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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六章 鏖戰十方 文 / 翔翔

    舒展激動了陣子,這才把風哥介紹給身旁的單小五。小五有些狐疑,用手扶著眼鏡框兒,上下打量著風哥,不知舒展這斯如何又冒出個大哥來,倒是風哥落落大方,微笑著自我介紹:「單小姐你好,我叫張宇風,新城市週刊的攝影記者。這是我的名片,以後還請您多多指教!」

    單小五伸手接過,張宇風這名字頗為陌生,就並未在意,便走開幾步讓兩人敘話。長久未見風哥,舒展委實難以抑制心裡激動,臉上一片潮紅,心裡一急,說話也磕巴起來了。風哥抱著雙臂,微笑看著小兄弟,卻不多言語,只是靜靜聽舒展絮叨這些年來經歷。

    舒展能有今日,多是拜風哥所賜,於他是半師半友,不覺間已把風哥當作親人一般。這些年下來,自己廚藝慢慢精深起來,回頭來重新咀嚼風哥的那一番話,更覺得是字字珠嘰,妙用無方。平日裡舒展寡言,今天卻像變了個人,從羊一到茅軒之,從新月兒到小樂惠,滔滔不絕。旁邊單小五也覺著奇怪,詫異的瞪了他幾眼,舒展正興頭上,渾然不覺。

    風哥臉上帶著笑,認真聽舒展碎煩,不時的點頭,偶爾插上幾句。舒展直講了半個多小時,口乾舌燥,這才停下來。忽然臉一紅,羞道:「哎呀,風哥,你看我真是的,光顧著自己說了……」

    風哥不禁莞爾:「呵呵,沒關係,聽你說說風哥心裡高興。你小子,現在不是那個小毛孩兒,真長大了啊,呵呵。不錯,真不錯呢!」這時間場子裡忽然又安靜下來,大約是眾位師傅都準備停當,將要開始這場別開生面的十方戰了。

    風焚林靜靜的坐在中央,身上散發著銳利的氣勢,就好像一把黑色的利刃。風哥連忙湊近了些,拿起相機猛拍一陣,歎了口氣道:「這個小伙子很不一般阿,天份才情,決不下於我剛出道之時;就是性子,也是差不多的高傲。不過,至剛易折,這個道理恐怕他現在還不懂吧。」

    舒展笑著接口道:「乖乖,都趕上風哥你了,那還真是不得了哦!不過你也給我相相面,我的天份才情有幾分阿?」

    他說得有趣,風哥呵呵輕笑起來:「你?差了幾百公里去了,也跟人家比天份?不過作為靈長動物,你還馬馬虎虎合格的,哈哈!」玩笑過後,才又正色道,「不過說實話,你天份上絕不如他,腦筋也不夠活絡,要趕上人家,恐怕得多出點汗了。」

    單小五盯著場中間看了老半天,忽然道:「這幾個人確實不是浪得虛名,壓力之下,仍就可以保持住冷靜,並沒有急於動手。雙方不都易與,互相觀察度測,謀定而後動,可算得上棋逢對手了。」

    「說得不錯,一流的廚師,確實需要幾分鎮定的功夫。」風哥嘉許的朝小五點點頭,贊同道。

    舒展對二人很是佩服,歎道:「還是你們見識高些阿,我便不懂這個道理了。每次做菜,根本想不到去觀察人家,半點鎮定功夫都沒有,差阿。一做起菜來,爹娘都忘了,旁邊人跟我說話都聽不見,更不要說什麼謀定而後動了。」

    他感歎了一番,小五隻是哧的輕笑了聲,風哥卻驚異的轉過頭來,緊緊盯住舒展,眼中滿是驚喜。他張口欲說,想了一想便又忍住了,這小子,自己不知道,物我兩忘,是何其難得的境界阿!這會兒要是跟他說了,說不定就著了相,反倒不美。

    不知道誰的刀先動了,一下子觸動了緊張的空氣,十高手都紛紛出手,一時間叮咚聲不絕於耳。黑衣風焚林目光從十人身上慢慢掃過,嘴角微微牽動,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這才擎起刀,不急不徐的動了起來。

    舒展目光鎖在風焚林身上,眉頭就慢慢攢成了一團,有些喪氣道:「先前看他樣子,還以為他的廚藝也是一樣霸道呢,想不到這麼不溫不火,鋒芒內斂,真是不好對付阿。」

    風哥一邊拍照一邊微笑道:「是麼?我倒不這麼看,他現在顯露不出,那是因為對手給他的壓力還不夠。他的手法裡暗含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猜得不錯的話,應該是無所不用其極。」

