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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六章 :一樹梨花壓海棠 文 / 水夜子

    攝政王的書房寬大而奢華,與將軍府的內斂低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喜歡這樣的奢靡的擺設,夜雲朝好看的眉頭不自覺地深深蹙起。書房裡有桌有椅有書有案即可,擺那麼多華而不實的東西做什麼?

    「午飯可還用得習慣麼?」

    抿唇一笑,夜雲朝淡漠而語:「多謝岳父招待。」

    「阿弦的心情很好,看來,你們婚後相處得還算不錯。」這一點,攝政王很是滿意,他對華青弦一直心有餘慮,深恐她的過去會給王府抹黑,也擔心她在將軍府裡舉步維艱後丟了王府的臉,沒想到,那丫頭倒是混得如魚得水的樣子。果然是他的女兒,對人自有她自己的一套。

    「她很好。」

    夜雲朝向來話不多,攝政王倒也並不介意他的冷淡,只欣慰道:「本王的女兒,自然是好的。」

    挑眉,夜雲朝意外地看了攝政王一眼:「王爺也這麼想?」

    「自然。」攝政王自然明白夜雲朝言語之中的質疑,索性坦然道:「雖然阿弦也犯過錯,可在本王心裡阿弦是最特殊的一個孩子,也最得本王的心。」

    聞聲,夜雲朝不置可否地一笑,只是眸間的譏誚再明顯不過。

    「你的病,可好些了?」

    淡淡地嗯了一聲,夜雲朝不經意地回答道:「那個馬道長倒也有點本事,阿弦一過門,我就能下床了。」

    華青弦的過去他無緣干涉,但華青弦的未來他必參與,他能做的不多,所以便將一切功勞都歸到她的頭上,日後,只要想到驍雲將軍的病,大家勢必會想到華青弦這個少將軍夫人,別人怎麼看她他不管,他只要別人敬她如敬他一般,這,便是他對她最貼心的守護。

    「如此甚好。」

    「多謝岳父關心。」他神容始終淡淡,看不出情緒,也聽不出什麼想法。

    攝政王說了半天,始終沒能套出一句想聽的話,最終也只能主動繞向主題,不過面上仍舊表現得很『關切』:「你的腿呢?可有起色?」

    「腿傷本就沒什麼大礙,只是行走有些難看所以我才會坐輪椅出行。」說著,夜雲朝一頓正色道:「真正嚴重的不是我的腿,是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東西。」

    聞聲,攝政王確實不小的吃了一驚:「之前倒也有所耳聞,不想竟是真的,那個毒當真那樣厲害?」換了以往,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就算是真的傷了眼夜雲朝也是不會對攝政王講實話的。可現在,他竟然連自己的真實底細都掏給他看了,他這麼一來,攝政王卻更覺被動。如果他真的傷了眼睛,那麼,自己的計劃又如何能實施?

    「說它厲害,寧也不傷人性命,說寧不厲害,可它卻把我弄成了個殘廢。」

    殘廢兩人個字夜雲朝咬字極重,那股子自然的刻意又讓攝政王擰了眉頭:「就連駱神醫也治不好?」

    「他倒沒有這麼說,只說還缺幾味稀有的藥材,只要尋到了便能醫到病除。」

    一聽這話,攝政王又起了心:「喔?何稀有的藥材?本王若是能幫上忙,也會替賢婿多留心。」

    「海南的桃毛十斤,龍鯰須十對,燈蕊草根二兩,碧池紅鯉魚卵一幅還有白頭蛇蛇膽兩幅。」

    「……」

    桃毛倒是不難找,可海南一帶並不產桃,要找十斤桃毛那是難上加難。龍鯰長在天池,乃是最為罕見的一種魚類,常人能見一尾已是新鮮,十對也就得找十尾龍鯰斬須而用,可說是可遇不可求。燈蕊草乃是劇毒之草,生長在苗疆一帶,那邊毒蟲混雜,想要挖草取根絕非易事。而碧池紅鯉整個大晉只有一尾,還是當年日月國進獻的貢品神魚,養在小皇帝的寢宮裡,是他最為寶貝的一隻『寵物』,最重要的是,那是紅鯉還是只雄魚根本就沒有魚卵可取。最難的就是那白頭蛇,傳說,白頭之蛇都是要化身為龍的,那種神蛇已快修成正果,靈性十足,想要殺蛇取膽,根本就比登天還難。

