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四溢,滿室旖旎,德妃的嫵媚令龍心大悅,皇帝離去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小安子躬身進入花房,打來溫水開始為德妃擦洗身子,看著她像一朵歷經了狂風暴雨幾近調離的花,眼角還掛著尚未風乾的淚,小安子握著帕子的手就是一緊:「娘娘。」
德妃斂起了面對皇帝時刻意裝出的迎合與妖媚,神色淡漠如水,冰冷得彷彿沒有溫度:「赤那,我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了了,每天對著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強顏歡笑,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嗎?」
依稀記得初入宮時,她豆蔻芳華,他倜儻俊雅,她也曾真的愛過這個男人,但他又做了什麼呢?在玉妃害死了她的親生骨肉之後,他不過是一句「誤會」便免了玉妃的罪,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替身,誰更像諾敏,他就更寵著誰。自此,她淡出了爭風吃醋的行列,一門心思攀附皇后,他或惱或怒,或寵或憐,她都不為所動,即便後來有了十一,她們之間的關係也沒有絲毫改善。
但現在……
小安子抬手拭去德妃再次溢出的淚水,語重心長道:「娘娘,您既然踏出了這一步,就再也沒了回頭路,皇后器重您多年無非是因為您無爭寵之心,可現在您爭了,皇后棄您而去了,沒了皇后的庇佑,您只能抱緊萬歲爺這棵大樹啊!」
「赤那……」德妃摀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小安子擰了帕子,擦拭著她腿邊的穢物,神色如常道:「娘娘,想想十一皇子的未來,想想董氏一族無辜喪命的孩童和女眷,你有什麼理由把個人享樂凌駕在復國大業上?」
德妃闔上眼眸:「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如果沒有諸葛流雲,我也不可能順利混進皇宮,我是不是對他太絕情了些?」
說起這個,小安子就想罵人!諸葛流雲是唯一有證據戳穿德妃真實身份的人,為了安全起見,應該殺人滅口才是!偏偏德妃心慈手軟,只同意讓諸葛流雲長眠不醒,結果呢,冷幽茹失了手劑量不夠,諸葛流雲在今早又醒了過來!若一開始便下殺招,哪裡還會有這個隱患?
但小安子明白德妃屬於外冷內熱的性子,表面倨傲不可一世,心腸其實軟得很,能壓住她的僅剩國之大義了:「娘娘,你已經很給他留退路了,他背叛你救了郭焱在先,又下定決心扶持水玲瓏在後,他是我們的敵人,對敵人手軟就是對自己殘忍,照我說,娘娘還是心善了些!」
德妃神色稍霽,哭泣也漸漸止住:「沒想到會和他走到這一步,真是造化弄人。我更沒想到冷幽茹會和荀楓有所牽連,真是……」
小安子的眼神微閃,道:「娘娘,荀世子與鎮北王府勢不兩立,與郭焱亦然,荀家就是水玲瓏和郭焱聯手拉下馬的,荀世子對他們兩個絕對不會有絲毫憐憫之心,更遑論合作的可能,這才是真正有利於我們復國大業的同盟!」
「有勞了,梁院判。」水玲月十分大方地賞了梁院判一錠金子,又吩咐司喜親自送了梁院判出月華殿。水玲月沒想到,皇后竟是如此重視水玲瓏,她貴為珍嬪,也享受不了院判的診治。水玲月的眼珠子左右一動,意味深長的波光一閃而過,她轉身握住水玲瓏的手,笑容滿面地道,「恭喜大姐了!我們五姐妹,你是頭一個傳出喜訊的!我真替你高興!」
高興才怪?她入宮將近一年,承歡無數,肚子卻遲遲不見動靜,憑什麼這個大婚才五個月的水玲瓏趕在她前頭有了身孕?
