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切盤水果的時間，怎麼一切都變了，剛還一臉笑容給我講小時候我和海鷗怎麼怎麼調皮的媽媽，突然就抓著我順下幾個耳光還嚷著讓我滾？
接下來沉默的三個半小時裡，門鈴響了三趟，三次開門，我接過三捧火紅的玫瑰，沒有署名，沒有卡片，也沒有寄信人的名字號碼。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三捧玫瑰的來歷。我想緩解氣氛和她說說話，借此聊聊其他，但我更怕一個不小心說了些無心話又惹她不高興。
我靜靜的把花放在桌上，坐回沙發，兜裡拽著海鷗的照片，陪著媽媽坐在客廳裡，看那滿目繽紛的煙花下，央視的名嘴主持人互道喜慶互祝新年快樂。
快樂？
這是十八年來，我們家第一次一家三口一起看完春晚，一個死人和兩個活死人，快樂？笑完了哭的快樂嗎？真悲涼。
媽媽起身，把手機放在桌上，看著那三捧玫瑰，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情緒，卻感覺得到，她極度控制著情緒：「你十八歲了，也成年了，我沒有義務再撫養你了，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真好笑！這是生我的親媽，在我剛踏入十八歲時給我的第一句話。
我都笑哭了，「我不走。我做錯什麼了你要我。你說啊。」
媽媽把桌上的手機向我扔來，它砸在我肩膀上後落回沙發，很痛，可是有心痛嗎？
她吼我：「你還記得你弟弟姓什麼叫什麼嗎？你弟弟死的時候你的歉疚後悔哪去了，現在在我面前裝卑躬屈微，背地裡替身都找好了！你有良心嗎？你有一絲悔過嗎？你能隨意找個人代替你死去的弟弟，我不行。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種女兒。」
呵，為什麼三年了，我真想放下了，卻又非得讓我提起。
「什麼替身不替身的，我只是碰到一個很像海鷗的人，海鷗永遠是我弟，我三年來的悔過還需要裝嗎？難道，我要跟著我弟一起去死，才算是悔過嗎？我死了，你以後怎麼辦？弟的死跟我沒關係啊。我……我沒讓他跟我出去買蛋糕，我更沒讓他去追小偷，為什麼他死了，所有人就認為是我的錯，我在生日那天，買個蛋糕，錯了嗎？至於這三年來把我當仇人一樣對待嗎？現在還要把我趕出家門？他是你兒子，我就不是你女兒嗎？你失去了兒子就連女兒也不想要了嗎？」
「你不是我女兒，我沒你這女兒。」
我歇斯底里的吼：「他追小偷的時候，我喊他了，讓他不要追了，他搶回包，摔倒在地，小偷拿刀要扎他的時候，我檔在他前頭了，我肚子也挨了一刀，是他自己把我推開，才被刺中心臟死的，我到底哪錯了，你告訴我啊！」
「你沒錯，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好他，行了嗎？我就不該抱養你，毀了我自己的婚姻，還害死了我自己的兒子。我就不該要你這個害人精。」
我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感覺喉嚨裡紮著一把鐵釘，許久才發出聲音：「什……麼……？」
眼前的這個還是我媽嗎？她說她不是。
那我抱著的還是我弟嗎？他死了，說不出話了。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看著媽媽。她張嘴想告訴我什麼，我捂著耳朵，拾起沙發上的手機，跑了出去。
現在，我只想靜靜的哭，靜靜的告訴自己，我媽是騙我的。
我沒有走遠，我就蹲在樓梯的拐角，我怕她出門找不到我，更怕，她……不出來找我。
我等了很久，哭了很久，我遐想的各種破鏡重圓都沒有機會上映。
難道是真的？
我看著黑屏的手機，打給我爸，屏幕上出現一個未接電話，八點十分，『弟弟』的未接電話。
這就是她打我趕我走的原因？她覺得我不再自責，還找了個人代替海鷗，活得沒有一絲愧疚？
為什麼不聽我解釋，為什麼就要我一輩子背負這種包袱，一刻都不容許我好過，不容許我自己騙自己，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要把我趕出去？
我真的承受不了那麼多了，我才十八歲，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我自以為沒有什麼能比這三年帶給我更多的痛，我簡直愚蠢至極，此時這刺在胸口的匕首是我自找的，我能怪誰？
可縱然我有萬般不對，也別不要我啊，我就剩你了。
發顫的手，在手機上按下號碼，電話那頭許久才接起，他迷迷糊糊的吼我：「大半夜不睡覺，打什麼電話。」
沒了，他掛斷了，能聽我說句話嗎？……爸。
我眼淚縱橫，顫抖著又撥了一遍，我怕他又掛了，我問的很急：「我……我媽說……我是抱養的，這……是真的嗎？」
那頭沉靜了許久，沒有回答，我知道，我爸他很清醒，通著電話，我聽到了他的歎氣聲。
我是做了什麼要活成這德行？
我捂著嘴不知道怎麼告訴我自己，他們都是騙我的，只能是一遍一遍的想把委屈的淚水哭干。
在我擦乾眼淚，收起悲傷轉動門把的時候，現實一把又把我推向深淵。
我歇斯底里的吼，讓她給我開門。
可大把鄰居開門出來看熱鬧的時候，我家連燈都沒亮，只是隱隱的傳來我媽的哭泣聲。
&n
bsp;我的世界徹底黑了。
我媽真的不要我了。
不久，樓下張婆婆的媳婦上了樓，看了我一眼，上前拍門，勸了我媽幾聲，可我媽並沒有買賬。
她問我，「你做了什麼惹你媽那麼生氣？」
我哽咽：「我媽……她覺得……我把我弟……丟了。」
看熱鬧的人都面露難色，好端端的一個大過年，我竟說了這麼觸霉頭的話。
也不曉得，人是什麼時候走光的，約莫大半個鐘頭，拄著枴杖的張婆婆出了門，喊我下樓。
我抽泣著問她：「婆婆，我爸真是因為我媽抱養我才離婚的嗎？」
張婆婆摸著我的頭髮罵道：「蕭玲（我媽的名字）這孩子怎麼跟你說這些？你啊，你是做啥了，惹你媽這麼生氣？」
我沒有告訴她，我只是抱著她，說：「婆婆，我真的覺得好委屈。」
「苦命娃，過去了就好了，你媽也不容易，離了婚，帶著兩個孩子，你弟又……哎，這是娃來討前世的債……嗯……婆婆也知道你委屈，可這事兒沒有對錯可究，你不是你媽，你不明白，寡婦死了兒子的絕望。你也懂事了，不該跟你媽慪這些，好好給你媽認個錯，就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