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此刻自己內心的感受,彷彿滔天巨浪怒吼著從自己的體內沖刷而過,把他原來心間的那些傳統思想全都沖刷的一乾二淨。
這是容溪第一次,對他提起這些,如此坦誠,如此清楚的說明。
車外的冷十五和冷十六垂著頭,微瞇著眼睛,想著容溪最後說的那幾句話,如果……真的可以那樣的話,大家都可以那樣的話,應該……會減少很多的悲劇吧?
沒有了嫡庶之分,沒有了家宅爭鬥,那樣的平靜而美好……
冷亦修輕輕的笑起來,他伸出手,輕輕捧住容溪的臉,手指拂過她的長眉,彷彿手中是一件稀世珍寶。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在她耳邊說道:「好。」
一個字,重如千斤。
容溪突然濕了眼眶。
來到這異世的時間不長,但是她卻深刻的體會到這封建社會中男女的社會地位是什麼樣的差別,說是天地之差的鴻溝一點都不過。
她更明白,身為皇子的冷亦修能夠在此時,在聽過她的那番論調之後,再說出這樣一個字,是代表著怎樣的意思,和什麼樣的心理變化。
她都懂。
冷亦修看著她眼角晶瑩的光,心尖忽然一顫,他的唇輕輕落在她的眼睛上,那滾滾而落淚,燙了他的唇,他的心。
冷十五駕著馬車沒有多作停留,調轉方向向著王府而去,還沒有走出多遠,容溪便說道:「去平西巷。」
冷十五心中哀號了一聲,今天晚上這是怎麼啦?
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隔著那一扇大門和幾道院牆,方夫人正疲於應付那些對她頗有意見的人。
冷十五的那一摔讓她渾身酸痛不說,更是狼狽至極。
那些人舉著火把過來,看著從花池子裡站起來的人都不禁嚇了一跳,領頭的護院家丁喝道:「什麼人?」
方夫人沒有好氣的說道:「什麼人,什麼人,本夫人能是什麼人?你眼睛瞎了?」
她一開口,那些人都一愣,急忙又上前了幾步,舉著火把照了照,眼前的女子紗裙被劃破了好幾處,身上還沾著枯葉和落敗的花瓣,頭髮上也沾了一些,嘴角處還有一塊淤青。
只是她的目光一閃,幾絲狠厲乍現,眾人嚇了一跳,這才看清楚,果然是方夫人。
「看夠了沒有?」方夫人狠狠翻了幾個白眼,「看夠了快點滾,本夫人心煩著呢。」
那些家丁急忙閃開一條路,方夫人扭著腰肢走過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那些家丁慢慢抬起頭來,眼神中儘是不屑的光。
平西巷的樹上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悠然的晃著腿,手中還捏著一塊點心,一邊吃著一邊看著這邊的熱鬧。
容溪低聲道:「哎,看起來這個方夫人並不怎麼討人的歡心嘛。」
「她只要討少數人的歡心就夠了。」冷亦修微笑道。
「嗯……」容溪轉眼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
兩個人的身形一飄,尋著方夫人的身影,進了一個小院,這院子收拾得精緻,種了不少名貴的花,其中最多的當屬芍葯。
只是這個時候芍葯已經凋謝,想著芍葯,容溪就想到方夫人身上的那股濃郁的芍葯香味,她偏了偏頭,對身邊的冷亦修說道:「我不喜歡芍葯,等到回了王府,告訴養花的家丁,把府中的芍葯都除了。」
「一棵不留,明天就動手。」冷亦修補充道,容溪滿意的點了點頭。
剛進到房間方夫人鍾愛芍葯,無論是芍葯的顏色和香氣她都喜歡,容溪坐在院中的樹上,那些挑著燈在院子中等候的丫環婆子看著方夫人的背影,彼此看了一眼,儘是驚詫。
其中一個婆子低聲對身邊的人說道:「這是怎麼了?夫人怎麼……弄成這副樣子了?」
「不知道啊,夫人可是最重視容貌的呀。」
「誰說不是,這副樣子可是從來沒有見過。」
「她不是和……」
「噓……你不想活啦?」
後者急忙用手捂上了嘴巴。
容溪歪著頭想,和……什麼呢?
