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寂。
風聲裡的蟲鳴似乎都遠去,每個人都似乎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時間不大,月光下人影一閃,另一個方向走來了一個人,那人同樣左看右看,步子比桃紅沉穩了許多,體形微胖。
容溪並不認識這個人,但隨即也就猜出了她是誰,身邊的孝兒握了握拳,眼睛裡差點噴出火來,用極低的聲音道:「小姐,是馬嬤嬤。」
容溪點了點頭,月光下的馬嬤嬤快步走到矮木叢下,只低桃紅極輕的一聲喝道:「你怎麼才來?」
馬嬤嬤隱約說了一些什麼,聽不太清楚,周圍樹葉沙沙響,樹影下隱住了人影,飄過來一朵雲,輕輕遮住了月,月光也跟著暗了暗,樹下的兩個人影更加的模糊起來。
孝兒看了看容溪,很想衝出去把這兩個人給抓個現形,但是她見容溪似乎並沒有動的意思,所以也極力的忍耐著。
突然,驚變突起!後院的樹下、關閉的房間裡,火光突起,十幾號人從不同的地方衝出來,手裡舉著火把,如一條突起的火龍,騰騰的燃燒在這剛才還顯得空寂的院子裡。
孝兒張大了嘴,容溪紋絲不動,她微瞇起眼睛,火光映出她冰冷的神情,黑沉如玉的眸瞳裡倒映著那一片的火光,還有被火光照亮得驚呆了的兩個人的臉。
「出來!」一個粗使的婆子把桃紅和馬嬤嬤揪到空地上,然後狠狠的一推,兩個人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眼睛驚恐的盯著火把下站立的人。
容溪也看到了,是那位給她送過衣服的魏嬤嬤。
她上身穿了墨綠色的對襟襖子,下身是一條同色的百褶繡花長裙,梳著微顯繁瑣的髮髻,鬢角插了一枝翠玉的釵子,簡單而大氣。
她的眉眼不怒自威,週身上氣雖然看不出多富貴,但也是滿身的氣派,在這些嬤嬤中出挑的很,她輕步上前,赫然是標準的宮步,看得出來在宮中多年,身姿、規矩這些東西都牢牢的融在了她的身上。
「馬嬤嬤,你這是做什麼?」魏嬤嬤淡淡的開口,她站在那裡,目光威嚴,冷冷的看著在地上的癱坐的馬嬤嬤。
馬嬤嬤一對上她的目光又迅速的低下頭去,身子一滾跪在地上,頭抵著地面說道:「老奴……老奴……是來和桃紅說點事情。」
「噢?」魏嬤嬤冷然一笑,嘴角輕輕抽了抽,「這深更半夜的,跑到這裡來說什麼事?再說……」
她的目光一銳,轉而盯著在地上抖成一團的桃紅,「桃紅,你不是被禁足了嗎?為什麼還要偷跑出來?」
「奴婢……奴婢該死,一時糊塗,想讓馬嬤嬤給帶點東西,所以……」桃紅手掌撐著地,手臂都在不停的顫抖。
「你的確該死!」魏嬤嬤的聲音突然嚴厲了起來,和之前的陰冷大不相同,「在禁足期間居然敢私自外出!什麼東西如此重要!」
「奴婢知罪了,奴婢知罪了!」桃紅嚇得連連磕頭,額上沾了不少的土,和冒出的冷汗混在一起,頓時添了幾分狼狽。
魏嬤嬤沒有再說話,只是盯著地上的兩個人,月光下她的臉色變幻,嘴唇緊緊的抿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隱在暗處的容溪看著她的臉,嘴唇微微一勾,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曾到達眼底,冰涼的月光照入她的眼底,泛起絲絲的涼氣。
「來人!」半晌,魏嬤嬤終於發了話,對著兩個走上來的粗使婆子說道:「把這兩個不安份的奴才給我壓下去,各打二十大板,馬嬤嬤罰做三個月的雜役,桃紅……交給蘇側妃去處置吧!」
兩個粗使的婆子微愣了下,但也沒有再過多的猶豫,擼起袖子就要過來動手,馬嬤嬤和桃紅本來以為這次要大難臨頭了,隨口胡說的理由怎麼可能瞞得過精明的魏嬤嬤去?誰成想!居然會是這樣的局面!
責打二十大板,不過是受些皮肉之苦,馬嬤嬤被罰做雜役,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得眼的奴才,基本上和沒罰差不多,至於桃紅,讓她回到蘇婷的身邊去,這不是正中下懷嗎?