水玲瓏會心一笑,單手摸上肚子,心底的驚喜難以形容。這一刻,她才真正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僥倖逃離地獄的孤魂野鬼,而是一個真真實實、有血有肉活著的人。
鼻子一酸,眼底有了淚意。
水玲語難掩驚訝和喜色道:「聽說懷孕是會傳染的,今天你有了身子,下一個或許就是四妹或者我了!」
「噗嗤——」水玲瓏笑出了聲,將淚意逼回眼角,點了點她腦門兒,「哪裡聽來的謬論?」
水玲語笑盈盈地道:「反正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直到下午水玲瓏和水玲語起身辭行,十二皇子也沒回到月華殿,水玲月失寵,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了。當初水玲月李代桃僵入了皇帝的眼,事後謊稱手受了傷,再也拿不得刀和針線,皇帝對她的新鮮感終有一日會過去。不像德妃是諾敏的妹妹,模樣有三、兩分相似,只要德妃願意獻媚,皇帝想不沉溺的她的溫柔鄉都不行。
宮門口,水玲語上了水玲瓏的馬車,她有話要說:「大姐,我悄悄問了司喜,德妃根本沒有約四妹,就差了人將十二皇子抱去陪十一皇子玩,這種情況不是一次兩次了。司喜還說,皇帝一連七日留宿承德宮,今兒是第八天,一下朝就去承德宮了,估計晚上翻的又是德妃的牌子。四妹……是不是失寵了?」
有些幸災樂禍,畢竟未出閣前,水玲月最愛欺負人,每次在秦芳儀跟前受了氣,回頭就把氣撒在她和水玲清的身上!活該也讓她嘗嘗被人欺負的滋味兒!但心裡僅僅暢快了一瞬她便恢復了理智,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四妹明顯沒站水玲溪的隊,那麼就是她們陣營的人,四妹失寵於他們而言也是一種損失。
水玲語想到的水玲瓏也想到了,水玲月要是如日中天,絕不可能性子這般收斂。然,水玲瓏更疑惑的是,德妃避寵多年,一直攀附皇后,如今為何突然寧願與皇后撕破臉也要霸住皇帝?是王爺讓她這麼幹的?
馬車緩慢地行駛在京城的大街上,水玲瓏困得不行,歪在軟榻上打算小憩,當馬車路過平南侯府時,水玲語體內的八卦因子再次作祟,她拉了拉水玲瓏的袖子,詭異笑道:「大姐,你有沒有注意到二姐特別怕二姐夫?你別蒙我啊,我上次看得清清楚楚,二姐拽緊你的袖子,朝你露出那種有苦難言的哀求眼神,嘖嘖嘖,我當時都懷疑我是不是頭昏眼花了!大姐,我沒看錯吧?大姐……大姐!大姐!喂!」
水玲語氣急,居然這麼快就睡著了?!
她不說,她自己去問!
「停車!」
水玲瓏一覺睡到府門口,枝繁叫了半天甚至搖了搖她胳膊她才悠悠轉醒,打了個呵欠,迷離著眸子問:「到家了?」
枝繁點頭,很是關切地道:「大小姐,您到底怎麼了?」梁太醫給水玲瓏診脈時她在殿外,並未聽到風聲。
水玲瓏想著,這個消息怎麼也得先告訴孩兒他爹才能公佈於眾,是以,漫不經心地道:「沒睡好啊,你大小姐我每晚熬夜給世子做鞋做衣裳睡眠嚴重不足!」
這話沒摻水分,為了給諸葛鈺趕製衣衫鞋襪,她總是撐到特別晚才瞇眼,所以才睡得那麼沉,雷打不醒。
枝繁暗暗一歎,原本覺著大小姐有錯在先,遭世子爺冷落也屬活該,但看著大小姐為世子爺操碎了心的模樣,又覺得世子爺太過分了!這多少天了?該消氣了吧?難不成因為一點兒小事就和大小姐一直冷戰下去?
得,曾經觸碰底線的狀況此時成了「小事兒」!
