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子裡已經沒有衣衫了!
只有一個黑色的大球!
那黑色的大球在櫃門敞開的一剎那撲哧著翅膀衝了出來!隨即,她看到,一顆血淋淋的頭掛在那裡,眼睛睜得大大,帶著一種驚恐和不甘,臉頰被吸空了血深深地凹陷進去,越發顯得一雙眼珠快要爆裂出來!而他右臉的刀疤一如既往地清晰、猙獰!最可怕的是它下面就連著一根長長的脊柱,白色的,反射著月輝清冷的光……
水玲月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結成冰了!
「這一定還是一個夢!我要醒過來!我要醒過來!」水玲月拚命地掐自己!捏自己!甚至扇自己!但令她失望了,她「醒」不來,這就是現實!
水玲月三兩步跳上床,一把扯了被子蓋住頭,卻「吧唧」一聲,似乎坐爛了什麼東西!她下意識地從屁股底下拿起它一看,嚇得肝膽俱震!
赫然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心肺!
「啊——」又是一聲尖叫,水玲月連滾帶爬地滾下了床,正好撞到一旁的桌子,她忙扶住桌腳企圖站起來,卻一把扯斷了它,她定睛一看,天啦!居然是一條血淋淋的胳膊!那手還在一張一合,似要抓住她似的!
「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房間怎麼會有這種噁心的東西?
突然,櫃子裡發出一聲嘔吐的聲響,水玲月順勢看去,只見那頭的嘴一張,一根舌頭掉了出來……
水玲月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翌日,天高氣爽,陽光明媚。
水玲瓏依舊起得很早,她挑了一件杏花色繡紅芙蓉肚兜和一套銀線卷邊的絲綢裡衣,照樣對著銅鏡自戀了好一會兒,才穿上中衣和外衫,短襖是淡紫色雲紋錦做的斜襟款式,袖口極宰,便於練字和吃飯。今天的早餐換了牛乳和牛肉,枝繁等人總算鬆了口氣,不用再忍受羊肉的膻味兒了。
水玲瓏吃完早餐,正在含薄荷水,王媽媽打了簾子進來:「大小姐,老夫人讓奴婢傳話給您,這幾天不用上課。」
水玲瓏把薄荷水吐到銅盆子裡,睜大亮晶晶的眼眸問道:「為什麼不用上課了呢?老夫人不是說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能請假的嗎?眼看就要到入宮的日子了,我們應當加緊學習才是呀!」
這事兒如果是別人問,王媽媽興許不會說,畢竟老夫人下了封口令的,但對象是大小姐那就另當別論了。老夫人沒告訴大小姐玉妃懷孕是大小姐的功勞,目的是不希望大小姐太過驕縱,私心裡,老夫人是極器重大小姐的,不然,也不會讓她來給大小姐遞消息,連二小姐那兒也才去了個二等丫鬟。老夫人年事已高,自己才五十不到,一旦老夫人仙去,她在府裡的地位便要一落千丈。夫人母子仨兒她是巴結不上了,倒不如給大小姐賣個人情,興許能給自個兒謀條退路。鎮北王府的兒媳身份,與公主和皇子妃也不相上下的。一念至此,王媽媽面露幾分難色,似有些糾結,讓人看得出她在做思想鬥爭,片刻後她說道:「老夫人本不讓說的,宅子裡出了不乾淨的東西,四小姐被鬼附身了,一大早起來便掐死了貼身丫鬟春燕,又抓花了三、四名丫鬟的臉,周姨娘得了消息去看她,差點兒被她弄得滑胎,好在高媽媽力氣大,一把制住了她,可高媽媽啊,胳膊上生生掉了一塊肉,是四小姐咬的!」
