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鹿死誰手(三十四)
澶州城外十里之外,一處山灣,全是密密的竹林,走到清清河水邊,山風拂面,竹林晃動,隱約間,能看到建在竹林深處的房屋。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刺破了寧靜的山灣,在河水邊撲騰著的光屁股小孩,好奇而又有些畏懼地從水裡爬起來,遠遠地跟在馬隊後面。
竹林深處是一個莊園,裡面住了一百多人,這是刺史王德成在澶州城外的產業。
一位滿臉麻子的軍士在門外大喊道:「趕快開門。」
過了半響,莊園開了一個小門,走出了一個背有些佝僂的老人,他對著麻臉軍士拱了拱手,道:「小人是這裡的管家,請問軍爺到此有何貴幹?」
「我們是刑部的,奉命搜查此處,趕快開門。」
「這是澶州王使君的莊園,你們不能亂來。」
「滾開。」麻臉軍士已經沒有耐心和這位老管家說話了,手中皮鞭一揚,在空中發出了清脆的鞭響。
軍士們湧進了莊園,迅速佔據了所有的進出之道,帳房、庫房等地立刻被圍了起來,幾個軍士迅速走進一間不起眼的偏房,砸開有些誘跡的鐵鎖,打開了一個隔層。
「屋內沒有看到帳冊,牆上有一個隔層,是空的。」
那老人笑道:「帳冊都在帳房裡,官爺要看說一聲就成,老小兒豈敢有違。」
很快,莊園裡的帳房先生就搬出了好幾本帳冊。
「不是這些,王德成從澶州城帶回的帳冊在何處?」柳江清是城尉,又是禁軍中的巡檢,這一次朝廷三司會審,就派出軍中巡檢柳江清到澶州來取最重要的帳冊,他接連翻了幾個帳冊。都是記錄著莊園開支的簡單帳冊。
老管家滿臉是笑,道:「莊園裡的所有帳冊都在這裡,我從來不知道阿郎(對主人地稱呼)還有什麼帳冊,大人說笑了。」
柳江清冷冷地道:「我千里迢迢從大梁來到此處,難道是為了說笑話,王德成現在已經被押至死牢,你若替他隱瞞罪證,也是死路一條。」
老人顫抖著道:「我只是此處的看園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柳江清見老人一口咬定毫不知情,道:「把莊園上所有人都集中到這個院子裡來。」他又對老人道:「把帳冊找出來,到時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老人上前一步,跪在柳江清面前,道:「這位軍爺,阿郎是一個好官啊,你到四處去訪一訪,任誰都要誇一聲。這澶州黃河決堤是天災**,怪不得我們阿郎啊。」
柳江清沒有理會老管家,逕直向主院走去。
很快,院中的傳來哭聲一片,有小孩的的哭聲。也有一些女子的哭聲,莊園裡一百多人全部被軍士們帶到了主院的壩子。
王德成地寢房佈置得頗為文雅,掛著好幾幅字幅,還有一幅大大的窗欞。透過木窗欞。可以看到隨風搖動的青青竹葉,這幾叢竹子距離木窗欞有二十多步,擋不住屋內的陽光,站在屋內,卻能清楚的看到竹葉清新的顏色,甚至能聞到竹葉特有的香味。
柳江清在石山之時,曾是石山書院的教師,他自小就苦讀詩書。如今雖然做地是武職,在骨子裡仍有文人墨客的雅好。
他踱到條幅前,條幅是一首耳熟能詳的絕句:「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影人深林,復照青苔上。」此詩和木窗欞外的竹子,莊園外清清的小河,頗為相合。柳江清細細地體會著詩中地意境。一時忘記了進入大梁所遇到的紛敏複雜的事情,就這麼安靜地站在條幅之下。
「不要打人。天理何在。」
一聲突兀的喊聲打碎了柳江清地意境,他皺著眉頭走到院中,只見到那位老者躺在院子中間,放聲大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在這位老人的帶動之下,院內哭聲沖天。
眾位軍士都圍在一邊,抱著手看著地上的老者。
柳江清的閱歷遠非這些年輕軍士所能比,他見到場內局面如此混亂,就大踏步走到那老人身前,用腳踢了踢老人屁股,道:「別有這裡倚老賣老,趕快爬起來,不然把你扔到糞坑去。」
