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捏起兩指輕輕一彈,便將樂以珍的怨屈彈到九霄。樂以珍終於領略了傳說中的老太太的強勢作風。
她看著老太太心疼地打量著她的眼神,沒來由地一陣膽寒。曾經這種關切與愛護是她在懷府之中安然度ri的憑恃,可如今老太太的這種關愛卻讓她如坐針氈。
她被老太太扯著手,摁在身邊坐下後,聽老太太嗔怪道:「以後可不能讓你獨自出門了,你可真是個招惹是非的孩子,只這一次出門身邊沒跟人,就屢屢出狀況。後山坡上的那片鬼林,連常年在那裡打柴的樵夫都不敢進,你居然一個人就闖了進去。嚇著了吧?昨晚上在哪裡住的?凍著沒有呀?」
樂以珍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回道:「剛開始有些慌張,幸得一位老婆婆相救,昨晚睡在恩人那裡,沒有受罪。讓老太太憂心,是珍兒的不對。」
老太太笑哈哈地拍著她的手:「說這些做什麼?人回來就好!你說的恩人…怎麼不請她到庵裡來坐坐?我們也該好好謝過人家。」
「那位婆婆離群索居多年,不太喜歡見生人,將我送至後山門外,就離開了。我已經跟老爺說過了,給她送些米面用度,就算是謝過她了。」不知道怎麼的,樂以珍本能地不願意跟老太太探討那位老婆婆的事。
老太太也不甚介意這件事,只是「嗯」了一聲,囑咐樂以珍:「以後自己千萬小心,一個女人家不要自己東遊西逛的。」
「是。」樂以珍機械地應了一聲,抬頭去看沈夫人,只見她一臉的茫然,完全搞不清狀況的樣子。樂以珍歎了一口氣,她昨天在林中盲目地瞎轉時,還在猜疑這事到底有沒有沈夫人的份兒,如今看來她竟真的不知情。
看她的迷惑神情,她在心裡應該是有疑問的,只不過她一向順從老太太,既然老太太已經對事情做了總結,她不好再提出異議。
結果沈夫人沒坐一會兒,就被老太太打發到前頭陪客人去了。老太太將所有人都打發出去後,肅下臉來對樂以珍說道:「今兒早晨弘兒直接鬧到他姑媽那裡去了,如果遠駒去找,我也不說什麼了,弘兒去問這件事,豈不奇怪?」
樂以珍萬沒想到她先說的是這個,她這可是要先發制人了!
「老太太。姑奶奶天天在府裡呆著。我都能撞見地事。保不齊就會有別地人撞見。因此二少爺知道些什麼。也屬正常。老太太要想知道原由。自可以將二少爺找來問。你們祖孫情誼。他沒有不告訴您地道理。我即便想找一個靠山。那也該是老爺。可是我連老爺都沒說地事。老太太覺得我那麼愚笨。會去向二少爺求助嗎?」
老太太聽她這樣說。轉了語氣:「我也不是要怪你。我是擔心弘兒。成了親有媳婦地人了。心也不在自己媳婦身上。你以後見了他。言行要當心。千萬別把他引到岔路上去。」
樂以珍對這位老太太真是五體投地了!進入正題之前。先將對方地氣焰打壓下去。這是多麼高明地談判技巧!
於是樂以珍決定不接她關於懷明弘地話題。直接說道:「老太太。這裡沒有別人。珍兒有幾句不能不說。這幾天發生地所有事情。老太太心裡明鏡似地!我並非有意撞破姑奶奶地事情。懷亮地死也與我無關。姑奶奶如此三番兩次地害我性命。老太太身為一家之主。是不是應該有個處斷?否則我們懷府地家規豈不是個擺設?」
老太太動了一下嘴唇。歎息一聲。說道:「我已經把她送回祖宅了。她再想起什麼風浪。也是不可能地事情了。雖然我也覺得這事挺對不住你。萬幸你沒事。好好地坐在這裡跟我說話…從我身上掉下來地肉。我總不好去掐死她。你只管放心。以後好好地跟遠駒過日子。我不會虧待你地。」
樂以珍咬了咬嘴唇。心知此時在老太太這裡是討不到一個說法地。便起身說道:「珍兒明白了。謝謝老太太秉公決斷。我這兩天折騰得有些累。想回房歇息一下。請恕珍兒告退。」
她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心裡窩著一口氣,直奔自己的房間而去。半路上一個小尼姑悶著頭張皇失措地衝過來,直接撞到了樂以珍的身上。
若是平時,樂以珍會扶住她,一笑了之。可此時她心裡煩得像塞了一團亂麻,脾氣就有些不好,皺著眉頭吼一句:「怎麼走路的?橫衝直撞的…」
那小尼姑抬頭看是樂以珍,一疊聲地道歉:「姨娘對不起,小尼不是故意的…」
樂以珍留意到小尼姑聲音顫得厲害,仔細一瞧,見她臉色刷白,額頭冒著細汗,涕淚滿面的樣子。樂以珍心裡疑惑,今天是懷明弘的好日子,按理除了她這個不走運的倒霉鬼之外,其他人都應該是喜氣洋洋的,怎麼這個小尼姑像是被鬼追