「啊?」鍾媽媽瞠目結舌,顯然,也是有些害怕,「怎麼會出這種事?」
王媽媽徐徐一歎:「四小姐非說她房裡有什麼頭啊、胳膊之類的,高媽媽把每個角落都找遍了,連一滴血跡也沒找到,您說,她這不是不正常麼?」
水玲瓏端起茶杯放在唇邊碰了碰,掩住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又道:「光聽你說我就毛骨悚然,真難為四妹了。」
葉茂杏眼圓瞪道:「鬼附身的話要打的,打得鬼跑了才行。」
「噗——」水玲瓏忍俊不禁地笑了,像是並不介意王媽媽看出她的幸災樂禍,「怕就怕鬼沒打跑,倒把四妹給弄得香消玉殞了,得不償失。」
枝繁看了看王媽媽,又看了看大小姐,心思一動,歎道:「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依奴婢看,四小姐就是虧心事兒做多了!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欺負咱們大小姐!」
王媽媽微微一愣,大小姐當著她的面絲毫遮掩都無,這是沒把她當外人啦!王媽媽一高興,又道出了另一件事:「其實呢,單單四小姐這樣倒也罷了,送莊子裡養一段時間,痊癒了再接回來也不是多大的事兒!」
庶女的命大抵就是如此了,有利用價值時捧你上天,拖了後腿便要打入地獄,水玲瓏笑了笑,示意王媽媽繼續說。
王媽媽察覺到了水玲瓏眼底不經意間閃過的嘲弄,忙開口道:「大小姐自然與她們不一樣!大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兒上的人,除了二位少爺,老夫人最含糊的便是您,連二小姐也比不得的!」
水玲瓏幽幽淺淺地笑道:「祖母對玲瓏的好,玲瓏銘記於心。」
王媽媽總覺得大小姐的笑容和語氣都讓人捉摸不透,明明是個挺單純的人,回回看她又總像隔了一層磨砂似的。王媽媽想不通,乾脆接著剛剛的話題,道:「長樂軒也出了不乾淨的東西!趙媽媽嚇傻了,詩情嚇病了,還有好幾名丫鬟也嚇得說起了胡話,說什麼畫意的鬼魂回來索命了,披頭散髮、渾身都是血啊,總之……一團糟!」
鍾媽媽詫異地問:「畫意嚇趙媽媽和詩情做什麼?她不是嫁給趙媽媽兒子做媳婦兒,前些天病死了麼?」
王媽媽露出一絲不屑:「病死?這種借口大抵也就趙媽媽想得出,她兒子天生癡傻,誰知道畫意是被折磨死的還是病死的,至於詩情麼,我估摸著她也做了什麼對不起畫意的事。」
枝繁的素手一緊,針扎進了指頭,葉茂和柳綠是家生子,她們的親事或多或少會過問一下她們老子娘的意見,她同畫意一樣都是買進來、簽了死契的奴婢,何去何從……全在主子一念之間!
水玲瓏注意到了枝繁的異狀:「怎麼了?」
枝繁垂下眸子:「沒……沒什麼,不小心紮了手。」
不想說水玲瓏便也懶得追問,丫鬟們想來想去不就那點兒事兒?
