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地,夕陽如血。
冷亦修於千軍萬馬中,帶馬提槍看著遠處的城樓。
巍巍如山的城牆,黑色的軍旗在風中獵獵,如一望遠際的黑雲,壓壓的佈滿了半邊天空,豎起的刀槍如林,森然的冒著冷光。
人山人海,卻鴉雀無聲。
忽然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一騎從刀槍山林中穿過,她所到之處,刀槍山林無聲的分開,如黑色的洪濤,她過之後,再無聲的合攏。
那人黑衣黑馬,於千軍萬馬中如一道黑色的閃電,黑色的衣袍翻飛,迎風鼓蕩,身姿挺拔如松,於夕陽下似披了一身金光,燦如神女。
冷亦修看著馬上的人,驚得差一點從馬上掉下來,他的身子微晃,一顆心似乎要從腔子裡跳出來,雙手緊緊的抓住粗糙的馬繩,摒住了呼吸。
馬上的人衝他一笑,一雙眸子如天邊墜落的流星,她緩緩抬手,手中的馬鞭揚起,一條凌厲的弧,向他。
「寧王殿下,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冷亦修望著對面淺笑的容溪,心中驚駭難言,身後的數十萬大軍靜寂無聲,他彷彿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如軍鼓般震著自己的耳膜。
千里赴東疆,那人飛奔上馬,身姿超卓,氣度天下,隨手一指,似指點江山,不過短短數日,隻身於虎口中摧毀齊王冷亦維數
年經營的勢力。
依稀那日於討伐自己的朝堂之上,一人攜滿身的風塵前來,於殿外朗聲道:「草民來作證。」
那人信步前來,第一次上大昭權力的頂端大殿而面不改色,她面帶微笑,掠過那些探究的目光,一步一步,如同踏在血火之上,也……踏在自己的心上。
似乎一切就在昨天,而一切已然遠去。
此刻,她於馬上,千軍萬馬、刀槍鋒林之前,揚鞭,對著自己,嫣然帶笑,而語氣是那般的冷漠而蒼涼,她說,寧王殿下,別來無恙?
冷亦修沒法回過神,更無法說出任何話,彷彿容溪身後那些森冷雪亮的槍尖刺過了自己的喉嚨,冰涼、血液都在身體裡慢慢凝固成冰。
而對面的容溪,巧笑依然,只是眼睛裡映上那雪亮的刀刃,她輕輕啟唇,聲音清晰卻堅定,「兒郎們……殺!」
殺!
一字定乾坤!
她身後的千軍萬馬如猛虎出柙,頓時喊殺震天,黑色的旌旗獵獵,如展開的陰雲,飄然而至。
冷亦修,大敗。
戰神寧王,沙場征戰,第一次一言不發而,敗。
冷亦修不知道的是,容溪的眼底在說出「殺」字的那一瞬間,心中的痛如利刃般穿過身體,她抓住馬韁繩的手臂微微一晃。
而容溪不知道的是,站於城樓之上,一直
盯著她看的郝連紫澤,清晰把她的眼神動作看在眼裡,她面對他的時候,雖然冷漠絕然,可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微痛,是對著自己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
或許,只有面對願意親近的人,才會在他的面前情不自禁的放鬆戒備,呈現出真正的情緒和狀態。
而郝連紫澤知道,那個人,不是自己。
營地上的火堆已經不再熱烈的燃燒,餘下的猩紅的火炭如同一隻隻猛獸的夜眼,溫熱的灰被風吹起,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隻隻巡邏小隊從營地上穿過,手裡舉著熊熊火把,腳步沉穩而肅殺。
冷亦修站在營帳門前,仰望著蒼穹,滿天的星光如碎鑽,光芒四射,卻透出冰冷,一如容溪之前的目光。
他心中的震驚早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惱怒,對郝連紫澤的惱怒。
算算時間,容溪應該懷孕四月有餘,他怎麼能讓她披甲上戰場?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能……這麼不珍惜他?