    以上這些藥材何止是稀有?任何一味便已是世間難尋,更不要說這麼多種了。

    便是淡定如攝政王,聽到這些也不由神色驟變。

    那廂攝政王神色大變,這廂夜雲朝還在故意添油加醋:「好在駱神醫說過此毒不傷性命,小婿倒也不急。」

    他是不急,可攝政王急。

    「你乃大晉福將,你若不好,邊關便一日不安,豈能不急?」

    「邊關不是很太平麼?」說著,夜雲朝挑眉看向攝政王,直言道:「前幾日兵部尚書到府裡吃酒,可是提都沒提邊關之事!」

    「……邊關乃國之屏障,有些消息不能隨便洩露賢婿也應該理解。」言外之意,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夜雲朝現在沒有掌兵,兵部尚書自然也不用跟他稟報這些機密的消息。

    聞聲,夜雲朝輕蔑地一笑,真的表示理解,理解的直接表現就是閉嘴了嘴巴什麼也不再說。

    似是感受到了夜雲朝的不滿,攝政王悻悻一知,又主動透露道:「自賢婿受傷中毒後,邊關便沒有一日消停,特別是前陣子又傳出賢婿命不久矣的流言,邊關也就鬧的更凶了。」說罷,攝政王又抬眼去看夜雲朝,見他無意識地撥弄著茶碗裡的茶葉,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說話。他虎目一轉,便又大聲道:「本王已令金將軍與賀將軍帶著五萬親兵去雁嶺關增援,只是……這一去竟是連損兩員大將,本王,實在是痛心啊!」

    聽到這裡,夜雲朝凜冽的雙眸驟然一瞇,震驚道:「這麼說,金賢同與賀子周將軍已不幸捐軀了?」

    他人雖不在邊關,但邊關之事卻一件也瞞不了他,蒼穹門的暗衛早在三日前便已將兩位將軍為國捐軀的消息送了回來,當時他便心頭一沉。這兩位將軍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將,早已過了垂暮之年,若不是攝政王剛愎自用,執意要用他們,他們定能安享晚安,只是……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在這樣緊張的局勢之下,他什麼也不能多說。

    只是沒想到,他少說了一句話,便是兩條枉死的性命……

    「八百里加急的快報昨日才送到,金賀兩位將軍的家眷尚不知情。」說到此處,攝政王臉上浮出一抹難得的沉痛,他把持朝政多年,儼然已將自己當成了大晉的主宰者。金賀兩位將軍比他還要年長幾歲,同朝為官幾十年,因為他一個失誤的決策枉送掉兩條性命,於公於私他心裡都有些這意不去。

    夜雲朝眉頭微微一挑,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岳父可是還有其它吩咐?」

    「不瞞賢婿,本王確實有個不請之請,只是,賢婿的眼睛……」攝政王下意識地看了夜雲朝一眼,面具的遮擋下看不出他的神情,只覺得他好似也並不怎麼排斥他的意圖一般。攝政王心頭一鬆,正待繼續開口,夜雲朝卻主動替他說出了他的想法:「岳父的意思是讓小婿親上邊關坐鎮?」

    「可以嗎?」

    不若平時那般強勢,攝政王的口氣裡頗多討好,朝堂爭鬥他從未輸過別人,但論起行軍打仗攝政王

    對眼前這個『殘廢人』卻是不得不服,不敗將軍的名號絕非是運氣,若有夜雲朝坐鎮西北,他便真的再無後顧之憂了。而且,一旦夜雲朝離京,朝中兩王與幼帝的爭鬥便可以暫得喘息的機會,只要他把握好時機,在他大勝之前將兩王牽制住,撐到幼帝后繼有人的那一日,兩王再想要爭奪帝位便已失了先機,再難成事。

