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也是這樣的初秋天氣,天空高遠讓人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岳戰鳴憤怒的從家中走出來,被兄弟譏笑欺負的他,喘著粗氣,在十字街口茫然站立。
他握緊著拳頭,指關節都微微的發白,腦門上的青筋爆起,一雙眼睛赤紅如火。
一輛馬車飛奔而來,馬蹄如碗,粗壯有力,車輪滾滾,差一點從他的身上輾過,馬伕驚嚇之後便是大罵。
車中有人制止,那聲音如水,叮叮咚咚流過山澗,飛濺至少年的心間。
珠簾微挑,一抹嬌俏的身影,「你是什麼人?為什麼站在這裡?」
「我……我無家可歸。」岳戰鳴漲紅著臉,心跳如鼓,慌亂之下便說了謊話。
「噢……」那聲音裡有淡淡的惋惜,隨即又歡快道:「為何不去投軍?」
岳戰鳴的眼神中迷茫如霧遇風般飛快的散去,那珠簾卻又已經放下,馬車飛快掠過他的身邊。
而岳戰鳴知道,那少女清泉般的聲音,提出的建議,便如春風吹散了他的迷茫,如指明燈,照亮了他以後的路。
縱然那條路再艱難,再辛苦,每進一步都萬分艱辛,她的話卻每每在深夜無人時響在他的耳邊,讓他從來都咬牙堅持,不曾蒙生過一絲退意。
命運總會時來運轉,總會柳暗花明,岳戰鳴憑著這種堅持,熬過了最為艱難的階段,慢慢嶄露頭角。
彼時,大亂四起,他勇猛善戰,又隱忍堅持,終於,成了有名的少年將領。
那些從血火裡走來的記憶,那些年少時的屈辱,都埋藏在內心的深處,他雙眼灼灼,盯住那九龍寶座。
他居功甚偉,開國名將,戰功赫赫,沒有理由不登基帝位。
然而,命運,卻總是你不經意間,在你以為理所當然的時候,出現一個與你本來的方向不一樣的拐角。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明明唾手可得的東西,卻與他失之交臂。
他憤怒,一如當年離家出手時一樣。
本來已經埋藏在心裡的過往被猛烈的翻騰出來,在他的心間爆炸。
他想著反攻,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然而,只差他的一個命令之時,他卻看到了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那樣絕美的容顏,巧笑如花,卻不是對著他,而是對著他的兄弟,靠著身份奪走了他九龍寶座的人。
只是那麼一揮手,他卻沒有揮得出。
從皇位身邊走過,他成了開國名臣,可是,終究卻只是臣子。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只是為了她。
他一忍,便是七年。
七年之後,皇帝駕崩,他心中大喜,以為是蒼天垂憐,讓他終於可以得到皇位,可以……得到她。
似乎命運捉弄一個人,會上癮。
她抱著幼子,淚水迷濛的看著他,那眼中的水霧,一如當年他迷茫的站在街頭時的眼神一樣。
他很想擁她入懷,卻聽到她清晰的說道:「請你……助我的孩子,當一個好皇帝。叔叔。」
他怔住,本來想狂奔到身邊的腳步如被釘住,是啊……叔叔,他只是她的小叔,他丈夫的兄弟。
他忽然意識到,他與她的距離,從來不是眼看到的寥寥數步,而是千山萬水,地位之別。
然而,他卻更清晰的聽到自己說道:「好。」
從此,在萬眾矚目中,他成了凌五國皇帝身邊最忠心的擁有兵權的王爺。
沒有人知道,他從來只是忠於她。
岳戰鳴站在樹林中,透過那只如血淚般的耳環,依稀看到了她的容顏。
他呆愣了片刻,將耳環緊緊的握在手心裡,他警惕的看著四周,卻沒有一個人影。
這件事情太過蹊蹺,他大步回了自己的院子,房間裡的燈也未點亮。
冷十五和冷十六悄悄返回了冷亦修的院子,容溪已經睡下,冷亦修聽到聲音,看了看她沉靜的睡顏,慢慢的起身,站到廊下。
「王爺,他拿走了那件東西,」冷十五說道。
「嗯。知道了。」冷亦修簡短的回答道,沒有再多說什麼。
冷十五和冷十六敏銳的感覺到這氣場有些不對,兩個人不敢多做停留,快步的退了出去,王爺情緒不太對,快閃吧……
冷亦修心中的確不太痛快,他以前一直都以為岳戰鳴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是什麼事能夠讓他一而再的放棄皇位呢?他一直以為,那一定是比皇位還要大的誘惑。
可是,直到今天,聽到這個消息這一刻起,他才真的願意相信,原來,岳戰鳴也不過不是為了一份情意。
當世梟雄,也闖不過一道情關。
容溪身上披著外袍,站在窗下,看著冷亦修的背影,月光輕輕照在他的身上,投在地上的影子瘦而長,讓她的心底莫名的一酸。
岳戰鳴坐在椅子上怔了好久,手中始終握著那枚小小的耳環,這枚耳環帶著他想起了許多的往事,只是……怎麼會來到這裡?
