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鹿死誰手(二十九)
暴雨過後,老天爺立刻變臉,連續的高溫讓修築河堤的數萬老百姓吃盡了苦頭,雨天盼晴,久睛則盼雨,就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中,決堤的河岸漸漸地合攏了。
侯大勇光著膀子,挑著一筐泥土上了河堤,他身體雖然強健,可是很少做這種體力活,挑著擔子遠不如普通百姓來得自在,他認認真真的幹了一上午了,渾身是汗水,大顆大顆的汗滴順著結實的後背不斷地往下流著。
這已是他在河堤上的第三天。
此次黃河澶州段決堤,主要原因是持續暴雨迅速提高了水位,正好沖跨了澶州段河堤,等到大水退去後,人們這才發現,造成巨大傷亡的河水,不過是從一道並不十分寬闊的缺口湧出來的。
望著這一道缺口,人們都是扼腕長歎:
如果在春天築壩之時,再多加幾塊石頭,多打幾個樁,這個堤壩也許就能抗住猛漲的河水;
如果當時有人在河堤上巡視,能夠及時發現河堤的細小變化,及時加固,這個堤壩也許能夠抗住洶湧的河水;
如果在洪水暴發之時,能有人及時報警,澶州衙門不佔據南門,或許就有更多的人能夠逃出澶州城;
正是由於有這麼多的「如果」,讓侯大勇更覺得王德成和鄭有林的可恨,兩人的瀆職行為,使十數萬澶洲百姓遭受了滅頂之災。
錄事參軍肖青沒有受到牽連,此時他是澶州衙門的最高長官,負責組織澶州百姓抗災自救。
侯大勇上了河堤,肖青自然也不能落後,他也是大汗淋漓,看到侯相又上了河堤,就急步上前。恭敬地道:「侯相,大堤基本補上來,石碑也運上來了,大家等著您給石碑添上第一鍬土。」
侯大勇仰著脖子,猛喝一口水,揮了揮。」
看著侯大勇站在河堤的高處,把第一鍬土蓋向了無字石碑,錄事參軍肖青眼中不知不覺地湧上了淚水。他望著結實精悍的侯大勇,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肖青身後身旁的衙吏們也跟著跪了下來,就如多骨諾骨牌一樣,沿著河堤分佈的數萬百姓陸續地跪向河堤最高處的石碑。
數萬百姓黑壓壓地跪成一片,河岸只聽見了河水拍岸聲。
侯大勇提著鐵鍬站在河堤最高處,當數萬人皆跪下之後,侯大勇這才把鐵鍬丟在了一邊,走到無字石碑地正面。規矩地跪上,鄭重地行過大禮。侯大勇起身以後,對著肖青道:「這河堤還需要整治,你大家起來吧。」
也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青天」的大喊,很快。數萬百姓四處都響起了「青天」、「侯青天」「長命百歲」「大富大貴」的喊聲,這些喊聲被江風一吹,遠遠地隨著江面向著下游飄去。
侯大勇在江邊隨著百姓們勞動,頗有作秀之意。可是數萬老百姓面對著石碑跪下,這一場景深深震憾了侯大勇,
在這世界,除了官場的勾心鬥角、相到欺詐,還是有熱血和真情,只要良心未全部泯滅,也能夠體會到這種感情。
下了河堤,侯大勇就如英雄一般從人群中走過。當河岸和人群終於遠去之時,侯大勇這才平靜下來。
侯大勇暗自道:「河道決堤,澶州地方官員瀆職一罪是逃不掉的,自己從大梁而來,帶來了救災糧食,清理了城內屍體,組織百姓修繕了河堤,這三件事。本質上不過是中央政府替地方政府處理後事而已。而老百姓卻把自己當成了救苦救命的大青天。」侯大勇想到這,思路突然轉回了另一個世界。「別說現在,就算是在科學、民主的二十一世紀,中國仍然有著強烈的清官意識,也有許多官員喜歡扮演著救民於水火地清官。」
在澶州城,經歷了一場大災,人們都從內心深處盼望著一個清官的出現,結果,侯大勇及時的出現了,而且他做了百姓最盼望的事情,於是,侯大勇順理成章也就成了一位青天大老爺。
侯大勇沒有想到,他的「青天大老爺」的名聲傳播速度之快,就如黃河之水一樣,很快就遍及了大江南北,傳言所到之處,人們提起侯大勇,均不由自主地露出敬仰之情,經過了澶州之事,侯大勇,就如另一個世界的宋江一樣,成了人見人拜的「及時雨」。當然,澶州事件對於大周政局發生地影響,也是侯大勇沒有預斷到的。