王媽媽看了枝繁一眼,並未放在心上,又是一歎:「家醜不可外揚,老夫人便以招呼貴客為由,讓二少爺陪金尚宮出去遊玩,估計得三、兩日才回,老夫人打算在他們回來之前把府裡的事兒處理乾淨。」
這事兒壓根瞞不住,不出一日便會鬧得滿府風雨,老夫人應當是想尋個由頭讓水敏輝多接觸金尚宮。一個退休的尚宮值得水敏輝費盡心思巴結嗎?不值得,所以,金尚宮另有來頭。水玲瓏用杯蓋撥弄著水裡的茶葉:「祖母可想好了如何處理?」
王媽媽微歪著頭:「這倒沒有,老夫人正為此事頭疼呢,老爺公務繁忙,老夫人不欲為這點兒小事驚擾了老爺。」
是怕一向水航歌求助,秦芳儀便會順理成章地要回中饋之權吧!水玲瓏看破不說破,站起身,摘了掉落在裙裾上的一根青絲:「我去看看祖母。」
長樂軒,秦芳儀一肚子邪火,原本每晚水航歌寵幸丫鬟們她就已經忍無可忍了,偏生又出了這種禍端!水航歌一大早出門時聽到丫鬟們怪叫,當即表示這幾晚都不再過來,讓她好生清理院子,她的肺都要氣炸了!依她看,八成是有人裝神弄鬼!要是讓她查出是誰整的ど蛾子,她非宰了那人不可!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涼了,她柳眉一蹙,道:「茶呢?怎麼是涼的?你們怎麼辦事的?連看茶的眼力勁兒都沒有!養你們何用?」
說著,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屋子裡的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
剛看完詩情的水玲溪走了進來,看到這等場面,明白她娘又發火了,水玲溪的印象裡,秦芳儀是個很理智的女人,說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有些誇張,可她並不輕易發火,她覺得與其花時間發洩情緒,不如想法子解了燃眉之急,這是為何水玲溪一直都很尊敬她、聽她的話。但水玲溪發現,最近一個多月以來,秦芳儀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差,動輒摔東西,她和大哥勸了也無濟於事,秦芳儀口頭答應得好好兒地,轉眼便能打死任意一個丫鬟。
眼看秦芳儀又要打人,水玲溪忙開了口:「行了,你們幾個下去吧,沒母親和我的吩咐不准進來。」
眾人如臨大赦:「是!」
丫鬟們退下後,秦芳儀按住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頗為累乏地問道:「你今天不用上課?」
自從被禁足,娘親的消息閉塞了許多。水玲溪搖頭,在秦芳儀的身邊坐好:「我托人打聽了一下,不止長樂軒鬧鬼,四妹的院子也出了問題。祖母讓水敏輝帶金尚宮出去玩了。」
最後一句話忽然蓋過了秦芳儀對鬧鬼事件的「興趣」,秦芳儀稍稍舒展開的眉頭又是一皺:「哼!她讓水敏輝招待金尚宮到底是什麼意思?敏玉才是嫡子!什麼好的卻緊著水敏輝那個庶子!她就是看我不順眼,以為她兩腿一蹬,我會為難水敏輝!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她也就這點能耐!」
水玲溪花容失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娘!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休要再說,父親和祖母會生氣的。」上金尚宮的課,她的確受益良多,磨去了不少性格裡的青澀,而與雲禮的親事徹底定下來也讓她有了一種無比真實的使命感,她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不僅她的一言一行要接受百姓的評判,她家人的亦是,所以現在,只要水玲瓏安分守己,她不會主動找水玲瓏的茬兒,而宅子裡誰當家都好,她只想一切和睦,讓世人誇讚、艷羨。
秦芳儀緩緩抬眸,看向女兒,眼底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意味,半響,才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但願……你是真懂事孝順了。」
水玲溪的長睫飛快地眨了幾下,面色有一瞬的尷尬,卻也不妨她笑得優雅:「家和萬事興,女兒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安好。」
秦芳儀的眼底有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她闔上眸子,擺了擺手:「我累了想歇息,你退下吧。」
「女兒扶您進屋。」水玲溪乖巧地伸出雙手,在即將碰到秦芳儀胳膊的瞬間,秦芳儀忽而抬臂摸了摸髮髻上的流蘇,水玲溪的手僵在半空,不確定這只是個意外,亦或是娘刻意為之,秦芳儀站起身,淡淡地笑道,「我沒老,還走得動,心也沒盲,看得清。」
心沒盲……水玲溪的柳眉緊蹙,望著秦芳儀遠去的背影,心情,頓時有些煩躁!
福壽院。
老夫人一籌莫展,有些擰不清接二連三的怪事都是怎麼來的,且在一夜之間爆發,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人作怪!
