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爭奪河套(二十九)
俘虜臉上現出激憤的表情,「裡奇部原是大唐子民,被朝廷拋棄百年,任由我們在草原上自生自滅,哼,我們現在只是裡奇部落的勇士,裡奇部既不屬於大周也不屬於契丹,何談走狗。」
侯大勇不以為然地道:「不論裡奇部走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你們有多少委屈,裡奇部始終是炎黃血脈,這是永遠改變不了的,幫著契丹人攻打黑雕軍,脫不了走狗的嫌疑。」侯大勇見那名俘虜性格急躁,就扭住走狗的話題來刺激他,讓他情急之下透露更多信息。
那名俘虜果然上當,臉紅耳赤地辯解道:「耶律大光率領數萬契丹軍主力和一些部族軍圍攻裡奇部半年之久,裡奇部可戰之兵不過八千人,雖連敗契丹軍,自身損失也很大,裡奇部要生存下去,只有暫時依靠契丹人,絕不是什麼走狗。」
另一名俘虜大然覺得他話說得太多了,悄悄地用腳去踢俘虜的小腿。
靈州、同心、廉縣三地域寬闊,清水河和黃河從其間穿行而過,雖說這一個廣闊區域處於內陸,卻有著肥沃的良田、豐美的草場和煤、鐵等儲量豐富的礦產,有著塞上江南的美稱。不過,黨項房當人紛紛西逃,這裡現在唯獨缺少的百姓。裡奇部有可戰之兵八千人,說明其族人定然有在十萬以上,他們能夠在胡族環侍的草原上生存百年,實在是一個奇跡,裡奇部經過百年滄桑,定然已經強悍如胡族,若裡奇部能夠歸順於黑雕軍,那麼黑雕軍的實力定然會大大地得到提升。侯大勇想著裡奇部眾多的人口,不覺口水長流。
侯大勇突然長長地歎息一聲。對這名俘虜道:「現在不必爭論這些事情了,你們三人還能行動嗎,若能夠行動,就跟著我們去安葬戰死的裡奇部軍士吧。」
三名俘虜眼前一亮,兩名坐在胡床上的軍士原本態度頗為傲慢,此時「騰」地站了起來。
裡奇部雖說游離在草原百年之外,從服飾、語言到習俗上來看,卻處處遵守著漢俗。料來沒有完全胡化,因此,侯大勇提出安葬陣亡軍士,從這三名俘虜的反應來看,這一個建議打在了他們的七寸之上。
臨出門時,侯大勇客氣地對著三位俘虎道:「請問三位如何稱呼?」
三位俘虜相互看了看,依次報上了姓名:「柳蒼勁」「柳蒼茫」「吳水生」。侯大勇聽到如此名字,笑道:「柳、吳兩姓以江南人居多。長江以北很少這兩姓,如我料得不錯,想必你們是江南子弟,那你們為何來到河套之地,為何又變成了裡奇部落?」
柳蒼勁是性格較為急躁地俘虜。柳蒼茫是那位用腳去踢柳蒼勁的俘虜,吳水生則是一直沒有說話的俘虜。
柳蒼茫為人向來沉穩,在族中素有才子之稱,他沒有想到這位大周將軍思路如此敏捷。光聽一個姓氏,就猜出了族人的來歷,也就不再隱瞞,道:「裡急族是江南士族後裔,晚唐時,宦官田令孜作亂,江南柳、吳、李、張、陳等等五大族近萬名士子被發配到狼山,大唐滅亡之後。五族子民從此成為國之棄子。」
「這一百多年以來,我們只有依靠自己,放下筆墨拿起弓刀,周旋於突厥、回鶻、堅昆古、黨項、契丹等諸胡的縫隙之中,勉強在陰山腳下爭得一塊生存之地,當年突厥強大之時,裡奇部數次面臨滅頂之災,在狼山柳氏家族出了兩名英雄。一名叫柳裡。一名叫吳天急,兩位前輩英雄帶領著裡奇部數敗突厥人。從此以後,胡族就不把我們當成漢人了,不少小部落還送上女子和我們聯姻,我們也就儼然成為胡族一部,自稱為裡急部落。」
