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創新的價值
一來不也不說客套兩句,滿院子亂找,搞不清這仁兄是個什麼路數。朝二娘子遞了個眼神,二娘子會意,上前問道:「您……」
那仁兄不等二娘子話問完,打斷道:「石板,鐵板也行;木錘,鐵捶也將就」回頭朝我怪笑幾下,「二十貫錢給我預備上,著急用錢呢,要不我還懶得過來。」
成,看這模樣是個有本事的。文人和科學家的區別就在這,文人靠嘴皮子混飯,針尖的本事到嘴裡一翻亂,出來就變秤砣大;科學家靠實幹,輕易不說話,人家貶了袖子輪手就是本事,動手多過動嘴,眼前這仁兄雖然長像有點缺德,可脾氣就是招人喜歡,吩咐二娘子:「要啥給啥,看他耍什麼花花出來。」
光滑如鏡的青石板,紅白喜事才拿來砸喜餅的大木錘,全都預備齊全。那仁兄單膀一叫勁,『嘿!』,抄了木錘在手裡挽了個花子,虎虎生風的輪了兩下,滿意的點點頭。我下意識的朝頭上摸了把,往二娘子身邊靠了靠,遠離危險。
一把皮棉撕扯開了攤在青石板上,拿捏好位置,一聲斷喝,木錘輪圓了,『匡』的猛砸在棉花上,而後雙臂揮舞,木錘翻飛,『聽聽匡匡』持續百十來下不帶歇氣,忽的收功,吐吶片刻,高聲道:「好了!」
院裡幾人面面相覷,驚異之下,沒人吱聲。我提了提中氣,小心問道:「我是要脫棉籽的辦法…」
「脫了!」那仁兄蔑視我一眼,將拍打成綿紙狀的那個東東塞我手裡,「揉揉,揉鬆軟了抖抖,籽全砸成粉末,一抖就掉。拿錢!」
「您貴姓?什麼職業?」
「貴姓王。鐵匠,綽號:鐵錘王!」不屑的撇撇嘴,「趕緊拿錢,家裡等用!」
「來人啊!」果然,不愧是我本家,一身本事。朝二娘子一招呼,「給這個打鐵的本家架出去,認清楚了。往後敢在王家莊子方圓五十里出現就給我朝死裡招呼!」什麼玩意,好好的鐵匠不幹,學人家搞科研。盛怒之下:「今天再有來賣技術的都攆走!尤其是姓王地!」
晦氣!一早飯都沒吃就看了趟木錘砸石板的把勢,尤其是一旁偷看的穎和蘭陵,二人笑的就直不起腰,後半截路簡直是爬著過來的,光聽她倆在外面寒暄都沒停了笑,一個『咯咯』的走遠。一個『呵呵』進來,丟人丟大了。
「笑,笑就打了。」窩火,躺椅子上沒點餓的感覺,氣飽了。
「呵呵…」蘭陵東倒西歪的晃蕩。差點一骨碌就翻到地上,好不容易才坐准了,「不行了,叫我再笑會。你打你地。我笑我的,呵呵……」
三天了,整整三天來獻技術的不下十個,殺豬的有,吆車的有,跑堂的有,沒一個正經人,今好。直接來個敲悶棍的,全了。「是不是賞錢吆的少了?要不再加十貫……哎!你笑夠沒有?夠了就正經說話,歪七扭八地,下麵條呢?」
「別,別催,笑軟了不能動彈,我緩緩。」蘭陵臉都笑成了哭像,痛苦的扭動身子。「今要死到你家了。呵呵……不笑,渴。」
「就渴著!」沒好氣的端了茶壺。嘴對嘴的塞進去一通亂灌,「夠了?注水肉吃過沒,一殺就現成的。」
「要死,」蘭陵挽袖口朝下巴上抹了抹,「笑餓了,你夫人在前面等了吃早飯呢,你定是不吃了,我得去墊墊。」說著扶了牆樂呵呵地又出去了。
「幹啥?不吃。」門上腳步聲響,以為蘭陵又折回來叫我,「走遠!」
「是。」
不是蘭陵聲音。抬頭一看,達萊底了頭正轉身出門,「回來!」
「是。」達萊沒敢朝裡走,半截身子門外,半截身子門裡,探頭偷偷看我眼,又低下去。
「找我弄啥?」這丫頭平時躲我都來不及,今天竟敢送了門上,有進步。指了指我平時墊腳拿書的大方墩,「進來,坐了說。」
「有事……」達萊小半個屁股擔在方墩上沒敢坐實,「棉籽的事。」
