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片,大約是個農莊,不是很大,用赭紅色毛石塊壘了道低矮的院牆,沿著邊胡亂栽了幾片秀竹,一渠碧水繞著竹林邊,歡快的發出汩汩的清脆聲音。主人家門口用幾片不去皮的松木板兒大了個便橋,對過就是一扇斑駁的黑漆木門,門坊上春聯日頭久了,褪了顏色,瞧不清字跡,倒是木刻版畫的門神依舊精神,銅鈴大眼瞧上去神氣活現。
「地方很不錯阿,那個陰兮兮的傢伙,怎麼找得到這樣一個靈秀的地方?」小五站在門口,輕輕撫著古舊的黃銅門環,有些感慨。舒展在山裡長大,這些個東西見得多了,並不覺得好,只能傻傻的陪個笑臉。
「好個雞毛!老子踩了一腳屎粑粑!」澡哥被硬拖到這鄉下地方,一肚皮怨氣,努力在路邊石頭上刮擦著鞋底的穢物,嘴裡罵罵咧咧不休。
單小五厭惡的瞥了他一眼,握住門環正打算叫門。那門呀的一聲酸響,被人從裡面輕輕拉了開,小五嚇了一跳,忙退後一步,才看清開門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面目清秀個子高挑,一身寬鬆的亞麻衣服,袖子隨意的捲到手肘上,露出一截白藕般的膀子,恬靜自在。
「這幾位朋友,是焚林哥哥請來的吧?小妹慕容十九,歡迎歡迎。」姑娘好像有些近視,虛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舉手把小五幾個迎進院子。舒展聽這姑娘說話,聲音軟糯甜美,彷彿蘇州口音,耳朵極為受用,連忙用胳膊肘戳戳旁邊澡哥,卻沒有反應,轉頭一看,這人早已經色授神飛,一雙桃花眼彎如新月,嘴角邊幾乎滴出水來了。
正房是三開間的老宅子,抬頭依稀可見木頭的大梁,光線從嵌著玻璃的花窗格子裡透射進來,在灰暗的空間裡投出一束一束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微塵在光柱裡飛舞,讓人不由得鼻子一澀。舒展跟著慕容十九走進來,好一會兒眼睛才慢慢適應昏暗的環境,依稀可見風焚林一襲黑衣披散銀髮,正襟坐在木頭屏風前面的酸枝椅上。旁邊下手出坐著一個人,正捏著碟瓜子消遣,卻是風哥。
見眾人進來,風焚林動也未動,只是低低哼了聲算作致意。單小五相當不悅,也不去瞧他,低罵道:「神氣活現的,有什麼了不起的。」慕容十九看來是個心思細密的女子,忙挽了小五胳膊,在門口前座位坐下,笑著說:「你們兩位隨意阿,來的都是朋友,這裡鄉下地方,不講究。」說完便同小五低聲聊起天來,不一會兒,兩人便有說有笑了。
澡哥好像一絲魂魄都繫在美女身上,逕直在兩人對面坐下,眼睛直勾勾的瞧著,渾不顧眾人。舒展有些尷尬,笑著同風焚林打了個招呼,便走到風哥身邊問好。風哥心情看來不錯,笑著拉舒展坐下道:「來來,慕容小姐自己弄的這個綠茶瓜子,瞧上去碧油油的,真是可人。我聞不出味道,你倒是幫我嘗嘗看,想來也是很不錯的哦!」
舒展依言接過碟子,裡面淺淺盛著些青綠色的葵瓜子兒,還未入口,一股綠茶的獨特清香已經纏繞鼻端了。聞那味道,茶莫約是六安瓜片,雖說不是用的極品,可瓜子入口,立刻在嘴裡綻出股香醇回甘的滋味來。舒展由衷的讚了聲好,也顧不得儀態,抓了一大把,開心的嗑了起來。
慕容十九安撫了小五,這才笑著起身道:「各位先坐坐,我去泡個茶來。」說完一擰身子,跨出門去。澡哥緊盯著慕容十九窈窕背影,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響。他行跡惡俗,單小五眉頭緊攢,厭惡的別過頭去,舒展也覺得汗顏。
石雕一般的風焚林也露出一絲不愉的神色,重重的哼了一聲。美女出了門,澡哥也回了魂,聽見有人不滿,挑釁的朝風焚林望去,打量了會兒,忽然刻薄的譏諷道:「哥們兒,瞧你這樣,皮膚白嫩、手指頎長、頭髮那麼長,扮相也不賴,全身上下,除了個頭,怎麼看都像個娘們兒。嘖嘖,當兔子真不錯!」
他說得冒失,風焚林卻是不動聲色,陰冷的回敬道:「嗯,還是你強些,全身上下,除了那小*,都挺像男人的。」
「放*屁!」澡哥勃然大怒,跳起來指著風焚林鼻子罵道,「你澡哥我號稱西南炮王,有種拿出來比比,看誰她媽的是小火柴!?」