所以說,人多偏袒弱勢的一方。
水玲瓏的臉色不大好,湛藍色斗篷穿在身上,鮮明的色澤扯得肌膚如玉,白皙得近乎透明,卻染了一種懨懨的蒼白,看得枝繁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大小姐,您今晚別給世子爺做衣裳了!」氣呼呼的!
水玲瓏摸了摸有些悶悶的腦袋,輕聲道:「嗯,今晚不做了。」她有別的事情要做。
二人跨過二進門,路過花房時流珠一臉焦急地迎了上來,先是給水玲瓏行了一禮,爾後開門見山道:「世子妃,二夫人請您到湘蘭院一趟,有人找您!」
水玲瓏帶著枝繁隨流珠一道去了湘蘭院。
甄氏端坐於主位上,喬慧站在她身旁,為她端茶倒水,極盡賢惠兒媳之本分。
甄氏押了口茶,緩緩地看向右手邊的老人和妙齡女子,老人身穿褐色琵琶襟褙子、銀灰色繡水芙蓉緞面長襖,內襯一條素白棕裙,唯獨一雙鞋尖兒沾染了塵垢的冬靴與這套嶄新華麗的打扮格格不入,甄氏的視線上移,落在了她滿頭珠釵的腦袋上,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戴那麼多,她都替她累!
老人咧唇一笑,露出不剩什麼的牙口,道:「王府真漂亮!呵呵,真漂亮!」末了,拍了拍女子的手,「小美,你說是不是?」
被喚作「小美」的女子拘束地點了點頭,她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小圓臉,雙眼皮,眸子大而閃亮,鼻子和嘴唇則小巧精緻,皮膚是很健康的蜜色,不似常年窩在閨房的千金。但不可置否的是,饒是閱仕女無數的喬慧也不禁為她的淳樸和清秀暗暗驚歎。
甄氏放下茶盞,高姿態地睨了她們一眼:「王府雖好,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
老人活了一百歲,什麼風浪沒見過,何懼甄氏的威懾?老人笑著一哼,意味難辨。
一進入湘蘭院,水玲瓏就發現了兩名不速之客,而其中一名還有些眼熟,她收回目光,與甄氏和喬慧打了招呼:「二嬸,弟妹。」
喬慧給水玲瓏見了禮,溫柔地道:「大嫂。」
水玲瓏在甄氏旁邊的冒椅上坐下。
老人拉著女子起身給水玲瓏行了一個不大標準的禮,倒不是她們刻意怠慢,而是當真做不規範。
「世子妃!您還記得老身不?」老人笑瞇瞇地問向水玲瓏。
甄氏和喬慧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們……認識?
水玲瓏仔細回想了一番,腦海裡靈光一閃,記得了,與郭焱相認的那晚,她在府門口碰到了一名遲暮老人,不正是眼前這位?
水玲瓏眨了眨眼,從流珠手裡接過茶杯,輕輕晃了晃,雲淡風輕道:「不記得。」
老人尷尬地怔了怔,隨即訕訕笑道:「貴人多忘事,沒關係!沒關係!」
甄氏微傾國身子,嘴皮子沒怎麼動,從牙縫兒裡擠出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她們說來找鈺兒的,我給攔下了,老太君和王爺那兒也沒放消息,我是過來人,一瞧就知來者不善,你看著處置,二嬸絕對支持你。」
甄氏這回……是賣了她一個不小的人情!
水玲瓏挑了挑眉,沖甄氏勾了勾唇角,表示感謝。
甄氏鬆了口氣,長房的瑣事其實與關係不大,但之前得罪了水玲瓏,害得安郡王仕途遭阻,她急需一個與水玲瓏冰釋前嫌的機會,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麻煩上門,她助水玲瓏一臂之力!