    「無所不用其極?聽師傅說,那是非常厲害的……」小五忽然一頓,有些懷疑道,「你真的是個記者?怎麼這個也會知道?」

    風哥啞然失笑,晃了晃手中相機道:「這還有假?反正是比你真。」看旁邊舒展也是一臉壞笑點著頭,氣得小五一跺腳,轉身擠到旁邊去了。

    風哥瞧著小五背影,忽然有些出神,幽幽得說:「小五說得也沒錯,如果真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境界,這人的廚藝應該是非同一般的霸道。不過舒展,也不用太過於畏懼,我送你兩個字:平衡。」

    「平衡?」

    「不錯,平衡。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我不給你說,也沒法子說,你自己慢慢體會,總有一天,你自會明白這兩個字中間的奧妙。好了,我要幹活去了,你慢慢看。」說完便四處找角度拍照去了。

    舒展瞧著風哥的背影,忽然覺得眼窩子有些發熱。心裡默默把這兩個字默念了幾遍,掏出自己長久不用的小本子,很鄭重的把平衡兩個字寫在了封皮上。

    場外的人看得舒服,場內的人幹得辛苦,不少人已經額頭見汗了。舒展目光不離風焚林在四、五口灶上同時飛舞的雙手,慢慢看出些門道來,他眼中迷惑漸少,微笑暗想:瞧這人技法,雖然面上是滬菜影子,只不過控制住手腕,往精緻細膩的江南廚藝上靠去,骨子裡大開大闔,只從肩膀沉浮便看得出。

    想通此節,心下更是從容,風焚林狂傲作派便也不是如此扎眼,隱約覺出更有深意。正沉思間,風哥已經轉了回來,考較的問:「呵呵,看出來他的路子沒有?」

    「北方的格局,看他技法,應該是北方的沒錯。」

    「不錯阿,長進了些,看來羊一這老小子還真是有一手,要是把你放我手裡,只一個多月,指不定還沒學完切菜呢。」

    「師傅他凶著呢,學慢了就是棍棒招呼。不過風哥,要是你能教我就好了……」

    舒展心底裡總是盼著風哥能夠手把手傳授點技藝,偏偏風哥不願再提起做菜的事情,輕輕轉了話題:「北方是沒錯的,仔細看看他用料備餐用火,骨子裡雍容華貴,自有一番皇家氣象,猜得沒錯,應該是個常年摸洛陽水席的人。」

    「水席?」舒展咀嚼了兩遍,忽然拍手道:「沒錯,我明白了。這賭賽他是設計好了的!風哥你想,一人與十人相比,雖說工作量十分吃緊,可要是各中好手,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但是說到一席菜色,環環相扣,自然有相互配合抑揚頓挫,立意更是要一氣呵成才顯渾然。且不說十大高手平時不可能共做一席,便是常年合作的拍檔,也不如一個人來得心念如一吧。」

    他一高興,聲音便大了些,尋常人並未注意到,可風焚林手中一頓,陰冷目光刷的掃視過來,緊緊盯著舒展。他目光雖然銳利,卻包含著一絲疑惑與不安,舒展被他一盯,不好意思的吐著舌頭,笑意盈盈的舉手做投降狀,沉靜如水的目光與風焚林對視,分毫不懼。風焚林瞳孔忽的一縮,良久才略略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做菜,彷彿一切皆未發生。

    「朝宜調琴,暮宜鼓瑟;舊雨適至,新雨初來。老人都老了,這江湖,還是年輕人的阿。」看著兩人目光裡迸發的火花,風哥輕歎一句,眼睛裡都蘊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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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莫不能飲食,鮮能知味也。」——《中庸》

    隨著最後一道點心擺上桌子,這一場別開生面的廚藝十方戰,算是暫告段落。許昌富廚藝在十人裡算不上最好,不過他在梅隆鎮掌勺數十年,在上海飲食界聲望頗高,儼然成了這一夥人的頭目,看著長桌上兩列熱氣騰騰的菜品,猶豫了一下,問道:「風小哥,這菜是做完了,可這個評判究竟誰來做呢?」

    風焚林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眼角餘光老是往舒展這個角落瞟,隨意答道:「人說公道自在人心,評判之事,你我雙方品嚐之後,自然有個論斷。孰高孰低,不久清楚明瞭了麼?再說了,各位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想必不會拿自己的身份開玩笑,說不負責任的話吧。」他一番話說的輕飄飄的,卻暗地裡把老許他們吃住,對自己的手藝顯然信心十足。