難道說……
不!不可能!這個念頭剛剛一冒出來,岳戰鳴就被自己給嚇了一跳,他急忙狠狠的掐滅,不讓自己去胡思亂想。
「阿勳……」一道女聲傳來,聲音中帶著幾分哀怨。
岳戰鳴一個激凌,勳,是他的表字,只是很少用,知道的人也很少,自從他掌了兵權以來,想起這個名字的人更少了。
只有她……只有她,在私底下會這麼叫他。
岳戰鳴騰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卻始終沒有什麼發現,就在他懷疑自己是幻聽的時候,那道聲音又傳來:「阿勳……」
岳戰鳴霍然回首,他望過去,一個女人站在門口處,月光從門縫中流進來一線,在她的身上鋪了一層淡淡的清冷的光。
她看起來又瘦了些,穿著素色衣袍,頭髮垂在腦後,及腰的髮絲如水,烏黑如墨染。
沒有了平日的華服雲裳,沒有了平日裡的珠光寶氣,只有溫婉和恬靜,如出水的芙蓉,讓他狂躁的心莫名的安靜下來。
只是……她的眉宇間,有濃濃的哀愁。
岳戰鳴感覺自己的呼吸都緊了,他上前一步,又停下,眼光落在她的臉上,被她的哀愁刺痛,「阿慈……你……你怎麼來了?」
「阿勳,你在怕什麼?」她問。
「我……我沒有怕,我只是,很意外。」岳戰鳴心中一抽,那種痛意讓他的每一寸神經都不舒服。
「意外?」她的聲音輕輕佻起,「阿勳,你的決定讓我更加意外。」
「阿慈……」岳戰鳴的聲音痛苦,只是喃喃的說著她的名字,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阿勳,你答應我的,沒有做到。」她說著,似乎要轉身離開。
「不!」岳戰鳴一下子驚了,手心都有些發涼,他清楚的記得,雲珊在跳井之前,也是這樣和他說過話,然後……然後,雲珊就毅然決然的跳了井。
現在,阿慈也要離開。
不!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袖子,聲音中竟然有些許的懇求,「阿慈,你別……別走。」
「你食言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她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可也沒有離開。
岳戰鳴的心微微鬆了松,他的手指緊緊捏著她的袖子,彷彿只要一鬆手,就會失去她。
失去她?
他猛然打了一個冷顫,不——不能!不能失去她!她是他一生追求的夢想,如果自己一意孤行的做下去,奪了她兒子的皇位,那麼,她一定會死!一定會!
那個時候,自己就會永遠的失去她了,永遠都無法再見到她。
想到這個可能性,岳戰鳴的心底便湧起無限的絕望,就像溺水之人,無法自拔。
他怎麼會忘了這個可能性?他怎麼會鬼迷了心竅,一心想要奪得皇位?即便做了皇帝,失去了她,又如何?
岳戰鳴再一次做出了抉擇,他知道,也許這一次,再一次的擦肩而過,他將永遠的失去得到皇位的機會了。
「阿慈,我保證,以前答應過你的,永遠不變。」岳戰鳴聽到自己清晰的說道。
「真的?」她又驚又喜。
「真的。」他堅定的回答。
「如果你不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大昭皇帝辭行,大比也不參加了,其實我本來就不在意什麼大比,明日便起程回國。」岳戰鳴把決定說出口,卻感覺到一陣的輕鬆。
「那好,阿勳,我在凌五等你。」她說罷,突然消失不見。
「阿慈!」岳戰鳴大驚,他驚呼出聲,想要伸出手再拉住她,卻發現自己冷汗淋漓的坐在椅子上,手裡依舊緊緊握著那枚耳環。
是夢?真的只是夢嗎?
岳戰鳴長吁了一口氣,額角的汗水滴滴滾落,他張開手心,那枚手環閃著瑩瑩的光。
阿慈……等著我。
岳戰鳴決定按照夢中答應她的去做,卻不知道,那枚耳環是最大的玄機,那上面有容溪治成的迷藥,觸溫而慢慢浸入皮膚,讓人的心神有微微的恍惚,而在他離開房間的時候,又有人在他房間裡的香爐裡動了一點點的手腳,兩者相結合在一起,便讓他產生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