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掛,微風陣陣,荷塘邊蛙叫不斷,與林子裡的蟬鳴交相呼應,秋老虎嚴重,一切比之盛夏亦不遑多讓。
自從水玲瓏給諸葛鈺做了一副四巧板,諸葛鈺每天臨睡前就多了一項雷打不動的娛樂活動。初見四巧板時,諸葛鈺是嗤之以鼻的,覺著不就幾塊破木頭,能搗騰出什麼玄機?可水玲瓏當著他的面拼了一個t形,並讓他看了幾秒後打亂了讓他來拼時,他傻眼了……
「好了,還不快睡覺?什麼時辰了都?」水玲瓏輕拍著女兒的肩膀,小聲嗔了諸葛鈺一句。
諸葛鈺盤腿坐在床對面的軟榻上,研究著繼t形、長方形和四邊形之後的另一種圖形,沒道理水玲瓏會他不會啊,大老爺們兒可不能輸給一個小女人!
擺得焦頭爛額的某人瞟了一眼畫滿圖形的冊子,不服輸地哼了哼,繼續埋頭苦幹:「你先睡。」
水玲瓏頓覺好笑,她只是一時興起做了一副四巧板,打算將來給哥兒和姐兒開發智力的,諸葛鈺問起呢,她便簡單地示範了一下,這倒好,他就此迷上了。他天賦不錯,她就示範過一次t形,他悶頭搗鼓了十分鐘的樣子,就準確無誤地拼出來了。後面她畫在冊子上的圖案再沒示範過,他自己拼來拼去的,竟也拼出來不少。要知道,當初她可是一個也沒自己拼出來,全是荀楓手把手教的。
將熟睡的姐兒放在床內側,水玲瓏攏了攏秀髮,也躺下就寢。
可不知怎的,她明明睏倦卻就是無法進入夢鄉,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
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
面向諸葛鈺,就見他一臉認真地盯著榻上的四巧板,燭光在小麥色肌膚上映出一線柔和,比女子的更濃密捲翹的睫羽隨著均勻的呼吸輕輕顫動,遮不住眼角不經意閃過的媚色,一個男人,長成這樣簡直是禍國殃民!水玲瓏暗暗誹謗了一句,目光卻順著他眉宇緩緩下移,落在他紅潤的唇瓣上,久久無法抽離。
「諸葛鈺!讓你睡覺,你聽見沒?」低低呵斥了一句。
諸葛鈺濃眉微挑,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神色:「你發什麼火?你先睡,我再玩一會兒。」
女人一受不了男人把事業看得比她重要,二受不了男人沉迷遊戲比沉迷她多,水玲瓏幽若明淵的眸子微瞇了一下,心底的無名火跐溜跐溜燒了起來:「諸葛鈺,我數三聲,上床睡覺!」
「為什麼?」諸葛鈺輕聲問。
水玲瓏眨了眨眼,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因為你亮著燈我睡不著!」
諸葛鈺摸了摸鼻樑,「哦」了一聲,有種原來如此的意味,但很快,他又擺了一塊木板,很是無辜地道:「你從前好像連睡午覺都必須點燈啊,現在怎麼要熄燈了?」
不提還好,一提水玲瓏才意識到無燈不眠的習慣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戒掉了,好像有他在身邊,她便安心太多。
可越是這樣,水玲瓏越覺得他不該拋下自己去玩什麼該死的四巧板,難道她活生生的一個人還不如幾塊木頭有意思?
「哼!你就玩吧!玩到天亮直接去上朝得了!」憤憤不平地說完,水玲瓏翻身摟著姐兒睡了。
諸葛鈺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兒,這才依依不捨地將四巧板工整地放入錦盒,再將錦盒歸入相應的抽屜,隨即躺到了水玲瓏身側:「怎麼了?又生氣了?」
這段時間水玲瓏的脾氣非一般的暴躁,有點兒產後抑鬱。姐兒的孱弱一直是水玲瓏心頭的一塊傷疤,每每憶起不足月便生下來連吸奶的力氣都沒有,才兩斤六兩,並且大家都認為存活不了的姐兒,水玲瓏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樣。白天不大明顯,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便忍不住胡思亂想了。
水玲瓏敏感地揪住他的無心之言不放:「又?難道我經常生氣嗎?還是我生一次氣你就記住老久?!」
諸葛鈺清了清嗓子,無理取鬧的小姑奶奶,昨晚你剛把趕下床你忘了?理由是我忘了買你想吃的李記元寶酥,但我明明記得你要吃的是張記的千層糕……
諸葛鈺長臂繞過她後頸,將她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哄道:「哎呀,為夫說錯話了,請娘子原諒。」
水玲瓏撇了撇嘴,沒好氣地道:「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諸葛鈺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眼神微閃,故作理直氣壯道:「我怎麼不是這麼想的了?」
水玲瓏抬頭,弱弱地瞪了他一眼,小爪子揪著他衣襟,哼道:「你呀,肯定想著我昨晚才把你趕下床,脾氣這麼大,這麼無理取鬧,你說一個『又』字哪裡就說錯了?」
諸葛鈺啞口無言!承認不是,否認也不是。
水玲瓏的黛眉頓時一蹙,毫不客氣地推開了他:「你看你看,你默認了!諸葛鈺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沒那麼喜歡我了,你都不能包容我了,我生氣你還記仇!」
關鍵是小姑奶奶你從前也不是這樣的……
諸葛鈺扶額。
她無理取鬧沒什麼,她白天強打著精神應付那麼多人和事,姐兒的身體時好時壞她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他都理解,不就是當她的出氣筒嗎?這點肚量他還是有的。只是她今天的火氣好像格外大,就不知又是誰惹了她。
「好娘子,乖娘子,為夫對你的心驚天地泣鬼神,日月可鑒,乾坤共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如岐山山脈綿延不斷……」
水玲瓏「噗嗤」一笑,用手肘碰了碰他:「倒是越發會哄女人,看來,這段時間應酬來應酬去,長了不少見識!」
諸葛鈺濃眉一蹙,鼓足薄怒道:「哪兒啊?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就外面那些歪瓜斜棗比得上我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天仙兒似的娘子?」
這些日子,不僅學會了哄孩子,也學會了哄她。
水玲瓏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鑽進他懷裡,攬住他精壯的腰身,幽幽地、似歎非歎道:「諸葛鈺啊,你是信我的嗎?」
即便我道出你娘害我滑胎的事,你也毫不猶豫地信我、站在我這邊嗎?
