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朝靜渜院的方向行著,步履依舊沉穩,卻比平日稍稍加快了些。
藍彩緊緊地跟在她身邊,看了一眼明思的看似沉靜的面容,心中只覺憂慮滿滿。
這局面怎一個「亂」字得了!
果然,才走到半道,身後便傳來了極重的腳步聲。
聽聲音,顯然是急促。
藍彩心裡歎了口氣,餘光朝後掃了一眼,剛想說話,明思卻放緩了腳步。
她頓住了口。
只片刻,秋池便大步走了上來,看了藍彩一眼,語聲乾脆,「你先走!」
總算還顧及了幾分,沒有用對下人的字眼。
藍彩只不動。
明思停住腳步,垂了垂眸,抬眼看向藍彩,「你先回去吧,泡壺茶等我們。」
秋池望了明思一眼,眸光垂了垂,沒有言語。
藍彩抿了抿唇,少頃,退下。
不待秋池說話,明思轉首看著他,剪水秋瞳中波光寧靜,語聲輕輕,「回去飲茶,你去不去?」
如此般平靜的口氣,恍若問候天氣。
秋池反倒是一怔,不過只一瞬,便又想起這十來日的疏離,和方才明思對丹紅所言的那兩句話,眸色倏地又沉了下來。
即便再錯,可那日最後,他還是站到了她的身邊!
何至於於此?
包不同說「烈女怕郎纏」,於是,他這十來日不顧臉面賠盡了心思的守著她,依順她!
可她卻還是這般疏離淡漠,不冷不熱!
難道以前萬般的好,難道他這一顆心,還抵不過那日他犯下了錯麼?
她竟然能說「如今她真的不在意」!
看著此刻明思平靜無波的神情。秋池只覺有一團火在心裡灼灼燃燒!是悔、是怨、還是恨,他已然有些分辨不清。
在這一刻,他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子揉進自己身體中,一起燒成灰!
讓她永遠也逃不掉,讓她永遠也不能生出離心!
看著他的眸光,明思輕輕地歎了口氣。「阿敬。我們談談。」
秋池未有說話,明思看了他一眼,轉身而行。
不多時,兩人回到了靜渜院。
藍彩的茶已經泡好。
讓藍彩三人都下去。明思坐到了桌邊,揚起臉,「坐下喝茶吧。我們也許久未喝過茶了。」
秋池一語不發的坐下。
紫檀木傢俱幽幽生香。窗扇半開,窗外陽光慵懶,瀉入窗內。卻是一室清幽靜雅。
「阿敬,你還記得我們頭一回喝茶麼?」明思揭開茶蓋,垂眸輕聲道。
頭一回?
秋池的目光落明思面前的茶盞中,白玉般的茶盞中,清湯如碧,白毫銀針根根直立,有白色的霧氣淺淺騰起。若隱若現。
秋池是記得的。明思說她愛飲茶,是因為無論何種滋味兒的茶到了最後細細品嚐都會有一種回味的甘甜。
她說。她貪的,不過是這抹回甜之味。
秋池心中忽地苦澀。
明思將茶蓋搭在茶船沿上,雙手捧起白玉瓷的茶杯。
目光落在其間,只見纖細的手指間是白瓷薄胎之上的青花色蘭葉,寥寥數支,交纏依偎,蔓延其上。
「阿敬,」明思垂著眸子,雙手緊緊地握住茶杯,「我真的累了。」
秋池心房一縮,抬起眼眸,卻只見那顫動的羽睫,不見眸光。
「你究竟要我如何做?」秋池看著她,語聲有些悲涼,「你以為只你一人難受麼?自那日後,我沒有一日不後悔。我知道那日我傷了你,可我如今明白過來了,從今後,我再不會疑你。咱們為何就不能忘掉,好好的過日子。如今娘也想開了,日後再不會為難咱們——明思,咱們可以回到過去的。咱們還像從前那樣,可好?」
明思的手不由地緊了緊,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阿敬,我永遠不會相信你娘。」
而且,也不能相信他,雖然相信他的真心。
秋池面色霎時一僵。
明思沒有抬首,蟬翼般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我真的累了。」
秋池的眼中滿滿都是失望,卻執著地、緊緊地盯住她不放。良久,眸光中暗潮沉痛,「你終究是不信我!」
明思垂眸,唇抿緊了些,未有言語。
秋池定定看著她,「不信也無妨,咱們有一輩子時間,你會看清的!」
明思驀地抬首,眸清若水,雖非冰寒,卻是清涼。看著秋池,她輕聲一字一頓,「秋池!你能不能公平些?就算是我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是我是一個女子,可我還是一個人!我有我自己的感受,有我自己的想法,你若真是在意我,為何不能多尊重我一些!為何一定要我按你們的想法去過日子?」
