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替芙蓉準備宅子的時候,原本來挑了些婢女在裡侍候,誰知芙蓉搬進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所有的婢女都遣了,只留了幾個粗使婆子。
此時外面的情形,正如魏槿所料,因為芙蓉的突然失控而亂成一團,直到芙帶著翠雀出門,眾女子才恢復了剛才的嬉笑。而青樓女子多性情閒散,所以墨蘭和魏槿幾乎是大搖大擺的自後院出門,就算偶爾遇見個人,也僅僅是投來好奇的目光,居然沒有碰到一人盤問。
出了宅子,二人直奔寶兒家而去。
大門洞開,還未進門,己能聽見女人若有若無的哭聲。遠遠的,還有幾個村婦指著大門交頭接耳,卻是一個也不敢靠近。
墨蘭知道,芙蓉回來了。
在門前翻身落馬,二人才進門,正迎上芙蓉披頭散髮的要往外衝,翠雀在後面拉著勸她,無奈卻是怎麼也勸不住,只好由她拖著一起往外奔。
芙蓉儘管神思己亂,看見迎面而來的墨蘭,神情還是一頓,目光停留在墨蘭身後的魏槿身上,忽的露出一個譏笑,「這是刮得哪門子風呢?」
芙蓉接著收回了打量魏槿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了墨蘭的身上,「我說呢,你還真有本事,踩著高枝了,真是可惜了的人才。瞧我這個花魁啊當得,真該讓了給你。
墨蘭冷笑,「姑娘的話,我怎麼擔得起。論起當花魁,還有誰能比姑娘更盡職盡責?做娘親的,為女兒惹來殺生之禍不說。如今寶兒不知所蹤,你居然還有心思惦記你的花魁!寶兒也不知做錯了什麼,能攤上你這麼個娘親。」
「姚墨蘭!」芙蓉忽然圓睜了佈滿血絲的雙目,聲嘶力竭的吼了一聲。跌跌撞撞的衝著墨蘭撲了過去,伸手就要去抓她。
魏槿面色微變,上前一步。揚手將芙蓉推著摔出老遠,跌落在地。
芙蓉很快的又爬了起來,咬牙切齒的又衝墨蘭撲過來,邊吼著,「一個大男人,欺負我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
墨蘭一笑。略一閃身便躲過芙蓉的攻勢,反手就是個巴掌,不偏不倚的打在芙蓉的俏臉上。「啪!」的一聲,清脆響亮,芙蓉的右臉立時現出個完整的掌印。
芙蓉面色一愣。怔怔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輕易的就被甩了個耳光。
墨蘭昂首傲然一笑,「你害我落馬受傷,這是早該給你的。」
「小姐!打死你個賤女人!」翠雀比芙蓉還要先反應過來,哭喊著就要衝墨蘭撲過去,魏槿先她一步,將她攔住,低吼了一聲,「一邊呆著。」
芙蓉吃了虧,更如瘋癲。可不論她怎麼扑打,墨蘭左閃右閃的,她竟連墨蘭的衣角都不能沾到,反而連連的給扇了幾個耳光。
「這是替寶兒給你的!
「這是丁梓秋的!」
魏槿瞧著墨蘭的樣子,游刃有餘,真如她所說的吃不了虧。所以他也不再多管。先讓翠雀去將門栓了,就在一旁冷眼觀看。
嘴裡的血腥味讓芙蓉終於認清事實,在與墨蘭的爭鬥中,她是不可能佔到上風的,又聽到墨蘭提起寶兒,心神更亂,跌坐在地,號陶大哭。
見魏槿不再攔她,翠雀忙撲過去攙住芙蓉,哭著向墨蘭哀求道,「姚姑娘,我替我家姑娘跟你道歉,您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寶兒不見了,我家姑娘正急得六神無主,您行行好,讓我們出去,我們要去找寶兒。」
「寶兒!」芙蓉大叫了一聲,止住哭泣,卻是用力將身邊的翠雀一推,藉著力量站了起身,跌跌撞撞的就往門口衝去。看見攔在門口的墨蘭,她竟一低頭衝著墨蘭撞了過去,「滾開!我要去找寶兒!」
墨蘭閃身避開,道,「我知道寶兒在哪裡。」