「哦?快說。」起身倒杯茶塞她手裡,「棉籽怎麼了?」
「二十貫……」達萊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下決心道:「是……真的?」
「當然是真地!你在質疑王家的信譽?」我是什麼身份,王家是什麼地位,說出去的話硬生生的份量,最恨別人懷疑我。沉臉道:「不相信就不用開這個口,出去!」
達萊條件反射的站起來,小心的將茶杯放下,想走不走的模樣。「您…小侯爺誤會了,我……婢子問的是,若想了辦法出來能換二十貫,二十貫能不能把自己贖回來?」
「哦?」這問題問倒我了。雖然身份改成了關中人,可依舊和王家有契約在身,有了身份不等於有了自由。看達萊下了決心地模樣讓人同情。我不是做不了主,關鍵這會不想做這個主,才打算用起來的人一旦有了自由就再難約束了。「契約在夫人手裡,我拿不了這事。不過你放心,只要有辦法就肯定能拿了賞金。不過超過三天,額外加的兩貫沒了。」
「和一般干雜活的雜役一樣可以嗎?」達萊不放棄,眼神淒苦的望著我,哀求道:「和他們一樣,干多少時日拿多少工錢,洗衣服背草料,什麼活都願意幹,可以嗎?」
「可以吧?」咧了嘴撓了撓頭。這話讓聽的我心裡有點發酸,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還沒有因為地位的變化而變成鐵石心腸,尤其孤苦伶仃個小丫頭面前怎麼都硬不下心去。「如今這樣不好嗎?吃穿用度和主子都差不太多,呼來喝去地也有人使喚,若離了這個身份就沒辦法再進後宅了,一般雜役只能在前院裡干零活。也沒這麼多月餉拿。你再考慮考慮。」能出入後宅地丫鬟都賣的是死契,進門就算王家人了,用起來沒顧慮。一旦給達萊放了行,別說進後宅,就連棉花這個管事都不放心給她,起碼家裡還沒這個先例。
「零活也好,您能做了這主地。」達萊不放棄,滿懷希望道:「現在就把脫棉籽地辦法給您看。雖然還不趁人意,可比一個個的摘起來快。達萊就怕別人搶先拿了賞錢才著急過來的。一文錢都不拿您的,就求贖回契約。」屈了屈腿,有下跪的意思,硬硬收回來,「您不缺達萊這一個丫鬟用,也看不上。對您來說,去棉籽比一個丫鬟重要的多。不是麼?」
「我看你滿喜歡領了頭嘛,從豐河莊子上指揮收棉花就不小的心氣,往後這棉花越來越多,成王家一個大進項時候你不比外面干雜活風光?非得圖個什麼契約有毛病啊?再說了,王家又沒拿契約壓人的道理。該是婚嫁,只要有自己相好地,儘管給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嫁妝不比她誰家的豐厚?年上不是才嫁走了個嗎?你怕什麼?又不是非得留你賣一輩子力氣。」
達萊沉默不語。
還真是為自由連優厚的待遇都不要了。弄的我心裡不舒服。「家裡又不糟踐下人,後宅上的丫鬟到十七的年齡都先問問有沒有嫁人得打算呢,好像我一天到晚虐待你一樣。」一個丫鬟而已,沒必要拉了臉去強留,如果辦法真好的話,二十貫給她讓走。「算了,既然存了這心思就不好留你。辦法好用拿二十貫走人,不好用收拾鋪蓋走人。出去到官上掛個號,自然給你分派個人家嫁出去,關中閨女還餓不死。就這等,我去拿你契約。」
正抬腿出門,蘭陵和穎一前一後地進來了。蘭陵直接在書桌前坐下,拿了筆假裝寫東西,穎朝我擠了個笑,「等吃早飯呢。收拾好了叫您。正趕上有人造反。」扭頭朝達萊道:「一個丫頭家的,我王家把你救回來。從前到後吃喝穿住那點委屈你了?還真能鑽空子,當我夫君心軟,怎麼不找我說?看不大耳光抽死你!」