侯大勇沒有想到裡奇部居然還有如此故事,嗟歎一番之後,又問道:「這次你們跟隨著遼軍來襲營,一共有多少人?」
「兩千人。」
侯大勇想到有兩千漢人血統的勇士居然被自己消滅了,心痛得直喘粗氣,頓足道:「唉,這一次廉縣之戰,純是自家人打自家人,骨肉相殘,讓親者痛仇者快,遼軍大將估計已跑掉了,若抓住他,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柳蒼勁沒有想到周軍將領如此仁厚,神情變得恭敬起來,道:「指揮裡奇軍的吳兵校尉已經戰死,遼軍大將為悉獨官,他是一個馬賊,黑雕軍沖營之時,便丟棄大軍跑了,要是他不逃跑,遼軍也不至於敗得如此之慘。」
「那悉獨官是否使一柄大斧?」
「正是」
侯大勇沒有想到有如此巧的事情,竟然在河套之地遇到了馬賊悉獨官,道:「悉獨官不改馬賊本性,他丟下大軍逃跑,遼軍也不會容他,看來河套草原又要多一名強悍地馬賊了。」
侯大勇又隨意地問了一些遼軍的情況,便一同到城外的戰場。柳蒼勁、柳蒼茫、吳水生換上了黑雕軍的軍服,雖說還帶著傷,三人上馬的動作卻極為乾淨利索。
侯大勇讚道:「好騎術。」
柳蒼茫歎道:「這一片草原水草豐美,真是上天對胡族的厚賜,不過,胡族之間的爭奪也極為歷害,只要哪一個胡族實力略遜或是佔了豐美草地,就會引來眾胡圍攻,一戰之下往往就是滅族之災,裡急部的江南士子為了生存,只有和胡人一樣騎在馬背上舞槍弄箭,否則,早就灰飛煙滅了。」
「這就是所謂地物竟天擇,適者生存。」侯大勇隨口道。
柳蒼茫聞言一震,抬頭看了侯大勇一眼,他此時還不知道侯大勇的身份,見侯大勇氣度不凡,身後總跟著幾位精幹的軍士,猜出侯大勇定是黑雕軍中地位不低的將軍,只是並沒有想到他是黑雕軍的最高將領。
一行人很快來到城外戰場。經過連夜清量,一百多名黑雕軍軍士已經基本完成了打掃任務,今天一早,黑雕軍陣亡軍士地屍體全部蒙上了白布,用大車運到了廉縣城裡,姜暉按照黑雕軍的老習慣,在城內尋了一塊地勢較高地寬闊地,用來安葬戰死的黑雕軍軍士。而遼軍地屍體則一般就地掩埋。
遼軍陣亡軍士的屍體沒有運到城裡去,重重疊疊地堆積在一起,就如幾座小山一樣,從屍山中流下來的血水流成一條條小溪,彙集成一個一個的小水凼。天空中幾隻不知名的大雕在天空中盤旋,不時發出令人煩燥的叫聲。柳蒼茫等三人也沒有號啕大哭,或者說眼淚也沒有,只是默默地跪在屍體旁。把頭伏在地上。
幾十名軍士在挖坑,準備就地掩埋這些屍體。
兩軍對仗之時,侯大勇見過太多奇形怪狀地屍體,他不怕見死人,可是。戰鬥結束以後看見堆積如山的屍體,卻並不是一件讓人感到愉快地事情。
侯大勇掉轉馬頭,眺望著黃河西岸,無邊無際的草地直接連到天邊。幾十個老百姓正在清理一條長長的水渠,這條水渠極長,足以灌溉著西岸一大片土地,這些土地已全部分給了城內的老百姓,他們大多數參加過中牟縣修整淤田的工作,清理這些水渠自是不在話下,隔著一條河的老百姓們似乎興致很高,一邊幹活一邊唱著山歌。