    「只是不能出戰,坐在城頭激勵一下三軍勢氣倒也無妨,只是……若被人看出破綻,邊關之危……便更加難解了。」不答應也不反對,只是將條條理理都擺到了明面上,要他去他也會去,只是,後果自負……

    聞聲,攝政王也為難了:「賢婿可有良策?」

    這一點,攝政王倒真是沒有仔細考慮過,攘內必先安外,或是外面亂了,一旦西北大破,敵軍必定勢如破竹。到那時,別說幼帝,便是大晉的江山都岌岌可危,攝政王他還想一直做下去,此事,他也不能不顧忌。

    「沒有。」輕飄飄扔出這兩個字,夜雲朝表情怡然,一幅事不關已的模樣。

    不在其位,不謀其事,既然他們想讓他做甩手掌櫃,那他就徹底甩手,讓他們也體會體會食不能咽,夜不能寐的滋味兒。

    「賢婿是真的沒有良策,還是不想替本王出這個良策?」

    夜雲朝微微勾起唇角一笑:「要想改變現狀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再出一個比小婿還要厲害的邊關守將便可解燃眉之急。」

    比他還要厲害?攝政王忍得心口一陣鈍痛,大晉若有此等人選,他又何需著急?

    雖如此,但還是很客氣地問道:「賢婿心中可有人選?」

    「倒是有一個,只可惜!人家不一定肯去。」

    一聽這話,攝政王當下便豎起了耳朵:「誰?」

    「明相明君澈!」

    「……」

    一朝左相又豈能親赴邊關?

    況且,明相與夜雲朝一向互看不順,夜雲朝又怎會主動推薦明相掛帥?自古兵權便是帝王心病,明相在朝中本就頗有影響力,若是他真的與夜雲朝聯手,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這麼想著,攝政王又哪裡敢答應?

    話說到這個份上,攝政王自知多說無益,也無心再談。夜雲朝眉目淡淡,仍舊是那一幅萬事不關已的模樣,只等著攝政王開口趕人。攝政王自然也是個聰明人,很『客氣』地提出想留他們住一晚上的意思,夜雲朝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按大晉的規矩,回門在日落前就要回到男方家裡,也有人說如此比較容易生男孩,當然了,也不是絕對不能留宿,但若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須留宿的話,夫妻需分房睡,以免對娘家的人造成衝撞。就這一條,夜雲朝就不可能答應,於是,問都不曾問過華青弦的意見,直接攜妻兒齊齊離去。

    ——

    北燕居內,令人臉紅心跳的男女之聲此起彼落。

    須臾,粗重的喘息聲一陣急促,伴著女子低低的啜泣聲夏然而止……

    軟依在攝政王的懷裡,莊覓珠俏臉緋紅,柔情似水的眸波裡有明顯歡愉過的痕跡。雪嫩的身體上,更是落下青青紅紅的痕跡,讓男人一見便要發狂。連續多日了,自從她被納了如夫人,攝政王再沒去過柳側妃的屋裡,甚至,連王妃的屋裡也只是象徵性的過去坐坐,也只是坐坐而已。

    「珠兒,我的小珠兒,本王真恨不得就這麼將你吞進肚裡。」滿足之後,攝政王一臉饜足地摟著懷中的軟玉溫香,一雙凌厲的虎目裡,此刻柔情萬種,

    「王爺,只要您喜歡,妾身還不是……由著您。」說罷,莊覓珠窘得鑽入了被子裡,那小女兒的嬌羞模樣,頓時讓攝政王心花怒放。

    「珠兒,你可真是個讓人疼到骨子裡的小東西,本王真後悔沒有早早的收了你。」歎息聲中,攝政王愁緒更加,如今他已垂垂老矣,再擁著如此青春的身體,他彷彿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好幾歲。只是,歲月不饒人,他終究還是老了,