    按著雙方約定,這第一道菜是冷盤,考較的是刀工。衡山錦亭的周世忠師傅在十人裡面刀功最是出色,以一手圓雕聞名滬上。這一次是他拿手的絕活「群龍戲鳳」,大盤裡十六條龍作騰雲狀,圍繞著中間的九天舞鳳。這十六條龍或飛騰或蚩伏,鱗甲指抓與毛髮,分毫盡現,生態靈動活潑,端地是絕妙精品。每隻龍口裡都銜著一片魚生,金槍魚三文魚鯛魚左口魚……十六隻龍口裡,更不相同。一盤菜作得是花團錦簇,富貴呈祥。一時間閃光燈一片,耳旁儘是驚歎之聲,周師傅環抱雙臂,面有得色。

    相比之下,風焚林這邊這一盤就遜色了些,三足白大圓盤子裡一宏清水,浮著八朵含苞荷花,青紅蘿蔔刻就。行裡人看,單說刀法上倒也不差於周師傅,八朵荷花形態各異,刀法古樸自然,刻痕宛然卻自然流露出天成的感受,彷彿就是水中生就一般。周師傅有些驚異,暗讚了句好,疑道:「難不成你的這冷盤就是吃這些個蘿蔔花嗎?」

    風焚林並未答話,只是調製了一份辣子、醋、酒、蔥、蒜、糖混合的清汁,隨手把一個蘿蔔浸漬在了裡面。周師傅見他不答話,便伸筷子過去,想要掰下一片荷花品嚐,堪堪觸到花苞,只聽見嗑的一聲輕響,那荷花瓣從中裂開,緩緩的展開,不多時,竟然呈現盛放的模樣!週遭人等一片驚歎,想不到這花苞裡竟然藏著這般玄機,周師傅手上筷子發抖,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風焚林八朵荷花瓣裡分別藏著的是四乾果四蜜餞,正統的飯前開胃小食,這些年來已經不多見了,大夥兒反倒以為希奇,口中都發出嘖嘖之聲。這一道「夏荷迎賓」刀法雕工火候老道,不輸於周世忠,創意上更勝一籌,真真奪人眼球。周世忠面上黯然,搖了搖頭丟下筷子,就想離去,東湖賓館那個矮個廚師連忙一把拉住他,爭辯道:「等一些功夫,我看這兩道菜的刀工不相上下,我覺得是一個平局!」他說的牽強,人群裡登時發出不服的嗡嗡聲來。

    風焚林很不在乎,竟然點了點頭道:「可以,平局我接受,周世忠你這幾年倒沒有白吃飯,刀法還有進步,畢竟大城市阿,龍鳳呈祥,還算富貴,不錯的。」他語調平平,可自有一股狂氣。拿起那個蘿蔔,手裡雕刀飛速旋轉起來,不多時,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龍就呈現在手掌心裡。周世忠雕那十六條龍,花了老長功夫,見他寥寥幾刀,就刻出龍型來,竟不住使勁揉了揉眼,詫異萬分。看他手心裡那龍,雖然粗糙了些,但分明少了匠氣,古樸渾然,宛若活物一般。

    風焚林從周世忠「群龍戲鳳」盤裡抽出片三文魚,嵌到自己手裡龍嘴中,不屑的說:「刀法是好的,不過廚師要是只會雕蘿蔔,還不如到東陽當木匠去了。鬧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兒,只叫外國人恥笑,還道我們中華美食,儘是些銀樣蠟槍頭!吶,那去嘗嘗,榆木腦袋的,再刻下去轉行算了。」

    他說得彎酸尖刻,周世忠氣得一口氣上不來,臉都白了。旁邊人忙上來扶他坐下,在胸口上好一陣揉,這才緩過氣來。周世忠顫顫悠悠接過風焚林手中小龍,和著龍首與三文魚一齊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一陣子。良久沒有說話,臉上忽而喜悅忽而哀傷,眼睛緊緊盯著風焚林,歎了口氣道:「哎,哎,哎。你說的……也算有道理阿,廚師不為食,真是不如作木匠了。風先生,你真是奇才阿,這龍首裡暗含綠介,本身材料是清汁浸漬過的,咬上一口,頓時滿嘴裡都是甘甜微辛的芳香汁液,竟是搭配生魚片最好的調料,絕妙阿,絕妙。」他低垂下頭,兩顆濁淚悄然滑落,低沉道:「我的這道菜比起風先生手裡的小龍,差的何止一籌……我……我認輸了……」

    風焚林絲毫不領情,冷冷道:「我又不是拿這條龍來同你比試,乾果蜜餞也沒什麼特別味道的,說平了就是平了,一把年紀了,羅裡巴嗦的,委實討厭!」說完眼睛望向舒展方向,狠狠道:「該下一個了!」被他冷眼一盯,舒展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不知他說的是自己,還是下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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