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言微微福身,大大方方道:「回陛下,此新編的典型錯案判例集錦與大周刑法律條最新解讀,由城中彩雲坊半旬前刊定出售,三日內售罄,可言幸得之抄錄一份獻於皇上,以悅君顏。」
皇帝微微展顏,道:「卿秀外慧中,圭璋特達,德也,當得天下女之楷模,文總管,賜洛女越溪硯一方,凌江羊毫筆一對,綾羅綢緞千匹。」
洛可言溫言拜謝,皇帝當即命大內總管宣來彩雲坊的當家人。上官捨上得殿來,滿面惶急,布裳還有些凌亂,舊衣擺下也有些泥垢,鞋面上塵土微浮。他慌慌地跪下,口呼萬歲。
皇帝此時神色再次莫測,喜怒不知,他問道:「上官舍,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
皇帝輕哼一聲,道:「非議朝政,該當何罪?」
上官捨跪伏在地上,汗珠滴滴速速滑落猩紅地毯中,他急急回道:「回皇上,草民自幼熟讀聖賢書,只知忠君報國,萬萬不敢非議朝政。」
「那這君悅新語集錦如何解釋?」
上官捨微微一怔,拿袖子擦了擦額上冷汗,道:「回皇上,請聽草民細道來。」上官捨說他自幼喪父,母親一人拉扯他長大,生活異常辛苦,時常吃不上飽飯。
「正德元年,南部大戰。皇上在大都仍發出減免稅體恤黎民百姓的旨意,並重整善堂。草民清清楚楚地記得是自己十歲生辰那一天,家嚴從善堂處領來一袋白面,那是草民生平第一次吃到雪白柔滑的長壽麵,那味道草民一生也忘不掉。」
「正德一年,晉水氾濫,燕霞山七度告急,百萬災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是皇上連下十道旨意,大義滅親,斬殺貪污賑災米糧官員,解燕霞山之危。那時,草民正是領到五兩銀子和兩身布衣的無數災民之一,至今,那兩身布衣仍被家嚴掛在堂上。」
「正德二年,父家長輩強奪了家嚴辛苦墾出的良田,將家嚴及草民趕出父家宗祠。家嚴說無顏回娘家見兄長,草民便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民。那時正值災後大難,和草民一樣無處申冤的可憐人不知幾凡。又是皇上不得強佔孤兒寡母私田與房屋的旨意,救了家嚴與草民。」
從正德元年到如今,上官捨本人以親身經歷的口吻一一道出皇上對他施了多少恩情,真實感強烈,又十分鮮明生動,這個見證了皇上親政後推行諸多仁政德行的上官家旁系成員,處於社會底層,此刻以一副感恩戴德的形象面君朝聖,以感激涕零之姿徹底摒棄悄除上官家族不敬皇帝的印象。
末了,上官捨抹了抹臉上的清淚,懇切地說道:「皇上,如今草民在大都掙得三間鋪子,母親安在,生活安康富足。回想當年悲苦,草民能有今日,全是依仗了皇上賢明的治國之策。
皇上之於草民恩同再造父母,草民不知該如何報答皇上的大恩大德,又無功名無能報效朝庭。唯有將皇上歷年所行所言所為部分摘抄,傳於世人,讓天下人都明曉百姓能過上好日子蓋因聖上日理萬機,體恤臣民,勤耕不綴。」
皇帝面無表情,只是那口氣分明輕軟許多,不願再威嚇殿下跪者,他翻著手中的冊子,隨意誇道:「難為你一番苦心,這集子編得不錯。有苦燈大師、涉江子大師、寒竹大師、阿柴師傅、朱樓大師的評說,中肯貼切,並無一昧的歌功頌德,這樣很好。不過而立,就掙得三間大鋪,可見是個有能力的實在人。上官舍,汝可有志報效朝庭?」
上官捨激動得地五體投地,語意哽咽,道:「謝皇上恩典。」
「嗯,那就進門下省,做個布衣平章執事吧。」
皇帝輕輕一句話,就讓從無執政經驗的上官捨做了個布衣宰相。這消息不啻於平地裡炸個雷,當以三省長官面色扭曲為最,六部官員面面相覷,上不敢揣度聖意,下不敢非議金口玉言。上官捨叩首後,正要退下,皇帝看著手中的書冊,問道:「這主意真是卿家所想?」
上官捨回道:「不敢掩瞞皇上,月前,微臣表妹來坊間尋書,不要左傳春秋中庸大學,只要聖上的批折合集。草民問之為何?表妹答曰,因為皇帝哥哥最聰明最厲害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好有學問,敏華想學起來。草民細想覺得表妹之言極有道理,才有這個主意。」
