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三章清算?
好人不長命,遺禍千千載啊。我如今已經變成禍害了。這都沒死,不容易。蘭陵不給面子,說我受了驚嚇,得好好養著。我是像受驚嚇的人嗎?老爺們,呼風喚雨,活得是個氣勢,披了件衣裳,左右一揮手:「帶人犯!」
二娘子拄了根手棍,小聲進言道:「侯爺,還是先看看謝寶吧。倆時辰了,還躺著呢。再說這人犯也沒法帶。」
問過醫生,謝寶是虧血了,倒無大礙。二娘子倒是凶險,離他腳筋就差那麼一丁丁,真若挑上了……
什麼事兒都能遇上。倆小孩倒是活蹦亂跳,圍了羚牛的籠子邊,使小棍捅來捅去。這位也不好過,千八百斤,也給折騰得夠嗆。是死是活,就等我一聲令下了。大清早人都圍滿了。
梁建方扒籠子邊上,恨不得把頭都塞進去,眼睛瞪多圓,回身看看我,再看跛腿的二娘子,再看看死裡逃生的倆小孩,齜牙咧嘴。「這算怎麼回事兒。」
程老爺子衝我一揮手,近前來低頭細語:「這是你幾個活擒的?」
沒敢點頭,後面我昏了,怎麼逮住的不知道。指指二娘子:「問他。」
二娘子跛了腿,不居功。朝營帳裡指了指:「謝寶。還躺著呢。一早才醒。」
李績在旁邊聽著點點頭,正要搭腔,梁建方咋咋呼呼:「王家這小子人不怎麼樣,織羅能人異士頗多。」說著搓搓手,瞅瞅身後的羚牛。「巡山獸啊,說逮就逮了啦?偌大一個林場……偏心。有這麼個好玩意兒,偏偏不往獵場裡趕,便宜王家。」
蘭陵挑了嘴角笑笑,斜眼掃了一眼林場的負責人:「好本事。說話聖上就到了。寢居之地,竟窩藏這麼多禍害。莫說驚了聖駕,在此期間就是照一面,你只怕也難咎其責吧?」
這話重了。林場這老兄挺好個人。也不想幫他打圓場,能看出來蘭陵窩了火,沒事找事。
可大可小,你去怪誰?死裡逃生,倒也沒有報仇的心思。說起來這羚牛仁兄也可憐。同樣是泡澡。你說有人往你澡盆裡打彈弓,擱誰誰惱。罷了罷了,大氣地一揮手:「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拍拍二娘子肩膀,「說起來咱倆逃的逃、傷地傷,若沒謝寶頂那一陣兒,我怕是連開除你的機會都沒有。」
二娘子不吱聲,大嘴一咧,笑了。忍著腿傷。勉力蹲下來,叫過九斤,摸了孩子腦門看,眼裡透出一絲內疚。
身後踹了二娘子一腳,老爺們這模樣忒噁心。說論功行賞。二娘子頭功。若沒他手疾眼尖,挾了倆孩子跑,昨晚不知弄出什麼後果來。可算了算,這功勞還得給謝寶。自家人不跟自家人爭。心裡卻把謝寶當外人看了。正好有蘭陵這個話,不敢說護駕,卻也除了皇家獵場的隱患。這把年紀再不給他個露臉機會,真若他想得那樣,蹲我王家一輩子不走了還。
這是奇聞,再帶個異士出來,這年頭大家吃飽喝足就愛談論這個。這謝寶人還沒安置好呢,事就傳了出去。什麼是英雄。能失血躺在床上起不來的全是英雄。活蹦亂跳一頭野豬,王家侯爺徒手生擒,沒人惦記。傷殘瘸跛的羚牛,稀罕。滿長安,是人不是人,都往王家莊子上湊。看完羚牛吵著看謝寶。回頭再拎兩盒藕粉,回家宵夜。雲丫頭這生意一紅火,臉蛋樂得紅撲撲。
周醫生泯獸不憐人。說野豬可憐。大牲口棚里拉了柵欄,生龍活虎地就放了進去。好吃好喝餵養著。巡山獸也可憐,好好的遭了毒打,瘸跛著還不改脾氣,想上個藥都沒處下手。專門起了大窩棚。乾草墊子放進去。砌了牆,圍了欄,每日湯藥伺候,毛色日漸光鮮。時間一長,倒認周醫生這主了。
這來來往往的,謝寶也就成了名人。你問他問,傳開了,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可不是那一兩位。話說地懸,事也辦得懸,一聽還是個單身,成了家就不說飛黃騰達吧,家裡有了這女婿,靠得住。
頭裡最關注的,梁家老賊,他孫女多。許這個許那個也許不完。掰指頭算,九斤倆,謝寶還能落三四個,這都不在話下。關鍵程老爺子動了心思。我不敢接這茬,總是推著,一說就是許了人家了。
「這什麼話?」程老爺子搖頭晃腦,「男女有別,許誰不許誰的,跟謝寶有什麼關係。」
「不是這麼說。」知道程老爺子脾氣,但凡他看上,就是死在手裡,也沒有讓給別人得道理。我是不想讓謝寶惹這事兒。「早有下家了。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再打岔小心我抽你。還學會作詩了?」程老爺子橫著手掌切割兩下,「不就是你莊上那個賣藕粉的嗎?雲家那個。成不成的,他倆幾年了?許她就不許我孫女?再說了,我程家,論錢論權,說老夫欺負她。論教養、論相貌,也不比她家差。怎麼還不如她一個沒爹媽的小丫頭片子?」