    「王爺……」

    莊覓珠嬌嗔著,那一聲軟軟糯糯,聽得攝政王心又化了,眸色一沉,眼底的**漸濃,身子一動又要來事,莊覓珠一見連忙推他:「王爺,別……妾身受不住了……」

    「可本王看著你便忍不住。」攝政王哪裡肯放過她,只是不停地往前湊,莊覓珠一邊親躲,一邊掩飾著眼底厭惡的眼神,軟軟求道:「待妾身再適應王爺一陣子,再……再隨您去……」

    一聽這話,攝政王哪裡還忍心再『欺負』她,只摸著指下的軟玉溫香便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王爺……」

    她又是嬌羞滿面,雙手更是捂緊了紅紅的小臉不肯再人。

    攝政王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小小新寵,又是沉沉一歎:「本王真是慶幸,沒有讓別人把你奪了去。」

    「妾身也很慶幸能留在王爺這樣的男人身邊,能侍候王爺,是妾身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些話,最近她日日說,夜夜說,自己都快說膩了,可攝政王就是喜歡聽,明明是佔了天大的便宜,可他還喜歡別人對他感恩戴德。莊覓珠眸底的恨間濃重,卻小心地不讓他看見,只做小鳥依人的模樣,讓他對自己愛不釋手。

    「你這張小嘴兒啊!就是會說話。」

    她小心地躲著王爺的大手,嗔道:「唉呀!妾身是真心的,王爺怎麼不信妾身呢?」

    她的聲音嬌嬌甜甜,王爺的心又柔了,忙迭聲道:「好,好,本王信你。」

    聞聲,莊覓珠終於滿意地笑了,半趴在攝政王的身上,她似是有感而發:「王爺,妾身今日看到郡主過得幸福,妾身真替她開心,郡主和妾身年歲相當,算是妾身的閨中蜜友,這幾年她過得辛苦,妾身也看著難受,現在,她總算也熬出頭來了。」

    「本王也很欣慰,沒想到夜雲朝是真心喜歡阿弦。」這一點,倒確實讓攝政王意外,他原以為,夜雲朝會娶華青弦是有意與自己示好,可如今看來,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樣。

    「郡主那樣的好,值得驍雲將軍那樣的男人好好疼惜。」說著,又是長長一歎:「唉!要是不因著那兩個孩子,郡主早就能覓得好歸宿了,好在驍雲將軍似是不介意這些。」

    突聽她提到那兩個孩子,攝政王眼底的精光又現:「珠兒,你和阿弦那般要好,她可曾跟你說過那兩個孩子的來歷?到底是明相的還是夜雲朝的?」

    莊覓珠似是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咬牙道:「都不是。」

    當然不是了,當年,在公主府上雖是華盛雅一手安排了華青弦『被辱』的戲碼,但華青弦吃下的媚藥正是自己親手所製,雖事後不知為何華青弦仍舊安安穩穩地回到了王府,可華青弦沒有懷孕卻是不爭的事實。至於她為何會被診出未婚先孕之事,全是柳側妃為了剷除王妃所設下的圈套。事後為了不洩露消息,柳側妃甚至讓那名郎中『銷聲斂跡』了。

    是以,如果華青弦真的懷孕了,孩子絕不

    應該是在王府之時懷上的,但如果是她離府後才懷上的,就絕不會是夜雲朝或者明相任何一人,是以,這個答案她也不算是說假話。

    「都不是?」

    小腦袋在攝政王裡不停地點著,莊覓珠又道:「郡主不肯說實話,妾身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那兩個孩子她居然護的那樣死?」