他的眸子深了深,幽黑如深淵,看了看時辰,已經過了子夜,他轉身進帳,脫下盔甲,換上了一身夜行衣裝。
他把手指放在唇邊,打了一個特殊的音號,冷十五和冷十六出現在帳門口,兩個人一看冷亦修的打扮,心中便是一緊,但是卻不敢多問。
今天戰敗王爺的,那個年輕的小
將,別人不知道,他們兩個卻是十分清楚的,當時他們兩個也震驚得無以復加,怎麼會?怎麼能?三條黑影穿過營地,越上附近的一道山梁,把營地上星星點點的火光拋在身後,冷亦修懷著滿腔的憤怒,飛速的到達了城樓門下不遠處的草叢中。
黑暗中城樓上的士兵來回的走動,冷亦修潛伏在草叢中,仔細的看著上面的情況,時間不大,便弄清了他們的守衛模式。
他衝著身後的兩個人打了幾個手勢,冷十五和冷十六立刻會意,三個人轉到西南的方向,那裡每隔十分鐘就會有三分鐘的空缺出現。
三分鐘,對於這三個人來說,足夠了。
冷亦修扯出掖在腰間的鋼爪,他的鋼爪是冷八打造,冷八擅長一些奇怪的兵器研究製作,而且每次都能夠有奇效,比如這三個人手裡的那隻,都可以伸縮自如,猶如真手,而且是由精鋼打造。
「唰!」輕微的三聲響,鋼爪騰空而起,穩穩的抓住了城牆上端,冷十五和冷十六率先登上了城樓,在上面接應冷亦修,他的身子一躍,猶如一隻靈巧的黑燕,在黑夜中一閃而過。
容溪並沒有住在軍營裡,此時,她正在醫館的書房中,手支著額頭看著桌上的各種文件,她總覺得這次的事情,透出幾分蹊蹺。
兩國雖然多年前也有過戰事,但是早已經
和解,兩邊的百姓也開始互市通商,這一點,容溪在最早到達裡的時候已經看到過,百姓的生活安定,雖然不及京城和那些富庶之地的城池富裕,但做為邊垂之城來說,也算是非常好了。
而這兩邊的士兵,突然就起了衝突,而那些接受詢問的士兵都是一臉的茫然,事情究竟是如何的,他們都說不清楚,都說看到同隊的人在和人動手,也就上去幫忙,可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呢?是誰挑起的事端,都說不清楚。
這太奇怪了。
而且,本來並不是什麼大事,可事情卻是愈演愈烈,最終演變成了戰事,事態發展的速度之快,詭異的讓人背後發涼。
容溪注意到,在兩國士兵發起衝突之前的半月內,有幾支商隊來回在兩國的邊城之間穿梭,雖然路牌等手續齊全,但是那玩意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可以怎麼拿到手,容溪再清楚不過。
雖然說商隊來往是正常的,但是這幾支商隊來往的似乎太頻繁了一些,有時候兩三天的時候就來往一次,什麼樣的貨物能夠在兩三天的情況備齊,然後整裝出發?
容溪手指輕輕敲著桌子,微微擰著眉沉思,書房裡的燭火通明,映著她的臉龐有幾分紅潤,她的另只手托著腮,順滑的黑髮披在身後,如一匹展開的綢緞。
郝連紫澤端著夜宵走進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幅畫面。
他在門口停了停,唯恐驚擾了這樣的夜色靜美,她的眉目映在燭光裡,神筆難描,紅潤的嘴唇如花在這夜色裡妖嬈的綻放,手指纖長如玉,輕輕的敲擊著桌子,一下一下,彷彿是世間最美妙的節奏。
他還想再多看一會兒,容溪卻已經抬起頭來。
「你還沒有睡?」她微微詫異。
郝連紫澤本來應該住在衙門裡的,可是他卻說衙門地方粗糙,床鋪也不舒服,實在是不能住人,簡直是令人髮指。
容溪無語的看著他,很想提醒他,這是在你明宵國,那些衙門是你們的官員辦公的地方,呃……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郝連紫澤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著住在容溪的醫館,話說之前在京城的時候,容溪住的是人家的別苑,現在怎麼著也是回報一下吧,再者說,現在兩個人的關係可不比從前了,住在一處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嘛……
容溪覺得,很不妥。
但是,七皇子卻露出被人拋棄一般的表情,像是一個怨婦,每日裡唉聲歎氣,小眼神總是閃爍著悲傷的光,動不動還眨眨淚光,想要一訴愁腸千千結。
容溪看得無語。
李海江和孝兒看得錯愕。
郝連紫澤手下的那些郝連趙、錢、孫、李等人看得紛紛想撞牆。
於是
乎,最終,人稱如狡狐的七皇子郝連紫澤,如願以償的、歡欣雀躍的、興奮激動的入住了容溪的醫館後院。
他還承擔了給容溪做藥膳的活計,說是做,其實上就是由李海江做,由他親手端來,比如,現在,他的手裡就端著一碗剛剛做好的湯。
「沒有呢,」郝連紫澤笑了笑,他的臉映在暗影裡,把剛才的那一絲落寞掩飾的不露痕跡,「你還在為國家大事操勞,我怎麼好意思去睡?」
「過獎,過獎。」容溪挑唇一笑,她把手下的那頁紙往他的面前一推,「勞煩您的大駕,安排人手,去查查這兩隻商隊。」
「商隊?」郝連紫澤瞇著眼睛看了看,只是匆匆幾眼,便明白了容溪的用意,他抬起頭,臉色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