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爺!」柳綠呼吸漸重,軟軟地靠進了水敏玉的懷裡,水敏玉眉頭一皺,卻沒急著推開她,而是從懷裡掏出一串珍珠手鏈,這手鏈原是打算送給水玲溪的,每一顆珍珠都圓潤飽滿、色澤鮮亮,若非水玲溪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又即將成為太子妃,水敏玉想,他大概不會捨得,現在他預備忍痛割愛,送給柳綠,「珍珠配佳人,送給你。」
柳綠的眼睛都看直了!是的,她負責掌管大小姐的首飾,見過了不少極品珠寶,但一樣都不屬於她,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反覆擦拭那些珠寶,幻想著某一天自己也能擁有它們,但這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哪怕按照她娘親說的,她模樣俊俏,將來隨大小姐去王府給姑爺做通房,一個妾也沒資格用那麼好的東西!而大少爺隨手一拿,便是一串極品珍珠,大少爺……真闊綽!
當然,跟了大小姐一段日子,耳濡目染也增長了一些見識,何況她本就不笨,還不至於被這些俗物給沖昏了頭腦。她很小就喜歡上大少爺了,所以一直都盼望著成為大少爺的女人,剛剛打了個照面她不難看出大少爺其實並未瞧上她的姿色,大少爺討厭大小姐,所以想利用她而已。大少爺從前是年幼,可以不要教他房事的丫鬟,現在滿了十五,再去學院身邊勢必需要丫鬟服侍,她,要爭取到這個名額!
若沒鬧出長安、長風被趕出尚書府的事,她一定毫不猶豫地成為大少爺的劊子手,大小姐的手段再一次令她意識到府裡誰也鬥不過大小姐,哪怕十個柳綠加起來也鬥不過,屆時把命給玩沒了,還怎麼跟大少爺去上學?她是丫鬟,不是炮灰!禁止衝動,衝動是魔鬼,這事兒得從長計議!
細細思量了一番,柳綠含羞帶怯道:「多謝大少爺!奴婢得給大小姐送飯了,晚些時候……晚些時候奴婢再去找您。」
水敏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言為定,我在院子裡等你!」
語畢,抬起柳綠的手細細摸了一把,柳綠的臉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低頭不看他,邁起小碎步,逃一般地消失在了水敏玉的視線裡。
玲香院門口,柳綠做了幾個深呼吸,勉力壓下過於激動的神情,並把手鏈揣進懷裡,這才緩緩地步入其中。對於普通人而言,她的表現沒太大的異常,臉色發紅,呼吸有些粗重,誰走了遠路都這樣,枝繁和葉茂平時領完飯菜也是如此。可當她把食盒放在桌上時,水玲瓏還是察覺到了玄機,柳綠的手有些微的顫抖,眼神格外亮堂,似驚喜似激動,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種異樣的活力,在地獄呆久了的人對這樣的氣息太過敏感,敏感到水玲瓏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這個女人戀愛了!
戀愛中的女人,總是不自覺地會露出羞澀和欣喜的神態,對於這輩子已經無法敞開心扉去愛人的水玲瓏來說,看到這樣的神態就像見了天敵似的,恨不得立馬將它破壞掉!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變態程度又升級了。
「大小姐,您趁熱吃,奴婢去拿繡活兒過來做。」別的主子吃飯,身邊只留一個丫鬟服侍,大小姐非得讓她們幾個全呆在屋子裡。
枝繁和鍾媽媽自顧自地繡著手裡的東西,沒拿正眼瞧柳綠。
水玲瓏緩緩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累乏:「不用了,這幾天葉茂休息得差不多了,你讓她過來。」說著,慵懶地掀開有些沉重的眼皮子,睨了柳綠一眼,面無表情道:「你辛苦了,放你幾天假,好生歇著吧。」
柳綠的心咯登一下,跨出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大小姐明明說了讓葉茂休息兩個月的,這才一個月,為何就讓葉茂回來當值了呢?而且還放自己的假?這是不是說明……自己掩飾得不夠好,大小姐還是發現了端倪?
