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懷遠駒離開家、樂以珍搬出了祇勤院,沈夫人找她的麻煩。至於臉色嘛…沈夫人以前就那樣,一臉高深莫測的淡定與超然,讓人摸不著她的想法。
樂以珍算是個聰明人,摸不透沈夫人的想法,乾脆就不費那腦筋,只要知道哪裡是她的底線,避著她的鋒芒就是了。到了該請安的時候,規規矩矩地去請安,其餘的時間裡,除了與相熟的幾個人串串門聊聊天,她花費很大的精力用來教養夢兒,雖然這個時候還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樂以珍卻忍受不了她自己的女兒目不識丁。
那天,她正教夢兒認字識數,定兒從門外喜氣沖沖地喊了一聲:「姨娘,小楊回來了!」
樂以珍一聽這話,當即將手中的筆丟進筆洗之中,快步迎到門口,果然見小楊站在院子當間,黝黑著面龐,一身風塵,正瞅著定兒傻傻地笑呢。
樂以珍一見這情形,將到嘴邊的問話又嚥回去,心說你們先脈脈相望一會兒吧,我迴避…
結果她一關門,木門動,發出「吱呀」一聲響,驚動了正在含情對視的兩個人。定兒首先羞紅了臉,還沒等樂以珍關上門,她已經伸手抵住門,將門推開:「快進來吧,姨娘在等著呢。」
「我不急,你先打兩盆水,讓楊洗洗手和臉。」樂以珍和氣地笑著,將定兒推了出去。定兒紅著臉低垂著頭,走下台階去:「姨娘嫌你髒呢,快隨我洗洗去。」
楊憨厚地著,跟在定兒身後,往西廂地水缸那邊去了。樂以珍掩上門,坐回書案邊,心不在焉地捏著一隻毛筆,在手中飛快地轉著筆桿。夢兒見娘的動作那麼優美利落,也從案上抓起一隻筆來,學著樂以珍的樣子,將那支筆一甩,「啪」地一下子,那毛筆頭兒蘸著墨呢,正好從她白胖的小臉兒上掃過,嚇得她一閉眼睛,「哇」地開始哭起來。
樂以珍急忙頭,見夢兒一張玉琢粉雕的小臉蛋兒上斜斜地畫下一道墨跡,那毛筆從她的臉上落下來,還在身上塗下幾點墨跡,才最後落到地上。
她自己又扁著嘴巴使哭,眼淚將臉上的墨痕開,在她伸手一抹的時候,便禍害到整張臉上去了。
樂以珍看滑稽搞笑地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夢兒也不知道娘在高興什麼。也想隨著她笑。又一時停不下來哭。臉上地表情真是豐富無比。樂以珍更是被她逗得直不起腰來了。伏在桌子上。想要起來拿條巾子給她擦臉。都站不起來了。
正在這個時候。外地鍾兒聽到屋裡又哭又笑地聲音。趕緊推門進來了:「哎喲!我地小小。你這小臉兒是怎麼搞地?小姐…不會是你故意將小小姐地臉畫花了吧?」
樂以珍笑得氣息不勻。斷續說道:「你說什麼呢?哈哈…我…我可是她地親娘…哈哈…笑死我了。快帶她去洗洗換身衣服。」
鍾兒打量著夢兒地臉。也覺得可樂。一邊笑著一邊牽她地小黑手:「你這淘氣勁兒。可真跟你娘小時候一個模樣!快跟鍾兒姑姑洗臉去。」
夢兒都出去了好一會兒。樂以珍想一想就止不住樂。直到小楊跟在定兒身後。了進來。
「果然是老爺捎信來了。姨娘就高興呢。」定兒不知有他。進屋見樂以珍滿面喜色。這樣說道。
「你少來!我倒想問問你呢,小楊跟你去洗個臉,怎麼把臉都洗紅了?」樂以珍此時心情大好,拿定兒和小楊取笑。
定兒嘴上便宜沒佔到,倒讓樂以珍嗆得說不出話來,一咬嘴唇一跺腳:「姨娘真是…」
楊搔著頭皮,「嘿嘿」地笑了兩聲,將話題切正事上:「我剛從老太太和太太那裡過來,老爺一行人已經過了蜀地,到了雪瀾山脈了。過了那一片山區,就是西域諸國的領地了,人煙漸漸繁密,就不會有任何危險了。」
「哦…看來一路上還算順利,蜀地濕熱,老爺身體還好吧?」樂以珍也正了臉色,認真地問小楊。
