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令傳下,三柱狼煙沖天而起,濃濃的黑煙刺破湛藍的天空,方圓數十里都清晰可見。
狼煙已然放起,顏良便收止敗軍,重新列陣以待。
天下之間,哪怕是再精銳的士兵,在敗退的情況下,原本堅不可摧的鬥志,也會變得無比脆弱。
這五六千的顏家軍健兒,連奔了十餘里,原有的鬥志早就隨著敗退的大勢散盡,只惶恐不安的希望能盡快撤離險境。
但是他們卻萬沒想到,他們的主公竟然忽然間停止撤退,竟打算以此惶惶之眾,來重新列陣迎擊徐徐壓至的敵人。
馬雲祿有點慌了,張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眾將們皆在暗忖原本那個神武雄略的主公是怎麼了,怎會連連的做出這等違背兵法常理的用兵舉動。
驚惶中的他們,卻一時忘了,自家的主公,最善長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當張郃等將看到顏良下令放狼煙時,還在猜想是否顏良藏有伏兵,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眼看著袁軍過半已渡河,卻仍不見伏兵的影子,眾將本就不安的心情,就愈加的急迫起來。
「將軍,若待袁軍盡數渡河就不妙了,咱們何不現在就衝上去,給袁譚那小子來個半渡而擊之。」
馬雲祿也算通曉兵法,便喘著氣向顏良進言。
話音方落,張郃卻道:「淆水甚淺,不及膝蓋,況且袁軍的陣形未動,縱使半渡擊之恐怕也難以奏效,主公,是戰是退,當速做決斷才是。」
張郃雖未明言,但意思卻已明瞭,他仍然建議撤兵。
顏良卻一臉閒然,懷抱著長刀,冷笑道:「急什麼,狼煙已經點起,爾等稍安勿躁,且靜看一場免費的好戲便是。」
顏良的神情言語,依舊是自然從容,言下之意,更是在暗示他早有破敵之計。
張郃等諸將便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強抑著狐疑與不安,遠望著正自過河的袁軍,心中揣測著顏良究竟會有何妙計。
幾百步外,袁譚坐胯著高頭大馬,已然滴水不沾的登上了南岸。
他的中軍陣一登岸,等於三分之二的兵馬已過河,袁譚便令已登岸的兵馬放慢速度,不可亂了陣形,只等後面的兵馬悉數上岸,再對敵軍發起追擊。
過河的袁譚,原還擔心顏良已然逃遠,但抬頭遠望去時,他卻笑了。
就在幾百步外,袁譚看到,顏良和他的幾千敗軍,竟然折返回身,列陣以待,一副打算跟他決一死戰的樣子。
「顏良狗賊,算你有幾分狗膽,竟然還沒有逃,很好,就待本王大軍悉數上岸,再好好的收拾你……」
袁譚暗自冷笑時,便是駐馬於岸邊,昂首靜待自家後軍上岸。
那英俊的臉龐上,皆是傲然與高貴,此時的袁譚,終於看到了擊敗顏良的希望。
敗了多少次,所有的仇恨,終於能在今天一筆勾銷,那一雙眼眸中,痛快的神色正如潮湧動。
忽然間,袁譚的耳朵動了一動,他似乎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聽到了什麼異樣的響動。
那細微的響動,聽起來彷彿是隔山的瀑布聲,正由遠及近,不斷的接近自己,只轉眼之間,便隱似濤濤水聲,奔騰不絕。
心中,一個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那聲音似乎來自於淆水的上游,袁譚下意識的抬起頭來,舉目向上游望去。
驟然之間,袁譚的雙目斗睜,無盡的驚駭,如火焰一般從眼眶中**而出,他彷彿是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驚怖之事。
臉上,所有的傲然與得意,瞬間煙銷余散,唯剩下目瞪口呆的震怖。
上游處,一道洪峰正如發狂的水中巨獸一般,咆哮著,奔騰著,向著下游處狂湧而來。
當袁譚看到那股洪峰時,那三萬袁軍將士,皆也第一時間看到,原本士氣井然的袁軍,陡然間便轟然炸了鍋。
尚在河中的袁軍士卒,哪裡還顧得什麼陣形,丟下兵器與旗幟,不顧一切的就向岸上逃去。
而那些已上岸的袁軍,則是轟然而散,四下亂竄,生恐被湧上岸的洪流給捲走。
三萬袁軍,轉眼間就亂成了一團。
袁譚本能策馬奔離岸邊,心中卻是驚疑萬狀,口中更是驚道:「這怎麼可能,大冬天的,怎可能突發洪水……」
不僅僅是袁譚,所有的袁軍,包括辛評也盡皆茫解無解。
方今隆冬時,天下各條水系盡皆水位下降不說,如今又無降雨,上游怎會突然之間湧來一股洪流,這簡直是古往今來未見有的奇事。