穎說的氣頭上就抬手,被我抓了手腕拽回來。「契約先給她,辦法隨後說。這事情就算了,」朝穎和蘭陵笑了笑,「敢用砸石板的方法蒙人,我親自抽她。去,把你的把戲拿過來讓我們都看看。」
這話一說,穎和蘭陵忍不住又樂起來,屋裡地氣氛緩和許多。達萊感激的看我一眼,扭身跑了。
「白眼狼。」穎朝達萊的背影罵了句,扭身回去拿契約了。
「呵呵,」蘭陵也不抬頭,手裡筆不停,輕聲自言自語,「心還蠻軟的,以前也沒看出來。」
「都可憐人,你就少鴰噪幾句。」在蘭陵眼裡,不分好人壞人,只有忠心和不忠心。在她看來,達萊屬於不忠心一類,卻不願意去瞭解這些下賤身份人地苦楚。「我能理解達萊為什麼在乎這個,從個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忽然淪落到這個地步,或許也萬念俱灰了。可中間有出了轉機,先是穎給她換了身份,不用背個高麗女的名聲,能抬頭做人了;又讓她當了大丫鬟專門管理棉花事務,心頭又活泛起來,今天終於抓了個我懸賞的機遇,換了誰都得拼一把,一旦成功那就等於重新活了一遍。」
「體貼的,連人家心裡想什麼都摸透了。」蘭陵白我一眼,「她沒搞清自己的身份,連你也糊塗?有契約就是你王家一個物件,連人都是你的,想的辦法自然就算你頭上,頭一個和你說錢就不對。再說錢是工部上出地,要獎賞依舊是給你。有平白無故給她二十貫錢,又讓她從你這裡贖身的道理沒?成天裡算賬猴精,連我都整日算計,到這上面又無端犯糊塗。」
這道理通不通要看遇見什麼年代,蘭陵想不通我不能怪她,畢竟接受的教育和生活環境不同,沒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身上,對得起自己良心就好。按蘭陵這個解釋看,這達萊也不是個笨人,至少知道和我說這個事成功幾率大些。若找穎的話,肯定沒戲,估計還得挨兩耳光;若找二女的話,那屬於『自殺』行為。
「還沒來?」穎拿了達萊的契約交我手裡,「便宜她了,擱妾身前兩年脾氣就一把給她窩到放生池溺死,全當放生了。」
我笑笑,清楚穎現在的心情。說說氣話而已。「來了。」
一個麻布口袋裡裝地,達萊拎地費勁。「先把契約拿上,看清楚。」不等她打開口袋,先履行我的承諾。
達萊激動地展開契約看了遍,「謝謝小侯爺,謝謝夫人,謝謝公主殿下……」行了一圈禮後忽然軟坐到地上吧嗒吧嗒掉眼淚,開始還努力憋住小聲嗚咽。估計哭著又想起自家的悲慘遭遇,忍不住嚎啕起來。弄的我都有點不忍心,偷眼看了看蘭陵,依舊神態自若的寫寫畫畫,不受氣氛影響。
「殺豬呢。趕緊幹活!」穎被達萊的悲情感染了,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睛,發覺自己失態,抹了抹眼角上前踢了一腳。「有沒完了!」
「是。」達萊猛的一驚,收拾下自己的情感,眼淚鼻涕都顧不上擦就爬起來將布袋裡的東西倒一地。穎和蘭陵也好奇的湊過來看。
幾個木頭架子,幾根小圓棍,從楔口的木頭茬子上看,都才掏了不久。達萊挑選了個木架,將圓棍按上去,形成壓面機一般的滾層。可能是預備的倉促,剩下地零件費了半天功夫都沒安裝倒一起,只好指手畫腳的給我講述用途。道理聽明白了,壓面機的原理相似,只多了兩塊木排而已。兩個木排間形成的細縫只要調整的合適,搖動連木棍地把手,將皮棉從縫隙中壓過去,正好能將棉籽擋在木排另一端上。一個人搖動把手。兩到三個人將堆積在另一端上的棉籽集中的挑揀出來。這樣的確提高不少效率。按達萊地話說,原來七八個人的活現在用三個人就夠了。