背靠黃河面對著天
隴北地山來套著山
毛垴子柳樹河灣灣裡生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翻了架圪梁拐了道彎
滿眼眼都是黃土山
提起那家來家有名。
家住那澤州三十里鋪村。
聽著這些很類似信天游曲調的山歌,侯大勇竟有些戰爭遠去地錯覺。這些,背後傳來刻意壓制著地抽泣聲,把侯大勇從和平的意境中拉了回來。
柳蒼茫低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別哭了。」
吳永生滿臉是淚,指著一具屍體道:「他是吳永活,是我地伍長,也是我的堂兄。為人極好。家中還有兩個小孩子,不想陣亡於此。」
侯大勇順著吳永生的手指看過去。在屍體的底部露出一張臉,半張著嘴,眼睛空空洞洞,若不是失去了生命,這張臉應該是英俊而充滿著生氣。侯大勇不忍再看,對著身後地姜暉道:「派些軍士來把裡奇部的軍士和契丹人分開,另外再送一些白布過來,找一個地勢高的地點把好好安葬裡奇部軍士吧。」
侯大勇所說之話,柳蒼茫三人均已聽見,他們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侯大勇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對著三人道:「這裡距離黃河水近,若黃河漲大水,說不定淹到將士們的墓地,這次陣亡的黑雕軍將領全部安葬在廉縣城裡,不如也把這些將士們安葬在城內,即能防水淹,也不至於讓裡奇部的將士們獨自忍受這天殺地凜洌北風。」
如何安葬敵軍屍骨,對於軍隊來說是一件大事,一般須由三軍主將來決定,這位將軍卻輕描淡寫就能安排,而且周圍的人並沒有一人敢於提出異議,柳蒼茫心思細膩,心中已自起疑,他長身起來,在侯大勇面前跪下,道:「將軍高義,柳某代表裡奇部陣亡將士向將軍磕頭了。」磕完頭後,柳蒼茫雙道:「恕在下冒眛,想請教將軍姓名,若在下有機會回到裡奇部,定要天天為將軍燒一柱香,保佑將軍萬福萬安。」
侯大勇有心把裡奇部收到自己囊下,也不想瞞,道:「我是侯大勇。」
柳蒼茫久居陰山下,契丹人把他們與大周分隔開,他們奪大周情況只是一知半解,侯大勇到靈州時間不長,還沒有和契丹人交過手,因此,侯大勇的名頭在草原上並不響亮,還不如定難節度使拓跋人李彝殷和府州節度使折從阮,柳蒼茫在嘴裡念了一遍侯大勇名字,算是把這名仁厚的將軍記住了。
姜暉是一名極為精神的將領,今天,他一直跟隨在侯大勇身邊,已看出侯大勇在刻意招納這一批裡奇部漢人。他對親衛下令道:「裡奇部陣亡將士數量不少,城內有五十輛運糧的馬車,全部調來,還調兩百軍士來幫忙。」
安排完諸事,侯大勇不願在戰場上久呆,帶著姜暉回到了廉縣城內。還未進城,天空中飛過來一隻鴿子,直朝著侯大勇所住院落飛去。
郭炯率軍順利佔領西會州!
山宗元率領蛟營阻擊了靖遠城房當度的黨項軍。蛟營用馬車築起野戰陣地,三千黨項騎兵輪番衝擊蛟營,無法攻破陣地,遺屍近四百多具,全部亡在防守弩箭上,蛟營傷亡總計不到五十人!