柳綠戰戰兢兢地退下,一整天都處在惶恐不安裡。
水玲瓏該吃吃,該睡睡,明天要上課,得養足精神。前世,玉妃沒有孩子,金尚宮也沒來尚書府給她們授課,所以對於這位退休的尚宮,水玲瓏沒太大印象,似乎聽過,一時想不起來。
翌日,水玲瓏起了個大早,選了一件繡紅色曼珠沙華的的肚兜和一套金線卷邊的棉質裡衣,穿上後照鏡子自戀了許久,覺得這一世最大的收穫就是身材比較惹火,該大的地方大,該細的地方細,諸葛鈺竟說她這副身板兒脫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沒興趣!哼!那是因為姐沒有脫光!
早膳是一碗白粥,一疊辣白菜,一盤鹵羊肉,一杯羊乳,外加一個水煮蛋和一個牛肉包子。
枝繁實在不明白,吃羊肉倒也罷了,怎生還要喝羊乳?好腥啊!也不知道諸葛世子怎麼想的,每天派人送來新鮮的羊肉和羊乳,心裡不膈應得慌?
枝繁布好筷子:「大小姐,諸葛世子也喜歡吃羊肉嗎?」
水玲瓏想了想,道:「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沒問過,也懶得問,只知道他大抵不習慣吃辣。
瞧二小姐多會投其所好,太子好什麼忌什麼,二小姐都一清二楚,怎生大小姐完全沒把世子放在心上,儘是世子在討好她?長此以往,再多的耐心也會被磨沒的,枝繁覺得,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小姐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因為她的前途是和大小姐牢牢綁在一起的:「大小姐,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不要講。」
枝繁嘴角一抽,大小姐真是……奇貨可居。
水玲瓏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一桌子早餐吃得丁點兒不剩,又用另一杯羊乳泡了手,並含了一會兒薄荷水,這才帶著枝繁去往上課的地方。
走到半路,看到下人們抬著一個又一個箱子往庫房走去,細問之下才知,太子府和鎮北王府同時上門提親了。雲禮按照皇上的旨意,求取的是持有玉珮的水玲溪,而諸葛鈺自然是要娶她了。她和諸葛鈺的親事總算定了下來,這輩子,她真的不會和荀楓有任何瓜葛了,多麼開心的一件事!
水玲瓏開心之餘,一個疑惑閃過腦海,荀楓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他既然殺了和尚和道士,做出一副滅口的架勢惹鎮北王懷疑,那麼他心裡就一定有一個想要陷害的人選,曾經她以為是雲禮,眼下看來怕是另有其人。
上課的地方在沁書齋,金尚宮早早地便在課室中等候了。金尚宮五十有六,體態纖瘦,面色嚴肅,眼神犀利而倨傲,做慣了高高在上的尚宮,這些世家千金她根本沒放在眼裡。她的臉上撲了厚厚的妝粉,也畫了眉毛、塗了口脂,這讓她看起來精神飽滿,但不容易接近。
她穿一件褐色繡西府海棠褙子,內襯藕色印水紋長襖和白色襦裙,盤膝坐在講台上,雙手交疊置於腹前,氣度華貴、端莊典雅。
水玲瓏走進來時,她聽到了聲響,並不抬頭。水玲瓏淡淡一笑,莫說一個退了休的尚宮,便是一個在職尚宮,也無法對她造成任何精神上的威壓,前世她做皇后時,捏死過三個尚宮,而今細細想來,其中一個好像還是把金尚宮擠下台的死對頭。
「夫子好,學生是水玲瓏。」水玲瓏雙手交疊橫於胸前,躬身四十五度,對金尚宮行了學禮,動作規範標準,無懈可擊。
金尚宮微欠了欠身,算作回禮,心中卻著實詫異,尋常百姓家請的女夫子根本不懂這些禮儀,這是皇子、公主才會的禮數,她當然不知道水玲瓏儘管不是皇子也不是公主,但曾經是皇子公主的娘。
水玲瓏尋了個座位席地而坐。
這時,水玲溪、水玲語、水玲月和水玲清也陸陸續續地來了。幾人屈膝福身,給金尚宮見了禮,金尚宮長吁一口氣,還好,就水玲瓏一個怪才,其它的包括水玲溪在內都是需要她精雕細琢的木頭。
金尚宮清了清嗓子,聲音如遠古洪鐘響亮而悠遠,徐徐爬上房梁,繞了一圈,餘音自裊裊,眾人不由得心神一震:「記住,凡是比我晚到的都算遲到,所以今天你們都遲到了,都要受罰。」
「這是什麼規矩?」水玲月蹙了蹙眉,「你又沒提前說,我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辰來?是不是以後你半夜就到沁書齋,我們晚你一步也算遲到?」
啪!
