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現在的局勢如何,那些騷亂是否已經撲滅,逆賊餘孽是否已經消滅。」
「回子師,長安的百姓對我們誅殺逆賊的舉動無不拍手稱快,即使偶有寧頑不靈的叛逆,劉貴、楊懷、高沛幾位將軍也在百姓們自發組織的民兵的配合下予以剿滅,可以說長安城內再無董賊之逆黨。而魏續、宋憲等幾位將軍正帶兵前往各個隘口,以保障三輔之地的安全。」
「逆賊牛輔呢?他可是帶著萬餘精兵駐紮在郿縣,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一旦讓他與南邊的李傕等逆賊會師,我們只怕暫時還無法抵擋住大軍的進攻。」
「好叫子師放心,逆賊牛輔已經授首於此,郿縣之軍已經被魏續、宋憲等幾位將軍收編,除了少數董賊死忠掀起了少許的波瀾,剩下的賊軍已不足為懼。」
「怎麼這麼快?難不成其中有詐,現在可是非常時期,要小心行事啊。」
「子師大可放心,此事絕無反覆的可能。據說那牛輔乃庸人一個,董賊在位的時候尚可以依靠董賊的威勢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可是董賊一死便惶惶不可終日,收拾金珠細軟就想向南逃跑,與其餘逆黨會合。怎奈有義士胡赤兒平日裡雖然多受那逆賊牛輔的恩惠,可是在關鍵時刻卻知大義,曉忠孝,趁逆賊牛輔不注意,斬下其首並懸於轅門,如此才讓我們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解決了那一萬大軍。」
「哦?這位義士雖然不是我中原人士,卻也曉得對陛下的忠義,難得,真是難得。卻不知這位義士現在官居何職?我們是否需要給予一些賞賜呢?畢竟他之前可是董賊的部下啊。」
「說起來有些可惜,這位義士雖然做出了符合大義的舉動。但是卻被那些不識大義的董賊逆黨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屬下和諸位將軍不查,被那些逆黨所害,死無全屍啊。」
「是麼?那真是太可惜了啊。」
「是啊,的確是太可惜了啊。」
然後,匆匆露了一面便領了便當的胡赤兒童鞋便被兩個人拋到腦後,反正不是什麼重要人物。
「對了,現在長安街頭的百姓們都在做什麼?」
王允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了窗外的天空,似乎他的眼神能夠穿越一切障礙。
「哈哈,子師你真應該去看看,真是好熱鬧啊,而且大快人心的很啊!」
「哦?看君榮笑得如此暢快,那必定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哈哈~我們將董賊的屍首扔到街上並宣佈了他的罪行。你猜怎麼著,不但長安的百姓敲鑼打鼓,而且還燃起了竹竿。這是要將驅散那逆賊籠罩在長安之上的冤魂戾氣啊。最最有趣的,是不知何人提議,將董賊給點了天燈。如此下場,真是太暢快了,當年他殺戮洛陽百官的時候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報應麼!報應啊!老天終於開眼了啊!」
「妙哉,妙哉!如此大喜之事,當浮一大白,暢快,暢快啊!」
董卓死了。
似乎死得莫名其妙,又似乎死得不明不白。
原本全長安都籠罩在其的威勢之下。可轉眼間這個曾經被認為是不可戰勝的男人便死了。
這個人曾經可是對扛過天罰的啊!