這不怪我。你程家就是堆金山出來,只瞧爺爺這樣子也沒人敢娶啊。嫁不出去關我什麼事?委屈地一咧嘴,剝了兩顆地窖藏的過冬石榴,想把話岔開。
程老爺子見我為難,拍了拍桌子,「這話先撂下。明兒讓你家那個醫生到我那兒去。我有話問他。」
「這是正事。讓你去你就去。」穎不耐煩地捻著針線,穿半天穿不進去,叫九斤來幫忙,揉了眼睛歎氣道:「不至於是老花眼吧。」
「我不去。」往炕上挪挪,捏塊點心掰開來,朝旺財扔下去,「還指望多活兩年呢。沒心思跟戶部去打擂台。」這一打春就沒什麼好事。賀蘭家死人,武家換人。老子狩獵差點被頂死。不順。說回來靜養幾天,又得應付謝寶這臭小子。好像這一周圍認識的人都有孫女能嫁。現在戶部又指著名要編勞力,都得掛號。也不知道是誰地餿主意。勞力雇回來就是勞動,掛哪門子號?病人才掛號。不光是京城織造作坊,連隴右那邊都得報個數字上去。今兒死倆,明兒又買回來倆。掛一號二百文,你掛一千號,二百貫就沒有了。缺錢也不能這麼搞啊。我買一個才多錢。
「那也不能不吭聲。」穎把賬本放上來,攤開了,一頁一頁的勾。旁邊算盤打得細詳。「說來也怪,東邊高麗的怎麼就耐活。咱家不虧勞力,當人使。吃喝醫藥的,從不短缺。可吐蕃過來的,好端端地……」
穎突然抬起頭,朝我道:「夫君你說。這會不會賣給咱家的都是病秧子?」
「胡說。這話你就對不起大哥。人販子也活得是信譽,沒見昨兒轉呈還有賠罪的來。只管說是壯碩、壯碩,可總是用不了幾年。這也怪啊。」說著。接過穎遞過來的賬本,數字嚇我一跳。「咱家養了四千人?」
「夫君以為呢?」穎挑挑眉毛,「整日裡什麼都不管。自家多少勞力都不知道。四千人不過是個花頭。說出去就這個數,實報地話,誰家受得了。況且不光咱家。一起過去的,哪家比咱家人少?這戶部也忒缺德了。」
「八百貫。」
穎點點頭。「如今呢,對咱家也不是個大數字。可就受不了朝廷這麼折騰。今兒二百,咱給了。明兒要二百。咱再給。三番五次下來,還叫不叫人活了。要不明兒夫君問個清楚。再和程、秦兩家合計合計,看朝廷是個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蘭陵皺眉不語,也拿著一堆冊子發愁。
隨手翻過來看看,也淨是想糊弄人,亂七八糟,勾得一片一片。笑了,問道:「誰出的主意?起先墾荒的時候沒人說。這會兒到了掙錢時候了,剛說有個好日子過了,就勒著脖子開始敲詐了?」
「和我無關。」蘭陵給筆撂在桌上,「墾荒是我地主意,養勞力也是我的主意。沒來由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這頭一步先是造冊,再有就是點人頭。隴右地多人少。有人說,大戶過去,佔了地。買了人。紮了根基。好處都是你們這些人得了,往後朝廷連插手的份兒都沒有。這一造冊。是以防萬一。」
「哦?這麼說一個人是一個人了。」
蘭陵點頭。
「那活人造冊,他死了怎麼辦?」
「死到誰家誰出錢。」
這誰呀,恨得我直咬牙。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法律了?活著二百文我認了,憑啥死了也算我頭上。
「都不願意呢。」蘭陵拉了靠墊,歪上面,伸了指頭端詳許久,「有個事我想問問。照這麼說的話,東邊地人是比西邊的人值錢嘍?」
嗯?沒聽懂。不解地看著蘭陵。
「我怎麼就聽說,東邊的比西邊的耐活。」
是這話。不說錢吧,大家都不接這茬。這一到貼人頭,這話就挑明了。一致認為,吐蕃人不耐用。
「不是問這個。大夥兒都是想知道,朝廷往後是個什麼打算。沒來由地造冊,那造了冊,咱算什麼?勞力又算什麼?想廢除勞力?」
蘭陵咯咯笑了,「好意思說。好聽點是勞力,不好聽點,當牲口養,不算人用。」說著看了我一眼,歎口氣說:「攤到我頭上吧,我自己也不願意,可想想呢,也不盡然是壞事,先造冊,先給大夥兒養成這個習慣。往後說用呢,冊子翻開來,就能當人用。即便是隴右,說起來添點人氣唄。總不能跟賣豆腐似地,你家一塊我家一塊,總歸這也是我大唐的領地。」
朝廷想賴賬!這話把我說一激靈。當初講得好好的,劃地、分地,你家圈,我家圈,只怕圈得少了。如今,荒地成了熟地,打了糧食,有了出產,朝廷就眼紅了?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血汗換來地。現在地肥了,人頭也有了。就開始擠兌我,插了管子朝我身上嘬血喝?
得便宜可以,可如今地王家不是誰想欺負就來欺負的主。大伙都掂量,誰都不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