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無可奈何的選擇
街兩邊瞧熱鬧的人中,除了同情的目光之外,那些手裡沒餘糧的,或者有餘糧已經賣給官軍的,瞧這情景,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而手裡有餘糧也打算等天黑來了私下賣掉的人,卻都是面如土色。
眼看街兩邊都擠滿了,那領隊的官兵停下手中的銅鑼,高聲道:「鄉親們,官兵進剿叛匪,是為了保一方平安,是為了咱們滿城百姓。眼下大軍缺糧,城中一些有餘糧的人,不同心協力同舟共濟,反而乘機囤積居奇、哄抬糧價,擾亂民心,這等行徑與叛匪又有什麼區別?」
這官兵頭目很懂得煽動,看樣子是軍隊裡負責宣傳的。口才還不錯,嗓門也很大。頓了頓,環視一下四周,這才接著續道:「所以大將軍號令徵糧,要把全城多餘了的糧食彙集起來重新分配,這樣才能保證大軍糧草,也才能保證全城百姓人人都有飯吃,才不會餓死。諸位相親,這難道不是有利於全城百姓的好事嗎?偏偏就有張鐵匠這樣要錢不要命的小人,以身試法,不遵從大將軍號令,破壞剿匪,這種行徑跟叛匪有什麼兩樣?這種行為就是通敵,這樣的人,就是咱們全城百姓的共同的敵人!是咱們大唐的敵人,人人得而誅之!」
旁觀人群中有些個好事者便躲在人群後面起哄:「說得好!」「砍頭!」「剁成肉醬!」「妻女充軍」!……
那官兵小頭目很高興,鼓掌道:「聽聽吧,這就是百姓的呼聲!根據大將軍的號令,依照百姓的心願,我們要將這些違抗大將軍軍令的人就地正法!梟首示眾!」
一聽這話,那些個好事者更是得意,大聲叫好起來,其他人一些幸災樂禍的人,事不關己,就想瞧熱鬧,也跟著起哄。一時間一條街上亂哄哄的都是喊殺頭的聲音。
那頭目見煽動效果達到了,滿意地點點頭,大叫一聲:「行刑!」
嘩!一條街上又都是掌聲響起,夾雜著起哄聲甚至叫罵聲。
漫天大雪中,張鐵匠掙扎回頭嘶聲喊著:「爹!娘!你們保重!孩兒要先走一步了……!」張鐵匠的妻兒老小哭天搶地,磕頭腦袋都是鮮血迸濺,卻無人理睬。
一個兵士拿過來一條長板凳放在張鐵匠面前,張鐵匠身邊兩個兵士抓住張鐵匠的雙肩,把他按在板凳上,扯開衣服露出脖頸。一個魁梧兵士,手提鬼頭刀站在一旁,將鬼頭刀在他後脖頸上比劃了一下,高高舉起,大喝一聲,一刀劈了下去。邊聽卡嚓一聲,斗大的腦袋滾落當場,一腔熱血狂噴而出,灑在雪地上,猩紅一片。
兩個兵士將張鐵匠的無頭屍體往後一摔,仰面倒地,兩條腿還無意識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
張鐵匠的老娘已經昏死過去,老父跪地哀哭,妻兒跪爬過去,抱著張鐵匠的無頭屍體慟哭。
藥鋪裡,梁氏跟一灘爛泥似的,若不是朱貴一直扶著她胳膊,她早已經癱在了地上。左貴自己也是全身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白芷寒單手扶著左少陽,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左少陽瞧著母親這樣,心中暗歎,地下這一百多斗糧食,只怕是保不住了!