老人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道:「我叫白金花,來自江南,世子爺南巡時我們有幸結識,朝廷好像要建造一個什麼大壩,我名下的工廠就在大壩的位置。這位是我的重孫,白富美!」言罷,看向白富美和藹地道,「小美,還不快見過世子妃姐姐?」
白富美滴溜著一雙烏黑亮麗的瞳仁,懵懂得完全沒進入狀態,她愣頭不動,白金花恨鐵不成鋼地推了她一把,她身形一個不穩跪在了地上:「姐……姐姐……」
白金花心滿意足地笑了。
喬慧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一般互稱姐妹的只有兩種,要麼是血親關係,要麼共事一夫,水玲瓏和白富美顯然不是第一種……
甄氏露出擔憂和不悅的神色,內心究竟是否這般感想,不得而知。
水玲瓏用杯蓋撥了撥漂浮的碧綠色茶葉,淡淡地道:「我可沒有一個姓白的妹妹,老太太您年紀大了犯糊塗,卻別瞎給我指派親戚,我受不起!」
白金花炸毛,手臂一陣亂舞,歇斯底里道:「哎呀呀!您這說的什麼話?在江南世子爺就和我重孫女兒有了肌膚之親,小美是世子爺的人,您是世子爺的妻,小美不喚您『姐姐』喚什麼?」
任何女人在聽到自己丈夫有了小三的第一反應都是火冒三丈、醋意恆生,水玲瓏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水玲瓏從來不會被情緒牽著鼻子走,她很理智地遣散了心頭的陰鬱,雲卷雲舒一般,優雅地道:「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想怎麼說我也攔不住你,除非你有證據!」
白金花早有準備,王府是何等貴重之地,沒兩把刷子她敢冒著砍頭的威脅找上門?白金花從隨身攜帶的包袱裡取出一件墨色錦服和一方繡了「鈺」字的絲帕,所有人的臉色俱是一變,水玲瓏的嘴唇碰了碰茶杯,聽得白金花樂淘淘地道:「我們家小美生病的那段日子,承蒙世子衣不解帶地照顧了許久,這是世子換在我們家的衣物。」
水玲瓏掃了一眼,只一眼即已認出,的確是諸葛鈺下江南時穿過的衣裳,至於那方帕子,也是裁縫給他專門做的。
甄氏和喬慧同時傻眼了,連諸葛鈺……都在外邊玩過女人?不是說連通房都沒要過的嗎?這……還是說男人一旦開了葷,就……不那麼潔身自好了?
二人同時看向水玲瓏!
水玲瓏卻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白富美,白富美不停眨眼,手指緊拽裙裾,額角淌著冷汗……
「呵~」水玲瓏輕輕一笑,蓋上杯蓋,起身道,「既然是來找我相公的,我就安排你們見一面,但我醜話說在前頭,男人玩女人圖的就是個新鮮勁兒,也許之前我相公挺看得來白小姐的皮相,而今卻厭惡得一談糊塗,所以,白小姐的去留由我相公決定。我相公若是要她呢,我就給她開臉做姨娘;若是不要……」
「多謝世子妃!」白金花果決打斷了水玲瓏後面的話,水玲瓏也不惱,看了噤若寒蟬的白富美一眼,淡然笑道,「隨我來吧,我給你換身適合你的衣裳。」
白富美不動。
白金花站到她身旁,用腳踢了踢她。
白富美咬唇,跟上了水玲瓏的步子。
喬慧和甄氏面面相覷,水玲瓏……這麼大方?
水玲瓏帶著白富美光明正大地進入了墨荷院,白富美跟在水玲瓏身後,儼然一副小妾的樣子,誰又看不出來?