金尚宮一戒尺狠狠地打在了水玲月的手背上,頓時,手背高高腫起,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不敬夫子,不懂禮數!」
水玲月疼得眼淚都掉出來了,本來聽說鎮北王府上門提親,對像卻不是她,她難過得一塌糊塗,眼下又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夫子莫名其妙地定了所有人的罪,還莫名其妙地打了她!不就是一個夫子嗎?從前府裡沒少來女夫子,不都被她掐得死死的?這個老妖婆……怎麼敢?
水玲溪瞪了瞪水玲月,這個夫子是從宮裡來的,跟世面上的夫子根本不在同一個檔次,便是老夫人跟她說話都得掂量掂量語氣,水玲月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與她頂嘴。她扯了扯水玲月的袖子,示意她噤聲,免得拖累其他人。
水玲月咬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接下來的話吞進了肚子。
金尚宮滿意地仰起頭,居高臨下地盯著眾人,沉聲道:「每人抄《女誡》五十遍,全部抄完我們再上課,什麼時候上完課,什麼時候放學吃飯。」
眾女齊齊一愣,抄五十遍少說得一個時辰,水玲瓏和水玲溪還好,年齡略大,抄起來不易疲勞,但水玲語和水玲清,一個手有毛病,一個尚且年幼,等她倆抄完,大半天都過去了!
水玲溪的瞳仁左右滑動了一下,美麗的臉蛋上揚起一抹端莊清麗的笑:「夫子,三妹的手有隱疾,五妹又太小力道不夠,讓她們抄的話太為難她們了,倒不如我們三個抄吧。」
在她看來,自己和太子的親事完全定下,只要她不死、太子不死,她就會是未來的太子妃,夫子再嚴厲也得給她幾面薄面。
啪!
金尚宮的戒尺打在了水玲溪的手背上:「課上沒有姐妹,只有同學!」
連太子妃你也敢打?世上怎麼會有這種怪類?水玲溪又驚又痛,忍住淚水和無盡的屈辱感:「請問夫子可不可以把規則一次性說清楚?這樣我們也能避免犯錯。」
金尚宮一口回絕:「不能。」
水玲溪的呼吸已頓,不可理喻!
水玲瓏搖了搖頭,這是夫子教給她們的第一課:人生沒有規則。
明面上的條框往往是掩人耳目的,真正危險的、起決定性作用的是那些看不見的潛規則。
水玲月見水玲溪也被打了,心裡稍作平衡,開始提筆,認真抄寫《女誡》。而水玲語和水玲清見識了夫子的狠勁兒,便也不敢以身子不爽或年齡太小為由拒絕抄書。
很快,課室裡安靜得只剩筆尖和紙張摩擦的聲響。
金尚宮端坐如佛,靜靜地打量著幾位千金,容顏最出挑的當屬嫡女水玲溪,她眉峰尖而高,屬於心計極深之人,但眉峰略靠近眉尾,說明她的蛻變來得較晚,如今……還是嫩草一根。
在她身旁是貴妾之女水玲月,此女的髮際線高,天庭飽滿,印堂發亮,接下來的幾年應當有大鴻運要走,但中庭的鼻子有些塌,鴻運過後怕是得走下坡路。
如果水玲瓏知道金尚宮的猜測,一定會給金尚宮點個贊,上輩子水玲溪的確是年近三十才變得心狠手辣,而水玲月嫁給了五皇子做側妃,也算飛黃騰達,卻在生第二個孩子時突逢五皇子府被查封,一家人發配邊疆,半路上,她便鬱鬱而終了。
金尚宮又把審視的目光投向了水玲瓏,女子九善,為邑封之貴也,一善——頭園額平;二善——骨細肉滑;三善——發黑唇紅;四善——眼大眉秀;五善——指纖掌軟,紋亂如絲;六善——語聲小圓,清如流泉;七善——笑不見睛,口不露齒;八善——行步詳緩,坐臥端雅;九善——神氣清媚,皮膚香潔。
她走下台,捏了捏水玲瓏的左臂,又看了看水玲瓏的掌心,心中暗自驚歎:居然……九善齊全!此女的前途……不可估量!