「小師傅…你這是怎麼了?」她順口問了一句。
那小尼姑顯然已經被嚇得心智錯亂,一邊哭一邊仍是道歉:「小尼真不是故意的,剛剛在那邊看到井裡撈上來一個人,實在是太嚇人了…」
「有人投井?」樂以珍想起自己要懷遠駒封住山門的事,心裡咯登一下子。
「不知道…好像是…慧南師姐…我不敢看…嗚嗚…」小尼姑越說越害怕,一下子癱坐到地上,哭了起來。
樂以珍也管不了她了,順著她來的方向奔去,沒跑出多遠,就看到一口井邊圍著一群人,吵鬧著拖了一個什麼東西往外走。
樂以珍追過去,看清那幾個人正拖著的是一領捲起來的蓆子,一端捆紮得緊緊的,而另一端則鬆散開來,有一截青灰的尼姑袍從裡面露了出來。
她來不及多想,衝過去攔下那幾個人,蹲下身來伸手扒開那領蓆子,一個泡成浮囊的禿腦袋從卷席裡耷拉出來,讓水發得已經看不清五官了,連下巴上那顆痣也跟著一起漲發了起來,在泡白的臉上大得讓人觸目驚心。
不用再分辨了,樂以珍清清楚楚地記著那顆痣!那顆已經不像人類的腦袋軟軟地拖垂在地上,重重的死亡氣息和關於此人慘死的遐想讓樂以珍深受刺激。她渾身的汗毛孔「刷」地張開,涔涔地冒出冷汗來,胃裡一陣抽緊,趕緊蹲到一邊,劇烈地乾嘔起來。
一個秘密毀掉了三條性命!若不是她幸運地遇到了林中老婆婆,第三個丟掉性命的興許就是她!她想起了懷靜雪那天怨毒的眼神,想起了老太太那張冷厲的臉,她的胃抽得越發厲害,直吐得她頭一陣一陣地發暈,眼前金星亂閃。這時,旁邊有人上來抱著她的肩,在她的後背上輕輕地撫拍著。
好一會兒,她終於止住了嘔吐,捂著抽痛的胃轉過頭去,看到懷遠駒那張憂心的面孔近在眼前。這張曾經讓她驚懼怕見的面孔,此時出現在她面前,真是給了她莫大的安慰。她不可抑制地從內心對眼前這個人產生了強大的依賴感,雙腿一軟,就靠在了他的身上。
懷遠駒將樂以珍抱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回頭對懷祿吩咐了幾句,便攙扶著樂以珍往他的房間走去。樂以珍一時無法從剛才強烈的視覺和心理刺激中恢復過來,從西院到東院這一路,她只是機械地挪著腳步,神情木然。
直到進了懷遠駒的房間,被懷遠駒安置到床上靠住,她才轉動了一下眼球,喚了一聲:「老爺…」兩滴眼淚應聲而落。
懷遠駒拿過一條巾子,給她擦了擦眼淚:「事到如今,你還打算再隱瞞下去嗎?非要我費時費力地去查出來嗎?咱們是夫…在這個家裡,你如果不能相信我,還能相信誰去?」
樂以珍心知自己再想息事寧人,已經是不能了。她一味的隱忍下去,只會讓懷靜雪和老太太認為她軟弱可欺,如果事情再有個什麼變故,保不齊下個從井裡撈出來的人就是她!
她只垂首沉吟片刻,便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懷遠駒聽罷,眼睛噴出激憤的火焰來,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哼!凡是我珍惜的東西,她通通都要給毀掉!還當我是二十年前的那個半大小子嗎?!」
完,他也不跟樂以珍打招呼,只管「騰」地站起身來,衝出屋去。
樂以珍愣怔了片刻,回味剛才懷遠駒那突然燒起來的旺盛怒火,好像不單純來自她此次遇害。她雖然希望懷遠駒能夠給她以庇護,可是她看著懷遠駒像一條噴火龍一樣衝了出去,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她從下了床,追出屋去,卻哪裡還有懷遠駒的身影。她想了想,出門往東院趕去。
來到老太太的屋外,她還沒有伸手去推門,就聽到屋裡爆發出一陣吵鬧聲。
「我也心疼珍兒,我沒有想害她!靜雪是我閨女,難道讓我看著她被浸豬籠嗎?」
「娘沒有想害珍兒,那她怎麼前天被人掐,昨天又被人引到鬼林裡去?這次上山本來沒有她的份兒,不是娘一力堅持,非要帶上她不可的嗎?」
「我一片好心帶她出來散散心,竟成了你冤枉我的證據嗎?我要想害她,還用帶她上山這麼麻煩嗎?」
「靜雪今天早晨就離開庵裡了,可是那個慧南小尼姑卻是剛剛被投的井,除了娘這樣聰明的人,還有誰會下手這麼快?」
「你還知道叫我一聲娘?你這樣鬼吼亂叫的,還當我是你的娘嗎?你以為自己現在是懷氏當家人,尾巴就翹起來了嗎?你別忘了你的小尾巴仍然攥在我手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