侯大勇和姜暉皆是美食家,遇此大勝,當然要用美食來熱烈慶祝一番。裡奇部柳蒼茫等三人也受邀請參加了宴席。
這時,柳蒼茫已從軍士嘴裡已得知侯大勇竟然是位高權重的朔方節度使,他對於中原朝廷沒有直接印象,只是從老一輩口中地描述中得知中原「朝廷無能、宦官當權、蕃鎮稱雄、民不聊生」,因此。柳蒼茫等從末來過中原地漢人對於大周朝沒有絲毫感情,攻打廉縣自然也無心理負擔。
但是,柳蒼茫和黑雕軍官兵接觸之後,內心深處卻很受衝擊。黑雕軍軍士的服飾、語言乃至行為方式仍和裡奇部族軍士沒有什麼兩樣,這讓柳蒼茫感到無比親切。更讓柳蒼茫吃驚地是大周朝並非如傳說中這樣黑暗,他看到的廉縣城內雖還沒有修築完成,城內呈現出一片和平、忙碌和單純的景象,和老一輩人所講大不一樣。
黑雕軍夜襲遼營,擊敗四千遼軍,這或許有些偶然性,黑雕軍並沒有讓柳蒼茫徹底心服。在酒宴中。柳蒼茫從眾將的談話中得知黨項房當人已被徹底擊敗,更是大吃一驚。裡奇部和房當人交鋒多次,他們對房當人的戰鬥力極為瞭解,而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竟然被黑雕軍趕出了清水河,這樣看來黑雕軍地戰鬥力就很有些恐怖了。
第二天一早,黑雕軍掌書記劉成通和柳蒼茫等人辭別了侯大勇,抄小道,朝著陰山腳下而去。
五月二十日晨。靖遠城內仍然沉浸在一片睡夢之中。第一縷陽光掙脫了黑暗的包圍民,一道道金光透過雲層。射向廣袤的大地。
一名房當軍士揉著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城內,隨即發出一聲驚天動的大叫:「黑雕軍在城外。」
房當度、房當支金、師高金等人急急地來到了城牆上,檑石、滾木迅速被搬到了城牆上,城外的周軍約莫兩萬人左右,每個城門外面都有數十輛戰車,周軍大鋪營裡旌旗招展,聯絡兵在各個營地之間縱橫馳騁,極有威勢。
房當度臉上有些紅潮,他帶著些輕蔑地看著城外,對房當支金道:「靖遠城牆堅固,糧食充裕,黑雕軍能奈我何?」
房當支金緊緊盯著城外的人馬,沒有回應。房當度有些無趣,他左手握在刀柄上,微微地擅抖著。
前些日子,小鷹帥房當度率領著三千靖遠城精騎去搶奪西會州,卻在一處必經山谷被周軍堵住,周軍戰車後面的飛出了密如飛蝗的弩箭,讓房當軍折損甚重。這一仗勝負之懸殊,徹底擊破了房當度與黑雕軍決戰地信心,此時見周軍圍城,房當度在內心深處湧上了一種難以排遣的絕望。
這次圍攻靖遠城,黑雕軍只出動了一萬精銳,另外一萬人,是同心城內三千團結兵和靈州城內五千團結兵。
同心城內團結兵主要來自西域的移民,這些大唐之民多是在唐帝國與吐蕃爭鋒時陷於西域之地,以後成為了金山國的屬民,他們久居衝突激烈的西域,悍勇並不下於回鶻人,只是他們分居在回鶻人、吐蕃人或黨項人中間,勢單力薄之下,免不了受到當地胡族地欺負。此時,黑雕軍把他們武裝起來嚴加訓練,不過一個冬季,儼然有了強兵的模樣,這是他們第一次跟隨著黑雕軍出征,一個個興高彩烈,盼著打一個勝仗,以發洩積鬱多年的惡氣。
靈州城是邊關重鎮,靈州城內百姓較之關內百姓更多了些胡氣,大多能夠騎馬射箭,雖然沒有瓜、沙之民強悍,卻也並不怯懦。靈州城內團結兵組成了四千步軍和一千騎兵,騎兵由獅營郭炯指揮,侯大勇沒有食言,白霜武一躍而成為步軍臨時指揮官。
白霜武從小生活在軍隊裡,他的父親白重贊向來以軍法治家,因此,白霜武整軍是一把好手,一個月地時間不到,他把這四千團結兵帶得有模有樣,雖說成為精兵還為時尚早,可是光從隊形看起來還蠻像那麼一回事情。
侯大勇身披綴滿青黨甲片的鎧甲,率領中軍圍在東門,他已圍著靖遠城走了數圈,仔細觀察了城內的兵力,他指著城頭,對跟在身邊的郭炯道:「房當翰海率部逃向居延海之後,靖遠城就成了一座孤城,實在難擋大軍一擊。郭郎你看,城頭上守軍裡夾雜著不少百姓,這說明城上兵力明顯不足,必可一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