水玲瓏給老夫人捶著肩膀,邊捶邊明知故問:「祖母這次是在擔憂什麼?」
老夫人把宅子裡的怪事兒與水玲瓏講了一遍,水玲瓏露出驚訝的神情,須臾,又說道:「祖母莫要憂心,這樣的事別說咱們尚書府,尋常百姓家也是有的。」
「這麼說,不是人為,而是真的有鬼?」
老夫人問這話時,眼神裡含了一絲警惕,水玲瓏深知老夫人疑心病極重,太聰明她會以為你攻於心計,太平庸她又覺著你故意藏拙。水玲瓏的眸光顫了顫,心平氣和地說道:「玲瓏不敢妄斷此事到底是人為還是其它,玲瓏只是覺得祖母治家有道、賞罰分明,下人們頗為感恩戴德,應當不至於鬧出這等事,倒像在蓄意報復誰。四妹的院子暫且不談,母親的長樂軒防守最為嚴密,父親也歇在那裡,真要有歹人伺機作亂,父親是習武之人,未必不會察覺。」
老夫人若有所思:「接著說。」
水玲瓏給老夫人揉了揉肩膀,「當然,也不能排除有人興風作浪的可能,只是萬一打草驚蛇豈不更糟?」
「你的意思是……」
「假設這次真是小人作亂,咱們大肆追查勢必驚動對方,倒不如先對府裡宣稱是遭了不乾淨的東西,需要作法,以降低對方的警惕,爾後明著降妖除魔,暗地裡再尋個由頭逐一排查,總能發現蛛絲馬跡的!如果什麼也沒發現,大概真是有不乾淨的東西,那麼這場法事做得也不虧。」水玲瓏不疾不徐地道。
「說的有理,幾天不見,你越發聰穎了。」老夫人深邃的眸光落在了水玲瓏白皙的面龐上,似要……將她看穿。沒辦法,這個孫女兒太聰明了,每次看似無心之言,結果都能解她燃眉之急,這種狀況令她本能地不安,因為她覺著自己無法掌控這個孫女兒。
水玲瓏有些羞澀地笑了笑:「是夫子教得好,玲瓏不敢居功。」
「哦?這麼說,你很喜歡夫子咯?」老夫人的眸色又深了幾分。
水玲瓏的臉色一沉,含了一分怒意:「才不是呢,她那麼凶,還動不動打人,若非她傳授的知識當真令我受益匪淺,我指不定……」
說到這裡,水玲瓏的臉忽而一紅,彷彿說錯了話,很是侷促不安。
老夫人瞧著她含羞帶怯的模樣,打趣地問:「指不定怎麼著?難不成你想逃課逃到鎮北王府去?」
「祖母——」水玲瓏「羞澀」地鑽進了老夫人的懷裡,惹得老夫人哈哈大笑,老夫人拍了拍水玲瓏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的笑容漸漸冷凝,「你娘早逝,有些話來不及交代你,今兒祖母便與你說說。祖母知道諸葛世子待你好,每天變著法兒地給你送東西,但太子又何嘗沒給你二妹送過?太子喜歡你二妹嗎?我不覺得。男人討好女人不一定是出於真心,這只是他們彰顯身份和品德的一種手段,你可以感激、可以感動,但不要沉迷,更不要喪失理智,什麼情啊愛的都是話本裡的傳奇,生活中只有柴米油鹽醬醋茶、人情往來爾虞我詐。你愛男人比愛自己多時,離毀滅也不遠了,所以,做好諸葛鈺的妻子,也做好未來的鎮北王妃,但切記,守住自己的心,別輕易沉淪,明白嗎?」
老夫人哪怕既器重她又處處防著她,這番話也確實發自肺腑,想起前塵種種,水玲瓏只覺得老夫人字字珠璣,她本打算裝模作樣消除老夫人的疑心,沒想到老夫人會與她推心置腹講這麼多。想來上輩子秦芳儀也是這麼教導水玲溪的,所以水玲溪從沒真正愛過任何一個男人,雲禮也好,荀楓也罷,誰能給她幸福她便跟著誰。水玲瓏的眼眶一紅:「多謝祖母,玲瓏記住了!」
老夫人理了理水玲瓏鬢角的秀髮,和藹地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
二人又說說笑笑了一陣,臨走時,老夫人問道:「設扎台請法師的事交由你去辦,你看如何?你也快嫁人了,權當提前歷練也好。」
水玲瓏想了想,微笑著回絕:「祖母疼惜玲瓏,玲瓏感激不盡,可待嫁的不只我一個,未免讓二妹覺著祖母厚此薄彼,倒不如換個人去辦,我覺得敏玉挺合適的。」
