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紹興府試案首,張原得到了十二兩銀子、兩匹絹、兩匹布和六斤豬肉的獎賞,當晚張原家中連僕人都開葷有肉吃,皆大歡喜。
這天夜裡張原又去縣衙拜見了侯縣令,侯縣令也是他的老師,而且與他關係更密切,從王思任到山陰縣令侯之翰,再到紹興知府徐時進,賞識張原的劉宗周先生也算得張原的老師,張原現在的師生關係網正在逐步拉開。
見到張原,侯之翰笑容滿面,命僕人上茶,說道:「張原,府試案首是必補生員的,你今年十六歲,到明年十七歲進學,也是年少成名了,要戒驕戒躁,愛心忍性,勤學砥礪,為後年鄉試早作準備。」
張原便向侯縣令說起籌建義倉之事,侯之翰也正為日益嚴重的旱災憂慮,聽張原說其族叔祖肅之先生願倡導籌建陽和義倉,張原還把上次魯雲鵬等人饋贈的田產和銀錢捐出,另外還要捐白銀一百兩,侯之翰大為感動,說道:「多少士人一旦進學,只知求田問捨,招納家僕,貪圖享受,甚至為惡鄉里,你小小年紀卻知散財濟困,難得,難得,待義倉建成,本縣要向朝廷奏請敕書旌獎。」
成化年間,朝廷詔旨規定軍民凡納米二百石即授正九品散官,二百五十石授正八品,三百石授正七品,雖然是虛銜,但賜冠帶,家居時很有榮耀一一
張原含笑道:「學生不須納粟捐官,學生當走科舉之路。」
侯之翰哈哈大笑:「我糊塗了,好,建義倉有肅翁首倡,那就事半功倍,明日上午就邀肅翁還有本縣鄉紳共議此事,盡快選址建倉,鼓勵富民捐獻,一面還要修渠引水抗旱一張原,你這是為本縣排憂解難啊。」
張原道:「為老師分憂,舒鄉梓之苦,學生義不容辭。」
師生二人敘談半晌,張原告辭,侯之翰送他出來,想起一事,問道:「王老師那邊你近日可曾去探望?」
張原道:「學生準備明日一早便去。」^雅^騷^吧^友^愛。
侯之翰道:「好,你也代我問候一下,不知王老師長女之夫婿病情如何了?對了,你要早去早回,明日上午辰時末在節愛堂要議建義倉之事,你也要參加。」
張原道:「老師放心,學生能趕回來的。」
四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張原步行去會稽王思任老師府上,穆真真背著一簍二十斤楊梅跟著,坐船慢,走路要快一些,就是費點腳力,而且有些河段已經無法行船,水太淺了。
朝陽還未升起,東面的會稽山頂有朝霞鋪展,張原喜道:「這天看著要下雨,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朝霞極有可能有雨。」
穆真真也喜道:「若能下一場大雨就好了。
主婢二人趕到王思任府上才是卯時末,那老門子見到張原,忙道:「張公子來得正好,可以勸慰一下我家老爺,蕭山那個陳姑爺沒了,老爺又氣又累,一回來就病倒了。」
張原心中一歎,問:「王老師幾時回來的?」
老門子道:「回來有四天了,這幾日都沒出門,在家臥床休養。」
小奚奴進內院通報,張原與穆真真在前廳等著,過了一會,王嬰姿與一個婢女出來了,王嬰姿這回不是綸巾儒衫,是閨女裝束,柳眉微蹙,臉有蹙容,向張原福了一福,說道:「介子師兄,我爹爹請你進去相見。」
張原便跟著王嬰姿進內院,穆真真背著一簍楊梅也跟進去,這邊內院張原沒有來過,他去年在這裡求學時住在西廂院,與這邊隔著月洞門和高牆
張原與王嬰姿並肩而行,王嬰姿輕聲道:「恭喜師兄中了府試案首。」
張原道:「也要多謝師妹相助。」
王嬰姿微微一笑,沒再多說,領著張原到了她爹爹王思任的臥室。
王思任靠坐在四柱大床上,見張原進來叉手施禮,便欠了欠身,說道:「張原,坐,上茶。」
張原說了侯縣令托他問候的事,王思任點點頭,說道:「我也沒什麼病,就是憂慮傷懷,又有些疲累,休養幾日就好了。」又問:「徐知府請你赴宴了沒有?」
張原道:「昨日已領了府試結票,宴也赴了,若無恩師教導,也沒有學生的今日。」
王思任笑道:「我豈敢居功,以你的敏悟,就算沒有我教你,也能找到別的明師,你總能出人頭地的。」
張原忙道:「老師這麼說,學生就惶愧無地了,學生怎敢作如此忘恩之想。」
