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上青青草,墳前翦翦風,悠悠故人情,拳拳兒女心。
離家前最後一件事,和出行前第一件事,就是掃墓。
李奶奶的墓,座落在一座小山樑上,附近是稀稀落落一片山林,風過林梢,樹葉便發出細碎的嘩嘩聲,幽遠綿長中透著空曠,猶如亡靈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竅竅低語。
旁邊的墳裡,躺著大山的爸爸。
人生百年,最終不過如此,一?黃土,掩盡風流,只餘無盡哀思,留與後人。
大山除淨周圍的雜草,卻細心的保留下墳頭上的青青細草。泥土堆成的墳頭,長點青草,風吹雨淋中,更容易減少土質流失,不至於在短時間夷為平地。
做完這一切,大山跪下,衝著墳頭,結結實實叩拜了三次。最後一次拜下後,久久沒有起身。
「奶奶,大山要走了,以後不能常來看您了,希望在那個世界,您和爸爸,能過的幸福快樂,再不受一點苦。」他停頓了很久,再開口,聲音透出一股深沉的痛,「對不起,奶奶,大山枉生男兒身,一點用都沒有,沒有能力讓您求醫問藥,以致於讓您帶著牽掛,匆匆離開,對不起!」
董潔也跪到他身邊,「奶奶,小潔要走了,和哥哥一起走出大山,到山外的世界去。我保證,等我們再回來時,一定會讓您老人家,為我們感到由衷的驕傲。」
再一次深深叩首,向地下的親人拜別,兩人收拾心情,背起行李,正式開始上路。
大山心裡有些許對未知世界的迷茫,更多的卻是期待,他渴望自己能有機會,去開創自己的未來。當他從書本中,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時,就已經有了這個念想。
他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一族,他有妹妹要照顧,到陌生的舉目無親的地方,茫無頭緒,兩眼一摸黑可不行。
在心裡推演了無數次,他決定變劣勢為優勢,年齡小不是嗎?沒關係,這個年齡,可以讓他無顧忌的向警察叔叔求助,他要的不多,只要能夠暫時有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就行。然後嘛,他看向董潔,露出自信的微笑。拜董潔所賜,他有一手上佳的燒烤本事。
山居清苦,偶爾靠陷阱捕到山雞野兔,饞嘴的小丫頭,總要他取出比較好的精肉部分,削竹為枝,升火做烤串吃。再後來,溪裡的魚蝦,雨後的山菇,甚至一些野菜,都在小姑娘的央求下,變成香氣撲鼻的佳餚。在小丫頭的挑嘴中,他的手藝越發精湛,「以後進了城,哥哥就是賣烤肉,也能過上好日子。」小丫頭不經意的一句話,卻給了他足夠的靈感。
衣食住行,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有足夠的文章給人做。有實力者,盡可以直接大手筆入行,一無所有如他,也不是沒有下手的機會。董潔曾掰著手指算過,「衣可做,食可做,住可做,我只對行沒有多大興趣。三者之中,唯獨吃之一事,最易上手。」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董潔已經成功把這個意識灌輸給他。在快被他翻爛的書裡頭,他更從前人種種為人處事中吸收營養。非常人行非常事,一件事,有一半的可行性,就該著手去做--這是他最終得到的結論。
母親的一生,受到了太多來自政治層面的折磨,所以,他從來就不曾做過成為高官顯貴的夢。他的生活,被一個窮字困的夠久了,奶奶的過世,更堅定他成為一個有錢人的夢想。
「終於要離開了嗎?」
拒絕大山的扶持,董潔靠自己的雙腿,一鼓作氣登上山頂。從村子到縣城,這是路上的第一座山,雖說離家不算遠,以前採藥也來過,可這次不一樣。把它踩到腳下,證明她終於邁出了通往外面的世界、通往夢想的第一步,這個開始意義重大。
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困在山窩窩裡的這幾年,她簡直就像捧著金飯碗要飯吃的乞丐,有如一個人憋足了勁,一拳揮出去卻打在了棉花上,別提有多鬱悶了。奶奶的,她忍不住暴了句粗口,太陽出來了,天晴了,老子總算有出頭之日了!
「哎--」把手圈在嘴邊,她站在山頂放聲大叫,「再-見-了,大--山!」聲音從山頂俯衝而下,在山欲中造成迴旋,又被風兒簇擁著捲向更遠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我--來--了!」
「叫的這麼大聲,小心喊啞了嗓子,回頭該說不出話了。」大山縱容她肆意表達自己的激動,卻又忍不住心疼的抱怨。
董潔仰頭看向大山,一張小臉,因為用力變得紅通通,艷似天邊的朝霞。
「哥,你聽過一句話嗎?『龍游淺灘遭是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嘿,淺灘龍,平陽虎,縱是英雄歎奈何。」站在山頂,深呼吸,吐盡胸中濁氣。掩飾不住好心情,她朗聲對天地吟道:「群山為我側耳聽,聽我今朝發大願。有朝一日龍入海,興雲布雨逞雄風;有朝一日虎上山,仰天一嘯天地驚!」
一時間,大山胸中亦有一股豪情洶湧澎湃。不過,他想的更多的,是怎樣走完幾十里的山路。哎,希望進城前的這一路,能平安順利。
「好了,我的大小姐,留點力氣趕路要緊。」
「現在能樂呵的時候不抓緊時間,一會累得連哭都找不著力氣,多虧哪。」
沒錯,董潔的人生哲學,傾向於隨遇而安,從不會去預支明天的愁和苦。反正,她偷偷瞥了眼大山,心裡喜滋滋想,大山會操心的嘛,她就不要愁眉苦臉,徒添壓力了,嘿,有個哥哥就是爽!
一路上,綠草茵茵,柏木森森,組成蜿蜒起伏的純天然林帶。這個時候,轟轟烈烈大興土木搞建設還沒開始,還沒有大規模濫砍濫伐的現象,大山,仍保持著它千百年來鬱鬱蔥蔥的本色。
跟著進城的鄉親賣過藥,雖然只有一次,大體路線,也還記得清楚。
「小潔,還行嗎?哥哥背你走吧?」
「不用。」
董潔很累了,雙腿灌鉛似的,又重又酸,卻搖頭拒絕哥哥的提議。她想盡量靠自己多走些路,倒不是想著逞強,只是考慮到大山已經背了不少東西,再加上一個她,負擔委實太重。
走出一身的汗,迎面而來的山風一吹,涼熱交加,對大多數人來講倒沒什麼,董潔卻在心底暗暗叫苦。她這身皮囊,太過脆弱,再這麼下去,非病昏在路上不可。
可她又不能喊停,長途趕路,尤其是走山路,一歇下來,就會老想著休息,更沒有力氣上路了。而且他們帶的乾糧有限,速度本來就不快,必須要在食物吃完前走完全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