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隱隱傳來說話聲音,有兩個人腳步向這間禪房走來,鬼厲的心情忽然莫名的緊張了起來。一時間,他竟是暗暗期盼那扇門永遠不要打開,在即將面對舊日的恩怨時,他的心,選擇了逃避。
最終,木門還是打開了,吱呀聲中,彷彿有人在門外停頓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後,走了進來。
來人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後的,還是那個高高大大的和尚法善。
一身月白僧衣,白淨臉龐,手中持著念珠,法相看去的模樣,彷彿這十年間絲毫都沒有變化。只見他緩緩向鬼厲躺著的木床走來,待走到床鋪跟前,眼光彷彿透過了玄火鑒,直直的望向那道蜷縮在裡面的孤魂,一時竟沒有了話語。
這個人的一輩子,是毀於天音寺!
或許,對於草廟村的另一個遺孤,他們還能表示出懺悔之意,但對於張小凡,他們卻發現,自己竟是不敢開口。
房間的氣氛,一時有一些異樣,片刻之後,法相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合十向鬼厲行禮道:「張施主,你醒來了?」
鬼厲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張,那個名字的主人在十年前就死在青雲山了。」好在他身軀雖毀,但法力還殘存了一點,所以還勉強使得出傳音入密之術,方才能夠與人交流。
法相面容不變,只望著鬼厲,過了一會輕聲道:「用什麼名號自然是隨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若連姓也不要了,可想過對得起當年生你養你的父母麼?」
鬼厲臉色一變,哼了一聲,冷笑道:「當年我拜貴派普智大師為師,卻累的生身父母慘死時,我便無顏見他們與地下了!」他在貴派普智大師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其中充滿了諷刺之意,說罷他徑直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法相頓時臉色一變,滿是哀痛,也沒有怪他的意思,他與法善二人,看著這個曾被天下正道唾棄的魔道妖人的時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從背後圓桌旁邊搬過兩張椅子,放在床邊,低聲道:「師兄請坐吧。」
法相點了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厲,道:「你現在還好嗎?」
鬼厲諷刺的一笑,也不回答。他現在這個樣子,從哪方面來說,都說不上還好這兩個字。要是這話不是法相所問,鬼厲絕對會認為那人在諷刺自己,那樣的話,就算他現在只剩下一縷殘魂,也絕對會跳起來與那人拚個你死我活。好在問這話的是法相。
縱使他對天音寺乃至於天下所有的禿頭都不滿,他也不得不說一句:法相,謙謙君子也!所以,沉默是他唯一的選擇。
法相見他沒有回答,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也不生氣,微笑道:「當我們救助你時,你的三魂七魄已有消散之象,好在玄火鑒乃是天下有數的異寶,絲絲的扣住你的魂魄不讓其逃散,否則我等就算是有通天之能,怕也是無力回天了!」
其實法相還有些事沒告訴他,玄火鑒雖說卻是上佳的法寶,但畢竟其主要的功能在於攻擊,雖說在危機的時刻硬是扣住了鬼厲的三魂七魄,但效果也絕非法相所說的那等好。玄火鑒之所以能保住他的靈魂這麼久不消散,更重要的一個因素是天音寺將一件異寶定魂珠生生融入了玄火鑒之中,使其不但定住了鬼厲的元神不消散,更是增加了玄火鑒的妙用。
現在論起威力,玄火鑒雖然可能還是不敵誅仙劍,但卻也是遠勝先前了。
還有,在鬼厲昏迷的這幾天,天音寺在他的房中沒少點安神香之類的靈丹妙藥,才使得鬼厲的魂魄不但沒有日益縮小,反而凝固了不少。不過,這些是說出來,卻難免給人一種攜恩望報的感覺,所以法相就索性就一併省了下來。
他頓了一下,又道:「想來以你聰慧也該清楚了,此處便是天音寺,你在這裡除了我們寺中少數幾個人,天下無人知曉,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這裡好生養傷就是……」
鬼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直視他的雙眼,道:「是你們救了我?」
法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回頭與法善對望了一眼,法善低頭,輕輕念了聲佛號。
法相轉回臉,不再猶豫,點了點頭,道:「是,當日ni自毀法軀時,這玄火鑒扣下你的魂魄後,便自行飛入到我天音寺的一個弟子懷中。事後經過家師一番探查,發現玄火鑒中還有一道殘魂,便猜想定是施主並未身損。所以我等救下施主,完全是機緣巧合,向來是上蒼見施主解救蒼生於倒懸,立下天大的福的,不忍施主就此隕落,才借我等之手,救助施主。施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鬼厲哼了一聲,冷笑道:「憐我立下天大的福的,不忍我就此隕落?笑話!當年我滿門被屠,怎麼不見他可憐?當年我受到整個天下的誤解,怎麼不見他可憐?在這十年間我受盡苦楚,怎麼不見他可憐?什麼上蒼垂簾,都是狗屁而已!」說到這,鬼厲已是一臉的猙獰,可見多年的苦楚,使得鬼厲將這滿天的神佛,一併恨上了。
法相見鬼厲在此指天咒地,張嘴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化作了一聲長歎,倒是坐在一旁的法善滿臉的憤怒,但在法相的眼神制止下,臉色變了幾番,最後才與法相一同宣了聲阿彌陀佛!
鬼厲此時似乎也罵夠了,又對法相問道:「別告訴我你們不知道,你們這般舉動萬一被青雲門知道,那會是什麼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厲冷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來救我這個邪魔外道?」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麼,目光中卻有些異樣。鬼厲皺眉道:「你看什麼?」
法相笑了笑,道:「什麼是正?什麼是邪?施主你以自己性命為注,除去這世上最大的邪魔,那裡邪了?那裡魔了?」
鬼厲一怔,道:「什麼?」
法相悠然道:「當日施主青雲山一戰,拼卻性命,重傷獸神。這天下修士,那個對你不是敬仰有加。再說當年之事,你何嘗有一絲的錯。說句誅心之言,對於你這邪魔外道的名聲,天下人都放下了,唯一一個沒有放下的,就是施主你自己了!」
鬼厲盯著法相,注視良久,法相坦然而對,微笑不改。許久,鬼厲忽然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法相。法相點了點頭,道:「你重傷初醒,還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厲閉著眼睛,忽然道:「你們為什麼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鬼厲深深吸氣,道:「為什麼?」
法相低聲頌了一句佛號,道:「你也不必著急,等過幾日ni傷勢大好了,自然會有人告訴你的。」
鬼厲睜開眼睛,皺眉道:「誰?」
法相嘴角動了動,似又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道:「告訴你也無妨,便是我的恩師,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厲一時怔住了,片刻之後,他看法相那張臉龐,料知是再也問不出什麼了,乾脆長出了一口氣,重新縮回了玄火鑒中。
遠處鐘聲悠揚,又一次幽幽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