。卓瑪是被推開了,他自己也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混蛋!真是混蛋!」這是卓瑪來到帝都城才學會的一句罵人的話,她一邊重複的罵著,一邊上前去再次把上官默拉起來,又狠狠的踩了他的腳一下,罵道:「你氣死我了!」
「嘶——」上官默腳上吃痛,又一個站立不穩直接往卓瑪的身上倒過去。
韓岳眼看著那小姑娘要被上官默壓倒在地上,本能的想要去扶一把,腦袋裡卻靈光一現,手伸到一半兒就停下了。然後他就眼看著卓瑪被他的好兄弟摁在厚厚的長絨毯上還親了個結實的。
「熙兒閉眼。」韓岳迅速伸手把雲熙拉過來摀住了眼睛。
「唔……」雲熙被捂著眼睛,還不忘做勤學好問的好孩子,「師傅,太傅是在幹什麼丫?他是不是在欺負卓瑪姐姐?」
「太傅喝醉了,熙兒乖,師傅送你回房去睡覺了。」韓岳說著把雲熙抱起來,也不管旁邊醉醺醺的秦淮和皇上,便匆匆出門往廂房去了。
第二日李鈺一早起來還沒來得及梳妝,外邊的丫鬟便進來回道:「韓大人說有要事求見長公主。」
李鈺奇怪的看了雲啟一眼,笑問:「這一大早的能有什麼要事,難道是昨晚的酒沒喝夠?」
「說不定是要回請。」雲啟笑了笑,給李鈺挑了一根白玉長簪別在鬢間,方吩咐門口的丫鬟,「還請請韓大人進來?」
丫鬟出去,沒多會兒引著韓岳進門。
韓岳進來後便坐在椅子上,丫鬟奉上早茶便退了下去,李鈺對鏡晨妝,雲啟在旁邊搗亂兩個人忙活了一陣子,沒聽見韓岳說話,便對視一眼一起轉身看過去,卻見韓將軍正坐在那裡發呆,連眼神都直了,不知道在想什麼好事兒。
「咳咳……」雲啟咳嗽了兩聲。韓岳回神,抬頭看見那一對夫婦大眼瞪小眼的看著他,便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問:「我臉上有灰?」
「嘖!」李鈺無奈的搖頭,「你若是想回京城了就直接說,身為鎮撫司大都督的韓將軍想做點什麼假公濟私的事兒想來皇上也不至於為難,用的著一大早的來我這裡扮可憐嗎?」
「你說什麼呢?」韓岳滿頭霧水。
「難道你不是想西月姐姐了?看你那呆頭鵝的樣子,出息!」李鈺翻了他一個白眼,繼續轉身過去照著鏡子檢查自己眉心畫的那小小的一朵白蓮。
「嗨!這都什麼跟什麼呀!」韓岳用力的搖了搖頭,又朝著門口服侍的幾個丫鬟擺擺手,「你們都出去,我跟長公主和王爺有要緊的話,不叫你們都別進來。」
門口的丫鬟們都褔身退下,並關上了房門。
李鈺看了雲啟一眼,收斂起玩笑之色,轉身面向韓岳:「到底什麼要緊的事兒?」
韓岳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問:「你有沒有發現,謹言跟那個卓瑪之間有點……不尋常?」
李鈺『噗嗤』一聲笑了:「我說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就這事兒也值得你一大早的大驚小怪的。」
「哎呀!昨晚……」韓岳拍了拍桌子,把上官默壓倒卓瑪郡主還親了人家,最後被人家給拉回去的事情原原本本跟李鈺說了一遍。
「親了?!」李鈺驚訝的看著雲啟。
雲啟笑道:「不過是個意外而已,也值得你們這樣?說不定謹言一覺睡醒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不行啊!人家好好的姑娘,清清白白的,憑什麼他壓了,親了,還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咱可不能欺負人家姑娘是外來的。」李鈺大義凜然理直氣壯的轉向韓岳,「你說是吧。」
「這事兒我想了一宿!」韓岳比他自己娶媳婦都興奮,「我覺得吧,這事兒有門。至少謹言不煩她,這就有門。」