「好!可行。」我滿意的點點頭。這丫頭還是有點門道的。撿起木棍和架子仔細看了看,做工粗鄙,結構鬆散,毫無精密度可言,估計為了保密沒敢讓木匠代勞,自己借了工具做的。
「等一下。」穎見我馬上有發話放行的意思,搶前叫住,居高臨下的掃了達萊一眼,「這說和做是兩碼事,不著急走。找個木匠過來將這個物件重新打造起來,若可行才放人。」
「是。」達萊恭敬回應。
「和我來,現在就找木匠去。」穎一把揪了達萊出去,臨出門達萊扭頭看我一眼,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我蹲地上將達萊組裝失敗的零件仔細估摸一遍,對蘭陵道:「你那刀子借我用用。」不合槽地地方多,洞不圓,架子不方,有些地方稍微那刀子刮一刮勉強能裝起來。
「笨手笨腳的,仔細切了自己手。」蘭陵一旁見我弄不到一起,笑道:「還是我來吧,看你弄讓人操心,道理都聽懂了,不難。」說這從我手裡搶過刀子手腳麻利的削切起來,或許勉強比我強那麼一小點。
將幾個棍子都套進去,彷彿一個沒安珠子的算盤架子,小心翼翼的搖了搖手把,機器隨時有散架的危險,我只好用力扶緊,讓蘭陵拿了一條棉花試驗。「拿手捏一下,把棍子中間縫隙緊一緊,」談不上有效果,但棉籽明顯有滯留跡象,手動調整下縫隙後,效果赫然。「行,不錯。」
「要我說,這丫頭留下好。」蘭陵嘗試再緊了緊縫隙,棉籽是卡住了,搖起來費勁,用力搖了幾圈,『卡吧』,散架了。
「你咋不去殺豬呢?」木架斷了幾截,回天乏術了。諷刺蘭陵道:「一把子力氣都可惜了。」
「你婆娘正做新的呢,少拿我出氣。」蘭陵拾了個木棒看了看,笑嘻嘻的扔了一邊,「說話呢,高麗丫頭放出去可惜了。」
「人家也沒說要走,就是想圖個自由。我當時話說過了,捲鋪蓋啥地,腦子上火。」一攤手,「想後悔,可做人沒信譽了就。」
「瓜子,你不吭聲了,看她呢。一個丫頭片子,名義上是關中人,可心裡還把自己當高麗人,孤身一人不合群,手裡又拿二十貫錢,敢朝哪走?和你婆娘說下,倆人就當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她保準也樂意裝糊塗在你家混搭。」蘭陵起身拿了剛剛地作品叫我觀摩,有進步,印象派大師級的作品,拿出去應該比真豬頭值錢。
「不好吧,家裡沒破例過,後宅都是死契……」
「她現在這情形和死契有什麼區別?你只管當了死契地用,例不例的,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呆板?真當自己是學問人了。」
「我有想過……」
蘭陵說的沒錯,達萊光木匠活上就有消極怠工跡象,這邊還和往常一樣早早起來指揮了摘棉籽,晚上則胡亂敷衍木匠。我本身著急,實在看不過眼,叫了個木匠親自指導,一天功夫上就弄了七七八八出來,架在院子裡讓達萊過來演示。
「怎麼樣?你看哪還修改就找木匠商量,趕緊定型,這摘棉籽再不能拖了。」
「是。」達萊小心的看我一眼,看不懂她意思。
「就這,趕緊弄!」懶得揣摩,「機器定型後把每天的產量都用心紀錄一遍,算清楚。明年棉花就按今年的五倍算,算算你手裡的人數,看看咱家最少得造多少台出來,交給你了,辦砸就試活著!」
「明年?」達萊抬頭看看我,用力點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