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遭皇子毒打這檔子事,敏華借口養傷賴在府裡不肯去空然院。山羊鬍老爹也隨了她,敏華還沒來及慶祝自己逃學的勝利,那踏進小院的一長溜人群給她帶來了天大的震撼。
金縷坊的繡娘、玉衣坊的老裁縫、雲意居的制鞋師傅、寶翠軒的掌櫃……敏華不自在地笑笑,問美人娘親:「娘,過年的新衣前個月就做了。」
美人娘親拿起絲絹拚命地壓住合不攏嘴的笑臉,道:「乖女兒,這一身是進宮覲見聖顏穿的,」轉身回頭囑咐那幫全套人馬,「你們可得仔細著,斷不能失了上官家嫡小姐的氣派。」
一排人喏喏地應了,敏華板了臉不語,隨著裁縫的意抬手轉身,心想這風頭得避過去,她對老皇帝的後宮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惡的老狐狸!
直到除夕前一天,敏華仍未想出法子,愁得她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未時,玲瓏親自端了碗蓮蓉桂花湯圓進來,勸道:「好小姐,心裡頭有事也不能作踐自個兒的身子,吃點熱乎乎的湯圓開開胃,晚上就有胃口。」
敏華接過湯匙舀了幾口湯,咬了半個湯圓就讓玲瓏撤了。晚膳她推說沒胃口,沒去花廳。也不知怎麼回事,午夜時分,敏華從淺眠中驚醒,只覺得腹中疼痛似絞,痛得她冷汗直流,全身縮在一起也擋不住那股抽痛。
在外值夜的如意、八寶二人點了燈,飛速去請來大夫,美人娘親匆匆趕到,摟著她拿手絹細細拭去她額上的冷汗,語帶哭腔,罵道:「小姐要有個好歹,你們一個個都別想好。敏兒,不疼不疼,喝了藥就不疼了。」
敏華忍了痛,就著美人娘親捧著湯碗,喝了兩小口,腹中立時翻滾,當場吐了出來。大夫喜道:「全喝下去,吐出來才好。」
美人娘親依言給她灌了,如此上吐下洩一番,待到天明時分,敏華才覺腹中疼痛略減,仍有隱隱作痛的感覺,但比起前晚是舒坦許多。敏華昏昏沉沉睡了去,待她被人弄醒,才知是玲瓏在給她做赴皇宮晚宴的準備。
敏華扯了扯身上過於貴氣的繁錦雲瑞禮衣,道:「哭什麼,你小姐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玲瓏紅腫著眼睛,正低頭給她盤扣,應聲回道:「哪裡好,昨兒個早上小姐臉蛋還是紅撲撲兒的,現在……玲瓏真氣自己怎麼不先嘗一口,害小姐生生受了這番罪。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歹人,這麼不長眼、這府裡該讓老爺好好治一治!」
「好了,」敏華打斷她,「死人你就這麼高興。」
玲瓏正蹲下身子給她鞋,沒有回話。待一切收拾妥當,才抬頭,眼睛亮晶晶的,狠狠說道:「那些人沒有護好小姐,本就該死。」
敏華一愣,忽地想起從前那個拖著兩管鼻涕的髒小鬼,也是這樣的神情,說著相似的話。
「敏兒,該上轎了。」美人娘親的柔語打斷了主僕兩人的對視,敏華應聲出門。美人娘親送她到轎門口,再三叮囑她小心,才一步三回頭捨了女兒回府。
到了皇宮,轎子集在一起齊齊穿過南大門,到廣德宮前,馬車轎子分開兩邊,由宮人帶領,女眷與孩子們抬向榮福宮,文官武將走向越陽殿。
敏華由玲瓏攙扶著下轎,走進大殿,由宮人接迎到指定坐位。那兒有面色不快的周清眉和一臉無可奈何的周泠。
敏華屈膝行禮,輕聲道:「泠姐姐,清眉姐姐,敏華這廂有禮。」
周泠搶在前頭,問道:「敏華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無甚大礙,只是昨兒個吃壞了肚子。」
周清眉更不樂,道:「不過吃壞了肚子,也要讓人不安生。還杵著幹嘛,昏倒可別想本郡主來扶你!」
敏華微微一笑,不置一言。