可真的就這麼的死了。
街上的屍體不會騙人。
那些敲鑼打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這一消息的朝廷大臣的家丁僕役不會騙人。
長安城頭已經被拔走的董字大旗和留在城頭上的漢字大旗不會騙人。
於是,所有人都認識到。
董卓。真的死了。
於是乎,似乎像是春天從地裡拚命滋生出來的野草一般,長安城內登時陷入到了歡樂的海洋中,似乎每一個人都表現出了無比欣喜的模樣,似乎不這樣就是董卓逆黨的黨徒。
或許的確如此。
因為有人親眼看到一間裁縫鋪裡的一家老小和活計被朝臣們的私軍給揪了出來,理由便是他們一家在這樣應該舉國歡慶的時刻卻依然平平靜靜。好似在默默抗爭一般。
然後,抄家滅族。
再然後,那些歡樂的百姓們湧入那間已經破敗的店舖中,搶奪最後可能存在的財富。
畢竟對於普通人而言,那些大頭兵看不上的木桌木椅甚至紙質的賬冊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而這樣的場景,在滿是歡樂的長安城內,並不是第一次上演,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次。
這是歡樂的時刻,也是瘋狂的一刻。
長安城的百姓有足夠多的理由去為董卓的死亡而歡呼雀躍。
畢竟現在的長安城中,大部分的居民不是曾經被驅趕過來的流民,便是從洛陽背井離鄉的難民,前者從來沒有接受過董卓的恩惠,反而需要忍受在他們眼中與羌人沒有多少區別的西涼軍的恐怖,更別說新法的嚴苛讓他們更加對董卓沒有好感。
至於後者,國仇或許還談不上,但家恨卻絕對沒什麼問題,他們背井離鄉的原因從第一排到第一百全都是西涼軍的壓迫。哪怕董卓因為行動從容而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部隊,但是為了盡量多的將人口遷往長安,面對那些「釘子戶」時所使用的手段往往會比較殘忍。
更別說就算真的發生什麼燒殺淫掠的事情,只要別被董卓親眼看到,那些上官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尤其是對那些有些身份卻又不高還蠻忠義的小官吏更是被禍害的的重點。
而這也是為什麼那次規模龐大的流民潮會演變為幾乎不可收拾的局面。
原本因為長安城中駐紮了大量的西涼軍,這些人就算敢怒卻也不敢做出什麼讓西涼軍抓住把柄的事情,哪怕回到長安後的西涼軍看上去似乎規矩了不少,只是仇恨畢竟已經埋下,帶上了有色的眼鏡去看待一切。所得出的結論也只會為仇恨增添新的養分。
而隨著董卓的四面出擊,西涼軍大批大批的離開,長安城裡西涼的味道也越來越淡。
所以說如果整個西涼都將董卓視為他們的希望,那麼唯獨現在的長安是將之視為仇讎。
無論上到那些朝臣文官,還是下到黎民百姓。
整個長安陷入到了歡樂的海洋,或者說被陷入到了一片歡騰的海洋,可面對這個已經陷入到癲狂的城市,偏偏卻有一個地方能夠保持著冷靜。與外面的氣氛格格不入。
當然,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並非這一點,而是這份難得平靜的地方竟然沒有被癲狂的人們所掀翻,被那些不懷好意的朝臣私軍所打擾,或許才是這處鬧中取靜的地方的特異之處吧。
「子重,你這就要回去了麼。如果你能夠留下以你誅殺董賊的功勞和能力,陛下一定不會吝惜對你的封賞,跟隨陛下總也比劉君郎那個已經逾制。反意已現的逆徒強出很多吧。相信你已經看過你師父給你的書信了,那麼你還不能改變你的決定麼?」
「……很抱歉。我個人對盧太尉是萬分敬仰的,師傅的大恩大德更是此生難報,就算是對李州牧我也懷有著很大的歉意。但是請原諒在下的任性,實在是故土難離。既然師兄和師弟都侍奉在師傅身邊,又有李州牧這樣的人物為其傳宗送終,任只能下輩子再報答這些恩德了。」
「值得麼?」
「大概是值得的吧。」
「不會後悔麼?」
「放棄了才會真的感覺後悔,只要全力以赴就沒有後悔的說法。」