看了水玲瓏這等尊貴的面相,再看水玲語和水玲清的便有些索然無味,金尚宮又回了講台。
水玲溪小聲問:「大姐,夫子跟你說了什麼?」
水玲瓏壓低音量:「什麼也沒說。」
切!不想告訴我就算了!水玲溪翻了個白眼,繼續抄書。
最先抄完五十遍的是水玲月,反正夫子只說抄,又沒說非得抄得多好,她筆走飛龍,很快便完成了任務。她捧著厚厚一沓子紙張,起身欲交給夫子,在經過水玲瓏的席位時突然身子一歪,摔了下去,正好壓倒旁邊的水玲溪,水玲溪的手一抖,弄翻了墨汁,剛剛抄完的四十遍《女誡》毀於一旦!
水玲溪氣得面紅耳赤,把筆一放,冷聲道:「水玲月!你怎麼走路的?」
水玲月忙站直了身子,委屈地咬了咬唇:「不是我!是大姐把腳放在那裡,我不小心絆倒,這才摔了一跤。」
水玲溪扭頭看向水玲瓏:「大姐!是不是你?」
水玲瓏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看她,淡淡地道:「不是我。」
「夠了!上課禁止吵鬧!都把手給我伸出來!」金尚宮一聲厲喝,像天雷在靜謐的清空轟然爆破,直嚇得眾人雙腿打鬥,水玲清的下面一熱,竟是給嚇出了兩滴尿,她難為情地低下頭,用手揉了揉褲襠,好在只一點點,大家不會發現的吧……
從水玲瓏到水玲清,每個人挨了十戒尺,不管是滋事者還是受害者,亦或是旁觀者,無一倖免。從此以後,再沒誰敢在金尚宮的課上動歪心思。
「你們都姓水,真以為一個倒霉其餘的就能大快人心了?打斷骨頭連著肉,一個不好,其餘的又能好到哪兒去?」
金尚宮的意思是——團結,團結才是硬道理!堵優樓?
水玲瓏的眉心一跳,不禁想起了前世她們五姐妹的下場:她慘淡收場自不用說;水玲溪死沒死她不清楚,反正她被廢之後,鳳位空懸多年,誰也沒坐上去,且水玲溪被她下了絕子藥一生做不了母親也夠她喝一壺;水玲月的夫家被荀楓給抄了;水玲語是三皇子側妃,卻被正妃打壓得連孩子都懷不上;至於水玲清,她嫁給六旬官員做填房,被小妾害得三度流產,最終引火**。
還真是……都沒討到好!
水玲瓏的腦袋瓜子轉啊轉,很快自動腦補了一個全新的概念:水玲溪不好,水敏玉不好,水玲月也不好,他們是毒瘤,只要把毒瘤切除,其他人就都能好啦!