「老爺身體一向好,連隊裡年輕的夥計都染上了風寒,發了好幾天的熱,老爺愣是啥事沒有,姨娘只管放寬心…其
爺怕姨娘擔心,過了蜀地多瘟的地帶,就吩咐我快給姨娘報個平安,這是老爺的親筆信…」小楊說到這裡,往樂以珍身邊湊了湊,抻著脖了壓低聲音:「老爺只寫了兩封信,老太太那裡有一封,這一封是給姨娘的,連太太也沒有呢…」
樂以珍心中安慰,伸手接過信來,沖小楊點點頭:「小楊辛苦了。」
楊客氣一句,直起身來,繼續說道:「老爺在內川的時候,前去拜訪蜀錦董家,董家當家的送給老爺幾匹上好地血蠶絲織錦,據說是皇宮裡才用得起的寶貝,老爺讓我帶了兩匹回來,一匹剛剛給了太太,另一匹給姨娘,我已經讓定兒收起來了。」
「哦?這樣不好吧?老太太都沒有的東西,我麼敢用?」樂以珍時刻不忘柴房一夜的教訓。
「姨娘…」小楊很奇怪:看著樂以珍,「那血蠶絲的織物…是那種大紅的顏色,不太適合老太太用吧。姨娘不用擔心,老爺自有禮物捎回來給老太太。」
「這樣就好,我怕太太多心。」樂以珍撫了撫額頭,掩飾自己不瞭解這種織物的尷尬,「要是沒別的事,你就先回去歇著吧,你…沒帶禮物給定兒嗎?」
楊咧嘴笑了:「姨娘真是心…內川有一家首飾行,做一種琉璃片的簪花,當地女子今年都盛行戴那個,我看著也好看,就買了兩支回來,如果姨娘不嫌棄這東西粗陋,就給姨娘一支戴著?」
「呸!你果然需定兒給你掌事呢,這簪花也能亂送的嗎?定兒戴著好看地話,我飽飽眼福就行了,快去吧!」樂以珍笑斥他幾句。
「是!那小的告了。」小楊說完,轉身出去了。
樂以珍看著他的背影門外消失,嘴角上掛著一抹笑意,將懷遠駒寫給她的信拿在手中,正準備拆封讀信,芹兒風風火火地邁進門檻來:「姨娘,我剛剛在外頭聽說一個事兒…沁綠院的小姨奶奶要生了…」
「啊?」樂以珍覺得眉梢突地一跳,「她沒到日子嗎?怎麼回事?」
「不…不知道,聽說太好,早產…還有些困難…」芹兒小丫頭,說起生孩子地事,不由地紅了臉。
樂以珍只聽得頭皮發炸,耳邊似有夏蟬在躁鳴,她匆匆地將信往袖子裡一攏,抬腿往外衝。兒見她被裙擺絆得一個趔趄,嚇得「哎呀」一聲,趕緊扶著她往外走:「姨娘別急,你自己這身子也金貴,慢點兒…」
樂以珍哪裡聽得進去她說話?或者說根本就沒聽見吧!款兒昨天來的時候還好好地,兩個人還用手臂量了一下到底是誰地腰粗,款兒還說認識了好多字,樂以珍笑說不信,她就拿著懷明弘的信,從中間挑著字念給樂以珍聽,竟然一個也未錯。樂以珍被她認真地樣子感動了,使勁地了她幾句,羞得她滿面飛紅…
這才一天的功夫,她怎麼就早產了呢?她想著款兒一直戰戰兢兢地在保護這個孩子,心裡就一陣一陣地痛顫---大概因為她們兩個人雖然際遇不同,但在這府裡地地位卻是一樣的,款兒有些顧慮,樂以珍是感同身受的吧!
她心裡亂糟糟的,趕到沁綠院的時候,已經跑得氣喘呵呵了。她衝進院子裡的時候,就看到滿院子站得滿滿當當,院中央排著椅子,坐著老太太和沈夫人,兩位都是一臉的嚴肅。二少奶奶郭元鳳眉頭都擰到一處去了,嘴唇被她咬得發白,在她強自鎮定的神色之中,樂以珍看出了緊張和惶惑。
老太太正不知在教訓哪個丫頭手腳索,一抬頭看到樂以珍滿頭大汗地進來了,拔高音量訓她一句:「這大暑天裡,你跑那麼急做什麼?你是輕手利腳的人嗎?快坐下歇一會兒!」
樂以珍見大家面色凝重,就猜出情況不妙,也不顧老太太的教訓,開口問道:「款兒…她怎麼樣了?」
她正等著有人答她的話呢,突然聽到款兒的房間裡傳出淒厲地嚎叫:「你們走開!你們別動我!我要見樂姨娘!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