眼見兩人間火星四濺,舒展直犯愁,還好這時慕容十九端著托盤進來,瞧著劍拔弩張的勢頭,輕飄飄的幾句話,便消弭過去了。風哥笑瞇瞇的在舒展耳邊悄聲道:「這個小妹妹不簡單阿,你倒是可以學學人家,手段輕巧,抹得人心裡舒坦。現在社會裡,像風焚林這樣的,老早碰得頭破血流了,還好有她這樣的人才,不然真的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舒展瞧瞧陰冷的風焚林,再看看巧笑嫣然的慕容十九,深以為然。
慕容十九將托盤裡幾隻玻璃杯擺到茶几上,一手擎起銅茶壺,一手執著衣袖,壺嘴輕點,飛快的將略冷的沸水傾入杯中。她手臂不動,只手腕間抖動,將水流控制得極好,但這一份手腕功夫,已叫眾人咋舌了。慕容十九待杯裡水紋平復,這才從茶葉罐中取出少許銀綠色茶珠,分別直入杯中。只見那茶珠頓時沉入水底,一瞬間便展開,猶如白雲翻滾,一時間滿屋都是清香襲人。
「茶葉不好,大家解解渴。」慕容十九笑著將茶杯一一為眾人奉上。
澡哥接茶的時候,便朝慕容十九雪白手腕拿去,想要趁機揩點油,不想慕容十九手腕輕輕一沉,順勢將滾燙茶杯塞在他手裡,燙了個正著。澡哥齜牙咧嘴,忙不迭將杯子擱下,嘴裡猶道:「入山無處不飛翠,碧螺春香百里醉。怎麼不是好茶?雖說著茶葉算不得碧螺春裡的上品,可經過慕容小姐的手,自然是極品中的極品了。哎,喝了這嚇煞人茶,怕是要做神仙了。」
慕容十九掩著嘴吃吃輕笑道:「這位先生,眼光真好,一眼就瞧出這茶來,說話更是風趣,嘻嘻。」她一笑一捧,搞得澡哥神魂顛倒,桃花眼都直了。
眾人都品了品茶,紛紛贊慕容十九沖茶功夫一流,只有風焚林面前那杯,動也未動。慕容十九朝風焚林望了幾眼,面上失望的神色一閃,輕歎了聲,轉瞬又是滿面笑容了。風焚林似乎察覺到了慕容十九失望的神色,猶豫了片刻,端起杯子在嘴邊輕輕一沾,又擱了回去。只那一瞬間,慕容十九俏臉上忽然煥發出絢爛美麗的神采,嘴角邊的笑意都滿溢了出來。
風焚林視若未睹,冷冷揚聲道:「你們兩個今天來這裡,想必不是喝茶的,慕容小姐的莊子裡東西很齊備,你們需要的食材都找得到,在這裡,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公平較量的機會,讓你們趴在我腳下之後,也不用找什麼借口!」他眼光睨視著舒展和單小五,狂傲之氣四溢。「誰先來,是你這個婆娘?還是你,羊二?」
「羊二?」舒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身旁風哥輕輕拽了拽他衣袖,悄聲道:「現在你就是羊二了,羊一的徒弟。」
舒展撓了撓頭皮,無可奈何的哦了一聲,低聲歎道:「大哥,你取的名字實在是太噁心了。羊二……比師傅名字還要噁心!」風哥嘿嘿的悶笑著,也不理他,那邊澡哥早就笑得打跌了。
「我!我先來!叫你這個瞧不起女人的白癡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小五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指著風焚林鼻子罵道。
風焚林輕蔑的「切」了聲,看也不看小五,低頭挑起了指甲,自顧說道:「要怎麼比隨便你說,要什麼食材你跟慕容十九說。」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頓,抬眼朝單小五望過來,「對哦,我望了,你們四川正興源向來不講究食材的,聽說是逮著什麼做什麼——慕容,我們莊子裡尋常的雞鴨豬狗的有沒有阿?要不去給她買點兒?」他說得刻薄,但慕容十九也不得不應了聲,單小五早氣得淚珠子在眼眶裡轉了:「你!!你懂個屁,我們……我們那是物盡其用,那像你想的那般不堪!你,你太瞧不起人了!」
舒展也覺得氣憤,正想幫忙說幾句,忽然身邊澡哥打了個哈切,懶懶說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人家隨便一搞你,你就傻逼了。真是屢教不改阿,哈哈。」風焚林和澡哥都是一眼看出單小五的弱點:經驗不足容易激動。都是選在這裡出手,先亂其心。有了上次的教訓,又被澡哥一點,單小五這才察覺,自己又入了人家套子,忙站住腳步,深深吸了幾口氣,將情緒穩定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單小五這才理順了氣,忽然一笑,挽起慕容十九胳膊,朝風焚林拌了個鬼臉道:「哼哼,才不上你當,不跟風濕木頭一般見識!慕容姐姐,走,你陪我去選食材!」