諸葛鈺低頭看著她不願抬起來與他對視的眼,道:「突然問起這個做什麼?我自然是信你的。」
水玲瓏就有種告訴他真相的衝動,但想了想,還是吞進了肚子:「沒什麼,就是生完孩子總神經兮兮的,愛胡思亂想,脾氣又臭,你要是受不了告訴我,我也好收斂一些。」
收斂了是悶在心裡,又不是真的沒了火氣?諸葛鈺輕笑,嘴唇貼著她的,說道:「為了咱們女兒能吃到健康安全的糧食,你還是把氣撒在我頭上好。過後稍稍補償我一點兒福利就是。」
言辭間,大掌已探入她衣襟。
二人的身子俱是一顫,水玲瓏微紅了臉……
一室春暖,旖旎無限。
與紫籐院的溫情風光相比,清雅院卻是亂成一團,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熱水、冷水、冰塊輪番奉上,胡大夫忙得不可開交。當胡大夫終於忙完時,小半個時辰也過去了:「無性命之憂,清醒了即可。」
胡大夫走後,上官茜用帕子掩住口鼻,哭得淚如雨下:「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帶皓哥兒去放風箏的,我就是想著皓哥兒進京這麼久還沒出去玩過,怕他悶壞了便想出這麼一個新花樣,誰料……誰料……」
諸葛流雲坐在她旁邊,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皓哥兒,心疼地道:「算了,不是你的錯,你也是一片好心,況且你自己也受了傷。」
說的是上官茜的手,皓哥兒摔下山坡,她沒拉到便乾脆滾下去給皓哥兒當了肉墊,但皓哥兒還是磕到了腦袋,而她的手肘也滿是鮮血。
上官茜垂下袖子掩住綁在手肘上的白色紗布,一邊哭一邊靠進了諸葛流雲的懷裡:「流雲,我真的好怕……」
「別怕,胡大夫說了皓哥兒沒事,醒了就好。」諸葛流雲伸出僵硬的胳膊,輕輕攬住她肩膀,心裡卻略有有些排斥這樣的舉措。他暗罵自己混蛋,曾經的海誓山盟都餵了狗嗎?為什麼就是不能好好地接納她、給她想要的親暱?
上官茜抱住諸葛流雲的腰身,額頭貼進他溫軟的頸窩,諸葛流雲的身子微微後仰,條件反射地想避開,她卻抱得更緊:「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皓哥兒和你,但你好像也不屬於我了,我回來兩個多月,你連碰都不碰我一下,小鈺也不和我親近,這些我都認了,當初是我對不起你們父子,我不該受了王妃的逼迫,一時衝動就到了南越!其實我到南越之後也後悔了,但我沒臉回去找你們!縱然我回了,你怕也不肯相信我的清白!現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諸葛流雲的心底湧上一層不忍:「沒有不信你的清白。」
上官茜吸了吸鼻子,沒像立刻以往那樣邀寵,而是嗚嗚咽咽地道:「你也別否認了,我知道你愛上冷幽茹了,你的心裡已經將我們的過往忘得一乾二淨!不記得沙漠裡的九死一生,不記得沼澤地的艱難險阻,也不記得神廟裡你許了我一世情懷……」
想起那些一起走過的歲月,諸葛流雲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困在沙漠長達六月之久,族裡派勇士尋了無數次,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變成了一堆森森白骨,是她孤身一人,騎了駱駝上路,在一處荒廢的客棧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他永遠把忘不了一襲紅衣策馬奔來,像旭日一般光彩奪目的她。
而一路上,她沒遇到一次沙塵暴,也沒誤入一次流沙漩渦,簡直是個天大的奇跡,族裡堅定堅信她是受了天神的指引,她就是全族的福星,她將為諸葛家誕下崇高的血脈,並將引領喀什慶重塑一千年的輝煌。而原本,作為族長繼承人,內定的未婚妻並不是她。
諸葛流雲捏了捏眉心,道:「是我對不起你。」
這是承認自己變心了?上官茜你真是瞎了眼,居然愛上這種混蛋!
語氣一冷,又道:「你和冷幽茹過你們倆的小日子,可有想過我和皓哥兒有多孤單?我倒也罷了,一隻腳踏入黃土的人,又孤獨了那麼多年的人,又有什麼忍不了的?反正回來之前我就沒指望你原諒我,我只是希望你看在女兒的份上對皓哥兒好一點!他出生喪母,三歲喪父,比起小汐和孩子和小鈺的孩子,他……他真的太可憐了……」哭得天昏地暗!