丫鬟婆子們開始交頭接耳。
「那誰呀?穿得這麼好,不像做丫鬟的!」丫鬟甲咋咋呼呼地道。
「丫鬟?你見過哪個丫鬟長那麼俊的?昭雲不算,她是個怪物!」一名婆子嘲諷地道。
「不是丫鬟,難道是世子妃的親戚?」
「親戚?世子妃是尚書府千金,她的親戚少說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瞧她那股子土包子氣,也不知哪個旮旯裡鑽出來的?」
「呀——那她到底是誰呀?」
「我和你們說,她八成是……」婆子口若懸河,眾人聽得頭頭是道。
白菊端著一盤子親自做的杏仁酥,打算待會兒等枝繁回屋敬獻給對方的,聽了她們的談論腳步就是一頓,臉色變了。
白梅從白菊的盤子裡捏起一塊杏仁酥,白梅拿手去打,白菊躲開,皺眉「嘖」了一聲,放入口裡,邊吃邊道:「我說的沒錯吧,世子爺和世子妃出現感情危機了,世子妃為了固寵,這才找了個模樣清秀卻心性單純的丫頭給世子爺暖床,世子妃真會挑人,像昭雲美雖美卻心機重,剛剛那姑娘我瞧著便是個好拿捏的貨,翻不出一星半點兒的浪來!」
白菊似是不信,蹙眉望向了內院,就見那名女子換了一身湖藍色水袖長裙和一件素白絲絨短襖,挽了個飛仙髻,簪兩支鏤空鎏金銀釵並一對白玉藍寶石珠花,清麗脫俗地走出了水玲瓏的房間,往諸葛鈺的書房而去。
白梅呵呵笑了,又拿了一塊杏仁酥,這次,白菊沒有制止她。
屋子裡的人都對水玲瓏的做法表示不解,經歷了碧珠一事後,她們以為水玲瓏是想獨佔諸葛鈺的,但現在,水玲瓏給諸葛鈺準備了一個……「通房」?
「我去佛堂了,誰也不必跟著。」水玲瓏淡淡地下了命令,獨自一人去往了冷幽茹曾經設立的佛堂。
鍾媽媽和葉茂立刻圍堵了枝繁,一臉警惕地看著她,枝繁微愣:「你們幹嘛?」
鍾媽媽道出了心底的疑惑:「那女人什麼來歷?我從前沒聽過?你今兒不是隨大小姐去皇宮了嗎?這人是皇后賞的?」
枝繁撇了撇嘴:「皇后才沒這麼噁心人!這是自己找上門的!世子爺在江南要了她,她來投奔世子爺了!」
「啊?」鍾媽媽和葉茂俱是一驚,葉茂沒回過神,鍾媽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泫然欲泣,「哎呀!大小姐怎麼這麼命苦?千挑萬選,大費周章,愣是把太子府的婚給逃了,原以為覓得一個好男人,誰料還是個薄情郎!我苦命的小姐……這要怎麼辦?」
葉茂握了握拳,也跟著落下淚來!
枝繁歎了口氣,就連她都覺著世子爺過分了,怎麼能……這麼對大小姐?他還以為世子爺這幾天冷落大小姐是在氣大小姐和郭焱的事,沒想到,早在秋末冬初,世子爺就在外面玩了女人。
太失望了!
太替大小姐不值了!
夜間,諸葛鈺「按時」歸來,院子裡依舊靜悄悄的,與往常一樣,但又似乎不大一樣,他緩步走在青石板地上,總覺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舒服!
諸葛鈺先是按照慣例去主屋看水玲瓏,順便看看水玲瓏又給他做了什麼。這個女人最近好像不愛睡床了,總是隨便歪在貴妃榻上,貴妃榻過於柔軟,睡多了不利於身體健康。他的氣其實消得差不多了,尤其今天與郭焱拼酒,狠揍了郭焱一頓之後,最後一點火氣也沒了。他開始想她,很想恨想,想到恨不得把她吃進肚子裡以彌補這幾天的缺憾。
奇怪的是,屋子裡沒燃燭火,諸葛鈺濃眉一蹙,心裡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推開門,穿過外屋,打了簾子進去,沒有想像中的暖香撲鼻,屋子裡空蕩蕩的、冷冰冰的,他的呼吸一瞬間艱難了起來!
「玲瓏!」
找遍了整個內屋,包括耳房和淨房,都不見她身影,空氣裡連她的味道都淡得可以,足見她離開許久了。
諸葛鈺怔忡了半響,有些難以言喻此時的心情,莫名的空,莫名的煩悶,莫名的……難受!