「還有,昨天謹言居然讓卓瑪用他的酒杯喝酒了!就他那個臭脾氣,這若是換了別人還不直接把酒杯扔人家臉上去!」李鈺笑道。
「說的是,記得小時候我從他的碗裡搶了一塊肉吃,這混蛋居然把飯碗一推——不吃了!」韓岳說起往事,又換上了一臉憤慨,「要不是看他病怏怏半死不活的份上,當時我真想揍他一頓!」
「是啊!」李鈺拍了拍手邊的梳妝台,「可是他就能容許卓瑪!」
「嗯,把人家從草原帶到京都來,說不定就懷著什麼心思呢!看他還裝的人模狗樣的。」韓岳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越發覺得自己發現了重大真相,「說不定……昨晚他就是故意喝醉的!」
李鈺輕輕地敲著梳妝台,想了片刻,方道:「不行,上回高嘉蘭的事兒是我沒辦好,一念之差坑了兩個人。這回我的好生給他們倆操持一下。」
「國孝期間,上官默身為朝中文臣之首,這婚嫁之事不太合適吧?」雲啟淡淡的一句話,給兩個腦袋發熱的人潑了一瓢涼水。
這個倒是在韓岳的預料之中,他擺擺手,不以為意的說道:「也不用著急,可以先給他們定下來再說嘛。西北草原離著帝都城兩千餘里,這三媒六聘的,一連串兒禮節走下來,也的一兩年。三年國孝過去再讓他們完婚就是了。陛下一直把我們當成自家的孩子,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想來也不會怪罪。」
「孝順本來也不在這上頭。父皇也不是那種迂腐之人。」李鈺贊同的點頭。
「我說,二位!」雲啟再次插嘴,「這種事情最好是水到渠成。你們兩個雖然是謹言的至交好友,但也不好去揠苗助長,明白?」說著,雲啟又轉向李鈺:「當初謹言和高嘉蘭的婚事若不是你在裡面摻和,恐怕謹言也不會堅持。」
「這事兒怎麼能怪到我的頭上?!」李鈺立刻不高興了。
「你自己細想去。」說起這事兒雲啟心裡也不痛快,李鈺跟上官默之間的那份感情,跟韓岳她就不一樣!之前還只是懷疑,如今是篤定!如今雲啟就十分的篤定上官默當時堅持要去高嘉蘭就是為了斷了自己的後路。
「你們兩個真是……」韓岳面對瞬間要掐起來的兩個人,無奈的提高了聲音,「熙兒都那麼大了,那肚子裡還懷著一個。你們兩個現在吵這個,有意思嗎?」
「哼。」長公主不滿的別開臉。
「唉!」西南王悠悠的歎了口氣,側身靠在椅子上,也不說話。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不該一大早起來打擾你們二位的畫眉之樂。」韓岳說著,便站起身來告辭,「我回了,這事兒反正也急不得,回頭再說吧。」
「一起用早飯唄。」李鈺見韓岳要走,便起身相送。
「這都什麼時辰了,也就你這位孕婦這時辰了才起。」韓岳擺擺手出門而去。
雲啟起身扶著李鈺出臥房去偏聽用早飯,又勸道:「你聽我的話,不要去摻和謹言和卓瑪的事情,好不好?」
「好!聽你的。」李鈺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道真正的愛情是要以兩個人純粹的感情做基礎才會美滿。旁人再親,再近,也只能安靜的看著,默默地祝福,尤其是自己跟謹言之間。
「過了正月,皇上也該回京了。」雲啟又勸道,「你身子重,不方便再去顛簸。而且這院子也住習慣了,又安靜,不如一直住著,等孩子生下來過了滿月再回去?」
李鈺輕笑:「你是怕我回去之後為那些朝中之事操心,才想著法子把我按在這裡吧。」
雲啟只是看著她,無奈的問:「你不為自己想,難道不為我們的孩子想?自從那天辦吳崇古到現在,你自己算算有幾次驚險了?」
李鈺輕歎道:「行吧,這孩子三災八難的,我也不想她再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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