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來了,坐。」譚正對陳興的態度依然如故,正如電話裡那樣,看不出有半點疏遠的意思。
「大中午過來,希望沒打擾到譚書記休息。」陳興笑道,譚正的態度算是讓他稍稍放心的一顆定心丸。
「人都來了才說這話,陳興,我看你這是馬後炮。」譚正笑了笑,態度親和。
「看來我確實是打擾譚書記午休了。」陳興臉上有著幾分歉意,所幸譚正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陳興心下稍安。
「好了,不說廢話,我看你是無事不登門,說吧,什麼事。」譚正看了陳興一眼說道。
「譚書記這話說的,沒事我也能來譚書記辦公室坐坐不是,就怕譚書記嫌我礙眼。」陳興笑道。
「你要是中午過來真的沒事,那你現在可以回去了,你是年輕人,不用休息,我這老人家大中午的要是不小睡片刻,這一整個下午就無精打采了。」譚正笑瞇瞇的看著陳興。
陳興一愣,隨即苦笑,心裡終究是裝著事,譚正雖是玩笑話,但都如此說了,陳興也就不再掖著藏著,道,「譚書記,今天祐軍書記的一番講話,不知道是不是有別的深意?我腦子有些愚鈍,頗有些不能領悟,還望譚書記能指點一二。」
「是嘛。」譚正淡然一笑,似乎早就猜到陳興的來意,譚正對陳興此刻的話一點也不意外,目光在陳興身上逗留片刻,譚正道,「陳興,我看你不是愚鈍,是不敢往不好的一面去想吧。」
「這…」陳興為之語塞,譚正一語切中要害。
譚正看到陳興的表情,心裡微微一歎,別看他表面上還能談笑自如,但內心並沒有真的這麼輕鬆,福佑軍今天到南州市考察調研黨風黨紀的一番講話,看似是認可南州市的工作,但另一層面的意思未嘗沒有敲打他的用意,陳興擔心福佑軍對他產生不滿,他何嘗沒有那種擔心,紀委是在黨委領導之下,他這個省紀委書記雖然作風強硬,但貪腐案件從來不手軟,但面對福佑軍可能的不滿,譚正同樣感受到了深深的壓力,他這個紀委書記是異地交流過來的,之前和福佑軍的關係不算親密,而福佑軍也未曾干預過紀委辦案,譚正坐在紀委書記的位置上,也自認自己無愧於這個職務。
這次,在黨性原則和外在壓力的抉擇中,譚正同樣面臨著重大的考驗,並不僅僅是陳興有擔心和顧慮,下面的幹部畏懼他這個省紀委書記,卻不知道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有時候也是如坐針氈,如履刨冰,官場的鬥爭太過於殘酷,即便是他現在堂堂的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又如何,一不小心,同樣也可能在這個大漩渦裡被絞得粉身碎骨。
兩人相對沉默的坐了一會,陳興從譚正的臉色中捕捉到了那麼一絲無奈,心裡更是一驚,目光在譚正臉上凝視片刻,陳興道,「譚書記,看來我給您找了不小的麻煩。」
「麻煩談不上,紀委的工作本就是檢查和處理黨員的違法違紀問題,只要有黨員幹部違法違紀的充足證據,我們紀委介入調查也是應該。」譚正擺了擺手,對陳興的話不以為意。
陳興聽著譚正的話,略顯沉默,譚正的話給了他些許安慰,但想想今天福佑軍的一番談話,縱使福佑軍的針對性不強,但也足以讓他顧慮重重。
「建明同志是佑軍書記到南海主持工作後才從部委裡調下來的,畢竟是曾經共事過的人呀。」譚正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言畢,輕歎了一口氣。
陳興微微有些愣神,譚正這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已然說明了很多,別看福佑軍和葛建明在到南海之前是屬於不同的部位系統,但翻開兩人的履歷仔細看看,就能看出兩人在十幾年前是有過交集的,曾經在同一個部門工作過,那會福佑軍是部門領導,葛建明只是一名科室幹部,雖然看起來並無特別的關係,但誰知道私底下關係又是如何?從福佑軍到南海主政後,葛建明也從部委調下來,其實兩人的關係已經非同尋常了,與其說現在是葛建明掌控著南州,不如說是葛建明在替福佑軍掌控這座省會城市,大家同是外來幹部,但兩人的關係,又豈是他們可比的?