老夫人原定的人選就是水敏玉,水敏輝去招待金尚宮,未免讓敏玉認為她這做祖母的偏心,必須給他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再沒什麼比平息內宅更好的了。老夫人笑著道:「說的對,那就敏玉吧。」
水玲瓏行了一禮告退。
很快,水敏玉便接到通知,由他全權負責降妖伏魔之事。水敏玉備受器重,心裡大為暢快,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把都讓他燒得血旺!他先是去水玲月的院子瞭解了詳情,再依次盤問了詩情、趙媽媽和聲稱目睹過畫意鬼混的丫鬟,發現兩處地方鬧的不是一個鬼,他開始高度重視,搜羅了京城有名法師的信息,與老夫人商量後,敲定一名人稱楊大仙的道士。
楊大仙在京城一帶小有名氣,傳聞他出生那晚天空足足響了九道天雷,一座山頭被生生炸平。又傳聞他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法力高強、深不可測,上能與仙靈通話,下能與惡鬼契約,因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被貶入凡塵受苦,待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方可重返天庭。
他時常給名門望族祈福或驅邪,聲名在外,日進斗金。他的出場費是紋銀百兩,按照妖鬼的難易程度進行梯形收費,和水敏玉簡單交流之後,楊大仙將其定義為「複雜性綜合鬧鬼症」,開價五百兩,水敏玉的眼珠子動了動,在他耳邊小聲道:「給爺辦件事兒,爺給你……」
他豎起右手食指,楊大仙目瞪口呆,隨即,點頭如搗蒜,成交!
楊大仙開壇做法,所需物資良多,因而帶入府的道童也不少,經他開天眼初步判斷,水玲月院子裡的厲鬼最兇猛強悍,他得先降服他,這樣,其它的小鬼便不足畏懼了。
院子裡,楊大仙跳上扎台,揚起利劍,手舞足蹈:「天靈靈地靈靈,斬妖除魔最顯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現身——」
彭!
一聲爆破之音,桌子上燃香的缽霍然炸開,楊大仙噴出一口鮮血!
周姨娘嚇得一怔,摀住肚子,雙腿隱隱有些打抖:「天啦!大仙都降不住!四小姐還有救沒救了?」
高媽媽扶住她,寬慰道:「先別擔心,大仙帶了那麼多人過來,必定能降住。」
一眾丫鬟嚇得紛紛跪地。
「好厲害的惡鬼!我乃太上老君坐下第一弟子,我且問你,為何不投胎轉世,非要禍害人間?」楊大仙疾言厲色地問完,一名道童突然癲癇發作似的猛一陣顫抖,並雙瞳渙散,面容癡呆,直嚇得丫鬟們尖叫連連,片刻後,道童的動作一停,咬牙切齒道:「我死得好冤枉!我死得好冤枉!」
「啊——」丫鬟們嚇得緊抱成團。
楊大仙喝了一口酒,對準一張符咒用力噴出,爾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貼上了道童的頭頂,道童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須臾,道童倏然睜眼,左看看、右瞅瞅:「我……我怎麼躺地上了?」
「呼——」一股惡寒在周姨娘的四肢百骸徐徐蔓延開來,她握緊高媽媽的手,害怕到了極點,就像踩在一塊極窄的木板上,下面便是萬丈深淵……
「楊大仙好神啊!」
「剛剛那個道童是被惡鬼俯身了吧?楊大仙一招就把他給制住了!」
「我一開始還不信的,眼見為實啊!」
丫鬟們你一言、我一語,誇得楊大仙的自信心無限膨脹!他仰天悶笑,轉了個圈兒,卻樂極生悲,一腳踩空……從扎台上摔了下來!
