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容溪穿了一身盛裝去宮中,她扶了扶自己頭上的一套玉梳,這套玉梳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雕工精緻、造型精巧放在一邊,更難得的是這套玉梳是用同一塊羊脂玉做成,無論是顏色、光澤還是手感都是一致。
容溪的烏髮也梳成了髮髻,不再是隨意的一挽,因為她平時並不習慣梳成複雜的樣式,所以孝兒特意選了一個既簡單又不失端莊大方的,在裝飾上也只用了這套玉梳。
她穿了淡紫色的錦袍,精緻的刺繡繡出精美逼真的花紋,也是極其簡單卻又彰顯真功夫的料子和做工,真正的簡約而不簡單。
雖然如此,容溪還是覺得頭上太重了一些,也不知道那些貴妃什麼的平時戴那麼多的金銀首飾到底累不累。
層層宮門,次第而開,一層層的檢驗排查,數不清第幾次遞上腰牌去,太監笑臉相還,「奴才給寧王妃請安,您這邊請。」
孝兒接過腰牌,宮中有人接過轎夫肩上的轎子,抬著容溪向裡面走去,冷亦修也早已經在後宮前止了步,他雖然身為皇子,但是已經成年,在外開了府,沒有傳詔或者提前幾天遞牌子得到允許,是不能隨便進入後宮的。
走了沒幾步,便有一個掌事嬤嬤迎了上來,對孝兒說道:「可是寧王妃的轎子?」
「正是。」孝兒急忙還了一個禮,她看得出面前的這個掌事嬤嬤衣著和其它一般的宮女不同,舉止動作也更穩重一些。
「老奴是韋貴妃宮裡的,知道今天寧王妃要入宮來,娘娘特意讓老奴在此等候。」掌事嬤嬤回答道。
「如此,有勞嬤嬤了,煩請帶路吧。」容溪的聲音從轎中傳來,並不見驚喜之色,也沒有絲毫的受寵若驚的模樣。
掌事嬤嬤對著轎子施了個禮,轉身走在轎子一側,跟著一邊並不再多言。
容溪微閉著眼睛,她並擔心這個掌事嬤嬤的來歷,自己是得了聖旨入宮,今天這個宴也是由韋貴妃主持,即便是有人想動什麼心思,也不會愚蠢到此時動手。
何況,不過是一個嬤嬤,能做出什麼來?
掌事嬤嬤本來特意走在轎子一側,靠近轎窗的位子,就是等著容溪問她幾句,比如今天都請了什麼人,貴妃娘娘可有什麼特別叮囑的,或者……又有哪些忌諱之類的。
可偏偏,人家連問都不問,連個聲音兒都沒有。
宮路長長,幾個人的腳步輕輕,迴盪在這乾淨而有些生硬的青石磚路上,宮牆的影子壓下來,讓人心中對這皇宮內苑的敬畏又加深了幾分。
陽光滑過那些宮庭的屋頂,琉璃瓦光彩閃爍,像一道道七彩的霞光在靜靜的流淌,潑灑著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的青春,在這裡如花開如開落,從來沒有停息過。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轎子裡的容溪依舊沒有開口的意思,掌事嬤嬤反倒有些沉不住氣了,韋貴妃交待過的,對容溪有幾句話要叮囑一下,她開始有些後悔,不應該自做主張想要給容溪一個下馬威的。
她雖然人在宮內,但是一些傳聞還是印象很深,比如這位寧王妃,傳聞她聰慧、果敢、決斷,頗有寧王的將帥之風,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嫁入了皇家的女子,有這種名聲,有的人覺得是美名,但是在她看來,卻未必。
掌事嬤嬤跟在韋貴妃身邊多年,看著她從初入宮門的少女長成現在的一代皇妃,她才應該是這天下最受人矚目的女子,哪裡輪得到這個寧王妃了?
何況,身為女子就該賢良溫順,怎麼能夠……像一個男人一樣經常拋頭露面,打打殺殺?她更應該做的不是去摻和那些男人們的事,而是應該多遞牌子進宮來,好好的孝順韋貴妃才是!
本著這份心,掌事嬤嬤便想著給容溪一點難處,讓她慌亂之下詢問自己,可是……偏偏這位寧王妃不按常理出牌,明明是很重要的宴會,她卻像沒事人兒似的。
其實容溪真不是存心的,在她看來,這次的宴會,遠遠沒有掌事嬤嬤所想的那麼重要,無非就是和幾個女人在一起說一通無聊的話,然後再選出兩個選手來而已,這有什麼好準備的?