剛要坐定,哪知斜裡忽地橫出一群人來,錦衣華冠,趾高氣揚,輕佻笑罵,當先一個周承熙在那頭嗤笑道:「吃壞肚子,怎麼不乾脆毒死算了!」
那些人哄然大笑,噓聲不斷。世故的周泠和膽怯的周清眉在跋扈貴族少年和安靜的敏華之間瞟來瞟去,留給敏華的只能是同情的目光。敏華抬眼輕輕瞟了左側少年天皇貴胄們一眼,再輕輕地收回,不驚不怒,目視前方,平靜大度的神情瞬時把那些毛頭小子的氣焰給壓了下去。
「賤骨頭,」周承熙剛踏前半腳,敏華先他一步盈盈跪拜,恭恭敬敬地行禮尊呼,「見過七皇子殿下,見過晨王世子殿下、見過……」
敏華一個個地念過去,反把那周承熙惹得直跳腳,衝到前頭一把拎起她的領脖子,大罵:「你這根賤骨頭!」敏華把眼珠子轉過去,對上那雙凶狠的野獸眼睛,以低得只有兩人才聽到的聲音嘲弄道:「就你這等氣量還想做太子,重新投胎吧。」
周承熙怒得舉起手就要揮掌,卻被宮人尖細的嗓門攔下:「皇帝陛下駕到!白太妃娘娘駕到!皇后駕到……」
眾人全部跪倒行禮,三呼萬歲。皇帝一行人越過敏華跟前,上帝台坐定,賜定平身後。敏華坐下,她的位置並不靠前。
坐於高位的有皇帝和白太妃、甘皇后以及三妃江惠妃、白麗妃、洛華妃,其他是龍子鳳孫、各個郡王的正妻,宗親之女按品級滿滿坐了一檯子。
皇帝的六儀,四美人,七才人落於其下,次之才是受邀重臣和得寵的官員。
待帝台鳳座上眾人坐定,殿下眾人再次行禮,皇帝道平身後,大家一起吃餃子欣賞宮中安排的犁園節目。殿外鑼鼓喧天,煙花發起又熄落,殿內因皇帝本人興致缺缺,這除夕夜的氣氛有些壓抑。
皇帝拿著酒樽,和他的江惠妃旁若無人互斟互飲,甘皇后端坐其位,板著臉不言一語,殿內獨白太妃一人笑意盈盈,接受眾人的朝拜,看賞發散銀的恩賜此起彼落。
那犁園戲班子唱了一出歡喜天,白太妃命人看賞,這時,不再上演節目,殿外的宮人手一揮拂塵,長喝一聲:「皇子公主給太妃、聖上、皇后賀新年!」
磕頭祝福一番後,白太妃從宮人的金盤子中取一封金錠給九個皇子、十二個公主分發了壓歲金,宮人們同時齊放煙花。緊接著是各家世子郡女九個一排輪番上陣再拜,起身後依次接過白太妃分發的壓歲金,謝禮的時候還要再說吉利話。
接著,宮人將事先安排好的賀歲名堂報上來。周清歌素顏清秀,氣質清冷孤傲,畫風亦如其人,一葉寒江雪,透得人心底嗖嗖直髮冷,偏誰也說不出個不好來。那畫中人背影分明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一襲煙灰錦衣輕攏,在寒江邊撥琴清唱,淡泊而寧靜致遠。
周泠擅棋,黑白棋子自然是下得極妙。哪知她叫了一群紅綠薄衫宮人上來,站在殿中棋格子上,她一人分飾兩角,插渾打喝亂走一氣。宮人走錯了,她便拿沾墨毛筆在人臉上畫,宮人走得對,更要塗鴉。擺明就是她故意找事兒欺負人,逗得白太妃等人大笑連連。
笑聲未歇,一聲清越之音長長地悠悠地劃過,撩撥眾人的心弦,撫去遮目浮雲,沉入典雅之境。曲至陽關三疊,上官錦華大袖錦衫,三尺青鋒劍和著琴聲,上下起舞,銀光閃閃。
曲未動,情先動,意已發。上官雪華起手就以完美之姿凌駕於眾女之上,周清歌太冷,周泠太狂顛,唯有上官雪華一曲凌江頌既有小女子的柔情萬千,又成就大丈夫的千秋霸業,成功地以一曲技壓群芳。
在眾人驚歎的讚揚聲中,上官雪華笑得溫婉可人,籠袖再籠袖翩翩起身,謙遜地退場。在她之後登場的洛可言,唇邊微噙笑,她雙手執親手謄書的《君悅新語》呈遞帝座供御覽。但覺此女立於殿前,金釵杏裙,淡妝濃抹,目光盈盈,脈脈不語,無不展其大家閨秀的端雅秀麗之風。
究竟誰最好,諸人莫衷一是。皇帝才是最後的裁定者,翻閱了一番洛可言親筆抄錄的君悅新語,自宴會開席起,皇帝首度放下酒樽,他開口問道:「汝從何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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