諸葛流雲拿出帕子擦了她滿臉淚水,愧疚至極:「我會對皓哥兒好的,回頭等老爺子回來,我就把皓哥兒記入族譜。」
上官茜歇了哭泣,睜大淚汪汪的眼看著他:「真的?」
「嗯。」諸葛流雲認真地點了點頭。
上官茜卻話鋒一轉,說道:「老太爺回京也不知得什麼時候呢,再說了,皓哥兒現在最需要的不是記入族譜,而是一份親情,他太孤單了。雖說上學有個伴兒,但也就一個伴而已,下了學他該怎麼孤單還是怎麼孤單。我人單力薄不頂事,把他放你和冷幽茹的院子我又不放心。冷幽茹害過小汐和玲瓏,我才不敢把玲兒的孩子送給她折騰。」
「她沒你想的那麼懷,她不害孩子的。」諸葛流雲反駁了一句,上官茜撇了撇嘴沒吱聲,他想起皓哥兒自閉的性子,一時無法反駁上官茜的觀點,徐徐一歎,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上官茜就道:「這段日子據我觀察,皓哥兒挺喜歡玲瓏的,玲瓏溫柔大方,又會做很多廚子都沒聽過的點心,皓哥兒每天下了學必往紫籐院跑,我的意思是,語氣跑來跑去,不如讓皓哥兒住進紫籐院得了,正好也能與弘哥兒和湲姐兒搭個伴!」
諸葛流雲想也沒想便一口回絕:「這不行!玲瓏帶孩子夠辛苦的了,再多皓哥兒,她吃不消。」懷孕時那麼胖,兩個月就盡數瘦回了孕前的樣子,可見帶孩子有多辛苦!
關鍵是皓哥兒不好帶,他像個鋸了嘴兒的悶葫蘆,不與人交流。若是玲瓏沒自己的孩子,他挺樂意讓玲瓏感化感化皓哥兒,但現在,一雙龍鳳胎都那麼小,姐兒又體弱多病,玲瓏累得整個人瘦了好幾圈。
上官茜的眼神閃了閃,溫和地笑道:「瞧你!說的好像我故意累玲瓏似的!她帶著咱們的寶貝孫兒,我哪裡捨得她受累?姐兒可是非她不行呢!我剛剛沒講清楚,我其實想說啊,紫籐院熱鬧,玲瓏、小鈺、弘哥兒、湲姐兒,哦,對了,我聽說有個乳母的孩子也挺逗趣兒,這種環境才是真正適合孩子生活的。我有意讓乳母帶著哥兒來院子住住,玲瓏捨不得。我才想了這麼個法子。你放心,我會一起跟過去的,我會負責皓哥兒的飲食起居,也會看著他不讓他鬧事……還能順便幫玲瓏帶帶姐兒和哥兒。你也別擔憂我的身子,兩個月我該調理的都調理完畢了……」
紫籐院不小,親娘搬進去也無不可,特殊事情特殊照顧,玲瓏一人帶姐兒著實辛苦,皓哥兒每晚形單影隻也的確是個難題。諸葛流雲有些心動了。
「什麼?夫人要帶著皓哥兒搬進紫籐院?」水玲瓏詫異地問向德福家的,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婆婆和兒子媳婦住同一個院子,好像只在一窮二白的百姓家才會出現這種現象吧。王府的院落二十多,上官茜為什麼要住進她的院子?
德福家的恭謹地笑道:「是啊,昨晚夫人與王爺商議了一番,王爺同意了,但王爺說得過問世子妃的意見,若世子妃不方便,這事兒也能作罷。」
什麼叫做他同意了,又得過問她的意見?若她不方便,也能作罷?這話也就走走過場,明顯是希望她接納的。水玲瓏的身子緩緩靠上椅背,腦海裡閃過幾道思緒,繼而淡淡笑道:「父王同意了,我自是沒什麼意見,夫人有心過來幫襯我,我感激不盡。不過我聽說皓哥兒受傷了,是也不是?」
德福家的答道:「是,表公子昨日與夫人放風箏,從山坡上摔下來,夫人去搶表公子結果沒搶到,結果和表公子一起摔下去,自己也刮傷了手臂。好在表公子今天早上醒了,就是不太精神,已經向夫子告了假。」
在做針線活兒的小夏聞言,素手登時一抖,針尖扎進了手指,她倒吸一口涼氣!
德福家的權當她嚇壞了,沒放在心上,倒是水玲瓏看著小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想了想,水玲瓏淺淺笑道:「既如此,總得夫人和皓哥兒痊癒了才來,免得搬來搬去,觸碰傷口反倒不妥,您說呢?」
「您」之一字,令德福家的受寵若驚:「世子妃所言極是!奴婢也覺得夫人和表公子養完傷再來比較好。」
水玲瓏挑了挑眉,又似笑非笑道:「紫籐院也得稍稍整理一番,最好的房間我都給了乳母,容我整理整理,置辦幾套上等傢俱,好了再通知夫人吧!不會太久,最多十來天的樣子。」
德福家的常幫余伯打點勤務,明白打造何時的傢俱的確需要這麼久。而夫人貌似也沒說住三、兩日便離開,所以,謹慎些總是沒錯兒的。德福家的恭順應下:「世子妃考慮得很周到!」
別看德福家的只是一介奴才,但她講的話也具有不俗的參考價值,她肯勸上官茜緩幾天,上官茜就一定不會火急火燎地衝進來。
水玲瓏摸了摸郭焱的回信,現在真的是和時間在賽跑了。
枝繁撤走德福家的茶杯,不解地問:「夫人一路奔波落下不少毛病,自己都的身子都堪憂呢,能幫您帶孩子嗎?」
皓哥兒暫且不論,大了,許多事能自理。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慵懶地道:「沒聽德福家的說,夫人身子都調理好了麼?」
「可……」枝繁還想問,瞥見水玲瓏闔上了眼便知水玲瓏不願再繼續談論,她暗暗一歎,端著杯子去往了隔壁的茶水間。
屋子裡,便只剩小夏。
小夏低垂著眉眼,小心翼翼地繡著手裡的衣裳,但水玲瓏注意到自打德福家的闡述了上官茜的某些事之後,小夏不僅扎到了自己,還將針腳縫得歪歪斜斜……顯而易見,心不在焉!