活了兩輩子的人就是聰明!水玲瓏愉悅地笑了。
好不容易等到水玲清和水玲語把《女誡》抄完,眾人餓得頭昏眼花,又強撐著上了一會兒課,走出沁書齋時赫然已夜幕降臨,各自的丫鬟紛紛上前,扶住風兒一吹便能倒的主子們,水玲溪和水玲月完全不想動了,就那麼靠在丫鬟的身上,打算讓丫鬟背回去,這時,金尚宮突然出現在身後,清了清嗓子,水玲溪和水玲月像被雷給劈了似的立馬站直了身子,「精神抖擻」地離開了原地。
水玲瓏天天練字,倒是不覺得辛苦,有些飢餓,卻也還受得住。枝繁擔憂,想問裡邊兒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午飯都不讓吃,可瞧著水玲瓏淡漠的神色,她又沒膽子問出口了。
走著走著,突然一陣尖銳的破空之響傳來,什麼東西正以一種難易描繪的速度朝水玲瓏和枝繁直直衝來,數量之多,令人防不勝防!
冷風呼嘯,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暗夜中烏雲滾滾,遮蔽了繁星皓月,周圍黑寂得像一個不著邊際的煉獄,水玲瓏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她轉過身,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像颶風捲動的魔雲,兜頭兜臉地朝她飛來!她的奔跑速度根本快不過它們,而周圍除了幾顆稀稀拉拉的榕樹再無任何可以躲避危險的地方。
枝繁嚇傻了,自詡見識繁多的她居然叫不出那是一堆什麼東西!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股強大的勁風從北面馳來,撞上那堆黑壓壓的怪鳥,只聽「彭彭彭」接連幾聲爆破,怪鳥化作了一堆血污。
「絲!」水玲瓏倒吸一口涼氣,一條漏網之魚不知何時鑽進了她的後領,在她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諸葛鈺聞聲色變!忙快步奔到水玲瓏身邊,揪出那只蝙蝠摔到了遠處。
枝繁這才回神,行了一禮:「世子爺!」
水玲瓏按住後頸的傷口:「這是什麼東西?」
「血蝙蝠,專門吸食人和動物的血。」諸葛鈺拿開水玲瓏的手,仔細看了傷口,道,「好像……沒什麼毒性,來,拿著。」
諸葛鈺讓水玲瓏拿起腦後的秀髮,水玲瓏的後頸一熱,諸葛鈺溫軟的唇已經含~住了她的傷口,肌理相碰,幽香撲鼻,一股熱浪在諸葛鈺的小腹升騰而起,初春的夜極冷,他卻仿若置身盛夏,連手心都冒出了熱汗。
枝繁趕緊轉過臉,非禮勿視。
除了荀楓之外的男子和她有了肌膚之親,這種感覺……很奇怪。水玲瓏的四肢微微僵硬,他溫軟的唇吸著傷口,有種淡淡的刺痛感,但每次吸完,他舌尖緩緩舔過又讓她覺著癢癢舒暢。她十六,真實年齡三十好幾,一個俊美得不像話的、剛救了她的男人對她做著這種親密舉動,她……很難不想歪。
「不是說沒有毒嗎?」水玲瓏動了動肩膀。
「以防萬一。」諸葛鈺戀戀不捨地鬆口,又從懷裡取出一盒金瘡藥,給水玲瓏細細塗抹了起來,他的動作十分輕柔,生怕指腹的繭會劃破她嬌嫩的肌膚。
「你平時都隨身攜帶金瘡藥的?」水玲瓏疑惑地問。
「某個人今天不是被打了戒尺麼?」諸葛鈺調侃地甩了一句,拉起水玲瓏的左手,看到上面紅腫一片,心裡不免有些難受,他輕輕吹了吹,才塗了一層金瘡藥。
水玲瓏促狹一笑:「你……一直在外面等我?你這麼喜歡我的呀!」
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尷尬,隨即,鼻子哼了哼:「誰……誰……誰一直等你?不過是經過沁書齋聽到了打戒尺的聲音和某人的慘叫,爺可不想娶個手腫得像豬蹄的媳婦兒回去!」
水玲瓏挑了挑眉,她……慘叫?!何時?