芙蓉縮回正要去拔門閂的手,轉身難以置信的瞪著墨蘭看了好一會兒,忽然一頓足又衝了回來,在墨蘭的面前站定,雙手胡亂的將掩在面前的亂髮往邊上一撥,迷茫的淚眼中閃著些許的欣喜,「真的,你真的知道,我的寶兒在哪裡?寶兒,沒事?」
墨蘭點頭,「真的,是魏公子將她救下的,她很好。」
芙蓉轉臉,呆呆的看了魏槿一眼,雖然他的臉上依舊冷冷的沒有什麼表情,但他沒有出口否認。
芙蓉便如在黑暗中遇著了一絲曙光,忽然淚落如雨,一蹲身子,竟朝墨蘭跪了下來,哭道,「我,姚姑娘,我求你,是我不好,以前都是我不好,你要打要罵,都隨你。求你,求你,把寶兒還給我。你,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墨蘭沖魏槿點點頭,示意他去將寶兒帶來。
魏槿會意,向翠雀問道,「屋裡我原綁著的兩人呢,可還在?」
翠雀搖頭,「地上有兩段割斷的繩子,想是我們來之前就己經跑了,」
魏槿不語,去屋裡院內細細巡了一番,仍有些不放心,對墨蘭道,「要麼,一起去接孩子吧,你在這兒,我不放心。」
墨蘭伸手將芙蓉扶了起來,看著她狼狽不堪的臉,搖了搖頭,回道,「現在外面人多,應該沒事兒的,你快去快回罷,我要和芙蓉姑娘談談。」
「當心著些。」魏槿遲疑了一瞬,囑咐了一句才大步出門去。
墨蘭歎了口氣,伸手將芙蓉的亂髮撫了在耳後,放緩了語氣,道,「趁著這工夫,快去梳洗一番吧,一會兒寶兒見了你的樣子,該害怕了。她原就有些嚇著了,姨婆又沒了,別再讓孩子傷心。」
芙蓉哽咽著說了聲謝謝,便讓翠雀攙著回屋梳洗了一番,再出來的時候,施了厚厚的脂粉。將臉上的掌印也掩去了,衝著墨蘭便要跪倒。
墨蘭忙起身將她扶住,道,「我與你並沒什麼深仇大恨。該還的剛才也還了,以前的事兒,一筆勾銷吧。至於寶兒。向來與我要好的,並不是為你,不用謝我。」
芙蓉怕弄花臉上的妝容,強忍住淚意,向墨蘭欠了欠身子,強笑道,「我知道。依我的身份,不配跟姑娘攀什麼交情。姑娘救了寶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直說罷。」
翠雀掩門出去,墨蘭與芙蓉便相對而坐。芙蓉的臉雖然有些腫。但表情己經平靜了許多。
墨蘭略頓了頓,開門見山的道,「丁公子。我會來找你,是因為擔心丁公子。你對丁公子,不是真心的,對吧?」
芙蓉慘然一笑,「真心?姑娘說的真好笑,對於沒心的人,何來真心一說。」
墨蘭點頭。「我不是個愛多事的人。芙蓉姑娘與丁梓楠的什麼舊事,我不想知道。但是,誰的債誰來還,還請芙蓉姑娘不要牽連丁梓秋。丁梓秋的一生,該是燦爛美好的。」
乍一聽到墨蘭的嘴裡說出丁梓楠的名字,芙蓉好一陣錯愕。盯著墨蘭的臉看了好久,才不由嘲弄的一笑,「幾年前的舊事,居然也能被姑娘得知。老話說的真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姚姑娘,我真是羨慕你啊!丁公子愛你,魏公子疼你,連周主簿也念著你。我呢,怎麼就沒生得能讓人心疼的命呢?」
芙蓉這話,倒像是對著自己說的,帶著一臉的迷茫,「幾年以前,剛識得那人的時候,我以為,今生有了依靠,便不管不顧的,將什麼都托付給他,現在想起來,真正可笑又愚蠢的事情。」
也不管墨蘭願不願意聽,芙蓉只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其實芙蓉的過去很簡單,又許是因為那是天天在她腦海裡翻滾折磨的事情,所以她雖然帶著痛苦不堪的表情,說起來卻是有條有理的,不過一刻的工夫,便將這段前因後果講得一清二楚。都是因為愛得太輕率。
芙蓉,原名碧荷,原本是個農家的獨生女兒。父親種得幾畝薄田,以賣花為生,家境清寒。偶然的機會下,遇得丁太守嫡子丁梓楠,兩心相許。
不久,碧荷有孕,而此時丁梓楠剛剛迎娶馮巡撫之女。碧荷父親尋上太守府,竟被丁家一頓羞辱後趕了出來。之後,為了逼她離開,丁家使東家收回花田,毀了父親半生的心血,父親又氣又怒,自縊而亡,母親傷心過度,亦隨之而去。碧荷求死不成,產下一女後,以賣笑為生。