「小夏。」水玲瓏薄唇微啟,喚道。
小夏的睫毛一頓猛眨,定了定神後望向水玲瓏,訕訕笑道:「世子妃有何吩咐?」
水玲瓏端起熱牛奶,習慣性的動作而已,卻是沒喝:「你剛剛為什麼失態?不許撒謊,也不許打馬虎眼,否則的話,我今日便辭了你。」
辭了她?這麼好的差事打著燈籠也難找,何況丈夫的傷情一刻也耽誤不得,每天都得花銀子的!所以,她不能隱瞞。可……可她若是道出真相,指不定也會丟了差事,因為……
見小夏糾結得眉頭緊皺,水玲瓏輕笑一聲,問道:「怎麼?難以啟齒嗎?」
小夏將手裡的針線和衣裳放入繡籃,福著身子默不作聲。
水玲瓏知道自己猜對了,小夏剛剛的失態的確和上官茜有關,上官茜是王爺的女人,小夏雖不知道上官茜是諸葛鈺生母但也不敢小瞧了她去。水玲瓏挑了挑眉,和顏悅色道:「你能得到差事,真得感激我母妃。當初要不是母妃千辛萬苦挑了你們,我怎麼選也是選不到你的。你呢,得珍惜眼前的機會,我母妃這人吧,但凡一次用著不好的奴才,一輩子也不樂意聘她第二回了!」
表面是在警告小夏講出真相否則辭了她,但聽在小夏的耳朵裡卻是另外一層意思:夫人再怎麼向世子妃示好,終究無法替代王妃,王妃才是世子爺的生母、王府的主母、兼世子妃的婆婆,世子妃待夫人的和善或許全都是裝出來的。因為,世子妃和王妃菜是正經婆媳,王妃不待見上官茜,作為兒媳的世子妃,又怎麼可能發自內心喜歡夫人?
那麼,自己倒是不怕將夫人的事兒說出來而遭了世子妃的記恨。
一念至此,小夏鼓足勇氣,道出了潛在心底許久的話:「世子妃,幾個月前,奴婢的丈夫……奴婢的丈夫就是被夫人給打傷的!夫人有武功,她絕對不可能從山坡上摔下來……」
……
皓哥兒和上官茜摔傷,大家紛紛前去探望,但皓哥兒性格內向,不喜生人,喬慧等人只放下禮物,與上官茜敘了會兒話便告辭離開了。
諸葛鈺和安郡王下朝,也第一時間得了消息去往湘蘭院,二人在屋裡坐了約莫兩刻鐘後,各自回了院子。
一進屋,諸葛鈺便從身後抱著水玲瓏,道:「上官茜要住進來,你同意了?」
憑心而論,多個人,少個人,他並不十分在意,反正院子裡沒上官茜也有乳母和丫鬟,他又不是真和水玲瓏二人世界。只是他心裡……還是無法坦然接納上官茜,他怕看多了彆扭。
想起接二連三破封而出的真相,水玲瓏的心微微發顫,左手握住他交爹在她腹部的手臂,右手抬起摸上他俊美的臉,柔柔地道:「諸葛鈺你對你娘到底是什麼感覺?」
諸葛鈺下顎抵住肩頭,親了親她白天鵝般美麗的雪頸,道:「實話,沒感覺。」
也不知是他太孤僻了,還是分別太多年感情淡了,上官茜總是很努力地與他親近,比如給他擦手、擦臉、餵水,但他不習慣!
水玲瓏咬了咬唇,在他懷裡轉身,定定地看著他,用了一下午的時間來做這樣的決定,此時她不該不覺得難以啟齒,況且最壞的後果她也提前想過,應當脫口而出才對,可當她對上與上官茜那麼相似的一張臉時,打了無數腹稿的句子忽而梗在了喉頭。萬一他不信怎麼辦?萬一他信了卻勸她收手怎麼辦?自己對他好像不再是單純的依附,而是真的……很在意、很在意他了。但上官茜害了她的孩子,她又是非報仇不可的!一來二往,她與他到底要何去何從?
「又發呆,活該你叫小呆子!」諸葛鈺吻了吻她嘴角,笑著道。
水玲瓏的眼神閃了閃,肚子裡的話也跟著閃了閃,須臾,鄭重其事道:「諸葛鈺我和你說件事兒。」
翌日,諸葛鈺氣沖沖地走了。
水玲瓏一把打爛了多寶格上的蝶戲水仙玉器,嚇得枝繁汗毛倒豎!枝繁躬身拾起碎片,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小姐,您……您和世子爺吵架了?」
天沒亮,世子爺就黑沉著臉出了房間,她給世子爺請安,問世子爺用什麼早膳,世子爺理都沒理,大踏步離開了院子。這是二人成親一年以來,她頭一回見世子爺擺這麼臭的臉色。
水玲瓏沒好氣地道:「他和他娘親著呢!理我做什麼?理我們母子三人做什麼?有本事他別回來了!」
枝繁愕然,這、這……難道大小姐和世子爺講了夫人的壞話,世子爺生氣了?轉念一想也對,甭管夫人當初對世子爺做過什麼,夫人都是世子爺的生母,血濃於水,不是大小姐三言兩語能挑撥了去的。天底下的婆媳莫不都是如此,希望做兒子心裡最在意的人,但鬥得過婆婆的媳婦兒又有幾個?世子爺寵著大小姐,前段時間為大小姐與王爺和夫人紅了一次臉,這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偏大小姐得寸進尺,估計又提了什麼不合理的要求。
當晚,諸葛鈺沒有回來。
又過一日,傳出諸葛鈺請命出差,南巡大壩工程的消息。
水玲瓏給老太君請完安,剛到院子門口聽了這消息,當即氣哭了起來,弄得一院子下人戰戰兢兢,生怕水玲瓏一怒,那她們撒氣。