諸葛鈺最不善於撒謊,他忙把話鋒一轉:「你們府裡怎麼會有血蝙蝠?以前發現過嗎?這種東西一般在潮濕陰冷的地方才會有。」他四下看了看,濃眉一蹙,「尚書府的確太潮濕陰冷了,到處是山水!」
他心裡計量著,要不要把婚期提前?反正玲瓏在府裡的日子不大好過,她應該不至於會留戀這種地方。
血蝙蝠?她活了兩輩子也沒在尚書府見過,若說不是人為,怎麼可能?不過她不預備告訴諸葛鈺,諸葛鈺似乎很護短,她是他的未婚妻,等同於他的一個物件兒,欺負她大概在他眼裡是打他的臉,所以她供出嫌疑犯,按照諸葛鈺殺薛娟和她丈夫的那股蠻勁兒,今晚尚書府就該血流成河了,她不同情他們,只是憑什麼讓他們死得那麼痛快?水玲瓏笑了笑:「以前有過的,偶爾也有下人被咬傷。」
諸葛鈺頓了頓:「這樣啊,那你晚上別到處亂走,我待會兒給你送點防蝙蝠的藥來,你晚上非要出院子的話記得先擦藥。」說完,他又覺得自己好像關心得有些過頭了,忙清了清嗓子道,「爺只是不想再背上克妻之名,別以為爺真的含糊你!」
有點……大男子主義!水玲瓏的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波光,爾後十指交叉,笑得花枝亂顫:「諸葛鈺,世子,世子爺,你神通廣大,奴家好崇拜你哦!」
那聲「哦」七彎八轉,諸葛鈺被雷得裡焦外嫩,這個女人腦袋被門給夾了吧!但她的話還是挺讓他歡喜的!他側過身,嘴角揚起一個難以壓制的弧度:「那可不?爺打遍京城無敵手!」
是啊,前天又打死了御史大夫的兒子!虧你有個好爹,不然死一百次也不夠!水玲瓏癟了癟嘴,「羞答答」地道:「矮油,爺這麼厲害,可不可以幫奴家辦點兒事兒呢?」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水家幾女過得「相敬如賓」,沒有爭吵、沒有傾軋,尤其在課堂上,幾人更是和睦得像一個娘胎裡出來的。眾人漸漸摸清了金尚宮的脾性,一句話概括:這個老女人就是個自大的瘋子!不准質疑她、不准忤逆她、不准不敬她!她永遠是對的,錯的是別人。在她手下,她們要像膜拜一尊神似的膜拜她。最受不了這種氣氛的便是一直眾星拱月的水玲溪,她不止一次在水航歌跟前哭訴,但水航歌每每都以金尚宮是玉妃請來的貴客為由回絕了水玲溪的控訴。水玲瓏其實也不喜歡,她隱約覺得金尚宮並不是單純地在教導她們琴棋書畫,更像是在教她們如何適應環境和討好人,可她們需要適應什麼環境?又需要討好誰?
畫意終究還是去世了,草革裹屍,丟在亂葬崗,連一副棺材也沒有。因為她是咬舌自盡,非自然死亡,趙媽媽對著她的屍體罵了個狗血淋頭,渾然忘了這個嬌弱的女子是如何在他兒子身下一遍一遍承歡、一次一次流血。
水航歌依舊夜夜留宿長樂軒,他曾有一次想起蘭姨娘,在蘭姨娘房裡過了兩夜,之後便再沒去過。
這一夜,水玲瓏沐浴過後倚在軟榻上看書,不是什麼兵法謀略,也不是什麼治國之道,而是一些市井流傳的話本,俗稱小說。今晚輪到柳綠值夜,柳綠換了一件綠格子印花短襖和一條素白色曳地羅裙,顯得身量纖纖、梳雲掠月。水玲瓏看了她一眼,眸光無波無瀾,繼續看手裡的話本,並輕飄飄地來了句:「我大概過幾個月便要出嫁了,院子裡下人眾多,柳綠你覺得誰跟我去王府比較好呢?」
