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下來,酒樓雅室幾盞青蔗的琉璃燈明明晃晃,酒有滿桌,
熟香流溢,張原、張萼、范珍七人各有一名妓女椏陪勸酒,那身穿淺桃紅輕衫的武陵春見張三公車要她唱詭浪吳歌,便嘻嘻的笑,自取了一把三弦拔弄,說道:「奴家唱兩曲掛枝兒吧。」抱著三弦「箏箏琮琮」
彈了幾下,嬌滴滴唱道:「熨斗兒熨不開眉間皺,快剪刀剪不斷我的心內愁,繡花針繡不出鴛鴦扣。兩下都有意,人前難下手。該是我的姻緣,哥,耐著心兒守。」
張萼笑道:「這曲子不錯,眼見是春心動了,再來再來,春心動了總有好事。」
那武陵春便又唱道:「俏冤家,想殺我,今日方來到。喜孜孜,連衣兒摟抱著。你渾身上下都堆俏。摟一摟愁都散,抱一抱悶都消。
便不得共枕同chuang也。我跟前站站兒也是好。」
張萼大樂:「妙,**,情興勃然哪,光是站著看看如何解火,再有sāo浪些的沒有,唱一曲我賞銀三錢。」
這下子另六個妓女都爭先恐後要唱,張萼笑道:「一個個來,本公子今日充當一回考官,品評你們誰唱得好一小武你已唱了兩曲,讓她們先唱。」
張原聽張萼管武陵春叫小武,不禁失笑,站在他身後的穆真真也忍不住笑。
六個妓女各逞歌喉,你還沒唱罷我又唱,這個是「約情哥,約定在花開時分」那個是「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雙手就解香羅帶。哥哥等一等一」
范珍、吳庭等人都是四、五十歲半老不老了,幾杯蘇州老罈酒下肚,只支山歌艷曲入耳,一個個面紅耳熱,老夫聊發少年狂,與陪酒的妓女momo捏捏,那詹士元平日看著比較端肅,這回藉著酒勁,腦袋都鑽到桌底下去了,為何?賞小腳一穆真真瞧得害羞,不敢再看,低著頭看看少爺的後腦勺,少爺坐得端端正正,喝酒只是喝酒,少爺不像他們那樣張原起身去吩咐酒店夥計,炒一大碗蛋妙飯、一小碗肉片湯,夥計趕忙去了,不須一刻時用漆盤端上來,張原吩咐穆真真道:「真真,吃飯去。」便自入座飲酒聽艷曲,他雖然不像張萼、詹士元他們那樣放縱聲色,但對此也沒有反感,看看、笑笑,挺有意思,這就是生活嘛。
靠雅室一角還有一張四方小桌,是供客人打馬吊、抹牙牌的,穆真真就坐在小桌上吃飯,把張萼身後的健僕能柱和小廝福兒讒得直嚥口水,他們隨三少爺出外赴宴,從來都是吃些殘羹剩飯,哪有象介子少爺這樣為婢女專門叫來蛋炒飯和肉湯的!
健僕能柱實誠,只有羨慕沒別的想法,小廝福兒比較猥瑣,心想:「聽說這個穆真真有武藝,現在是介子少爺的貼身侍婢了,想必夜間shi候得好,介子少爺才如此寵她。」
墮民少女穆真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被人羨慕妒忌的這一天,她就是覺得少爺待她真是太好了,她該怎麼辦呢,心又掏不出來?
又輪到武陵春唱曲了,武陵春自彈三弦唱道:「燈兒下,細把jiāo姿來覷。臉兒紅,嘿不語,只把頭低。怎當得會溫存風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銀燈帶笑吹。我與你受盡了無限的風波也。今夜諧魚水。
「諧魚水了。」張萼撫掌大笑,問張原:「介子,你說小武這曲子唱得如何?」
張原笑道:「任性而發,也是可喜。」
張萼便對武陵春道:「小武,張案首說你可喜,你且坐在他懷裡與他喝個皮杯,我賞你一兩銀子。」
武陵春得了張萼慫恿,又有重賞,放下三弦,就要坐到張原懷裡來,張原止住道:「這個我不喜,你別討人嫌。」
武陵春故意蹙著眉頭楚楚可憐道:「奴家只度公子一口酒,就有一兩銀子掙,公子就可憐可憐奴家,讓奴家掙這一兩銀子吧。」
張原笑道:「我不是施主,你也不是化緣僧,還是唱曲吧。」
武陵春有些惱,便道:「那奴家再嘻一曲劈破玉。」唱道:「結識私情本事低,一場高興無多時,姐道我郎呀,你好像個打弗了個宅基未好住,惹得小阿奴奴滿身癩疥癢離離。」
張萼笑得拍著大腿連聲道:「介子,小武笑話你本事低,顛鸞倒鳳不盡興,你得拿出點本事給她
武陵春怕張原著惱,忙陪笑道:「奴家哪敢取笑,這曲子就是這麼唱的。」
張萼笑道:「我這族弟或許還是童男子,你們七個誰能you他ang,我出銀十兩。」