水玲瓏一進屋,院子裡的下人便炸開了鍋。
「世子妃這是怎麼了?世子爺又不是沒出過差,去年記得吧?世子爺也是南巡了一次。」
「哎喲,別提去年了,去年世子爺南巡,結果鬧出個什麼?你們還記不記得?」
「什麼?」
「白富美呀!據說和世子爺有了肌膚之親的農家小姑娘!」
「哎呀!是的呢!該不會……世子爺又是去江南找她了吧?」
「是不是真的找白富美我不清楚,但世子爺想氣氣世子妃倒是真的!不然,他不會主動請命下江南,他明知道世子妃很忌諱那個地方!」
「為什麼世子爺想氣氣世子妃?他們吵架了?」
「昨兒德福家的來咱們院子你們知道是為了什麼嗎?是夫人想帶著表公子住進來!一來,咱們紫籐院熱鬧;二來,夫人想藉機幫世子妃帶帶孩子,以鞏固在府裡的地位!但世子妃肯定不喜歡!我估摸著,世子爺就是為這事兒和世子爺吵的!你們仔細觀察了沒有?世子爺長得不像王妃,倒是很像夫人!若我猜的沒錯,夫人,才是咱們世子爺的生母呢!這生母和媳婦兒槓上了,世子爺當然是幫著生母了!」
水玲瓏與諸葛鈺失和的消息像海浪一般在府裡層層鋪開,有關上官茜才是諸葛鈺生母的猜測也不脛而走。誰也沒抬到明面兒上說,但各自看上官茜的眼神都大不一樣了。
上官茜心情大好,傷勢也一天天轉好。
為了迎接上官茜和皓哥兒的到來,水玲瓏向冷幽茹遞交了需要購買的傢俱清單,瞬間叫葉茂拿來工具箱,按照她畫的圖紙將東正廂改造成了一番,中間用梨花櫥隔開,一邊是上官茜的臥房,一邊是皓哥兒的臥房。
每天,下人們就聽到紫籐院敲敲打打、乒乒乓乓。水玲瓏白天抱著姐兒和哥兒去天安居陪老太君,避免吵到孩子。
等到八月底,秋老虎漸漸遠離時,紫籐院準備就緒了,上官茜和皓哥兒的傷勢也痊癒了。水玲瓏揚起一抹官方的微笑,將二人迎了進來。但眼尖兒的下人都能發現,世子妃笑比哭難看。
晚膳,大家圍成一桌,飯菜很豐富:西汁乳鴿、琵琶蝦、板栗燒雞、芝麻魚球、干鍋茶樹菇燜鴨、冬菇燒蹄筋、奶湯蒲菜、涼拌黃瓜、素炒藕片,並一份青蒜鯽魚湯和一份粟米香菇排骨湯,和一盅專為水玲瓏燉的木瓜豬手湯。
這些菜,大部分是按照上官茜和皓哥兒的口味做的。
上官茜拉著皓哥兒坐下,笑盈盈地道:「你有心了。」看向怯生生的皓哥兒,「快謝過妗妗!妗妗吩咐廚房做的全都是你愛吃的菜!」
皓哥兒低頭,悶不做聲,但看得出來心情不錯。
水玲瓏可不會認為他的心情不錯是因為這一桌子菜,八成是覺得離小秋雁近了,隨時隨地有個玩伴。
水玲瓏站起身,親自盛了湯遞給上官茜和皓哥兒,並淡淡笑道:「娘,吃吧,涼了吃進去容易鬧肚子。」
上官茜微微一笑,精銳的目光在水玲瓏的皓腕上停留了幾秒,道:「嗯,你也坐下來吃!大家是一家人,不必拘於這些虛禮了。」
水玲瓏就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是,多謝娘。」
上官茜沒急著吃,看水玲瓏吃了她才吃,席間,她很疼皓哥兒似的,總先讓皓哥兒吃,自己再吃,水玲瓏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晚飯畢,皓哥兒跑去找小秋雁,上官茜與水玲瓏給哥兒和姐兒洗了澡,一屋子人,鍾媽媽、葉茂、枝繁和秋三娘都杵在旁邊。
上官茜餘光一掃,笑了笑,說道:「小鈺出差了,晚上我睡你房裡吧,姐兒醒了我替你帶。從前都是小鈺幫你,現在小鈺走了,你一人怕是忙不過來。」
水玲瓏將鬢角的秀髮攏到爾後,蒼白一笑:「皓哥兒剛搬進紫籐院,恐怕有些不適應,娘不若等皓哥兒適應新環境了,再來幫我照顧姐兒。要是娘只顧著姐兒,而疏忽了皓哥兒,父王該惱我霸佔皓哥兒的外婆,讓皓哥兒落了單了!反正我晚上帶,娘白天帶也一樣!」
上官茜的嘴皮子動了動,爾後燦燦笑道:「難為你這麼替皓哥兒考慮,我總說他做哥哥的,應當讓著弟弟和妹妹,而今卻是弟弟妹妹讓著他了!」
水玲瓏就附和道:「皓哥兒一路吃了不少苦,大家關心他是應該的,雖說彌補不了喪失父母的缺憾,但多一點溫暖也是好的,希望他能今早走出心底的陰影吧。」
上官茜的眼神閃了閃,似歎非歎道:「是啊,比起哥兒和姐兒,他真的……太不幸了呢!」
水玲瓏不語,彷彿很悲傷的樣子!
上官茜頓了頓,笑道:「不過他總算是苦盡甘來了,你父王前些日子與說要將皓哥兒歸到你和小鈺的名下,以後小鈺和你就是他父母。」
意外之意是,皓哥兒將成為你們的嫡親長子!
水玲瓏的黛眉一挑,無比愕然地道:「父王……父王要把皓哥兒過繼到我和相公名下?成為……哥兒和姐兒的大哥?」
上官茜笑瞇瞇地道:「是的呢!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簡直高興壞了!這孩子苦了四年,總算有了根,也總算與別的孩子一樣有了爹娘!」
水玲瓏沉默不語!