絲!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嗷嗷嗷!」楊大仙痛得直叫,眾人「唰」的一下,看向了他!
楊大仙的神色一僵,尷尬地眨了眨眼,又清了清嗓子,忍住屁股開花的劇痛,掐指一算,煞有其事地道:「原來是一隻千年狗妖!狗妖!你居然敢附本大仙的身!想讓本大仙活活摔死?哼!看本大仙不打得你魂飛魄散!你逃?你往哪裡逃?不好!狗妖逃了!現在,你們趕緊拿著我的靈符到各大院子去做法,別讓狗妖跑進去為非作歹!」
「是!」
二十六道童,六名留在水玲月的院子驅邪,其餘二十人分別前往老夫人、秦芳儀、水玲瓏、水玲溪、水玲語、水玲清、水敏玉、水敏輝、周姨娘、馮姨娘和蘭姨娘的院子畫符設壇。
玲香院內,兩名道童在院子裡和門板上都貼上靈符,又讓下人抬出卓子設了一個小型祭壇,爾後原地打坐,念起了誰也聽不懂的經文,並撂下話,在捉鬼完畢之前,誰也不得離開院子半步!
屋內,鍾媽媽惱火地放下簾子,珍珠和碎玉搖搖輕晃,色彩斑斕間,瀲灩奪目,窗台上的鈴蘭抽了綠芽,幾片鮮嫩葉子掛枝頭,清新怡人。
枝繁在繡荷包,葉茂在納鞋底,二人面面相覷,也是一臉不悅。
水玲瓏燒掉了一個話本,還有許多話本,她隨意翻看一個看了起來,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這種變相的禁足。
鍾媽媽哼了哼道:「哪有這樣做法的?還不准人出去?眼看就要到午膳時辰,難道要大小姐餓肚子?」
枝繁看了面無表情的水玲瓏一眼,對鍾媽媽說道:「道童說老夫人的院子也一樣,只准進不准出,咱們屋裡還有杜媽媽送來的點心,讓大小姐將就著吃些。」
葉茂抬眸:「大小姐你要是餓的話奴婢可以從後牆翻過去。」
水玲瓏用書本掩住嘴,笑出了聲:「你呀,不怕觸怒神靈,或者被狗妖附身?」
葉茂撓頭,憨憨一笑:「奴婢跑得快,狗妖怎麼追得上?至少也得來只蝙蝠妖!」
「噗嗤——」屋子裡笑成一團。
枝繁微蹙著眉,道:「大仙和道士是大少爺請來的,大少爺和咱們玲香院不對付,他會不會趁機……做點什麼?」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水玲瓏,期待她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防患於未然。
水玲瓏彷彿沒察覺到眾人的注視和擔憂,只一頁一頁翻看著話本,直到小半個時辰結束她全部看完,才幽幽開口:「枝繁和葉茂一個去前院,一個在後院,盯著道童的動靜。」
枝繁癟了癟嘴,大小姐你可真沉得住氣,奴婢快憋死了!