「今晚誰當值?」他厲聲一喝,枝繁打了簾子進來,行了一禮,低沉著聲音道,「回世子爺的話,是奴婢。」
諸葛鈺忍住心底的不適問道:「世子妃呢?」這麼晚了,她能去哪裡?
枝繁面無表情道:「世子妃去了佛堂,今晚不回了,她給您備了禮物,請您移駕書房。」
「不回了」三個字是枝繁加的,大小姐可沒說,只是她看著世子爺窩火,覺得有必要火上烹油再虐他一番,誰讓他背著大小姐玩女人?去江南那麼久,也不知到底是工程需要,還是流連軟玉香懷!
諸葛鈺一言不發,起身去往了書房。水玲瓏不回房歇息的消息的確是刺激到他了,他覺得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聽話?乖乖地等他回來不好麼?沒事學什麼冷幽茹住佛堂?匪夷所思!
但一想到她給他備了禮物,心情又稍作緩和。
帶著半是沉重半是愉悅的心情,諸葛鈺推開了書房的大門,一股熟悉的香風撲鼻,他先是一怔,繼而笑開,什麼住佛堂?原是騙他的!人就在書房呢!
他含笑走進書房內側的小臥房,燭火昏黃,帳幔深深,隱約可見她抱膝坐在床角,這個姿勢……挺委屈?
為夫來了,再不和你慪氣了!
諸葛鈺心情大好,伸了伸胳膊,快步行至床邊,一把掀開了簾幕……
佛堂內,檀香裊裊。
水玲瓏盤膝坐於鋪墊上,身前是一個長方形案桌,上面擺著筆墨紙硯和一本發黃的經文,水玲瓏認認真真地抄寫了許久,具體時辰不記得,反正連晚飯也沒吃。
她放下筆,拿起抄好的《般若波羅蜜心經》走到火盆邊,深吸一口氣投入了火裡。
這是抄給清兒的。
重生後,曾經無數次午夜夢迴,彷彿今生只是個安逸的夢,她依舊在破廟守著血肉模糊的清兒,一口口餵她吃嚼碎的饅頭,一點點餵她喝屋簷下的雨水。有時,甚至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就在一層一層疊加的夢境裡,一次一次醒來以為是現實,但一次一次睜眼又發現剛剛是夢境。
但現在,她知道她再也不會做那樣的夢了。
燒完佛經,水玲瓏這才備感飢腸轆轆,打算回墨荷院吃些東西,好生睡一覺,明早再去向老太君請安聊聊宮裡的見聞。要說她進佛堂是刻意躲著諸葛鈺,這是不可能的,她若還與小姑娘似的爭風吃醋、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就白活了兩輩子。
她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擱下對清兒的執念,放過清兒也放過自己。
屋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空曠的天地靜謐得只剩她微弱的呼吸和刮著枯枝窗欞子的夜風。
緊了緊銀狐大氅,想起他握著她的手、捏著她耳朵、滿眼寵溺的模樣,又想起他這些天的冷落和書房裡的白富美,好吧,她承認自己的心裡有些不舒服。
打了個呵欠,邁步跨出大門。
卻不知,一道暗影像鬼魅一般閃到了跟前,她幾乎是避無可避地撞進了對方懷裡。
「你……」水玲瓏抬頭,霍然撞入一雙盛怒的眸子,她微微一愣,這是這麼多天來頭一回見他,倒是沒瘦,不過憔悴了。
諸葛鈺單手按住門框,定定地看著只能到他肩膀身材嬌小膽子巨肥的水玲瓏,眸色一深,笑,卻令人毛骨悚然:「膽兒肥了啊?都敢往我書房塞女人了!」
水玲瓏撇過臉,淡淡地道:「怎麼是塞呢?你自己欠下的風流債,我大度不計較,逞了你的心罷了,你別得了便宜不賣乖,吃干抹淨還轉頭裝出一往情深,好像你多含糊我似的!至高無上的世子夫君,我福薄命輕,真真兒承受不住您這份恩寵!」
「狗屁風流債!」諸葛鈺火冒三丈,眼底的怒火似要將她燒得毛都不剩,「我和她連一句話都沒講過!」
原來被人誤會是這種感覺,太、太、太不好受了!