陳興沒再多問什麼,就算福佑軍今天下來跟葛建明無直接關係,但福佑軍的傾向根本不用多猜,肯定是會站在葛建明那邊,只是此前福佑軍從來不曾表露過什麼態度,所以陳興也下意識的會將福佑軍這麼一個能在南海省一語定乾坤的省委書記給忽略,其實也不能怪陳興疏忽,省委書記的位置不是那麼不值錢的,在下面幹部眼裡,哪怕是到了他這種份量極重的正廳級幹部眼裡,依然是高高在上,不可捉摸,在陳興看來,福佑軍不會也不可能直接對下層的鬥爭發出什麼聲音,但今天,陳興無疑是受到了一些震動和警醒。
「譚書記,葉開運的案子,不知道進行到什麼程度了?」陳興冒昧問了一句。
「很快會進入司法程度。」譚正淡然道。
陳興一聽,暗暗點頭,這速度是夠快了,有譚正這個省紀委的一把手直接過問,辦案的效率顯然不一樣。與此同時,陳興心裡暗暗琢磨著,難不成是因為葉開運的這個案子讓葛建明一方惱羞成怒,最後又驚動了福佑軍?
就在陳興胡思亂想之時,譚正又是開口道,「陳興,我看你也別想太多了,工作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佑軍書記的講話,我們要深刻領悟,但也要結合自己的實際情況,中央目前正三令五申的強調反腐工作,我相信佑軍書記今天的講話應該也是為了契合中央的精神的。」
「嗯?」陳興疑惑的看了譚正一眼,有些不明白譚正的意思。
「陳興,該幹嘛幹嘛去,老話說得好,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你呀,別操心太多。」譚正笑道。
陳興心裡苦笑,他又哪能真的什麼都不去想,他在南海並沒太多的助力,張家把他放到這裡來,有鍛煉磨礪他的意思,陳興心知自己就算不能交出一份滿分的答卷,但也絕不能表現得太過不堪,否則張家憑什麼花費大量資源和關係來扶持他?就算他是張家女婿又如何?張家是一個龐大的派系,而這個大派系裡又不僅僅有張家,一個派系所擁有的關係和資源是固定的,但想往上爬的官員卻是永遠都不會少,每個人都希望得到派系的重點支持和照顧,資源的分配就顯得極為重要和敏感,他有張家的關係,能夠重點得到照顧和扶持,但要是他自己不爭氣,就算是張家想下大力氣扶持他,派系裡其他大佬就會沒意見嗎?
毫無疑問,陳興面臨的問題是要讓自己在南州任職的時間裡,交出一份不錯的答卷,而不僅僅只是來鍍個金,混幾年時間,到期了就拍怕屁股走人。
不過想歸想,陳興也能明白譚正的另一層意思,福佑軍今天的一番講話就算真的是有敲打的意思,也不該是他要過分去考慮的,不同層次有不同層次的遊戲規則,福佑軍不可能直接插手他這一層次的鬥爭,真要那樣,自有別人會站出來牽制福佑軍,正如同譚正所說,天塌下來有個高頂著,輪不到他操心,他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
在譚正辦公室呆的時間不長,陳興很快就提出告辭,譚正的話,對陳興其實也頗有一番醍醐灌頂的效果,不管福佑軍是什麼態度,陳興在猜測之餘,做好自己就足夠,他在南州如果能交出一份不錯的答卷,張家又如何會坐視他被人騎到頭上?
「譚書記,留步。」陳興見譚正做出一副起身相送的姿勢,趕忙道。
「好,那我就不多送了,你慢走。」譚正笑著點頭,只是笑著送了一兩步就點到為止,他和陳興幾次交往所擺出來的姿態已經給足了陳興面子,如今也不用再去刻意多示好什麼,相信日後真有用到的地方,今時今日也足以結下了善緣。
目送著陳興離開,譚正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稍微有些嚴肅,只是片刻後,譚正自嘲的笑了笑,他對福佑軍的忌憚是不言而喻的,但想想他在南海也不一定會呆很長的時間,現在他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只要是按程序來,福佑軍也找不到借口生事,他能當上一省的紀委書記,在中央紀委那裡,又豈會沒有一點半點的關係?
他現在賣給陳興面子,多多少少也有同陳興背後的張家示好的意思,不過現在張老爺子逝世了,這讓譚正多少覺得有些遺憾。
陳興從省紀委離開之際,藍河會所這邊,氣氛卻是劍拔弩張,路鳴已經打算帶著人硬闖,而鄧華,也擺明了不配合的態度,放路鳴進來抓人,這等於是扇他的耳光,鄧華一向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又哪裡肯讓人看笑話。
鄧華後邊,陳達飛一臉悠閒的站著,他沒有直接冒頭,但也沒躲到一邊去,此刻站在鄧華後面,臉上大有一副看戲的神色,眼底深處,隱隱有幾分戲謔,心裡只有一個聲音,鬧吧,鬧吧,越鬧越大越好。
「市長,現在是回去還是?」出了省紀委的大門,司陳興的司機李勇問道。
「去醫院吧。」陳興遲疑了一下,說道。
來到醫院,陳興徑直來到周知進的病房,醫院給周知進安排的是高級幹部病房,個人單間,陳興本以為這會沒什麼人,不成想還有別人來看周知進,走進去一看,是海關緝私局局長趙元明,陳興朝對方點頭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