兩年前結識了丁梓秋,知道丁太守極為疼愛丁梓秋,便藉機接近,想著伺機嫁入太守府。目的麼,不過是想將丁府攪得個天翻地覆,永無寧日。
「我是個身無長物的女人,不過只能以我自己,給丁家掛上一道屈辱的招牌,任人恥笑而己。」說到這裡,芙蓉又是一陣苦笑,「沒想到,那丁公子看著貪玩好樂,實際上卻不是個好唬弄的角色。他常來尋我,不過是想找個可以喝酒聊天的伴兒。我苦謀了兩年而無果的事情,竟是在姚姑娘你出現以後,才出現的轉機。」
墨蘭輕歎了口氣,「過去的事情,不說了。如今你有了寶兒,就不該再過這樣的日子。等寶兒大了,有些事情你想瞞也瞞不住。倒不如趁現在,帶著寶兒離開這裡,一切重新開始吧?」
芙蓉垂眸不語,只是一直不停的揉弄著手上的帕子。良久,才又抬眸道,「我不是沒有想過。我也害怕,有朝一日,寶兒會以我這個娘親為恥。可是,過去的事情,我是怎麼也不能忘的。而且,話既然說開了,就算我不計較過去,如今,我也該萬事以寶兒為念。姚姑娘,希望你明白,丁家,我是非進不可。」
芙蓉說著,嘴角抿成了一條線,臉上是一副毅然決然的表情,如慷慨赴死一般的。
為什麼就不願意放下過去,為了寶兒,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呢?雖然芙蓉的想法墨蘭並不能理解,但是,看她的表情,墨蘭知道再怎麼說也是沒用的。
又說了一會兒,魏槿帶著寶兒來了。
寶兒一見到芙蓉,「哇」的一聲便鑽入她的懷裡,再也不肯離開半步。芙蓉也跟著哭。
哭完又哄了寶兒好久,芙蓉便斷斷續續的從寶兒口中知道當時發生的事情。芙蓉心裡明白,果然就是丁梓楠說的要脅。若不是剛巧遇著了墨蘭,她怕又要經歷一次比幾年前更甚的痛苦。也許真要與寶兒永遠天隔一方。
芙蓉緊緊的摟著失而復得的寶兒,心裡打定了主意,無論此生再怎麼艱辛都好,她與寶兒,都永遠不再分離。她要盡其所能的,為寶兒謀一個上好的將來。她再看向墨蘭的時候,眼裡己是充滿了感激。
墨蘭要離開的時候,芙蓉忽然想起了什麼,直到看著魏槿先去解馬韁而與墨蘭空開的片刻,才小聲說道,「有件事兒,我也是隱隱的感覺,你只聽著想想便好。你若對周主簿無心,需得提防此人。」
看著墨蘭愕然的表情,芙蓉有些歉疚的笑笑,「你救了寶兒,我只想有所回報,沒有惡意。你不好奇,我還以為你會問的。為什麼丁公子一夕之間決定娶我,不計較過去,不謀劃未來?」
對這個問題,墨蘭原也有些疑問,丁梓秋的條件,想娶什麼樣的女子不行呢,為什麼會選芙蓉?可是,與丁梓秋見面的時候,他似乎己經給過她答案了,難道還有隱情?
「那是因為一副畫,一副畫著百兩金的畫。」
芙蓉的話大大的出乎了墨蘭的意料,丁梓秋冒然的決定,竟會是因為一副百兩金?正想要問,芙蓉己經繼續往下說,一邊說著,一邊還時不時的瞟向門口靜立等待著的魏槿,似乎生怕他知道似的,「那副畫,是周主簿著人送來,讓我謊稱是我自己畫的,再交於丁公子。說要與他相知,需得此畫。」
「畫的什麼?」
「一品袍衣。」
「什麼?!」
再往下,墨蘭越聽越心驚,沒有親眼看到那副畫,可聽著芙蓉的描述,儼然就是初遇丁梓秋時,她曾替他改過的那副畫!花王百兩金,綠葉環繞,葉上五彩鳥,鳥觀花,花綻放,與墨蘭當日所畫竟一毫不差!
若換作是平日,丁梓秋見畫,亦會嘖嘖稱奇,對芙蓉另眼相待,而此時正遇上他失意,便難免不會產生錯覺。若此生不能共她,便退而求其次。
墨蘭心頭震驚不小,周舫之費盡心機將畫給芙蓉的目的自是昭然若揭。他不知道魏槿的存在,想借芙蓉來離間她與丁梓秋。
可是這畫又從何而來?這個問題只在墨蘭的心裡轉了一瞬間,便找到了答案,丁玉竹。(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