    聞聲,莊覓珠自攝政王懷裡抬起頭來,軟嗔了一下,又道:「王爺,到底是親生骨肉當娘的哪有不心疼的,您就別跟郡主計較這些了,郡主可是您的親骨肉。」

    攝政王輕笑,刮著她的小鼻子問:「珠兒,你這是變相的替你的好姐妹向本王求情嗎?」

    莊覓珠不置可否,又討好地撒嬌:「這幾年郡主受那兩個孩子的累,過得極苦,王爺要是真疼郡主啊!就幫她把小顏送進宮裡去吧!」

    眸光一閃,王爺吃驚道:「她想讓小顏入宮?」

    「倒也沒明說,可是跟妾身稍提了一下,說私生的孩子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瞧不起,若是小顏日後過得好,小羿也能沾沾光。」說著,莊覓珠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一幅關心好姐妹又擔心王爺怪責的表情。

    攝政王見她面帶怯色,又安撫地摸了摸她的小臉,笑道:「皇上倒也真有這個想法,她若是也不反對,本王又怎麼會不幫?」

    莊覓珠難得地柔婉,笑得甜膩可人,一雙妙目牢牢鎖著攝政王,滿眼都是崇拜:「所以說呀!王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比誰都疼郡主。」

    是男人就受不了這樣的眼光,更何況她本就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攝政王一見,喉頭又開始上下打滑,眸光一深便又抵上她的小臉曖昧地輕吐:「珠兒錯了,本王現在不疼阿弦了,只想疼你……」

    說罷,一個翻身又將美人兒撲在榻上,莊覓珠沒想到王爺還想,當即驚呼出聲:「呀!王爺……別……嗯嗯……」

    餘下的聲音,被王爺盡數吞盡唇齒,一樹梨花壓海棠,滿室春情,又是旖旎滿帳……

    只是,誰也看不見的角落,莊覓珠原本緊閉著的雙眼倏然地大張。一雙墨黑的眸底恨間飛漲:華青弦,我是輸給了你,但我還沒有完全輸,總有一天,你欠我的我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而現在,就從你的女兒開始……

    ——

    午夜,萬籟俱寂。

    夜的帷慢像無窮盡的黑墨一般自卷軸上解放開來,夜的黑像陰霾一樣濃重,從高處流下,籠罩著整個京都。

    與北燕居的旖旎絕然不同,汀蘭閣內清冷如舊。

    王妃摸索著自床榻上起身,端著燭台慢慢走向一側的屏風,靜望著那幅水墨畫發呆。流暢的線條,勾勒出山水壯麗的景致,王妃深蹙著眉頭,慢慢伸手擰向側手邊的香爐。清脆的喀卡聲傳來,山水翻轉,現出一條昏黃的甬道,王妃舉步而入,順手合上了暗室的門。

    暗道濕滑,唯有油燈的烏煙裊裊讓人還能覺出一絲暖意,王妃提起一放置在暗道右手邊的馬燈,攏著外衣,一步一步向內裡走去。

    暗道的盡頭,密室裡燭火明亮,王妃停在門口,卻遲遲不敢入內。

    密室內的女子似已休息,聽到動靜後還是起了身,看著門人飄搖的燈火,柔聲婉轉地問:「林媽媽嗎?怎麼這時候過來?有事嗎?」

    「是我。」

    短暫的沉默之後,女人的聲音又清晰地傳來:「進來吧!」

    王妃略一猶豫,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室內的女子纖然而立,雙眸似水,卻帶著談談的冰冷,膚如凝脂,帶著異樣的蒼白,一雙朱唇不點而紅,語笑若嫣然:「好久不見了。」

    「你的頭髮……」

    王妃訝異地看著面前的女子,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她滿頭的銀絲之上。

    女子一頭銀絲如雪似霜,用蝴蝶流蘇淺淺倌起,峨眉淡掃,面上薄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間的蒼白孱弱。頸間一串明珠,愈發襯得她鎖骨清冽,美目流轉,恍若黑暗中丟失了呼吸的蒼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女子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早一年就已經是這般了,反正也沒有人看見,沒關係。」