他看向水玲瓏,這些天她是不是也這麼委屈?
水玲瓏似嘲似譏地笑了笑:「人家可是連你給的定情信物都送來了,板上釘釘,我都不好意思將人拒之門外。」
諸葛鈺果斷不喜她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一把掐住她的下顎,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他企圖從她眸子找到哪怕是一丁點兒的眼淚,也好證明她是單純地與他慪氣,而非信了那個老妖婆的讒言,但令他失望了,她的眸子裡清亮得幾乎能映出他每一個糟糕的表情,他氣急,無所適從,胸口漸漸起伏得厲害,「你聽好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說一遍!我南巡的時候,就是那姓白的老妖婆攔著不讓動工,她在當地頗有名氣,又有百歲高齡,我沒來硬的,一直在和她談條件。有一次,白馬村暴雨,造成許多房屋坍塌,她的磚窯廠也塌了兩處棚子,我進去救人,把衣服脫給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兒,後面沒要回來罷了!她的工廠出事,死了二十餘人,重傷五十多人,我當起了臨時大夫,她的工棚安全設施不全,她難辭其咎,便讓幾個孫子孫女悉心照料那些傷患,別說睡誰,我連一個女人的一根頭髮絲都沒碰過!」
包括那個什麼白富美,要不是調查真相,他壓根兒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水玲瓏哼了哼!
諸葛鈺的心陡然一沉:「水玲瓏!」
水玲瓏很配合地應著:「到!」
諸葛鈺的一口濁氣堵在了喉頭,有火無處發,他憋得胸腔快要爆裂開來:「你到底信我不信?」
水玲瓏打開他掐住她下顎的手,一道嫣紅的痕跡浮現在了白皙水嫩的肌膚上,他的瞳仁一縮,她卻漠然地與他擦肩而過。
諸葛鈺轉身,看向她蕭然的背影,深吸一口氣,道:「你生氣了是不是?氣我這幾天沒理你!」
水玲瓏不語,說實話,她才是最不喜歡解釋的那一個。
尤其知曉自己懷孕的事實後,再想起這些天沒日沒夜地操心他有沒有衣服穿、有沒有鞋穿,熬夜熬得掉了幾百根頭髮,她覺得……有點兒委屈!
水玲瓏繼續前行,絲毫不管諸葛鈺的怒火。
諸葛鈺急得不行了,也後悔了,早知道她驢脾氣上來這麼倔,他當初傻了瘋了才會和她冷戰!
這下好了,惹毛她了……
「水玲瓏!」諸葛鈺再次試圖用自己強大的氣勢穩住局面。
水玲瓏根本不鳥他,我行我素地往前方走去。
諸葛鈺急得跳腳,三步並作兩步,將她攔腰一抱走進了剛剛那間屋子,爾後在水玲瓏驚愕的注視下,揮袖拂落長案上的文房四寶,墨汁賤了一地,毛筆滾出無數細小的紋路。
「你做什麼?」水玲瓏瞪大了眸子,這回,換諸葛鈺不吱聲了。
諸葛鈺將她平放在長案上,三兩下褪盡衣衫,俯身扣住她的手腕,又霸道地壓住了她的腿……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眉心,隱忍還是什麼其他的緣故,他的唇瓣微微顫抖,她的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
水玲瓏能感受到他作為男人的某項**正在覺醒,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這是佛堂,旁側的高腳案桌上正供著一尊白玉觀音,慈眉善目、面色寧和……
她有種被人圍觀的羞窘!