秋池蹙了蹙眉,「我何時不尊重你了?」
雞同鴨講……
明思忽地有些無力,平復了下情緒,將茶杯放下,依舊握住,眸光低低落入杯中,「秋池,我是喜歡過你的。或許沒有你的心來得深,但我是真的想過同你一生一世。秋池,你並不明白我。我這一生,什麼都不怕,只怕被自己在意的人所棄。你不明白那種感受。可是,我明白。那日,在廳堂之中,我原本想過,若是你不棄,無論日後千山萬水,我亦不負——」
秋池的目光忽地一縮一顫,唇動了動。
明思只停了一瞬,繼續垂眸輕聲,「在所有人看著我的那刻,我告訴自己,我從一數到一百,若是你在這一百數完之前肯說一句信我,從今而後,天大的事,我也願與你一力承擔。」頓住,羽睫扇了扇,唇邊露出淡淡笑意,神情有些朦朧輕忽,「你知道我數了多少麼?我數了三個九十九——從一到九十九,再從一到九十九,再從一到九十九,你娘逼我一回,我便數一次。在最後那次,我數完了一百。秋池,我曾做過一個夢。大大的廳堂中,所有人都在看我。他們的眼神,有的嘲笑,有的憐憫,有的冷漠……我覺得很冷很冷,我不喜歡那種感覺。而那天,你也站在那些人中,你的眼中是猜疑……這些話兒,原本我永遠也不打算同你說。可是今日你說,除非你死——秋池,你覺得公平麼?你明明聽見了我和包副將的話,你明明知道了你娘說了謊,可是你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你只是一味的要求我的心,每回聽了你娘的話,你就變得不同。我想同你說話的時候,你避開。你娘來迫問我的時候,你卻猜疑。秋池,這公平麼?這般的情形下,你憑什麼來要求我的心?難道一句你明白了,我就必須將一切遺忘,我就必須要賭上我的心,來相信你,聽從你麼?」
頓住,明思輕輕地抬起眸,寶石雙眸黑亮幽深,唇畔笑意似有似無,語聲淡淡,「秋池,對不起,我做不到。」
墨玉般的烏眸中,眸光不再是如秋水般清透,極黑,極深,似見不到底。
一瞬間,秋池只覺心顫,心痛……心中慌亂。
在這樣的目光下,他只覺眼前的明思忽然間身影飄忽起來,同她唇畔若有若無的笑意一般,似乎下一瞬間就會消失……
心驀地抽緊!
不,他絕不允許!
若是不曾相遇,若是不曾知曉,若是不曾觸及——他不會這般動心,更不會如此貪心!
這顆心只有同她在一起,才能嘗到那樣的快活滋味!
已經食髓知味,入了骨,進了血,如何能捨?
明思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忍住心中那絲隱隱揪痛——長痛不如短痛,終究還是讓他死心的好。無論如何,她也該給他一個交待。
知道他此刻需要冷靜思索,也不忍再相對,明思看了一眼,輕輕起身朝內間行去。
剛走出幾步,手臂忽地被捉住,一股大力拉扯,她跌到了秋池的懷中,還未來得及說話,身體已經騰空而起——
秋池抱著她朝內間大步行去,臉色陰沉,眉間一片烏雲暗暗。明思驀然一驚,掙扎起來,「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做夫妻!」只聽秋池語聲生硬冰冷,眸色更如千仞之下的深海暗潮,臂似鐵鉗,「我對不住你的地方,我用一輩子還!可是,我不能放你走!你是我秋池的女人,我一輩子都不會放你走的!你就死了這條心!」
說話間,已經過了屏風,看著愈來愈近的雕花拔步床,明思心中一顫,忽地抬手一掌摑到秋池左頰之上,「啪」的一聲清脆,語聲冷冽生怒,「秋池,你瘋了麼?」
秋池腳步一頓,白皙的皮膚上霎時浮出淡淡紅痕。臉稍稍偏了些許,回轉過來,神情卻平靜無波,只眸光深邃幽暗,定定垂眸凝視,語聲卻低沉輕柔,「明思,你信我。我會好好待你的,不會再疑你,棄你,負你。你再信我一回,好麼?」
明思吸了口氣,雙手抵在他胸口,「你先放我下來。」
秋池的一雙星眸一片柔光溫潤,語聲輕柔卻堅定,「這一回,你依我。日後,我都聽你的。」
說完,便長腿一邁,兩個大步就到了床前,明思垂眸沒有做聲。秋池眸光柔和地看了她一眼,將她輕放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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