    那一年初見,她還是滿頭青絲,不過幾年的光景,竟然……

    王妃唇角一牽,扯出一個奇怪的弧度:「你怪我嗎?」

    女子搖了搖頭,歎道:「我感謝你。」

    盯著女人絕色的姿容,王妃的眸色更冷,神情已近淒厲:「可我卻不感謝你,甚至,恨你,恨所有所有讓我變成現在這般模樣的人。」說著,王妃撫上自己的臉,同樣是絕色姿容,卻成了她心口的一道惡坎,每每痛到她錐心透骨。

    女子見她神情淒然,似也有所動容,緩步過來輕聲安慰:「總會過去的,等到你心想事成的那一天,你就可以解脫了。」

    「解脫?如何解脫?每天對著鏡子的時候,我都很想朝臉上劃上幾刀子,狠狠地劃……」說罷,王妃眸色猙獰,似燒起了兩團熊熊烈火。女人被嚇得一顫,動了動唇,終是什麼也沒有再說。

    見她如此,王妃妖嬈一笑,突然道:「今日,郡主回門了。」

    女人的身子幾不可見地一顫,似是想要隱忍,但終究還是小聲地問了一句:「她,過得好嗎?」

    「好,當然她,她過得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好得好,那個驍雲將軍不但不介意她的過去,還把她捧在手心裡疼,一點委屈都不讓她受。」說到此處,王妃的眸色更冷,她是羨慕,是嫉妒,更是感慨自己的一生。同樣是如花的年紀,華青弦所擁有的一切,卻是她想也不敢再想的,為了那個目的,她付出了一切,甚至……將最愛的男人親手送上了斷頭台。

    「那真是太好了。」女人眸間有淚,神情卻很欣慰。

    那樣的笑意刺得王妃心口一疼,忍不住便刺道:「可我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你,怎麼了?」

    王妃凶狠地瞪著女人,一步一步逼近她:「她來逼問我孩子的父親是誰,甚至問她是不是我親生的?」

    「……」

    「前陣子她就試探過我,我本以為她只是無心之語,可現在看來,她似乎是知道什麼了。」看著女人眸間的懼意,王妃覺得心裡很痛快,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她在害怕著,她在擔心著,憑什麼都是她一個人承擔這樣的忐忑?就要讓所有人都陪著她才可以,她才能覺得平衡一些。

    女人看出了王妃眸底的殺意,心顫地問:「那,你打算怎麼做?」

    漾出一朵笑花,王妃眸間的冷意漸濃:「這也正是我要問你的,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不可以傷她。」

    不可以?

    王妃冷冷一笑,一眼橫來便反問道:「可她就要傷我了怎麼辦?」

    「不會的,她可能只是好奇……」女人慌了,幾乎尋不到合適的措詞,可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

    ,不可以傷她,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看出她的緊張與無助,王妃的心情舒緩了許多,又道:「嫁給那樣的男人後還能對我好奇的話,那就不是真的好奇,而是試探。」

    「求你了,別傷害她。」

    「我什麼也不能答應你,我來見你,只是想告訴你,如果真到了那樣的時候,你……不要怪我。」

    聞言,女人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公主……求你了。」

    這一聲公主似是一把冷透人心的劍,瞬間扎入王妃的心口,讓她鮮血淋漓。

    公主?公主?

    有多少年沒有人這麼叫過她了?她哪裡還是公主,她是王妃,攝政王妃。

    冷著臉,她驕傲地昂起了頭:「記住,你口中的那個公主,早在五年前便已經死了。」

    言罷,清冷轉身,拂袖而去。

    女人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卻被王妃一腳踢開,女人重重跌倒後,再抬起頭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月落公主……不要傷害她,不要……」

    陰冷的密室內,白髮如雪的女子,低低的哭泣聲壓抑而悲傷,久久不散……

    ——回門之後的第三日,夜老夫人那邊又來催著華青弦進宮謝恩。

    這一次她沒有推辭,卻還是堅持不肯帶夜老夫人身邊的那兩隻花蝴蝶進宮,她本就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主,你越是逼她,她越是不肯就犯,除非,你低聲下氣地來求她,告訴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她才會考慮考慮給不給別人機會。但夜老夫人很顯然沒有這個自覺,那大家就繼續耗著吧!