敏華暗自揪心叫苦不迭:佛祖在上,信女若配不起那大將軍,也不要便宜這老皇帝。
皇帝放下手中書冊,泰然而笑,道:「朕就想著跟小敏兒脫不了干係,果真如此。」殿下官員見皇帝終於綻放歡顏,無不拍馬皇上聖明。
敏華步出座位,剛要行禮,那受寵的周承熙膩在甘皇后身邊,也不知他心理怎麼回事,他笑罵道:「母后,你看這人面色慘白如鬼,莫不是招了邪?也不怕衝撞了太妃奶奶。」
左側白太妃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皇帝端著酒樽,似笑非笑,放任周承熙惡劣的性子。三妃尷尬得不知該說什麼,甘皇后戴著嵌絲縷金翠鐲的手輕拍了一下周承熙,道:「休得胡言,這除夕夜閤家歡樂,熙兒該曉得忌諱。」
敏華無奈,徐徐轉身,跪在白太妃前,道:「仙姑奶奶慈悲,敏華昨兒個吃壞了肚子,鬧到今晨也不見好轉。府裡怕病氣衝撞了仙姑奶奶,報了宮裡,回說那更該參加宴會,好借仙姑奶奶的虹光衝去舊年的霉運討個新年好兆頭。
這旨意剛到敏華屋裡,敏華身上病痛大減,不到一柱香時間已能起床撲宴。想必是知敏華有仙姑奶奶照拂,那魑魅魍魎不敢放肆,立馬逃走了。」
那周泠順著話頭趕緊打場,笑道:「是哩,太妃奶奶信道禮道,有太妃奶奶的庇護,三清聖者也放心把敏華妹妹留在俗世繼續修行呢。太妃奶奶,您看,您一笑,敏華妹妹的臉都紅潤有光了。」
這番打趣終於哄笑白太妃,和著身旁的幾個郡王妃打趣,白太妃道:「你們聽聽,一口一個仙姑奶奶,借光討個新年好兆頭,這小人兒還真是個嘴甜伶俐的!起了吧,天涼跪著傷身。」
敏華細聲細氣地行了禮,並不多言。白太妃向左右問道:「這就是信之那個閨女?」
皇后輕應了聲是,白太妃和藹地探身向前,讓敏華抬起頭,細細打量一番,憐愛地說道:「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瞧瞧這臉蛋兒青的。宮裡頭真是越發不像話了,延慶,人是你打的吧?」
也不待周承熙說話,白太妃把目光轉向皇帝後面,不高不低地訓道:「皇后吶,要記著,宮裡頭每個人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要做天下之表率。你兩隻眼睛也別老盯著後宮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子畢竟是自己的,現在不管教將來可怎麼做皇帝?皇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皇帝微微點頭,神情莫測,拿起酒樽輕啄輕飲,時不時一道冷光瞟過敏華站直微微發顫的小身子。白太妃慈愛地拍了拍敏華的手:「乖孩子,你就跟泠兒一塊兒坐哀家旁吧。」
敏華福了身剛要動,皇帝忽地問道:「熙兒,朕命你和上官小姐道歉,可有照做?」
周承熙不語,皇帝玩味地看半垂腦門的敏華,喜怒不定,道:「既然打了人家,又不肯道歉,那你就定下她吧。」
敏華全身一抖,想來她臉上的驚惶擋也擋不住。那白太妃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不快地哼道:「皇帝,可莫要嚇著了小孩子。」白太妃垂下頭,輕聲道,「真是個惹人心痛的小東西,給哀家說說,是不是不樂意?」
「敏華、敏華怕七殿下要打人。」敏華老老實實地回答,白太妃及眾郡王妃會心而笑。
在這危險時刻,周承熙忽地跳到她面前,惡狠狠地怒吼道:「你個賤骨頭,還不跪下領旨謝恩,小心本皇子揍你!」
魔頭竟然要娶她?這一下,敏華受到的絕對驚嚇,用晴天霹靂來形容也不為過。所以,她直接給「嚇」昏了過去。
賜婚暫且作罷。
(本文背景參考唐代,不用老佛爺而用仙姑一詞,蓋因唐時貴族女子多出家修行,舉太平公主、楊玉環等為例,均在道觀出過家。關於佛道之爭,後世認為因李治和武則天信佛並大力支持,唐後期佛家才一家獨大,這裡白太妃禮道,是情節設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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