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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以珍聽到老太太的召喚,將兒子交給一旁的nǎi娘,原地轉身,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老太太。
所有人都撤離了,大堂內恢復了最初的寂靜。堂內一老一小兩個女人,一個坐在上位,一個站在門口,遙遙相對。
老太太用一種期盼的目光看著樂以珍,等待了半晌,不見她靠近,便歎氣道:「你恨我嗎?你站得那麼遠,是不屑跟我說話嗎?」
樂以珍眸光微微一動,心中湧起雜陳的滋味來。人與人之間的緣份是件多奇妙的事,老太太懷良氏在整個懷氏家族刻薄霸道出了名,可是她對待樂以珍,除了剛入府時,因為懷她勾引懷遠駒而暴打過她一次之外,幾乎就沒有苛待過她,無論她是丫頭或姨娘,甚至說,樂以珍能得以扶正為平妻,其中也有老太太攜輔的功勞。她對樂以珍一直是無理由地顧惜與倚重。
上位的老太太孤單而無助,雖然她強撐著一口氣,脊背挺得溜直,可是她看向樂以珍時,眼神中所透露出來的乞求意味,卻讓樂以珍無法將此刻的她當一個兇徒來對待。
樂以珍猶疑了片刻,走到老太太下首的位子上,坐下來:「我不放心老爺,老太太有何吩咐,現在就說吧。」
老太太似乎不介意她語氣的不恭,將腦袋略略地一側仰,看向堂內東南牆角的那只燭台:「你不必急,你們倆兒的日子長著呢,這一會兒就聽我磨叨幾句吧…」
樂以珍垂首,不拒也不應。
老太太自顧接著說下去:「我這一輩子…走到今天這一步。身邊算是一個人也不剩下了…倒是有個女兒。可惜是個不頂事兒地。唉!我年輕地時候。也清高著呢。我姑姑那時候對我說:活在這樣地家裡。爭與不爭。就不是你愛不愛財地事兒了。守不住財就守不住命…我那時候還不太能體會這句話地意思。後來我有了兒子。我就傾注心力來教養兒子。心裡也是盼著給懷家教出一個能頂梁地嫡孫來…」
老太太開始從她年輕地時候講。樂以珍心裡有些急。剛剛懷遠駒那樣悲憤地衝出去。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她猜他會將婆婆地遺體安放在祗勤院。她急著要去那邊瞧瞧。
可是老太太渾然不察她地神色。繼續總結著她地人生:「…我那時候縱然厲害。卻從來不起殺念。我能察覺出李氏地不安分。她地諂媚與柔順是那麼刻意矯作。只有男人才會被她迷惑住。可是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我有我姑姑傳下來地宗符。有了那個東西。連老太爺都要讓我三分。何況她只是一個丫頭出身地姨娘?於是我由著她張狂。並沒有將她和她地兒子視作威脅…」
「後來我兒子…猝然身亡…我地天就塌了。身為女人。縱然有登天地野心。有雄渾地韜略。可你沒處使去。全部地希望。也就寄托在兒子身上了。我一手帶大地兒子。身體有沒有隱疾我能不知道嗎?什麼隱疾發作?老太爺糊塗。我哪裡肯信?我那時候在喪子地悲憤刺激之下。居然爆發出意想不到地智慧來。還真讓我揪出了殺害我兒子地元兇來。我那個恨哪!恨不能拿著一把刀。將李氏和她兒子身上地肉一片一片地剮下來!」
相同地往事。從不同地人口中講出來。竟聽出不同地味道來。樂以珍見老太太回憶起當年來。腮幫子都在發抖。不由地收回頻頻向門口張望地眼神。由著老太太繼續說:「你知道嗎?當年我剛剛收拾了李氏。高氏便開始活泛起來。我兒子沒了。李氏地兒子翻不了身了。闔家就她還有兩個兒子。你別看她如今對我低眉順目地。那是我這麼多年拿威勢壓著她。我剛沒了兒子那一陣子。她可展揚著呢。在老太爺面前。張口遠江閉口遠濤。完全不顧我這剛剛亡子人地感受。我彷彿看到了第二個李氏。在不遠地將來騎在我地頭上作威作福。人不能吃兩次虧。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其實將遠駒領養回來。並不是一個太好地主意。那時候遠駒十幾歲了。已經有了自己地主意了。他跟在我身後邁出家門地時候。我看到他臉上地憤恨和絕然地表情。我心裡就忐忑不安。後來他鄰居地小姑娘上門來鬧。讓我在府裡難堪了好一陣子…如果我有李氏一半地狠絕。也許那個時候辛繡娘就會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可我總想著留條後路。以免我和遠駒走到不能相對地那一天…」
講到這裡,老太太動了一下嘴唇,出現一個苦笑:「不能相對的那一天…還是來了,照顧蕊兒的丫頭回來說,你那裡養著一個老太太,對蕊
有加,有一天蕊兒耍脾氣不吃飯,她聽那老太太在勸說:唉呀,怎麼跟你爹小時候一樣倔…丫頭說這話的時候,我就站在她的身後,冷汗當即冒了出來。我向丫頭問那老太太的樣貌,又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找來給蕊兒看病的大夫再問一遍,兩人描述一致,就是那個一直在深夜裡噩夢擾我的辛繡娘…」
「珍兒…你能理解我的恐懼嗎?我和遠駒的關係已經脆弱到如斯的地步,哪裡還經得起他親娘出現這種致命的打擊?辛繡娘活在你的地盤上,早晚有被遠駒看到的那一天,到時候我該怎麼辦?我一生掙死掙活守著這個家,臨了再被我親手養大的人從這個家裡踢出去,我還能活嗎?」
