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駒裝糊塗打太極,怎麼也不肯離開。好在他還算而臥,對樂以珍也沒什麼過分的要求。樂以珍攆不走他,只好由他睡在身後,當晚就那麼過去了。
樂以珍明白懷遠駒的心思,他以為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有不如意的事鬧一鬧,他耐著性子哄一哄,事情就算過去了。可是樂以珍知道,這次是不同的。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為自己這個九姨娘的身份而感到屈辱和尷尬,這倒不是外人所想的,因為她出身官家,而是她曾經生活的那個文明社會在她心裡打下的生而平等的烙印。
即便如此,在她和懷遠駒漸漸地融洽之後,她也從來沒有難為過他,她一直以為沈家位高權重,沈麗娟在懷家再不得寵,也只是情感上的缺失,地位上卻是牢不可破的。她自己生性就不夠強勢,也沒想過為了一個身份跟誰鬥得你死我活,只要一雙兒女平安,生活無風無浪,就這樣過一輩子她也忍得下。
卻不料這個家裡突然多出一個叫芙兒的女人,貌似與她無關,卻狠狠地攪動了她的內心。原來懷遠駒是可以娶平妻的,原來他也知道要給一個女人身份,以示對她的尊重,原來不管他曾經對自己多麼的體貼溫存,她在他心裡卻終究比不上這個落難的青梅小友。
若說虧欠,若論補償,他也算是虧欠她的吧,如果不是他醉酒對她用強,她的人生怎麼也不會偏到這條軌跡上來,難道她就不需要一點兒補償,以獲得該有地尊嚴嗎?
一想到這些,她對身後地這個男人就有些失望。
一夜淺眠,第二天懷遠駒早起,把她也給驚動起來了。兩個人洗梳完畢,正坐在飯桌前吃早飯,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門簾子一掀,一股涼氣撲來,隨後就走進來幾個女人---大姨娘孫巧香、四姨娘羅金英、五姨娘何柳兒、六姨娘鄧玉雙,還有八姨娘尹蘭婷。除了衛紫旋和良范芳明著與樂以珍不和,而谷柔琴一向少事低調之外,其餘的人竟是一個也不缺。
樂以珍當即明白這些女人的來意,倒是懷遠駒吃了一驚:「你們這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眾位姨娘更是吃驚,萬沒想到懷遠駒昨晚會在樂以珍這裡,趕緊上前行禮,之後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答話,還是孫巧香機靈,順著懷遠駒的話說下去:「是呀,守門的婆子早起說老爺在這裡,我們姐妹幾個就近來給老爺請安,老爺此番出門多有辛苦,昨晚歇得可好?」
「還好…」懷遠駒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也沒特別去問請安怎麼少了三個人。自顧一邊喝粥一邊隨口說道:「你們都吃了沒有?沒吃地一起來吧。」
「吃過了…我們都吃過了。就不在這裡打擾老爺用飯了。我們先告退了。」孫巧香說完。沖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帶頭就要往外去。
樂以珍見她們要走。客氣一句道:「外面怪冷地。姐姐們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兒。喝杯茶暖暖再走吧。」
「好啊!」羅金英本來就不願意走。聽樂以珍這樣說。老實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了下來。其他幾位一看她這樣。心想反正懷遠駒用過早飯是會走地。不如在這裡等一會兒。便紛紛各自找座位。分散在屋子裡坐了下來。
樂以珍端著碗看眼前人影晃動。心中更加篤定這些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懷遠駒用過了早飯。起身漱了口。羅金英趕緊取來他搭在衣架上地大毛氅。給他披在身上繫好。送他出了門。等她從門口回轉身來。發現一屋子地女人都在用同一種鄙視地目光看著她。她尷尬地吞了吞口水。回自己原先地座位坐好。
定兒和芹兒將飯桌撤下,收拾停當,見這些女人們都正襟危坐,像是要開會地樣子,便悄然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懷遠駒的六位姨娘,幾個人先是將目光投向樂以珍,接著又看向孫巧香。孫巧香將手中茶盞放下,開口對樂以珍說道:「這一大清早的,實在是打擾妹妹了。