王思任道:「是我失言,你莫要多想,為師就是這張嘴得罪人。」
張原道:「學生深知老師人品高潔,世事乖繆者眾,老師不葉不快.」
王思任笑了起來,說道:「你倒真是我的知己,不過你比我圓滑得多,以後前程無限。」
張原道:「學生就當老師這話是勉勵學生吧。」
王思任哈哈大笑起來:「當然是勉勵你,難道我好教你學我這般孤介傲世嗎。」
開懷一笑,愁悶大減,王思任下床趿鞋、讓張原到間壁茶廳坐著說話,張原陪著坐了一會,告辭道:「學生明日再來探望老師,今日辰時末侯縣尊要學生參與商議籌建義倉之事。」
王思任略問了幾句義倉之事,讚道:「好,你參與此事,不僅是行善舉,更能積累施政經驗,對你以後為官一方很有幫助。」
王思任看問題敏銳而深遠,張原大為敬服,王思任顯然是認定張原日後有大作為的。
張原出內院時,王嬰姿跟了出來,張原放緩腳步問:「嬰姿師妹何事?」
王嬰姿道:「無事,就是送一下師兄。」
張原在前廳書房北窗外那叢細竹畔站定,說道:「師妹也莫要因令姐之事過於傷懷。」
王嬰姿道:「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就是苦了我姐姐,又沒有一兒半女,卻立誓要貞節自守。」
張原道:「有子守寡也就罷了,畢竟還有念想,可沒有子女,這如何守寡,在陳家也是毫無地位,日子難過得緊。」
張原這麼一說,百|度|雅|騷|吧|文|字|版|王嬰姿眼淚都掉下來了,說道:「過些日子等我爹爹身體康健了,就去蕭山把我姐姐接回來。」
張原點頭道:「這樣最好,有什麼要我效勞的,儘管差人過來吩咐我。
又說了幾句,張原告辭出門,與穆真真大步回山陰,天果然是陰陰的,沿途都可以看到翹首盼雨的民眾,海龍王廟的鼓聲響起來了,在祝雨。
張原趕到山陰縣衙,幾個鄉紳也是剛到,張原的族叔祖張汝霖隨後到來,縣令侯之翰與縣丞、主簿數人將眾鄉紳迎到節愛堂坐定,張原敬陪末座,侯之翰說了建義倉之事,除了張汝霖,其餘幾個鄉伸都不甚熱心,只表示願捐助幾十石米,這義倉至少得儲糧五千石,不然又抵得了什麼用,這幾個大鄉紳只肯納幾十石米,一般民眾又納得了多少!
張汝霖知道這其中的緣故,這是他張汝霖首倡的,又是以陽和為名,這些鄉伸覺得參與此事無名無利一
商議了半天,還是決定由縣上出銀三百兩建倉,地址就選在北城根下,其餘不足的銀錢得由義倉社首自募,社首當然就是張汝霖了。
在縣衙席捨用了午餐,張原隨族叔祖張汝霖回狀元第,張汝霖坐在涼轎上,對跟在轎邊的張原道:「你看,你給叔祖惹麻煩了,你得想出鞘決的辦法來。」
張汝霖雖如此說,卻沒有責怪張原之意。
張原道:「是,族孫已有個法子一一」
張汝霖「哦「的一聲,笑道:「你且說來聽聽,我看看可行否?」
張原道:「旱災迫在眉睫,陽和義倉也不是幾個月就能建得好的,即便建好,也不可能短時間籌到萬石米,所以今年救災是指望不上陽和義倉的,族孫以為,這旱災以後極可能頻繁發生,建義倉乃為長遠之計一二。」
張汝霖點頭道:「你說得是,但今年若發生災荒又當如何,其實這是侯縣令的事,我本不須越俎代庖,但既要建陽和義倉,那就必須考慮,現在不少民眾都知道要建陽和義倉,翹首企盼著呢。」
張原道:「義倉只照顧那些自耕農,對於那些佃農,應該由田主自行救濟,這也是痛癢相關的事,佃農若餓斃或者逃荒,那來年誰給那些田主種地,而且這樣一來職責分明,賑災也便捷,田主更瞭解各自佃戶,田主救濟了佃農,這是施恩,佃農也感田主之德,這比強行向富民攤派納捐更可行,當然,這也要一個首倡者,自然要由叔祖出面與侯縣令協商。」
張汝霖微笑傾聽,這個族孫總讓他驚奇不斷啊,會讀書不稀奇、過耳成誦不稀奇、縣試府試雙案首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張原小小年紀如此通達世情,這真是生而知之嗎?
這日午後,陰沉沉看似要下雨的的天刮過一陣風,走在路上的百姓感覺下了幾滴雨,還沒來得及歡呼,雲開日現,天若無其事地晴朗,山陰大旱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