「那麼我就不留你了,希望你和書實他們未來不要在戰場上相遇就好。」
「那麼盧公,告辭了。同時請您一定要小心周圍。聽說蔡伯喈就因為在董卓的屍首前痛哭了一場並打算給董卓收屍,便被投入大牢絞死。現在的長安城太過癲狂也太危險了……」
「太過瘋狂也太過危險了麼?」
抬頭望見了那與王允看到的完全一致的藍天白雲。盧植覺得自己心中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
「伯侯啊,將家裡那些并州送來的煙花拿出去都放了吧。」
許久之後,聽著府邸外面依然久久不曾消散的各種歡樂的「噪音」,盧植終於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將自己名義上的管家杜畿叫了過來,只不過他吩咐的內容讓杜畿稍稍有些愣神。
「快去吧。今兒個怎麼說也的確是個喜慶的日子,趁著大伙還高興,樂呵樂呵吧。」
「趁現在還高興麼……」
品味著盧植話中隱藏的味道,杜畿招呼著府內眾人小心翼翼的搬出了李書實派人送過來的「禮物」,而這些即使是在過年也難得一見的東西,讓那些洛陽百姓想到了曾經奢華富足安逸的洛陽生活,原本就覺得生活有了奔頭的他們此時更是覺得明天是如此的光明。
所以,及時行樂吧。
忘掉遠在數百里之外凶殘的軍隊,忘掉遠在千里之外敵人的盟友,忘掉那些凶殘敵人瘋狂的報復,將快樂留在此處,讓快樂浸潤那已經被恐懼和無助的內心。
帶著這樣的心態,他們快樂了,忘卻了就在角落裡堆積著的陌生人的屍體,以及偶爾從屍體中傳來的稚嫩卻絕望的哭泣,哪怕偶爾有好心或者看上去很好心的人經過,迎來的卻也是充滿了警惕甚至是仇恨的目光。
仇恨的種子總是這樣一代一代的流傳下去,他總是和希望的種子伴生在一起。
而歡樂的人們根本不會注意到,那天空之中一閃而逝的陰影,隱藏在歡樂背後的陰霾。
「知道具體的過程麼?」
明明做著親密的動作面容異常平靜,哪怕李書實不回頭等能夠想像出少女此時臉上的表情,所以他臉上有著同樣的平靜,靜靜等待著少女的回答。
少女有著如同瓷娃娃般光潔白皙的肌膚,一雙杏眼無時無刻不流露著嫵媚的風采,圓潤的下巴上是一點絳唇,黑色的及肩長髮隨著河邊的清風肆意飄灑著,柔軟順滑的髮絲間纏繞著的淡淡清香伴隨著調皮的風兒在李書實的身前不時跳起歡快的舞蹈。
雖然其實只是一隻還未及笄的蘿莉。
雖然這只蘿莉的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
但李書實卻永遠也無法忘記兩人初次見面時的情景——渾身上下狼狽不堪一臉落魄的少女看上去一副怯生生的模樣。但那眼底卻透射著堅定的意志。
那個從即使渾身骯髒卻依舊無損其美麗的雙眸中放射出永遠無法被壓垮的不屈光芒的少女,是李書實心目中少女最為美麗的一面,哪怕當時少女的美麗大半被污垢和疲憊所遮掩,哪怕他知道那份美麗或許並不屬於他,卻也依然為之感到癡迷。
「文和先生說他僅僅只是知道一些大概,或許過一段時間會有更加詳細的情報傳來。」
「文優對這些有興趣麼?如果沒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讓人帶你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有些事情我早已經料到,原本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雖然現在聽到這樣的結果依然有些無法相信。但這並非是喪失了對事物的判斷力,僅僅只是親人之間的妄想罷了。相比於我,倒是需要麻煩書實你一件事……」
順著李儒的視線,李書實看到的是董白那天真的笑容,而他也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那就拜託了。」
這個時候的李儒,不像是那個絕對理智甚至有些陰狠的智者。反而像是一個為了自家調皮的孩子而頭疼不已的大人。