    反正,她是不急的。

    夜老夫人見強逼不成,又讓將軍夫人來做說客,只是,將軍夫人自從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後便再不願意配合,嘴是雖然說著要來勸勸華青弦,但真的見了面後,她卻一個勁兒的讓華青弦要堅持住。這樣的將軍夫人讓華青弦心裡暖暖的,一時間,婆媳的關係又熱絡了好幾倍。

    見母親和妻子相處甚歡,夜雲朝心情自然也就好,他心情一好『病』也就好得更快,不多時,便已能下地走動。雖然走路還是一瘸一拐,但卻喜壞了將軍夫人,更將一切功勞都歸到華青弦的頭上,拉著她便是一通好誇。華青弦大大方方受了這誇獎,心裡其實早就憋笑憋到要內傷。

    那一日,夜雲朝又在將軍夫人的逼迫之下,從輪椅上下地『走』給將軍夫人看,才走了幾步,老夫人又讓人來請。華青弦自然不想去,夜雲朝見她那樣勉強索性攬了她在懷中揚眉輕問:「既然老夫人這麼急,不如今日便進宮可好?」

    「啊?可以嗎?不用遞牌子?」

    他親暱地點了點她的鼻頭,笑問:「要什麼牌子?小顏的金牌你弄丟了麼?」

    「噢!」

    華青弦的嘴張得大大的,足以放下一顆大鴨蛋。

    買嘎!她怎麼把這玩異兒給忘記了……

    沒給夜老夫人半毛錢的面子,華青弦大搖大擺地推著夜雲朝見宮了,得知消息後夜老夫人氣得一拐仗打傷了兩個丫鬟:「混帳東西,她竟敢如此……」

    「太祖母,郡主她根本就不願意帶我們入宮,您又何必勉強?」幾次三番被拒,夜惜如心情奇差,對華青弦也是恨的咬牙切齒。但華青弦愛恨表現得這麼明顯,她實不覺得自己跟著她進宮能落著什麼好,是以,見老夫人如此執著便有些不能理解。

    夜老夫人聽得這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恨聲道:「我這麼勉強還不是為了你。」

    「可是,太祖母不能自己入宮麼?為何一定要郡主帶?她又不樂意,就算是帶著我們進宮了還不定使什麼壞……」

    夜惜如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畢竟華青弦在王府裡已經把話說得那樣死了,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就算她勉強跟著她去了,她不但不幫忙還從中作梗的話,豈不是得不償失?

    聞聲,老夫人氣得心口一滯:「閉嘴,你知道什麼?」

    這個丫頭實在是被她慣壞了,不夠聰明不說還性格狂傲,要不是眾孫女中只有她長得最標緻,老夫人是怎麼也不會選中她的。只是現在,她布好了所有的局,卻卡在了華青弦那邊,本以為只要自己強勢一點,她就會乖乖入局,沒想到竟是這樣難纏。想到這裡,老夫人難免也有些沉不住氣。

    「可是……」

    夜惜如無故被老夫人罵,心裡顯然不服,剛要頂嘴卻被付德容死死拉住:「惜如,老夫人真的是為了我們好,跟著老夫人入宮只能見到太皇太后,可郡主進宮卻能見到皇上,這,就是不同之處。」

    「……」

    夜惜如一愣,皇上?不是只要見太皇太后麼?怎麼又變成要見皇上了?