「都杵在外面幹什麼?還不快給本夫人準備熱水洗澡!」
那些婆子丫環聽到喝斥聲急忙動了起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時間不大,只見她們有的提水,有的端盆,還有的捧著什麼東西,陸陸續續的向著淨房走去,容溪特別注意到,走在最後面的那個人,手裡托著一個木盒子,遠遠的便聞到有一種香氣。
她不用抽鼻子也知道,嗯,是芍葯。
看來,這個方夫人愛芍葯是愛到了骨子裡,愛到了不分季節的地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把芍葯做成了汁子之後,居然還能這麼香。
容溪微微皺眉,她可不喜歡這香味。
她對著身邊的冷亦修一笑,冷亦修看著她的笑意就知道她又想幹嘛,無奈的點了點頭,兩個人的身形一飄,便落到了院中。
那些丫環婆子已經魚貫而入,進入了淨房之中,熱水的霧氣騰騰起來,滿滿的房間裡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方夫人早已經換上了中衣,她的中衣居然是大紅色,襯著肌膚勝雪,她一邊走,一邊脫著中衣,露出一片片的雪白肌膚。
容溪站在窗外,對著跟過來的冷亦修擺了擺手,指了指那邊的樹低聲說道:「去那邊等我,閉著眼睛。」
「啊?」冷亦修不明白怎麼這種時候容溪會提如此奇怪的要求,容溪淡定的說道:「她在洗澡。」
話音一落,冷亦修已經飛快的退了出去,身子如燕子一般落到了樹上。
他的速度讓容溪很滿意,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瓶,這裡是她製作失敗的藥粉,本來是想著扔掉的,但是由於氣味特殊,想了想就又留下了,沒有想到,今天在這裡用上。
房間裡霧氣騰騰,那些丫環婆子各自忙碌,手中捧著芍葯花汁的丫環把汁夜倒入熱水中,頓時便香氣四溢,房間裡飄得到處都是。
「行了……」方夫的聲音懶懶的從霧氣中傳來,「你們都出去吧,把門帶上,不叫你們不准進來。」
「是。」那些丫環婆子應了一聲,轉身一個個出去,把門帶上。
誰也沒有注意到,最後面的那扇窗子卻被人輕輕推開,人影一飄,如狸貓一般落到屋中,一點一點挪向那個放著熱水的木桶。
方夫人泡在水中,一頭烏髮散開,在水中絲絲縷縷,如一朵妖異的蓮,在花瓣中浮浮沉沉。
她輕聲抽著氣,身上的酸痛一觸熱水更加明顯,她不禁在心中暗罵那個該死的車伕,居然那麼不小心把自己掉入了花池中,讓那些下賤的奴僕們看到自己那狼狽不堪的樣子。
她想著自己的嘴角處似乎還有一處傷,索性整個人沉了下去。
就在這一剎那,她沒有看到,木桶的後面一個人輕輕的站起來,手中舉著一個小小的瓶子,一點淡黃色的粉末從瓶中飄落,輕輕灑在她洗澡的熱水中。
隨即,那人身子一飄,又從窗子中飄了出去。
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容溪回到樹上,滿意的看到冷亦修果真閉著眼睛,嘴角含著一絲笑意,月光下他的唇紅艷如霞。
她的手指在他的唇上彈了彈,「好了,我回來了。」
「嗯?」冷亦修微笑著睜開眼睛,目光瞄了一眼下邊說道:「辦妥了?」
「當然,」容溪輕輕的伸展了一下手臂,伸了一個懶腰,「哎呀,不過呢……你明天晚上要是來見美麗的方夫人,估計這鼻子嘛,要受一番罪了。」
「無妨,」冷亦修滿不在乎的說道:「想必我也不是唯一的一個。」
容溪的目光微閃,想著之前那個婆子無意中說出一句話,又聽到冷亦修這句別有深意的話,她湊到冷亦修的耳邊說道:「什麼意思?」
冷亦修看著她的眼睛,目光深深,笑而不答,「或想知道答案,下回分解。」
「你……」容溪正在說什麼,只見寂靜的院子之中,閃出一條人影。
院中的燈早已經熄滅,那些樹木花草都映在朦朧的月光之中,那人的面目看不清楚,但是看那身形,卻能看出是一個男人。
容溪的心中一動,那個方鴻來不是死了嗎?而吳青青也是一個寡婦,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院子中的會是什麼人?
這小小的院子中,還真是戲份挺多啊。
她看了看冷亦修,他的眼中並沒有多久的驚詫之色,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她耐著性子,坐在樹上等著。
看這男人的樣子也不像是殺手,手中並沒有武器,那動作雖然並不自然,但也只能說是謹慎,而不能算是警惕。
如果是一個殺手的話,斷不可能是如此的作派。
果然,那男人到了廊下,先是側耳聽了聽,隱約低笑了一聲,隨即推開門閃身走了進去。
容溪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房中並沒有傳來任何異響,方夫人也沒有叫出聲來。
容溪輕輕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