兩個人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差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連連叩頭:「多謝魏嬤嬤,多謝魏嬤嬤!」
「拉下去!」魏嬤嬤沉著臉,一甩手,兩個粗使的婆子就要架著兩個人去行刑。
「慢著!」
一聲輕喝從黑暗中傳來,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
一人踏著月光而來,她身材挺拔,腰間繫著腰帶,剎出纖纖細腰,彷彿月下一株挺拔的竹,背影映在這潑灑的月光裡,傲然而高遠,她步子快而穩健,腦後的長髮隨風散開飄起,如一面獵獵的旗。
她的肌膚如無瑕的玉,映著月光有幾分微微的涼,眉梢飛揚開去,一股英氣凜然而生,一雙眼睛明亮閃動,燦若星火,只是此刻微微瞇起,似笑非笑,臉上的神情清冷間又帶了幾分讓人看不懂的複雜意味。
她在不遠處站住,並沒有走到跟前,負手望著這邊,嘴角翹起,卻沒有說話。
她只是那麼遙遙的看來,眼神裡並沒有怒氣、悲憤之類的情緒,甚至什麼也看不出,但就是讓人不禁心頭一緊,彷彿看到長嘯於天的鳳,收起利爪,用平靜無波的眼神俯看著你。
魏嬤嬤的心也跟著一顫,她的目光在容溪兩條露出的胳膊上落了落,接著垂下眼瞼,施了禮道:「見過王妃。」她身後的那些人,還有那兩個粗使的婆子也都撒開了手,急忙施禮。
容溪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看著,一群人在僵在那裡,得不到她的回答不敢起身,身子的麻意帶著沉沉的壓力一層層的壓過來,讓人心裡越來越沒底。
「魏嬤嬤,這是在做什麼?」半晌,容溪的聲音終於傳來,魏嬤嬤心中不甘,身子一挺說道:「回王妃,這兩個奴才在此私自碰面,老奴來教訓她們。」
「噢?」容溪的聲音依舊淡淡,只是字裡行間添了幾分冷意,「怎麼,這府裡,現在輪到魏嬤嬤來做主了嗎?」
魏嬤嬤眉頭一跳,她福了福身,聲音清朗道:「不知王妃這是何意?老奴身為王府的管事嬤嬤,又是韋貴妃指派來……」
「那又如何?」容溪打斷她的話,如一把鋒利的刀子乾脆利索,「這裡是寧王府,你自己也說了,不過是一個管事嬤嬤,再尊貴,也不過是一個老奴。」
她的齒間在最後兩個字上著重落了落,似在齒間打了一個轉兒,磨著牙滾落而出,見慣了深宮風雨的魏嬤嬤也不禁心中顫了顫。
她抿了抿嘴唇,輕輕呼了一口氣說道:「王妃說得是。」
「所以呢?」容溪淺淺一笑,目光轉向地上的桃紅和馬嬤嬤。
兩個人心裡的欣喜還沒有退去,哪裡知道容溪突然殺到,馬嬤嬤尚不知其中厲害,桃紅卻知道,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失去了血色,身子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回王妃,」魏嬤嬤臉色有些難看,她看了看桃紅和馬嬤嬤,眼睛裡有複雜的意味,「老奴本想著王妃應該已經歇息了,不敢再多做打擾,如今……還請王妃親自定奪。」
她身後的那些婆子有的好奇,有的不太服氣,偷偷抬頭看看容溪,不是說王妃平時都不管事的嗎?而且性子懦弱,根本掌不了事,平時下人們的事都是魏嬤嬤說了算的,連蘇側妃那般性子囂張的人都給魏嬤嬤三分薄面呢。怎麼這位王妃……
容溪目光微閃,懶懶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子,「什麼事情必須今天晚上處理?就算是本王妃歇下了,就不能等明天一早處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這王妃是徒有虛名,連幾個奴才的事情都處理不好,還需要勞駕一個嬤嬤。」
「老奴不敢!」魏嬤嬤一聽這話,急忙施下禮去,她之前的確是沒有把容溪放在眼中,而且這麼長時間了,不也是一直沒事嗎?
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起那天給容溪送衣服的情景,她是宮中的老人了,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那日的容溪只是那樣站在面前,她就覺得這女子風華氣度非常人所能比,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甘於被蘇婷壓著?
後面的事情果然一步步如她預料的那樣,這府中和皇宮中一樣,一個女人獨大可不是什麼好事,她是韋貴妃派來助理王府,王爺是貴妃唯一的依靠,她怎麼可能讓王府生亂,讓王爺分心?
她自然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有隱情,為什麼東西桃紅能夠冒著如此大的危險從院子裡偷跑出來?又是如何搭上馬嬤嬤的?
然而,她卻不想再因此打壓蘇婷的勢力,只想著過段時間王爺的氣消了,也許還能夠讓蘇婷東山再起,和王妃分庭抗禮,可誰曾想……王妃居然過來了!
容溪看著她一步一禮都十分到位,心中不禁歎息,魏嬤嬤的那點心思她豈能猜不出來?只是這老嬤嬤的心忠則忠矣,目光還是太短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