可是我們姐妹幾個昨晚都沒睡踏實,昨天老爺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歷?老爺打算如何對待她?妹妹能不能給我們透個信兒,我們在心裡也好有個底。」
果然是這件事。樂以珍心裡猜測,芙兒的來歷,想來這些人應該能打聽出一些眉目來,她們想知道的,無非是懷遠駒到底有多看重這個女人,以後這個女人會不
她們地頭上作威作福,畢竟以芙兒昨日甫一亮相的若真讓她得了勢,這些在群芳院扮演了十幾年她地影子的女人們,十之**會有好果子吃。
她想了想,還是把平妻之說隱瞞了下來,微笑著說道:「她嘛…聽說是老爺身邊一起長大地,後來輾轉去了吐番國,吃了不少的苦頭。老爺這次西行,不巧就遇上了,故人落難,老爺不忍丟下她不管,便將她帶回來了。至於以後如何安置她…這個怕是要看老太太和太太地意思了。」
幾個女人一大早地趕來,可不是想聽她說這幾句含糊不明的話,羅金英乾脆衝到樂以珍面前,對著她的面孔問道:「聽說老爺要正式娶她進門?」
「你們哪裡聽說的?」樂以珍別開臉,躲避羅金英噴過來的氣息。
「這府裡還有不透風的牆嗎?昨晚在老太太屋裡,太太說要給老爺和那個女人操辦成親的事,不是你一板臉,老爺才壓下這事說再議的嗎?我就奇了怪,太太怎麼那麼大方呢?竟願意跟那麼一個女人平起平坐?原先你們都說我粗魯不雅,和那個女人一比,我倒覺得自己蠻斯文的…」羅金英此時大嘴巴,滿屋子的女人竟都是一幅期待的樣子,等她說完了,又一齊看樂以珍。
樂以珍聽羅金英這樣說,伸手將她摁回錦凳上坐好,想了想說道:「你們別聽那些碎嘴的下人們訛傳,什麼我一板臉,老爺就壓下了?娶平妻可不是什麼小事,老爺要權衡的事多了,跟我沒有關係,咱們安心等著吧,就算是娶她做了平妻又如何?她再強,還能強過老太太和太太去嗎?咱們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吧。」
「你這話可說得不對。」鄧玉雙湊近樂以珍說道,「咱們這些姐妹一處生活,偶爾鬧個雞毛蒜皮的矛盾,終歸是一些講道理的人。那女人一看就是個渾不吝的主兒,要是她仗著跟老爺有些淵源,在這府裡鬧騰起來,咱們誰也別想好過。只不過…我們如今在老爺面前是失了勢,說什麼老爺也聽不進去,妹妹你可不同,你這小臉兒一板起來,老爺揪心著呢。你這樣的人品相貌,要是讓她給壓了下去,我們看著都不服,你可不能松勁兒。」
樂以珍在心底輕哼一聲,這幾個人起早找過來,最終目的無非就是這個。包括昨天的老太太和沈夫人,這幫女人全都將她往刀鋒上推,她們打算躲在安全的地方,看著她去擋刀子。
「姐姐們過慮了,人才來了一天,我們說什麼都為時過早。」樂以珍端起茶盞來,顯然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幾位姨娘見她這樣,只好轉移了話題,閒聊幾句,也就走了。
打發了這群女人,樂以珍照例去德光院看兒子。不知道怎麼的,她一路往德光院去,心裡都不安穩,時刻地前後顧探著,好像今天這路上隨時會跳出來吃人的怪獸一樣。
直至她抱起了兒子,握住他的小手丫兒輕輕地搖著,她才在心裡暗歎息:芙兒的出現,真的是讓這府裡的女人們集體緊張了起來,包括她自己。
從兒子的房中出來,她也沒去打擾老太太,直接出了院子。難得冬日裡有這樣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她也不急著回去,在府裡漫逛著。
快走到二門的時候,她看到迎面來了一個中年婆子,正是懷府大管家懷平的老婆。於是她站定,等懷平家的走近了,笑著打聲招呼:「董媽媽早,這是去哪裡呀?」
「哎喲,我光顧低頭走了,罪過罪過,姨娘見諒。」懷平家的跟她道了歉,接著說道:「前頭來了一位遠房的老親戚,隔了好幾門子,許久沒走動了,我摸不準該如何招待,去請老太太一個示下。」
「哦…董媽媽最近又要忙起來了吧?」樂以珍笑著問道。
懷平家的一愣,反問一句:「姨娘明示,府裡最近有什麼大事嗎?我怎麼沒聽說?」
「哦?太太昨兒沒找你嗎?」
「不瞞姨娘,我兩天沒看見太太了,真不知道有什麼事。」
「噢…董媽媽忙去吧,我隨便走走。」樂以珍略一點頭,越過懷平家的朝前走去,心裡卻在暗暗地咬牙:什麼已經吩咐下去,開始籌備親事了?還當她真是佛心寬廣,什麼都容得下呢,弄了半天竟只是說給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