老人偷眼看了看柳江清,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知道要裝下去沒有好果子吃,就悻悻地爬起來。
柳江清又下令道:「重點搜查帳房及王德成的房屋,要一寸一寸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帳冊。」
事情遠比柳江清預想的順利,當軍士當真掘開了主屋的地面,赫然發現了一個木盒子,裡面正是柳江清想要地帳冊。
三司會審就等著柳江清從澶州取回的帳冊,據王德成交待,錢糧之事,他一筆也沒有經手,只是為了預防這筆錢糧出事,他對前後三筆的使用情況都有記載,包括每一筆款項是什麼時候到達澶州、經手的當事人、錢糧存放的地點、每一次打開庫房的時間及經手人名字,還有更重要的是鄭有林數張簽了字的憑條。
這本帳冊,就成為了關鍵線索和證據。
柳江清自然深知這本帳冊地重要性,他把薄薄地一本帳冊放在了自己懷中,沒有在澶州停留,帶著手下精悍的騎手們,沿著黃河岸邊直奔大梁。
數天後,到達了大梁城外地陳橋驛,饒是柳江清從小的石山長大,騎術了得,也累得全身散架,其他人等自然也不例外。
陳橋驛是大梁城東面的一個著名驛站,素來只接待七品以上的官員,柳江清有資格住進驛站,只是軍士則沒有資格住進來,只能在外面宿營。
柳江清進入了驛站,見驛站空無一人,便提出讓軍士進驛站休息,驛丞直屬兵部,城南尉對其並無管轄權,只是城南尉是一個官不大、權卻不小,驛丞是一位頭腦靈活的小伙子,稍稍猶豫,就爽快地讓軍士們全部住進了驛站。
吃罷驛丞的老酒,柳江清手提腰刀,在屋內坐了一會,這才上了床,睡覺之時,他腰刀出鞘,就放在隨手可觸到的地方。
半夜時分,屋外輕輕地響起敲門聲,柳江清從床上一躍而起,提刀立在門後,道:「誰在外面。」
「我是劉瞇眼。」
劉瞇眼是昝府的一名清客,總是陰沉著臉,昝居潤甚為信任他,柳江清多次在昝府和他一起喝酒,也算得上較為熟悉之人。
柳江清身付重責,極為警惕,他低聲問道:「你到這裡何事。」
「阿郎讓我來的,難道你信不過阿郎。」
昝居潤身為宣徵北院使,多次留守大梁,也是實權人物,柳江清中了進士以後,就成為昝府的常客,他最心愛的女人小暑是昝居潤所送,他能成為禁軍巡檢,也是當時任東京留守副使的昝居潤一力促成,柳江清對昝居潤多有感激之情。
只是,柳江清頭腦頗為冷靜,在柴榮駕崩以後,他敏感地意識到大梁城表面平靜,實際上已是危機四伏,他不願輕易上船,就小心翼翼地昝居潤等重臣保持著距離。
「在下負在重責,夜已深,還是不見面為好,回到大梁後,我再到昝府去陪罪。」
屋外一聲低歎,「阿郎啊阿郎,你非要說柳郎是重情義之人,這次你看走眼了,人家可是攀上了高枝了。」
柳江清思索片刻,還是把門打開了,自己不開門,就意味著直接得罪了昝居潤,昝居潤身居要職,實在沒有輕易得罪的道理,何況聽聽劉瞇眼說些什麼也沒有大不了的問題。
劉瞇眼進了門,直截了當地道:「阿郎想讓我看看那帳冊,只看一眼,並不帶走。」說完,劉瞇眼遞給了柳江清一個條子。
柳江清看了許外,才把條子放在油燈上燒著,道:「你只能看,不能帶走。」
劉瞇眼點點頭,道:「這個自然,你放心。」柳江清取出帳冊,鄭重地遞給劉瞇眼,然後不經意地把手放在刀柄之上,只要劉瞇眼有何異動,柳江清有把握一刀制服他。
劉瞇眼卻極守規矩,坐在油燈前,極慢地讀了一遍,讀完之後,把帳冊還給了柳江清,拱手道:「阿郎沒有看錯你,我走了。」
劉瞇眼出了驛站,立刻翻身上馬,一陣狂奔之後,閃進了一條小道,進了一個農家小屋,小屋從外面看沒有一絲亮光,走進去,卻亮著一盞油燈,一張小桌上早已置好了紙筆。
劉瞇眼進了小屋,也不說話,拿起筆,在紙下筆走龍蛇,屋內之人都屏聲靜氣,不眨眼地看著劉瞇眼。
劉瞇眼一氣呵成,然後把筆扔在了地上,臉上已是大汗淋漓,他長舒一口氣,道:「總算不辱使命。」
劉瞇眼記憶驚人,已把看過的帳冊全部默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