「只提了一下,具體的還得老太爺點頭才行。」上官茜看向她默不作聲的樣子,笑容一僵,難為情地道:「你……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碰到這種事兒,誰高興得起來?皓哥兒是他小侄兒,她定百般呵護,但倘若變成她兒子,那種感覺就大不相同了。哥兒才是她和諸葛鈺的長子,憑什麼皓哥兒搖身一變搶了哥兒的地位?這不公平。水玲瓏酸溜溜地道:「怎麼會不高興?玲兒的孩子就是我和諸葛鈺的孩子,我會待他視如己出的。」
上官茜端起茶杯,掩住唇角一個陰冷的弧度。
一連數日,上官茜都非常恪守本分,晚上與皓哥兒同宿同眠,白天皓哥兒上學她就待在房裡幫水玲瓏照顧姐兒,也再沒提任何過分的要求。一切平靜得讓水玲瓏幾乎以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或許上官茜就是想帶著皓哥兒與她培養感情,不管她接受不接受,老太爺回來看到皓哥兒住她的院子,或多或少都會認為他們挺投緣,那麼,皓哥兒便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她和諸葛鈺的長子了!
而一旦成為長子,就有了與哥兒競爭王府繼承人的機會!
所以,上官茜打的是這樣一個如意算盤,是嗎?
就在水玲瓏以為上官茜真的是想替皓哥兒謀求一個錦繡前程之際,郭焱終於寄來了飛鴿傳書,而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道石破天驚的消息震撼了整座王府:皓哥兒中毒了!
東正廂的梨花櫥後,皓哥兒面色發紫地躺在床上,胡大夫扒了他衣服,用針灸療法替他實施著搶救。
水玲瓏的房間,諸葛流雲陰沉著臉坐在主位上,冷幽茹面無表情地坐他身旁,傷勢初癒的甄氏帶著安郡王、喬慧坐在左邊的冒椅上,對面是泫然欲泣的上官茜,屋子中央站著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的水玲瓏。
上官茜捶胸頓足,潸然淚下:「我可憐的皓哥兒……他還這麼小,誰喪心病狂下得去手啊?」
皓哥兒中的是砒霜毒,毒藥就藏在哥兒和姐兒的嬰兒床下,兇手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了水玲瓏!
甄氏摸著仍有些疼痛的屁股,幸災樂禍地笑了,算計她,活該你也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居然把壞主意打到了皓哥兒的頭上,真是太歲頭上動土,不怕死啊!
冷幽茹清冷的目光掃過水玲瓏沒有絲毫慌張之色的臉,不語!
諸葛流雲沉聲道:「把屋子裡的人挨個嚴刑拷打,勢必問出誰買了砒霜,又給皓哥兒的食物裡下了砒霜。」
如此,鍾媽媽、葉茂和枝繁都不能倖免於難,嚴刑拷打的定義水玲瓏再清楚不過了,葉茂或許抗得過,鍾媽媽和枝繁肯定會死在行刑途中。
水玲瓏的素手一握,語氣如常道:「不用嚴刑拷打了!我知道是誰買的砒霜,也知道是誰下了毒在皓哥兒的食物裡!」
眾人屏住呼吸,等待她指出她所謂的幕後真兇。
水玲瓏犀利的目光自屋子裡的一眾人等身上逡巡而過,最終落在了上官茜滿是淚水的臉上,一字一頓道:「就是你!」
所有人狠狠一驚,上官茜?不能吧!上官茜怎麼能下得去手毒害自己的親孫?
上官茜先是一愣,爾後「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玲瓏……玲瓏你怎麼能這麼冤枉我?皓哥兒是我的親外孫啊,我怎麼會害他?毒藥是在你屋子裡發現的……我都沒懷疑你,你反倒先懷疑起我……好沒天理……」
親外孫又如何?她還是水航歌的親女兒呢!前世水航歌是怎麼對她的,今生水航歌又是怎麼利用水玲溪的。天底下,重情重義的父母長輩居多,可喪盡天良的也不是沒有!
水玲瓏最看不慣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反正毒藥是藏在我屋子裡的,能在屋子裡自由出入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不口口聲聲說不懷疑我,但能把毒藥藏在嬰兒床底下不是我就是你,你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意外之意還不是懷疑我?」
上官茜吸了吸鼻子,泫然道:「玲瓏我錯了,我不該講那樣的話令你誤會的!王爺其實也就提了一下,沒個准話呢!你千萬別因此恨上皓哥兒!皓哥兒不會和弘哥兒搶什麼的!大不了,不把記入族譜,也不過繼到你名下便是!你切莫恨上他啊……」
這麼一說,眾人哪裡還不明白?敢情是王爺動了讓皓哥兒成為水玲瓏和諸葛鈺兒子的念頭,如此,皓哥兒便是長子,將來的王府繼承人……呵呵,不好說了。
諸葛流雲就頭疼,他當初的確有過這麼一個想法,但具體的還得問老太爺……
難道玲瓏真是為了弘哥兒才對皓哥兒下毒手的嗎?
水玲瓏就想笑,這女人到底是什麼出身,演技怎生這樣好?難怪這麼多天一直沒對她和兒子女兒下手,原來是瞄準了皓哥兒,以他做筏子來栽贓她!一旦罪名成立,輕則她被趕出府,重則,被施以喀什慶的極刑。這招可真是毒辣!
水玲瓏的腦海裡閃過一道又一道思緒,決定暫時不和她爭辯這一話題,而是話鋒一轉,冷聲道:「到底誰才是害了皓哥兒的真兇你心裡有數!你做了那麼多惡事,多一件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話鋒一轉,立刻挑起了新的話頭!眾人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又齊齊看向了上官茜!
上官茜的心咯登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了,卻很義正言辭道:「惡事?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才入府多久?就做了什麼惡事,還不少?玲瓏,我承認我一開始挺挑剔的,看不慣你也這看不慣你那,更看不慣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對你唯命是從,卻與我形同陌路,所以,我擠兌過你,也擠兌過姐兒!但我在意識到自己的言行非但不能挽回兒子的心,反叫兒子與我越來越冷時,我改了!你唆使我兒子與王爺反調,讓王爺管好我別去找你的麻煩!玲瓏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天底下可曾有你這般不孝順的兒媳?」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安靜了下來,大周歷代皇帝都以孝治天下,如果水玲瓏真因婆婆的三兩句閒話就挑撥諸葛鈺忤逆父母,那麼,她的心胸也太狹隘了!