這宮路太長,長得她都想打瞌睡了,到了孕後期這老愛犯困的毛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厲害了。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掌事嬤嬤清了清嗓子,終於按捺不住說道:「王妃,貴妃娘娘有幾句話讓老奴轉給您。」
「噢?」容溪懶洋洋的問了一句,「什麼話?怎麼現在才想起來說?」
她不過是覺得好奇,但在掌事嬤嬤的耳中聽來,卻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思,她抿了抿嘴唇,道:「回王妃的話,老奴在貴妃娘娘身邊多年,承蒙娘娘器重,要管的事情實在是太多,這次出來迎王妃,也是娘娘不放心那些毛手毛腳的丫頭們,可是,老奴年紀大了,記性有些不大好,還請王妃不要怪罪。」
她這番話一出口,容溪算是聽出來了,她這才明白過來,這位掌事嬤嬤,並不只是前來領路這麼簡單。
她說的話另有深意,那其中的意思,究竟是她自己的還是韋貴妃的?
容溪不想去深究,對於她來說,不必為這些事情去浪費心神,她輕輕的笑了笑,淡淡說道:「嬤嬤可是覺得在這宮中做事辛苦?稍候見到了母妃,可需要本王妃為你說話?」
「……」掌事嬤嬤一個踉蹌,差一點被自己給拌倒,她暗自心驚,自己哪裡就是這個意思了?剛才的話明明說得清楚,就算是腦子笨的人也應該能夠聽得明白,何況,這寧王妃可不是個笨的。
她又真怕這寧王妃假裝不明白,真的向韋貴妃提起,只能勉強笑道:「王妃羞煞老奴了,老奴不敢有絲毫的抱怨之意,只是想請王妃不要見怪老奴的疏忽之罪。」
她吸了一口氣,又急忙說道:「貴妃娘娘讓老奴轉告王妃,今天來的人當中有秋士居秋大人的外甥女蔡小姐,還有安王殿下的一個表妹容家小姐,再有就是齊王府的一個侍妾,就是左副將家的二小姐。」
「嗯?」容溪聽到最後一個人,不由得睜開了微閉的雙眼,「左青蓮?」
掌事嬤嬤覺得容溪的語氣中似乎突然多了幾分冷意,她心中一凜,竟然不敢再有其它的想法,只是低首說道:「是。」
「本王妃知道了。」容溪只是簡短的一句,沒有多餘的話,掌事嬤嬤偷眼看了看,卻什麼也看不到。
她心中不禁有幾分畏懼,幾分忐忑,她意識到,這轎子中的寧王妃比傳聞中的還要厲害三分。
容溪的腦海中還在轉著「左青蓮」的名字,她的手指輕輕佻起孝兒那一側的轎簾,孝兒立即俯耳上來道:「小姐,您有什麼吩咐?」
「那個左青蓮還是會武術的?」容溪心中有些疑惑,見到左青蓮的時候,從她的走路形態中,也沒有看出來是個會武的啊。
「沒聽說啊,」孝兒也有些納悶,「她那個姐姐倒是會幾下,但是嫁得很遠,沒有聽說她也會,好像您還沒有出閣的時候有一次京中的貴婦小們聚會,她還曾經說過,唯愛女紅,並不愛那些刀槍棍棒的。」
「這就奇了,」容溪的腦海裡不由得想到左青蓮去寧王府時的事情,這兩者之間一定是有什麼關聯的。
轎子終於停下,把容溪的思緒也打斷,掌事嬤嬤在一邊說道:「王妃,到了,請您下轎吧。」
孝兒掀起轎簾,容溪從轎子中彎腰走了下來,掌事嬤嬤覺得眼前一亮。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見到容溪,但之前只是遠遠的看到過,只知道容貌生得美,但是……眼前的女子何止是美?
美艷的女子這宮中從來不缺,她也見得不少,何況她一直跟著韋貴妃,能夠坐得上貴妃之位的,又豈會是容貌醜陋的女子?
但是,眼前的容溪,會讓人忽略掉她的美,猛烈的撞入人的眼中的,是她的風華氣質。
陽光如金,輕輕灑落在她的紫色錦服上,華美的衣裙如在磚地上盛開的花朵,她昂頭挺胸,步態穩定,輕輕邁進。
屋頂上的琉璃華光在四面交映生輝,一線光芒落在她的烏髮上,發如絲綢,亦如流水,一排玉梳泛著瑩潤的光,她整個人似乎都被籠在各樣的光線裡。
女子面容沉靜,烏眉如羽,眉梢輕輕上揚,如悠然遠去的遠山,又似飛揚的翅膀,如在九天之上飛舞的鳳翅。那雙眼睛華光烈烈,在眾多的光線中仍舊不能被忽略,只是淺笑著淡淡看來,卻如電如冰,閃電著刺入人的心底。
她的衣袂在秋風中輕輕擺動,恍然間有洛神之姿,她昂首輕步,一步一步,像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后走向她的九華寶座。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掌事嬤嬤便在心裡抽了一口冷氣,她暗暗惱恨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大不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