見她這麼快便從極怒中平靜下來,風焚林有些吃驚,面色也凝重起來,目送著單小五走出門外,忽然轉頭問澡哥道:「這位朋友,先前沒有請教,怎麼稱呼?」
澡哥得意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挺起胸脯大聲答道:「小火柴弟弟,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麼?我就是——西.南.炮.王!」舒展正喝茶,噗的一口全噴在了面前地上。
莊子裡的廚房大得出奇,裡面東西確實一應俱全。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單小五便備齊了所需的材料工具,提出以一道菜決勝負,風焚林欣然應允:「沒有問題,反正都是你輸。我只是好奇,不知道珍珠圓子的徒弟,會做點什麼玩意兒?最好不要都是些個浪得虛名的泡貨。」他一手托著下巴頦,手指輪敲在面頰上,那根黑色的皮套尾指,分外顯眼。
單小五將圍裙繫好,嘩的一下打開身前的皮箱,舒展這才第一次見。箱子裡面構造相當精巧,蓋子翻開後三層擱架便遞次展開,明晃晃的都是各型廚具,按著不同形狀一排排放好。舒展瞧著那些個精美的刀具,再想想自己那把快掉了把兒的老菜刀,艷羨不已。
「真不錯!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些雙立人定制的刀,算得上佳品。」亮光入眼的瞬間,風焚林眼中頓時發散出一種獨特的神采,在舒展看來,倒和澡哥瞄見了美女差球不多。
單小五眼睛有意迴避開風焚林,只是鎮定的答道:「這一套刀,是師傅送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今天,就要用這一套刀,讓你領教我四川正興源、正源本流的精妙廚藝!」說完手指在刀群上緩緩掠過,不經意間抽出一把,輕巧的挽了個刀花。刀入手間,那小姑娘神色便不見了,臉色沉靜如水,隱隱顯出一派大師風範。
單小五世家子弟,又是名師之徒,習得的廚藝是極其正宗的路子,從每個環節看去,都顯得從容不迫,無懈可擊。舒展做菜時,向來心無旁婺,上次並未見得單小五手段,這時看來,只感覺樸實大方的動作裡,暗暗隱著一股貴氣,簡潔明快,賞心悅目。有好些小技巧,師傅從未指點,現在在旁觀看高手動作,自有一番心得體會,心裡暗暗高興。風焚林也未急著動手,站在一旁細心觀察著單小五動作,面上雖然毫無表情,但背卻挺直了許多。
看了一會兒,風焚林忽然走到慕容十九身邊,輕輕說道:「慕容,我去準備食材,這裡你幫我招呼一下。」慕容十九眉頭攢了攢,才應了聲,他已經大步走了出去。過不多時,舒展耳邊便隱隱傳來一聲短促的奇怪聲響,片刻之後,又是一聲。他很是奇怪,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動靜,扭頭再看看澡哥,他還是注意力全副放到美女身上,臉上癡迷迷的,端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看大美女。慕容十九應該是聽見的,可以看出身子微微有些顫抖,那短促的怪異聲音每響一次,臉色便白一分,真是我見猶憐。身旁風哥也是一臉疑惑,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點了點頭,風哥力馬哎喲了一聲,拉了舒展跑出門外:「哎喲,肚子有點痛,我上個廁所先!」
聲音,是從後幾進房子間的天井裡傳過來的,舒展奮力把旁邊的透花彫石墩子挪到牆根,和風哥攀上矮牆,偷偷的從灰色小青瓦壘成的花格中,朝天井望進去。舒展一眼看去,大吃一驚,險險叫出聲來,連忙用手摀住了嘴巴。驚慌之中,身子連晃了幾晃,險些個從石墩子上失足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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