諸葛流雲沉著臉,良久無言。上官茜嫌棄湲姐兒吵到諸葛鈺也不應該,但水玲瓏的這種行徑的確不妥。長輩給的氣,做晚輩的就得受著,要不人家怎麼說「三十年的媳婦兒熬成婆」?
水玲瓏幽若明淵的眸子微瞇了一下,聲若寒潭道:「好!你做的惡事不記得沒關係!我一件件替你細數出來!細數完了,大家再來談論到底誰才是害了皓哥兒的兇手!」
諸葛流雲的眉頭一皺:「玲瓏!」家醜不可外揚,當著二房的面,她和婆婆鬧成這樣很光榮嗎?
這時,姐兒悠悠轉醒,發現娘親不在身邊,扯著嗓子便是一陣嚎哭,可她太小,那聲,不及哥兒的一半嘹亮。
諸葛流雲的眼底閃過一絲隱忍,動了動嘴皮子,忍住!
水玲瓏行至床邊,麻利地給姐兒換了尿片和汗濕的上衣,又抱起來哄了一會兒,姐兒哭聲減弱,再次進入夢鄉。水玲瓏叫鍾媽媽將姐兒抱入偏房,屋內,仍是一個戰場。
但所有人的心都在她麻利嫻熟的動作裡微微顫動了,捫心自問,便是活了半輩子的甄氏,都沒這樣仔細地照顧過自己的兒女,有乳母餵奶、有丫鬟打點,孩子哭了抱開,孩子笑了抱來,她疼他們,卻沒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過她們。
冷幽茹的眸光微微一動,看向水玲瓏的視線裡似乎多了些什麼。
上官茜恨恨地咬了咬牙,卻很委屈地哽咽道:「王爺,或許我當初回大周就是錯的,我不該帶著玲兒的孩子回來給你們添堵,我知道,王府看似誰都讓著我,其實一個也沒從心底接納我!小鈺恨我當初帶著妹妹遠走高飛,王爺你也怨我薄情寡義,王妃自不用說,我們二人的恩怨絕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甄明嵐,我堂姐是妻你是妾,你早看我們上官家的人不順眼了!」
甄氏躺了一槍!她的確討厭上官虹,但上官茜和她八桿子打不著邊兒,她可沒爭對過她!
諸葛流雲的眸色一深,望向上官茜的視線裡多了一分憐憫。
冷幽茹卻彷彿漫不經心地道:「是啊,不該回來的人回來了,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諸葛流雲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冷幽茹,眸子越發深邃。
水玲瓏在心裡給王妃點了個贊,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冷幽茹這把火燒得真是時候!水玲瓏勾了勾唇角,進入了正題道:「你回來的當天,諸葛鈺拒不見你,第二天你便親自來了墨荷院,表面上你與我套近乎,順便等待諸葛鈺下朝,實際卻欺我不懂醫理按了我的合谷穴!」
「合谷穴……怎麼了?」甄氏疑惑不解地問。
喬慧覺得這三個字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
水玲瓏面向甄氏,語氣緩了一分:「合谷穴有鎮痛活血之功效,但孕婦不宜使用,因為它同樣能催產!」
喬慧瞠目結舌,終於憶起徐媽媽與水玲瓏講解合谷穴時,水玲瓏露出若所有思之色的畫面了,難怪淡定如水玲瓏在知曉合谷穴的功效時也失了態,其中……竟有這樣的波折?
「你污蔑我!」上官茜大聲辯駁!
水玲瓏不為她的怒火所懾,只盯著她含淚的眉眼,字字如冰道:「我早產,你故意找人查兇手,其實是想掩人耳目,順帶著證實自己的清白!誰能想到你用了如此隱晦和巧妙的法子?父王或許起初是抱有一絲懷疑的,但查不到墨荷院和紫籐院被動過手腳,也就徹底信了我是自然早產,當然就不會懷疑這事兒有貓膩了!」
諸葛流雲的臉色微微一變,被說中了。
水玲瓏面色不改,語氣不改:「你故意挑我刺,其實也不真心想挑刺,更不真心含糊諸葛鈺,我們夫妻如何你根本不關心!你只是想扮演愛子如命的母親、合情合理的婆婆!婆婆嘛,不都是只疼兒子不疼媳婦兒?你越是挑刺兒,越是不近情理,越讓人覺得你是在擺婆婆的譜兒!不得不說,你的演技真好哇!」
上官茜的臉頓時紅一陣、白一陣,像風雲過境,變幻萬千,卻哭著嘴硬道:「看吧看吧,說到底你還是記恨我太挑剔了!我挑剔你告訴我,我可以改的,我說了我只是太在意小鈺……但我後面改了!我後面何曾對你疾言厲色,或有半分微詞?這些,紫籐院和墨荷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證!」
她哭得梨花帶雨,端的是我見猶憐,而她陳述的現象不假,也不怕水玲瓏能夠推翻!
但如果她以為水玲瓏因此便沒轍,那她也太小瞧水玲瓏了。
水玲瓏凝了凝眸,道:「你的確是改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改的呢?好像就是從父王和母妃回門探親開始改的!這其中有什麼貓膩,需不需要我一一說明?」
一提到回門,諸葛流雲和冷幽茹的神色變齊齊變了變,這次回門,冷幽茹被逐出家門,當真是刻骨銘心。
上官茜握著帕子的手一僵,皮笑肉不笑道:「貓膩?玲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你,你為什麼非要和我鬧得一發不可收拾?我錯了行嗎?我不該那樣對你,但請你,請你別污蔑我的人品!我好歹是小鈺的親娘,是王爺的妻子,你這樣給我亂潑髒水,叫小鈺情何以堪?讓王爺情何以堪?」
這便是拐著彎罵水玲瓏不識抬舉,不懂婦德,不敬長輩。
上官茜哭得楚楚可憐,水玲瓏強勢得風雷不驚,人性使然,同情弱者,是以,屋子裡的大多數人是偏向上官茜的。像上官茜這般做戲水玲瓏不是不會,但水玲瓏不屑!