「諸葛鈺,你瘋了!這是佛堂!菩薩看著呢!」
諸葛鈺怒極,反而邪肆一笑:「那就讓她好好看看!」
大掌帶著磨礪的觸感,一寸寸掠過她嬌嫩的肌膚,看著她微微顫慄的身子,像一朵嬌艷的桃花徐徐盛開,在他的滋潤下只為他盛開,他冷沉的臉終於有了笑容。
但每次他想給她多一些愉悅時,她都喘息著哀求他輕點,他又懷疑……這些天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一場莫名其妙的冷戰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水玲瓏水霧一般的眼眸幾乎要落下淚來,她圈住他的脖子,迎合著他的吻、他的佔有,終於,在二人同時攀上歡情巔峰時,她鬆開他的唇,用所剩無幾的力氣在他耳畔輕聲呢喃了一句:「……」
諸葛鈺的頭腦霎時一陣轟鳴,宛若皓朗蒼穹突然迎來潑墨般的厚重雲層,所有光輝被掩,乾坤暗沉得彷彿混沌未開,卻又忽而被一道天雷強勢劈開,一瞬間,烈日乍現,光芒萬丈,百里山河,鳥語花香。
水玲瓏抬手拭去他額角的汗水,看著他臉上變幻莫測、由震驚到狂喜的表情,低低笑出了聲:「瞧你這熊樣!」
這一天,是墨荷院下人神經集體衰弱的一天,她們親眼看見世子妃帶著一名容貌清秀的女子回來,並送去了世子爺的書房,隨後一臉冷漠地離開了墨荷院。
夜間,她們又看見世子爺滿心歡喜地去往了書房,就在眾人感歎墨荷院將會多出一個姨娘之際,世子爺怒氣沖沖地走出了院子,緊接著,安平駕到,將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擰了出去……
「怎麼回事啊?世子爺不喜歡她呀?長得挺好看的!」
婆子道:「你懂什麼?世子爺不喜歡的是世子妃!這叫恨屋及烏!世子妃這回也不知怎麼惹惱世子爺了,用了美人計也無濟於事!依我看啊,咱們墨荷院很快就要換女主人了!」
「啊?不是吧?我前天剛給鍾媽媽送了一雙鞋!」
「我今天早上給葉茂送了一瓶香膏!」
「我給枝繁送了一對護膝!」
丫鬟們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達成一致:要回來!
「世子爺!您回來啦!您……啊?世子妃吉祥!」守門的婆子失聲大叫,打斷了下人們的竊竊私語,大家紛紛整理好表情,朝來者福下了身子,然,當她們看清向來注重儀表的諸葛鈺只穿著白色中衣,卻用錦服裹住了被他橫抱在懷裡的水玲瓏時,集體……神經衰弱了!
「我覺得給鍾媽媽送一雙鞋不夠!得再送一雙!」
「我那兒還有一盒胭脂,也送給葉茂!」
「枝繁常隨世子妃出行,我有個墜子,正好配她的耳環!」
……
諸葛鈺抱著不停打呵欠的水玲瓏進入屋子,地龍燒了起來,炭火也抬了進來,直到室內溫暖如春,他才掀開被子下床,摸著她肚子,得瑟一笑:「我兒子想吃什麼?」
水玲瓏慵懶地睜開眼,無力地瞪了瞪他,瞪得他發笑,她抿了抿唇角的小小弧度:「面,三鮮的。」
諸葛鈺眼神一閃,起身打了簾子出去。
兩刻鐘後,水玲瓏被餓醒了,吃的卻還沒來。她按了按眉心,喚道:「誰值夜?」
枝繁掩面偷笑進了屋,道:「大小姐,奴婢值夜,您是不是餓了?稍等片刻就好。」
「這都過去多久了?小廚房辦事的效率不行啊。」水玲瓏摸著肚子,一臉不悅地道。
枝繁忍住笑意:「沒辦法,誰讓小廚房剛著了火,這會兒一邊搶火一邊給您做麵條呢!」
水玲瓏的神色一肅,看向一臉壞笑的枝繁,狐疑地瞇了瞇眼:「著火了你樂什麼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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