柳綠正在撥弄熏爐的手就是一頓,有那麼一瞬的功夫她幾乎以為大小姐察覺到什麼了,但當她轉頭看向大小姐時,又沒從對方臉上看出任何異常,她的眼神東瞟瞟、西瞟瞟,最終轉過身,笑道:「鍾媽媽是您的乳母,她肯定是要去的。枝繁不是家生子,無牽無掛,也可以帶去。至於葉茂,她老子娘在府裡,上頭有個姐姐,已經出嫁,下頭有兩個弟弟,都十分年幼,帶她過去怕是有些麻煩,得與她老子娘知會一聲。」
「嗯。」水玲瓏翻了一頁,「你呢?你還沒說你自己呢,難道你不想跟我過去?」
「這……」柳綠的眼神閃了閃,訕訕笑道,「大小姐不嫌棄奴婢性子直容易得罪人的話,奴婢是一百個願意。」大小姐最早也得兩個月之後嫁人,在那之前,她或許已經和大少爺前往書院了。
水玲瓏又翻了一頁,漠然的眸光淡淡一掃,掃得柳綠心裡一陣打鼓,水玲瓏收回目光,繼續看書:「從前你的性子是停直,最近變了許多。人都是會變的,大多數人越變越聰明,少部分人越變越愚蠢,還有一些呢,自以為變聰明隱忍、懂得為自己謀劃了,實際上他們還不如當初。柳綠你覺得我屬於哪一種?」
「啊?」
「你是我從一回府便帶在身邊的大丫鬟,你對我應當很瞭解。」
柳綠的後背冒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大小姐……大小姐聰慧過人,實在不是我幾月幾日便能琢磨透徹的。」
水玲瓏幽幽淺笑:「這麼說,你的確一直在琢磨我咯。」
「……」柳綠啞然,不知道自己怎麼三言兩語就被大小姐給繞了進去。其實哪個下人不是在努力琢磨主子,以求能把主子服侍得更舒心?可直覺告訴柳綠,她要是承認,下場一定很慘。
水玲瓏繞了繞腰間的流蘇:「答不上來也沒關係,說說你自己吧,你又是哪一種?」
「啊?」柳綠又是一怔,跟大小姐獨處就像與高手過招似的,時刻得保持警惕,或許她還是做賊心虛吧,柳綠自我安慰了一番,爾後勉力鎮定道,「奴婢是屬於……」
柳綠前一秒的確在認真思考自己到底是越變越聰明的人,還是越變越蠢的人,亦或是自以為是的……那種?後一秒,柳綠如遭雷擊,大小姐……懷疑她了!
水玲瓏不逼柳綠,也不點破,她想看看柳綠還要硬撐到什麼時候。與憨厚老實的葉茂和以己度人的枝繁相比,柳綠自私、任性、有想法、有手段,衷心恰恰是她最缺少的東西,她,只忠於她自己。
柳綠發現大小姐又開始看話本了,心裡更是惶恐忐忑,她不覺得背叛主子有什麼不對,只是,如果背叛換來的是萬劫不復,她會覺得不值得。她的心裡開始天人交戰,怎樣才能找到一個既不得罪大小姐,又能討好大少爺的平衡點呢?這似乎很難,大小姐和大少爺是對立的,想討好一個勢必得罪另外一個。至少,大少爺是這樣表態的,所以大少爺才讓她對大小姐動手。現在的問題是,大小姐已經疑上了她,她動手也無濟於事,撈不著任何功勞不說,還會被大少爺嫌棄,與其如此,倒不如請大小姐給她指條明路!反正大小姐不敢真殺了大少爺。
心理掙扎完畢,柳綠撲通跪在地上,把藏在袖子裡的藥粉遞給水玲瓏,坦言道:「奴婢喜歡大少爺,為了得到大少爺的賞識便答應大少爺放在您的安神香裡,直到您出嫁。」
水玲瓏眉梢輕佻:「哦?什麼毒?」
「極品麝香。」
水玲瓏的素手一握,生生撕裂了一頁紙張,水敏玉是打算讓她永遠懷不上孩子,是嗎?