既然不能出院子,大家只能自個兒學著找樂子。
老夫人選擇念佛經。
秦芳儀乾脆睡覺。
水玲溪在親手縫製大婚時穿的裡衣,太子和太子妃的喜服由尚宮局定制,無需她動手。
至於水玲清這小不點兒就一個勁兒地吃零嘴,馮姨娘坐她旁邊,頗有些心不在焉,水玲清遞給馮姨娘一塊桂花糕:「可好吃了,姨娘你吃吃。」
馮姨娘沒聽見,兀自發呆。
水玲清推了推她:「姨娘!」
「啊!」馮姨娘的手一抖,扯斷了玉珮上的瓔珞,她倒吸一口涼氣,垂眸掩住飄忽的神色,訕訕笑道,「瞧我,昨兒沒睡好,白日裡竟打起了瞌睡。」
水玲清把桂花糕塞進嘴裡,一邊吃一邊打量馮姨娘,突然,她指著馮姨娘頭上的銀簪子說:「這個簪子的款式好特別,姨娘你在哪裡買的?回頭我讓蕊兒也給我買一支回來。」
馮姨娘摸了摸簪子,眼神越發慌亂,幾乎不敢和水玲清對視:「這……這個啊,這個是阿蓉在路邊攤隨便買的,不值幾個錢。」說著,把簪子取了下來,塞進寬袖裡,爾後看向水玲清,笑道,「五小姐喜歡的話姨娘給你買一個金的!」
水玲清大大的眼眸裡閃動起一絲希冀的色彩,女孩子都愛漂亮的珠寶,她也不例外,但很快她想到自己和馮姨娘的處境,又壓下這種欣喜,搖頭說道:「大姐送給我的首飾我還沒戴完呢!不用買。」
馮姨娘的鼻子一酸,把水玲清抱進了懷裡:「對不起,是姨娘沒用,不能給你一個高貴的出身,讓你吃苦了。」
水玲清笑瞇瞇地道:「我不覺得苦啊,有姨娘陪我,我很開心呢!我真想一輩子跟姨娘在一起。」
馮姨娘抱緊了水玲清:「傻孩子……」
水敏玉的院子內,歡聲笑語一片,划拳、行酒令,怎麼刺激怎麼來,秦之瀟也在其中,他和水敏玉都好酒,即便在涼亭對弈二人也少不得喝上兩盅,以前,水航歌以水敏玉年幼為由不許他碰酒,而今已滿十五,水航歌便不太拘著他了。
其實今兒水敏玉並未邀請秦之瀟過府,只是有些事兒必須得經過他的手,是以他主動跑來,水敏玉不好將他拒之門外。水敏玉想到接下來的計劃,實在覺得這個表哥出現得……不合時宜!
水敏玉端起酒杯,給柳綠打了個手勢,柳綠會意,站起身笑道:「奴婢記得老爺前天給您送了一壺西洋酒,您放哪個櫃子了?奴婢去取來。」
秦之瀟對於這個在水敏玉和水玲瓏之間左右逢源的丫鬟,有種說不出來的厭惡,他曾勸過水敏玉幾回此女未必可信,水敏玉卻是不聽。
水敏玉迷離著雙眼,親了親柳綠的小手,柔聲道:「在多寶閣下面右手邊的第三個櫃子裡。」語畢,不忘朝她眨眨眼。
柳綠會意,起身走到多寶閣那兒,蹲下身,拉開櫃門,取出酒和一旁的蒙汗藥,因背對著他們的緣故,秦之瀟哪怕盯著她也沒看出她究竟做了什麼。
柳綠把弄好的酒放到桌子上,給二人斟滿。
水敏玉舉杯:「來!表哥,我敬你!我上學後,玲溪就拜託你多多照顧了!」
水敏玉不是那種看似弱不禁風的小白臉,他的皮膚是淺淺的小麥色,濃眉大眼,五官深邃立體,勤於習武的緣故,身型健碩、氣宇軒昂,屬於特能給人安全感的類型。
秦之瀟的眸子裡竄起絲絲熱意,白皙水嫩的肌膚上泛起醉酒的酡紅:「好!乾杯!」
幾杯下肚,秦之瀟醉得有些離譜了,水敏玉見時機差不多成熟,遂對柳綠道:「你先回吧,免得在外呆得太久惹水玲瓏懷疑。」
柳綠的心底泛起一陣失落,大少爺明明醉得兩眼發昏了怎麼還是不跟她生米煮成熟飯?