「本來想著…趁你倆兒大婚,趁大家都不知道那個老太太是誰,一把火將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但是…老天不顧憐我,十拿九穩的事,終於輸在了那一分上…」
對於殺害婆婆這件事,樂以珍仍然覺得老太太出手太狠,覺得她在強辭辯解,但此刻並不是她義正嚴詞地申張正義的時候,她沉默地聽著。
老太太講到這裡,也開始了沉默,堂內有好半天,靜得能聽到兩個人的心跳聲。然後,老太太一聲幽長的歎息,帶著「嘶嘶」的頹敗之氣,鑽進了樂以珍地耳中:「唉…我這一輩子,一手養大的兒子是別人的,一手養大的孫子也是仇人的,我聽了我姑姑的話,守住了財守住了命,最終卻仍然落得個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她落了淚,眼淚靜靜地順著她瘦削的面頰往下流淌,她也不去擦一把:「明弘的事…你並不吃驚,可見你是知道了。
如果連你這樣不好打聽地人都知道這件事,怕是府裡知道這件醜事的人也會少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笑話我呢,當心肝寶貝一樣養大的孫子,竟然是殺子仇人李氏的血脈…」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不是從府裡打聽來的,是款兒剛沒地時候,二少爺回來過一次弔祭款兒,他沒有歸家,投靠浩王爺,而那一陣子我有去過王府,我與二少爺在王府見過面。」樂以珍出言解釋一句。
老太太聽她這話,眼睛一亮,緊接著痛心地說道:「弘兒回來過?他不為什麼不回家看我?我真是白養了他!我把他捧在手心裡養大的,他也恨我嗎?」
「他自己的身世…再加上款兒地事,我想他心裡太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吧。」樂以珍說道。
「款兒的事…他…猜是我做的嗎?好像這也不難猜,款兒知道得太多了,家醜一旦外揚出去,不光是我的臉面不保,咱們長房地威信更是會動搖。我不能拿麗娟怎麼樣,我得顧忌著她娘家,但款兒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心生忌憚,更何況…更何況她的肚子裡,懷著李氏的重孫!我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二少爺是你從小精心養大的,我不信你對他沒有感情,你對款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下手時,你就沒想過那是二少爺地孩子嗎?」
老太太聽樂以珍這樣問,抬手阻止她說下去:「別問我這樣的問題,我這一生都糾纏在這樣地問題裡,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總是有各式各樣糾葛不清的事尋到我頭上來!到最後我只總結出一條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那麼出挑地一個大孫子,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我當然疼他,如果我不念祖孫之情,我還容得下他跑回淮安嗎?可是款兒不同,她讓我時刻有一種威脅感,她肚子裡地孩子也不同,那孩子若生出來,會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沒有徹底地打贏李氏!」
樂以珍面對老太太強硬的理論,無心再駁,再次陷入靜聽的狀態。老太太往她這邊湊了湊:「珍兒,以後弘兒回來了,你跟他說,我不恨他,我恨那些算計我的人,他是無辜的,我心裡疼著他呢,讓他別恨我,記得到我墳前來給我磕頭…」
「老太太…」樂以珍被老太太的話驚著了,心「彭」地一跳,訝然望過去。
老太太卻笑了:「總會死的…何況我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壞事也做了不少,應該活不長的…其實你心裡也記恨著我吧?搶了你的兒子…我實在是不甘心,你生了兒子,我比誰都高興,心勁兒又來了,這下可是我孫子了,這次可錯不了了!我要再活二十年,再培養出一個懷家的優秀掌門人來!可是看眼下,我是撐不到那一天了,兒子也該歸還給你了,你人品好,教兒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樂以珍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她覺得老太太像是在交待後事,她打量著老太太的神情,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老太太卻冷不防地問她一句:「我以前給你的那塊玉,你戴在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