七個妓女一聽這話,一個個眼波盈盈春情無限地盯著張原,裝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樣子。
張原皺眉道:「三兄,這就太惡俗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又要捉弄我?」很少有人敢掃張萼的興頭,不過面對張原,張萼也不敢太過分,笑道:「罷了罷了,這些si窠子也的確沒什麼姿色,下次我們去杭州、去南京見識一下那裡的名妓妖姬一喝酒喝酒。」
行了一會酒令,答不上來的要罰酒一杯,鬧騰到交二鼓,張原起身道:「今日興盡,我們就都散了吧。」
張原沒有貪杯,張萼、范珍幾個都是喝得東倒西歪了,張萼讓能柱付了六錢銀子的酒席錢和三兩銀子的huā酒錢,相互攙扶著下了樓,各雇了籐轎回去張原雖然沒醉,但也有四、五分酒意,走起路來有些虛浮,穆真真便叫了一頂竹轎來,讓少爺坐著,她扶著轎沿回東張宅第,到竹籬門外下轎時,武陵、大石頭迎出來,與穆真真一道把張原攙進去,張原自認為神智清明,就是腿腳不是很聽使喚,說道:「我先去井邊洗把臉,免得母親說我一身酒氣。」冷涼的井水漱口洗面,酒勁大減,張原整了整衣巾,從穿堂進內院見母親呂氏,張母呂氏見兒子沒喝醉,便放心了,隨便說了幾句話,叮囑兒子早些休息。
張原回到西樓臥房,倒頭便睡,今日酒是喝多了,中午陪秦民屏喝酒,方才又與張萼、范珍他們喝了半宿,腦袋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連鞋秣都未脫,半夜渴醒,坐起身時見小案上一燈如豆,有個人趴在他床邊睡著,定睛一看卻是穆真真,地上還有一個砂罐茶壺,想必是穆真真知道他酒後會口渴,半夜會找茶喝,就去烹了茶來,等著等著就坐在踏腳凳上趴在床邊睡去了、
這墮民少女雙臂交墊著腦袋,頭向張原這邊側著,睡容恬靜,睫毛覆著眼瞼紋絲不動,嘴唇抿著,上唇人中的凹痕顯得嬌嫩無比,張原忍不住伸右手食指去碰觸了一下她的chun∼
指尖剛一接觸到那柔軟的chun,穆真真便醒來了,趕忙站起身道:「少爺一」
張原微笑道:「我要喝茶。」
穆真真便斟了一盞茶遞給張原,茶還有微溫,正好解渴,張原連喝了兩杯,穆真真收拾了茶具,匆匆走了。
張原出去小解回來,見睡在外間小榻的武陵這時也醒了,問:「少爺,真真姐呢,方才不是給少爺烹茶嗎?」
張原道:「已經喝過茶了,小武一」這一聲「小武」讓他想起百花樓的武陵春,不禁笑了起來,問:「你去會稽報喜可得了賞錢?」
武陵頓時來勁了,笑道:「商府管事奉商小姐之命賞了我二錢銀子。」
張原問:「商小姐可有回話?」
武陵道:「小武沒有見到商小姐,是一個婢女回話的,說商小姐極是歡喜,還問少爺何時去白馬山讀書?」
張原笑道:「天還沒大熱,熱了就去。」說罷,進到內室躺ang上,想著商澹然得到喜信時快活的樣子,他心裡也是喜洋洋,從現在開始他就是童生了,而且是以縣試、府試雙案首成為童生,童生社會地位低於生員但比一般民眾高,童生人數多啊,僅山yin、會稽兩縣就有童生過萬,是一股不容小視的勢力,也常作惡於鄉里,所以一般民眾給童生取了個綽號叫「童天王」一「童天王!」
張原無聲而笑,艱難科舉之路,他總算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忽又想起王嬰姿,這次府試案首也有嬰姿師妹的功勞啊,得謝謝她,不知她蕭山的那個姐夫怎麼樣了,王老師應該回來了吧?
次日上午辰時,紹興知府徐時進在府學字召見通過了本次府試的八百四十名童生,府學教授將試卷結票發給諸童生,這是通過了府試的證據,也是明年道試的准考證,沒有這府試的結票到時無法領取道試試卷一徐知府勉勵諸童生要好學上進,更要修身立德,德行為本,文藝次之,又說明年學道按臨紹興府舉行道試大約是四、五月間,要諸童生到時注意社學的告示,來府衙領取考卷參加道試依慣例,府試前十二名的童生,知府要賜宴,午時,徐時進便在府衙廨捨擺了兩桌酒席,張原坐在徐知府下首,學生老師的言談甚歡,曾有的嫌隙煙消雲散,現在徐時進與張原是緊密的師生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