水敏玉看出了柳綠的心思,探出長著厚繭的大掌滑入她的衣襟,在柳綠驚愕的神情裡細細揉撫了她的秀麗山河一番,柳綠的身子一軟,就要靠在水敏玉懷裡,水敏玉忽而抽回手扶住她的肩,似笑非笑道:「表哥還在這兒呢。」
秦之瀟聽到水敏玉在叫他,勉強抬頭,正瞧見水敏玉把手從柳綠的衣服裡拿出來,他的眸光一涼,下意識地想提醒水敏玉別著了柳綠的道,話到唇邊又有些心虛難言。
柳綠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強的慌亂,睫毛也眨得飛快,這讓秦之瀟頓生警惕,柳綠似是感受到了秦之瀟的注視,抬眸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空氣裡撞出了一種奇異的火花,柳綠忙錯開視線,給二人行了一禮,再轉身離去。
秦之瀟狐疑地蹙了蹙眉,若有所思道:「表弟,我先去如廁。」
水敏玉想罵娘,還有精神?你乾脆掉茅坑吃糞!
尚書府以東的一片空草地上,二十餘號人分男女整齊地羅列成三排,杜媽媽在一旁站著。
王媽媽走了一個來回,正對中央時停下腳步,啟聲道:「你們都是老夫人的心腹,今兒老夫人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們去辦!咱們府裡鬧鬼的事想必你們已經聽說了,可老夫人懷疑這並非惡鬼作祟,而是小人為非作歹!他們既然扮鬼,就必須有扮鬼的道具,你們的任務就是將它們搜查出來!要格外注意染血的衣服、頭髮、長指甲這類的東西!當然,這些只是我能想到的,總之,你們只要發現可疑之物,就給我扣下來!明白了嗎?」
「明白!」
「進了院子,拿著令牌,自然有人配合你們!」王媽媽指了指一名身型健碩的男子,「你,去搜大少爺的院子。」
男子撅嘴:「我可不可以去搜大小姐的院子?」
王媽媽不可置疑地瞪了他一眼:「蠢貨!千金的院子是你們這些男人能隨便進的?」
倒了幾天夜香,臭得像從糞池子裡撈出來似的,居然還是見不到她!他委屈死了!
玲香院內,水玲瓏正在練字,突然,門外響起了道童的吆喝:「妖怪跑了!給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
鍾媽媽駭然失色:「這……大小姐你的閨房也要搜啊?」
「無礙,道童而已,非尋常男子,他們要搜便讓他們搜吧,若我猜的沒錯,他們身邊兒應當還跟了老夫人院子裡的丫鬟。」水敏玉給了楊大仙一千兩銀子,老夫人卻給了對方兩千兩,試問,楊大仙到底會聽誰的話呢?水玲瓏推開軒窗,斜倚一旁,笑得清淺,「如此良辰美景,不看戲,豈不可惜?」
「捉鬼」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幾乎是同一時刻,所有的重要院子都進行了嚴密的搜查,搜查完畢確認無礙,道童們會解除院子的禁足令,漸漸地,路上的行人多了,畢竟主子們都未正經兒用午膳。水玲瓏懶得等,直接跑到福壽院找老夫人蹭飯。
老夫人心知她愛吃辣,特地吩咐膳房單獨抄了一盤剁椒魚頭、一盤辣子雞丁、一盤酸辣白菜,也燉了她愛喝的玉米甜羹。
水玲瓏吃得飽飽,老夫人看她吃得香,自個兒也比平時多用了小半碗飯。
漱完口,老夫人笑道:「該查的差不多查完了,想必真是鬧鬼,與旁人無干。」
水玲瓏挑了挑眉,正欲開口,王媽媽一臉慌張地打了簾子進來,看到水玲瓏,先是一怔,爾後為難地看向老夫人。水玲瓏雙手捧著茶杯,靜靜喝著,老夫人瞟了她一眼,眸色閃了閃,問道:「到底怎麼了?」
王媽媽吞了吞口水,顫聲道:「不……不……不好了……老夫人!出……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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