或許再冷酷的人心中也都有一塊屬於自己的柔軟,不希望別人碰觸,只是在無人的時候才會慢慢拿出來。細細的品味著其中那或酸甜,或苦澀的味道。
至於如何去安撫年幼的董白……咳咳,好吧,這些東西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吧。
另外在安撫的過程中某只蘿莉會不會向可憐的董白小蘿莉灌輸什麼糟糕的知識這一點,李書實表示自己絕對是無辜的。
於是,藉機調整好了心情的兩個人開始用心傾聽起已經離開了李書實肩膀的少女那婉轉悠揚的清音……所陳述的事實。
在做正事的時候這兩位已經能夠無視那些影響他們思考的無關事物……大概吧。
「根據從長安傳來的消息:十日前,尚書士孫瑞與校尉李肅前往秦王府拜謁董卓,言中提及陛下似乎自感能力不足身體虛弱,欲效仿古之先賢將皇位禪讓於董卓。董卓聽後大怒,不但訓斥了兩人。還揚言要將兩人下獄治罪,並最終亂棍打出秦王府。
八日前。司徒王允並楊彪、種輯、王服、吳碩等人聯名上書希望董卓接受漢帝禪讓,董卓態度大變,高聲稱讚諸人識時務,並賞賜諸人美酒、蜀錦和金珠若干。
七日前,右扶風槐裡發生騷亂,弘農人張平起兵反董。董卓命宋憲、魏續領兵平叛不能克。
六日前。董卓命親衛首領梁興率所部前往評判。同日,王允率百官請董卓參加禪讓大典,董卓大笑應允。
五日前,董卓率親衛五百並李肅等朝臣參加禪讓大典,於未央宮白虎殿內遇伏,力戰半日為劉焉麾下校尉張任所殺,其餘親衛盡皆殉死,而朝臣方戰損數倍於敵,餘下者半數傷殘。
以上便是文和先生整理出的最近從長安發回的情報。」
說完,少女依舊平靜的行了一禮,之後便轉身離去,只留下兩個面面相覷的男人。
「董卓這是怎麼了?想要自己去尋死麼。」
「大概吧,自從旋門關那一戰過後,岳丈大人就變了很多,甚至有時候變得我都完全不認識了一般,有的時候我也在偷偷地想,是不是那煌煌天雷讓岳丈大人身體的某個部位受到了永久性的損傷,又或者是他被什麼人下了無法解除的詛咒?」
董卓之死甚至之前的一系列舉動都透著濃濃的陰謀的味道。
當然這裡的陰謀並不是指以王允為首的朝臣們的那些在李書實看來實在是破綻滿滿的小動作,而是董卓之前的那一番舉動和如今宛如主動配合一般的送死行為。
就好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所操控一般。
若是再聯想到去年同樣幾乎是在求死一般死在了一次意外的「伏擊」之下的孫堅,聯想到兩位宿敵之間近乎相同的選擇,這就不能不讓人產生一些奇奇怪怪的聯想。
而且與那些身處於這個時代之中的人不一樣的是,靈魂來自另一個位面中的李書實此時的感覺更加的怪異——明明是早已寫好的結局,明明是在正常不過的「歷史」,為何他的心中卻總是會湧起異樣的感覺。
他與孫堅接觸的次數不多,即使是董卓也不過數面之交遠遠談不上有多少深入瞭解,可是這兩個人的性格卻無疑給他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事實上現在回憶起來,兩個人的身上都有著那種屬於武人的豪爽,對待自己的友人完全不吝惜自己的笑容和熱情,很容易便獲得友人和屬下的好感。
作戰勇猛,總是習慣於身先士卒,用自己的行動鞭策、鼓舞著身邊的人,縱然戰爭進行的再如何慘烈,甚至失敗,都只會讓團結在他身邊的人更加緊密。
甚至李書實可以斷言,這兩位堪稱一時瑜亮的指揮官是他們那一代將領中最具魅力的兩位,與他們同代的將領中幾乎無人可以與他們並肩。
甚至就連兩人的經歷也頗有相似之處——戰功纍纍卻依然被主流的權力中心所排斥,都曾經為了臉面幹過不少荒唐事,都可以稱得上是桀驁且難以駕馭的手下。
或許兩人最大的區別,便是在向上攀登的過程中,董卓更加的不擇手段,所以也就造成了兩人間董卓爬的更高而孫堅的名聲更好的結果吧。
「你們,是打算向世人傳遞某種讓人絕望的信息麼……」
似乎聯想到了什麼,李書實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