水玲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看來還是得我明說。父王和母妃回門的前一天,正是你挑了我刺兒頭的那天,你嫌棄姐兒晚上吵到了諸葛鈺,說起這個,我得再次贊一下你的演技和劇本!婆婆的角色演得出神入化!不得不說,我們所有人都上當了。但這不是我要講的重點,重點是臨睡前你突然來了紫籐院,說要幫我算賬。母妃偶爾會拿一些府裡的賬冊讓我核算,我也沒躲著你做,是以,你提出這項要求時我並未多想,便將母妃親筆記的賬冊給了你。第二天……」
講到這裡,水玲瓏清冷的目光掃過諸葛流雲和冷幽茹,「第二天你找我,說你之所以待我和姐兒刻薄,是因為你實在虧欠諸葛鈺太多,想努力彌補他,不捨得他受一絲一毫的勞苦。」
「難道我說錯了嗎?我與小鈺分別那麼多年,我連補償他都來不及?又怎麼捨得他一個大男人整夜整夜圍著孩子的尿片打轉?」上官茜含淚控訴。
水玲瓏沒有升起半分憐憫,反而覺著噁心,搖了搖頭,水玲瓏道:「你這麼說無非是給自己朝令夕改的古怪舉動尋個非常合理的借口罷了!你的突然轉變是有目的的!前一晚你拿走了母妃書寫的賬冊,第二天父王和母妃回門探親,就有一名戴著斗笠的丫鬟拿了一封母妃寫給冷薇的親筆信,狀告母妃間接殺害冷薇!你敢說,那封信不是你派人偽造的?你的突然轉變與關心諸葛鈺無關,也與良心發現與我和平共處無關!你,只想騙得母妃的字跡!」
話落,諸葛流雲和冷幽茹意味難辨的目光同時射向了上官茜,上官茜的頭皮一麻,臉色不好看了:「你……你……你真是太過分了!冷家的事與我何干?我好心好意幫你處理庶務,免你勞苦,你就這樣糟蹋我的一片真心的?」
冷幽茹的眼底迅速竄起一層冰寒,埋在拳頭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岑兒挺身而出:「沒錯!我們王妃本來就沒寫過那樣的信!保胎藥是王妃給冷薇的沒錯,但王妃十分鄭重地警告過冷薇,有副作用!王妃也沒寫什麼信,是奴婢施展輕功,避過姚家暗衛的封鎖,直接進入姚府的!」
王妃有那麼傻嗎?寫勞什子信?留個把柄等人來抓啊!王妃要是只有這麼點兒智商,早不知被揭發多少回了!
諸葛流雲犀利的眸光落在冷幽茹淡漠從容的臉上,似在識別她的想法,片刻後,悠悠轉開,鎖定了上官茜的眉眼:「玲瓏和岑兒說的可是真話?」
上官茜揪住胸口,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次飆了出來:「王爺!她們信不信我無所謂,我只在意你的看法呀!為什麼……為什麼連你都要來質問我?」
「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做?」諸葛流雲面無表情地問向了上官茜。
上官茜的呼吸一頓,連哭泣都忘了……
男人愛誰自然偏幫誰,諸葛流雲如今愛的是冷幽茹,在不與冷幽茹發生衝突的條件下,諸葛流雲願意站在上官茜這邊,可一旦將冷幽茹牽扯了進去,諸葛流雲心底的天枰立刻便要失衡。這便是為何水玲瓏沒必要卻仍替冷幽茹洗脫冤屈了。必須如此,才能挑起諸葛流雲對上官茜的懷疑,而只要挑起懷疑了,後面的步驟才能更好地進行!
一瞬的功夫,上官茜回過了神,斬釘截鐵地矢口否認:「不是我!我連王府的大門都沒出過,又怎麼聯絡玲瓏口中所謂的丫鬟?況且我身邊服侍著的人全都是王爺你派給我的,你問問她們,我可有命她們出府辦過任何事?」
德福家的和余伯紛紛搖頭。
上官茜的眼底閃過一絲快意,有本事把那丫鬟找出來對質,不過估計水玲瓏一輩子也找不著了!
喬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今天發生的事太震驚、太震驚了!震驚到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裡一切雜亂無章,婆媳鬥爭,妻妾之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程度之複雜,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上官茜如何她不瞭解,但她深諳水玲瓏的人品,便是曾經那麼深惡痛絕的王妃水玲瓏都沒步步相逼,世子爺的生母……若非實在做了喪盡天良的事,水玲瓏怎麼會和她死磕到底?
再善良的人,遇到傷害了自己孩子的真兇都會立刻化身為凶獸,換做是她,也絕不姑息養奸。諸葛姝的事如果重來一次,水玲瓏沒揭發諸葛姝,她便是拼著得罪王府的危險也要將那殺害她胎兒的罪魁禍首繩之以法。
所以,她理解水玲瓏的做法,並不覺得她違背了孝義,如果遵守孝義的代價是捨棄自己的孩子,這種愚孝不要也罷!
安郡王立在一旁一言不發,長房的事,好像輪不到他插手。何況上官茜是他嫡母的堂妹,他……有些為難。
時間彷彿靜止在了這一刻,水玲瓏分析得很有道理,可上官茜也鐵證如山。就不知……事情到底還有怎樣的轉機。
突然,阿四行色匆匆地跑了進來:「王爺,王妃……門外有人求見!說是表公子的父親!南越穆家人士!」
上官茜的身形一晃,手裡的帕子砸在了地上。
------題外話------
艾瑪,打字打得手軟,時間到了,實在是拖不得,剩下的待會兒寫,寫了明天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