侯大勇用囚車押著王德成和鄭有林回到大梁之時,時間已到了九月,中書門下早已收到了此次澶州災情的詳細報告,大梁天牢裡,已為王德成和鄭有林留下了合適的位置。
到了大梁城,侯大勇反而變得超然了,澶州瀆職案就是一條線,線後必然牽著許多或粗或細的手臂,因此,他告辭了眾官,帶著帳冊和口供,安安靜靜地帶著親衛們回到了府上。
剛剛拐到南城區,就看到十幾騎從自己府上出來。這十幾騎全是精選健馬,騎手們是精一色地紙甲,看上去精神抖擻,極為威武。侯大勇對禁軍頗為熟悉,看到紙甲,就知道不是禁軍,也不是黑雕軍,十有**是岳丈——魏王符彥卿。
果然,老遠就聽到符彥卿洪亮的聲音:「侯郎,你可回來了。」符彥卿是資深將領,受封為魏王,鎮守大名府十餘年,在大周朝軍界素有威名,而且,符彥卿兩個女兒嫁給了柴榮,一個小外孫成為了當今陛下,他在大周朝身份之尊貴,極少有人能與之相比。
侯大勇早就翻身下馬,來到了符彥卿的馬前。
符彥卿挽著侯大勇的胳膊,翁婿兩人親密無間地回到了侯府。酒過三巡,符彥卿對站在一旁侍候地下人道:「你們全都下去。」
符彥卿眉發有些花白,臉上有些酡紅,很欣慰地道:「此次侯郎到澶州救災,事情辦得好,大名府的百姓都在傳頌著侯青天的事兒。」
符彥卿是一方節度使,沒有得到聖命不能輕易離開駐地,幾句話一說,侯大勇心中已是隱隱知道了他的來意。
侯大勇咬牙切齒道:「此次黃河決堤,三分天災,七分**,十數萬的百姓冤死在澶州城內,就算活剮了王德成和鄭有林,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符彥卿見侯大勇提起這兩人是如此深惡痛絕,放下酒杯,道:「王德成是澶州刺史,黃河水淹了澶州城,他死罪難逃。至於司馬鄭有林,大家都明白,他不過是一個養老官,這一次罪不至死,削職為民也就算是懲戒了。」
「原來是為鄭有林做說客。」侯大勇已經明白了岳父的來意,符彥卿還沒有交出底牌,他也就要公事公辦,笑道:「鄭有林這個司馬可不是一般的司馬,聽說澶州不少事情都由他說了算,這一次恐怕脫不了干係。」
符彥卿經歷了數朝,閱人無數,如何不明白女婿的心思,微笑道:「這個鄭有林本是一個市井之徒,他能當上澶州司馬,憑了兩個關係,一是他母親是范家地奶媽,二是洛陽十老的關係,鄭有林在洛陽之時,天天和洛陽十老混在一起,關係非同一般,此次我到大梁來,也是受了洛陽十老所托,留鄭有林一條命。」
「范相是什麼態度?」
符彥卿「嘿、嘿」笑道:「據說范相要依律懲處鄭有林。」
范質是首席宰相,是侯大勇奪權的障礙之一,如何邁過范質,是侯大勇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澶州事件,給了他一個天大的機會。
「澶州決堤的前後情況我已寫了一個詳細的報告送到了中書門下,各位閣老都應看到了這份報告,鄭有林之事我一個人不好說。」
符彥卿見侯大勇說話仍然滴水不漏,道:「洛陽十老可以說是神通廣大,若是范相和侯郎都有心留鄭有林一條小命,我相信其他人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侯大勇突然抬起頭,盯著符彥卿道:「如此為鄭有林說情,魏王能有什麼好處?」
「我能有什麼好處,盡故人之情吧。」符彥卿收斂了笑容,道:「殺掉鄭有林如捻死一隻螞蟻,只是殺他一人,或許要給你結下無數或明或暗地敵人,這太不值得了。」
「容我考慮考慮再說。」
送走了符彥卿,侯大勇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書房裡。
「放掉鄭有林,毀掉帳冊,王德成就成了替死鬼,這是一個權貴們皆大歡喜地結局。」
「殺掉鄭有林,順籐摸瓜,把禍事引到范質身上去,只是范質與鄭有林並沒有多少牽連,如何弄倒范質,是一個難題。」
在書房裡坐了一個時辰,侯大勇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走出了書房,封沙早已有門外等候,見侯大勇出來,迎上去道:「符娘子剛剛從宮中回來,正在主院等著侯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