奔逃中的辛評,思緒翻滾如潮,猛然之間,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色,似乎是驚悟了其中奧秘。
「原來如此,顏良這廝,竟然是……」
辛評驚覺之時,卻為時已晚,那一道洪峰攜著大自然的力量,轉眼已奔騰撲至。
此起片伏的慘叫,還有那驚濤怒濤之時,瞬間驟起,齊胸的洪流,轟然撞向了河中萬餘袁軍。
那洪流雖只齊胸,但卻冰涼刺骨,更挾著上游俯衝之勢,只眨眼間就將萬餘袁軍拍倒在水中,洶洶的水流沖捲著數不清嚎叫的軀體,奔騰不休的向著下游繼續捲去。
洪流來也快,去也快,片刻之後,洪峰越過,卻留下了一片狼藉。
未及上岸的萬餘袁軍,近有一半被洪流捲走,另外一半,則像是被雨水沖潰巢穴的螞蟻一般,嚎叫著在刺骨的水中翻滾。
那些僥倖逃過洪流一衝的袁軍,則亂遭遭的四散在水岸邊,心有餘悸的看著身遭慘烈的同袍,一時間竟忘了救助。
三萬袁軍,貌似堅不可摧的鐵陣,就此分崩離析。
袁譚喘著粗氣,驚魂未定的掃視著他狼狽的士卒,眼中充滿了驚恐,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恍惚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而幾百步外,觀看了這場水沖袁軍大戲的顏家軍將士,一個個何嘗不是驚得目瞪口呆。
直到此時,張郃和馬雲祿才算明白過來,顏良何以會如此自信,何以會故意以寡敵眾,並且故意的敗給袁譚。
原來,顏良所有的反常之舉,竟全是為了把袁譚引到淆水這裡,利用這一場洪流,輕輕鬆鬆的摧垮袁譚看似堅不可摧的鐵陣。
只是,馬雲祿等人方才明白顏良的用意之後,馬上又陷入了新的驚奇與茫然之中。
「這隆冬之際,主公竟能預料到洪流突發,主公當真是,當真是……」
張郃也是驚詫到極點,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顏良的神機妙算。
因為他覺得顏良連冬天發洪水,這般幾百年怕都難遇之事,都能提前預料到,如此不可思議的預見能力,已然是不能用神機妙算來形容。
面對著眾部下的驚歎,顏良卻只付之一笑,馬鞭一指那沖天而起的狼煙,「大冬天的,哪裡會有什麼洪水,爾等都忘了本將為何要給徐元直髮信號了嗎。」
顏良也沒有點破玄機,只向他們加以暗示。
張郃也是目光轉向那沖天黑煙,思維飛轉,細細的琢磨著其中蹊蹺,猛然間神色一振,卻如夢中驚醒一般。
「主公莫非已令元直事先往上游攔河築壩,而今放出信號,正是令元直掘開水壩,放水以淹袁軍不成?」
顏良微微點頭,默認了張郃所說。
早在決戰的前一夜,顏良就密令徐庶率三千兵馬,提前趕往淆水上游,以泥袋堵塞水流,使得原本齊腰的水位,降到只及膝蓋。
而當袁譚以為水淺,放心的涉水過河時,顏良便發出信號,令上游的徐庶扒開泥壩,放水以淹半渡的袁軍。
以泥袋堵截河水,本來非是易事,若放在江南富水的河流,此計未必能成。
但這淆水位於中原,水勢本來就不急,而今隆天時節,水勢就要更弱,正是趁著此等天時地利,此計方才能有些奇效。
這便是當日徐庶給顏良所獻,不費吹灰之力破敵之計。
當張郃等人終明白過來時,無不對顏良投以前所未有的驚歎,皆想著自家主公,竟能將這天時地利運用到這般極致,實已是神乎其神,非常人之所能。
面對著眾人的驚歎,顏良只道:「此乃元直所獻之妙計,如今元直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就要看諸位的表演了。」
言罷,顏良刀鋒似的目光,已是投向了幾百步外的袁軍。
那支就在不久之前,還耀武揚威,追著他們跑的貌似強大的軍隊,如今一眨眼間,已變成了落湯之雞,淹死的淹死,驚恐的驚恐,逃散的逃散,已是混亂之極。
顏良的臉上,冷絕的殺氣正灼烈而生,左右將士低落的情緒,陡然間也被點燃,轉眼就變得烈火熊熊。
「全軍出擊,給本將殺光這班落湯雞——」
顏良一聲暴喝,長刀向著猛然劃下。
數千戰意暴漲到極點的顏家軍將士,挾著沸騰的熱血,還有那嗜殺的狂意,呼喊著向著惶恐的敵人轟然殺出。
原本被追擊的弱者,開始了反擊,攻守之勢就此逆轉。
而在亂軍中的袁譚,方才從洪流中回過神來,回頭猛見顏良的大軍洶湧撲來,其勢比那洪流還要洶洶,轉眼之間,袁譚的心又跌入了更加驚恐的深淵。
「撤退,全軍撤退——」大叫一聲,袁譚撥馬先走,向著河對岸便狂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