果然,左貴吩咐關門,攙扶著梁氏往臥室裡走,回頭對左少陽道:「忠兒,你進來,我有話說。」
白芷寒攙扶左少陽到門邊,放開他,左少陽拄著枴杖進了屋,把門關上。
左貴將梁氏攙扶在圓桌旁的圓凳上坐下,倒了一杯茶遞給她喝了。梁氏一口氣喝乾了,慢慢放下杯子,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左貴回身望著左少陽,歎了一聲,道:「忠兒,我剛才想過了,咱家不是還有很多藥材嘛,我看其中一些藥材也能充飢了,官軍沒說藥材也要收,實在不行,咱們還有藥材充飢。應該能度過去的。要不,這餘糧,還是賣給官軍吧……」
梁氏抬起淚眼望著丈夫,欣喜地點點頭。彷彿溺水之後,奮力終於游到了岸邊。
左少陽徹底無語了,二老這樣,這秘密鐵定保不住。黯然搖頭道:「行,明天一早就拿去賣,反正最後期限是午時,來得及。」
左貴點點頭:「好,那你回去歇息吧,明早請苗姑娘幫忙把糧食取出來賣給官軍。」
「嗯……」
左少陽黯然轉身出門,白芷寒忙過來攙扶他回到炮製房。低聲道:「少爺,你躺下歇息吧。你腿上有傷,不能爬高,就睡我床上好了。」
「那你呢?你也受傷了!」
「我傷在手,沒事,能上樓梯,就睡你閣樓上。」
「那也行。」
「我去打水給你洗漱。」
「不用了,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洗,只想早點睡。」
「哦,那我幫你寬衣。」
「等一會。」左少陽轉頭瞧著她,低聲道:「既然你都以死明志,把自己當作左家人,我也就把你當自家人了,有些事情,也就不用瞞著你。——幫我把灶台上的那口鐵鍋取下來。」
白芷寒答應了,幫著左少陽將鐵鍋抬到一邊,左少陽伸手將灶台底部的幾塊磚取下來,露出下面一塊鐵板,再將鐵板取開,便露出下面一個洞口。
左少陽道:「你看看下面是什麼?」
白芷寒提著燈探頭往下一看,只見下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多袋的糧食,又驚又喜又是惶恐地望著左少陽。
左少陽道:「下面的糧食,是我賣方子賺錢買的,這些糧食可以救命,但現在很可能是引火燒身的禍水。大將軍的命令你已經知道了,——每人最多只能有一斗糧食,超過者,超出一斗砍家長的頭,超出三斗,砍全家的頭,包括奴婢。」
白芷寒頓時明白了,為什麼左少陽先前要執意趕自己走,其實不是真討厭自己,而是不忍心連累自己丟掉性命。不禁心中一暖,感激地瞧了他一眼。
左少陽表情卻是淡淡的:「好了,你現在如果,——我是說如果,不是要趕你走,——如果你自己改變主意了,我就把賣身契還給你,你沒必要跟著我們一家人冒險。」
白芷寒也淡淡道:「多謝少爺的好意,我現在是左家的奴婢,自然跟老爺、太太和少爺同生共死。我敢於『自殺』,就不怕被砍頭!」
左少陽愣了一下,微笑道:「好。既然你視死如歸,當我沒說。——嘿嘿,我剛才只是試探一下你是不是真心做我們左家人,其實,剛才老爺、太太已經決定了,明早就把這些糧食全部賣給官軍。一家人就等著餓死吧!睡覺!」
他把洞口恢復原狀,兩人把鐵鍋放回灶台。
白芷寒道:「老爺、太太,都是好心人,老天爺會眷顧咱們家的。」
「嗯,我爹娘是好心,我是狠心人?不過也對,當初你就罵我心腸狠毒,乘人之危,全無醫德,鐵石心腸。唉,但願我這惡人不會拖累你們。」
白芷寒岔開了話題:「我給少爺寬衣。」
白芷寒替左少陽解開衣帶,脫下裌襖,便聽吧嗒一聲,一件東西從左少陽懷裡掉落在床鋪上。白芷寒忙拿起一看,只見是一塊小小的玉珮,玉質一般,當中還有一條隱隱的紅絲暗紋。
左少陽一眼望著那玉珮,不禁眼中一亮:「給我!」
白芷寒忙把玉珮遞給他。
左少陽接過玉珮,緊緊攥著,急聲道:「芷兒,幫我穿衣服!」
白芷寒也不多問,馬上幫他把衣服穿上,攙扶他站了起來,拄好枴杖。
左少陽想了想,低聲道:「你現在到佩蘭她們屋裡去呆一會,什麼都別說,等我去叫你,你再回來。」
白芷寒點點頭,什麼都不問,拉開藥鋪門出去隔壁雜貨店苗佩蘭他們房間去了。
左少陽兩手將灶台上的鐵鍋揭起放一邊,打開下面地窖的蓋子,找來一根繩子和一個布口袋,把口袋扔下地窖,又把繩子一頭扔下去,然後手腳並用爬上灶台,小心地沿著地窖的梯子下到了下面。這個平時根本不費多少勁的活,竟然累得他一頭大汗,但是現在他要做的事情絕不能假手於人,他不想再牽連任何人,也不想再出什麼差錯。
藉著炮製房透進來的燈光,舀了大半袋米。然後用剛才扔下來的繩子,將米袋捆好,順著梯子艱難地爬上來,費力地將那大半袋米拉了上來。也不把鐵鍋放回,就這樣敞開著。
接著,他扛著這大半袋米,拄著枴杖,慢慢來到廚房。苗佩蘭一家人已經搬到隔壁雜貨店去了,廚房沒人住,他輕輕開了後門,扛著米出到後巷。
雪比先前更大了,地上的積雪已經到了腳踝。寒風吹過小巷,嗚嗚作響,彷彿有個隱形的鬼怪,躲在夜空裡吹著法螺似的。
冒著漫天飛雪,挺著凜冽刺骨的寒風,吱吱嘎嘎踩著積雪,左少陽艱難地扛著那大半袋米,慢慢沿著小巷往清風寺走。
他一路聽著動靜,心裡砰砰亂跳,風雪太大,巷口的崗哨都不知道躲到哪裡避風雪去了,巡邏的官兵也不見影子。左少陽已經沒有選擇,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往前走。小巷盡頭拐角便是清風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