她把書一扔,丟進了炭爐,火苗噌的一下燃燒起來,像一股勾心的邪炎,她清秀的容顏在輕煙後漸漸變得飄渺、虛無……
夜深,寒風凜冽。
水玲月一直都有起夜的習慣,哪怕睡前她並不怎麼喝水。她像往常那樣掀了被子站起身,準備去如廁,但也不知誰在跟她惡作劇,居然把她丟進了一個無比奇怪的地方,像一間屋子,周圍鑲嵌了無數夜明珠,把這裡照得宛若白晝,卻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摀住肚子,開始四下找茅廁,但這裡除了牆壁還是牆壁,無路可走!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怎麼辦?
水玲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兜兜轉轉,她破口大叫:「有沒有人啊?有沒有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無人應答。
奇怪的是,水玲月並不怎麼害怕,只是特別想尿!
終於,她憋不住了,撩起羅裙,脫了褻褲,打算就地解決,誰料此時,也不知從哪兒來了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朝她走來,她光屁股的模樣瞬間被看光!
她難為情地轉過身,連褲子都忘了摟起來。就在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時,一隻溫暖的大掌搭上她肩頭,背後響起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四小姐別怕,有我呢,我會幫助你的。」
水玲月心中一暖,徐徐轉身,然,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張七竅流血的猙獰面容!那人的右臉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水玲月嚇得毛骨悚然:「啊?怎麼是你?你……你……」
那人壞壞一笑,咬牙切齒道:「怎麼?四小姐看見我很意外?不是你把我從鄉下叫來的麼?不是你說會許我榮華富貴的麼?可到頭來,你做了什麼?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找我……不要……啊——」水玲月的下面一痛,一股血液流出,那人已經狠狠地侵佔了她,「這就是你的下場!幾個姐妹裡,屬你心腸最毒!你這種惡女,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幫你做事!你不給我活路,我就狠狠地羞辱你!直到你死!」
水玲月哭得聲嘶力竭:「求求你……放過我……」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我是誰!」那人惡狠狠地道。
水玲月忍住疼痛,抬眸一看,霎時呆怔:「金……金尚宮?怎麼會是你?你……你是男的?啊——放開我!你這個禽獸!快從我身上下去!滾啊!你滾!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小姐!醒醒啊!小姐你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怎麼叫得這樣厲害?」
水玲月陡然陡然睜眼,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看見丫鬟春燕坐在床邊,這才意識到剛剛是做了一場噩夢:「嚇死我了,真嚇死我了!」
春燕笑著寬慰道:「一個夢啦,四小姐別怕!奴婢給您點上燈。」
春燕點了燈,屋子裡有了光亮,水玲月緊張的心情緩解了一些,只是仍有點兒後怕。
春燕上前,用手給水玲月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水玲月斜眼一瞄,心中大駭,她捉住春燕的手,警惕地問道:「你……你的手怎麼變得這麼大?汗毛這麼長?像……男人的手!你……你到底是不是原來的春燕?」
春燕的笑慢慢變得猙獰,細柔的嗓音更是突然變得粗狂:「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識破了!識破了也沒關係,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你卸磨殺驢,這筆賬,我今晚就跟你好好算!」
言罷,「她」一把扯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張帶有恐懼刀疤的臉!
「唔——」水玲月剛要呼救,他眼疾手快地點了她的啞穴,爾後拿出一個布袋,朝水玲月身上倒,在水玲瓏驚懼無比的注視裡,不計其數的黑蛇、地龍、蛆蟲從天而降,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幾條地龍掉進她嘴裡,她嚇得魂飛魄散!
「啊——」
一股熱浪從下面噴出,她失禁了……
水玲月渾身猛一個顫抖,霍然睜眼!發現自己在熟悉的床上,屋子裡漆黑一片,並沒有點燈,剛剛又是一個夢!
居然是兩層夢境!
水玲月渾身被冷汗給浸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要喚丫鬟進來,卻發現喉嚨痛得要命,大抵是染了風寒。
她摸了摸屁股,眉頭一皺,真……尿床了!
丟死人!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藉著稀薄的月光拉開了櫃門,準備找一套乾淨的褻衣,誰料,當櫃門打開的一剎那,她發出了有史以來最淒慘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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