    她性子頑劣,卻也不是個笨丫頭,腦子裡九轉百回這麼一想,便也明白了個大概。之前她一直以為老夫人讓她們入宮是為了兩位王爺,可現在看來,老夫人做的是兩手打算,綁得了皇上就綁皇上,綁不了皇上就綁王爺。三選一的結果,無論是選中了她和付德容哪一個,將來的上將軍府便會有明確的扶持方向。從龍之功雖然大,但護駕之功也不少,兩手準備後無論哪一方出了事還有一方可以倚靠,這才是算無遺漏的老夫人的慣常手法。

    這麼想著,夜惜如腦子又浮現出小皇帝那一張孩子看的臉。說實話,比起那兩位俊俏的小王爺,她實在看不上那個小皇帝。可是,太祖母的想法也不是她能改意更改的,唯有在入宮之時好好把握了,盡量讓小皇帝看上付德容,而她,就好好討好太皇太后就好。

    「是我小看了那個丫頭,沒想到她這樣厲害。」

    夜老夫人欣賞地看了付德容一眼,眼中的滿意刺得夜惜如心口一痛,正鄙夷間,卻聽付德容又溫婉道:「老夫人,我看郡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若真想她幫忙,不如我們主動去求她,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自從搬到將軍府來,夜惜如就沒有一天是高興的,初來的那一日和夜雲琅吵了一架不說,又被華青弦扇了一耳光。最後被迫住回梅園後,竟然發現這邊只有一間好住的廂房,她想要自己住進去,老夫人卻張口讓她讓給了付德容。她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沒有多說話,忍氣吞聲住進了差的那一個,沒想到這個付德容竟然持寵而驕,越來越得寸進尺,時時刻刻想在老夫人面前表現自己。

    現在竟然還想讓她去求華青弦,是可忍,熟不可忍,夜雲琅想也沒想便拉下了臉:「要求你去求,我可不去。」

    「惜如妹妹,我也沒想讓你去,我是說我自己去求就好,到時候若郡主肯答應,老夫人再讓帶上你,就容易得多。」付德容一番話說得進退得宜,卻又刺得夜惜如心口氣悶難擋,這話說的,就成了她委屈求全,自己無理取鬧了?她壓不住脾氣又想沖付德容發火,老夫人卻直接插了進來,溫和地問:「你有多少把握?」

    「五成。」

    在付德容看來,華青弦並非如傳說中睚眥必報,只要不主動觸及她的底限,她還是比較好說話的。所以

    ,主動示意這一招她覺重一定有用。而且,這件事她敢說出來,心裡就不止五成的把握,可她卻故意將機率說低一點。若是說得太滿了,老夫人覺得輕而易舉不會對她青眼有加。可若是說的太低了,老夫人怕是試都不願一試,所以這個五成剛剛好,不高也不低。

    老夫人點了點頭,贊同道:「那好,等她回來你先去說說,萬一不行……」

    溫婉地打斷老夫人的話,付德容微微一福身,笑意柔柔:「老夫人,德容會盡力而為。」

    這件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就算老夫人可以容易她的失誤,她卻不能賭那個輸贏。

    夜惜如失敗了還有一個老夫人可以護著她,所以她不會在乎華青弦的態度,只要她守著老夫人,總有一天能見到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會多看夜惜如幾眼,到時她被挑中給兩位王爺其中一位做王妃的機會很大。可自己不同,她沒有其它的選擇,若是失敗了就得回到付家那個冰冷無情的家裡。她好不容易爭取到機會逃了出來,再不願回去做大夫人的棋子,她要自己尋到一條生路,哪所那條路日後艱難萬險,但,到底是掌握在自己手裡。

    是以,她不但要見太皇太后,也一定要見到小皇帝,而且,還要使勁渾身解數,讓小皇帝為她著迷,將她納入宮中為妃。

    王妃又如何?將軍夫人又如何?等她坐到貴妃甚至是皇貴妃的位置上,夜惜如和華青弦不是一樣要跪在她的腳邊磕頭?

    她再不要做人的墊腳石,她要力爭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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