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那就多謝夫人了。」何當歸垂頭,眉眼恭順地說。
「查案的東廠李峰在哪兒?」葛夫人問。
「臨時刑房,或者地牢。」何當歸想了想答道。
「一起去吧。」
葛夫人起身走在前面,何當歸隨後。路上,葛夫人遲疑一下,終是忍不住問出口:「你怎知道我是繡工路談?連樓兒都不知道,他母親的這重身份。」
何當歸答道:「某一天發現,他穿的、用的布料上都是『薔薇朵』繡法,就試著猜出來了。關老夫人與路談大師關係很好,關家和段家也是如此,都佐證了這樣的想法。」事實上,由於她對段曉樓的衣裳和帕子愛不釋手,段曉樓全都轉送給她了。
「聰明歸聰明。」隔了好一會兒,葛夫人才說,「多數時候還是傻的。」何當歸聽得有些納悶,她在說誰?她兒子段曉樓嗎?
兩人來到關府的臨時刑房,離著一段距離就有淡淡血腥氣飄過來,膽小或忌諱的人必不敢再往那裡走。何當歸說:「我去叫李大人出來。」葛夫人點頭,止步。
「誰?」耳力上佳的李大人捕捉到了外人的腳步聲。
「是我。」何當歸走進去,首先看到的是一排十個吊在架子上的人,頭髮披散著遮住臉,連是男是女都辨不出來。乍一看沒有傷口,再一看指甲都被剝掉了,外面包著熟石灰。剝那些人指甲的是幾名東廠黑衣衛,同樣是披頭散髮,連哪個是李大人都找不出來。
這裡就是東廠的臨時樂園。何當歸微不可查地皺一皺眉,站在門口說:「有事請教李大人,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其中一人抬頭,涼風灌進甬道,亂髮散開,是個長相極其清峻的男人,大約三十多歲,眼睛小而聚光,鼻樑細直,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看著有兩分眼熟,以前應該見過,但不是何當歸要找的那個宦官。這個男人是有喉結的類型。
「出去!」
「你,說的就是你!」他一面揮手往外攆著何當歸,一面自己也向外走,「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
何當歸愣了愣,說:「我找東廠的李大人。閣下是?」
黑衣男人堵住門口,隨意一站也帶著壓迫感,雙臂抱胸,雙目冷冷盯著何當歸的頭頂,喊出了她的名字,「何當歸?」
她點點頭。
「東廠的李大人不在,我是錦衣府的從五品指揮使,也姓李。你同我說罷。」那人道。
提起錦衣府,何當歸就認出此人來了。
上一次燕王府裡出事,有不少錦衣衛過去查案,其中也有這個人。會驗屍,像高絕一樣寡言少語。丫鬟荷藕吃過一點迷藥,他一摸脈就摸出來了,還把荷藕摸臉紅了。沒過幾天,荷藕從燕王府出來,執意要求贖身。那發直的眼神兒,那雙頰上染的紅霞,分明是大姑娘懷春的樣子。
後來聽人回報,荷藕僱馬車去了揚州城外的錦衣衛據點,之後就沒再出來過……
「喂。」對方打斷何當歸的回憶,不耐煩地問,「何事?」
何當歸迎上對方的目光,多打量了兩眼。那人一怔,不提防有女子在這種情形下還敢大膽地對視,那雙眼睛太亮,讓他不自在地躲開。何當歸抿唇,似笑非笑地問:「偷雪梅圖的犯人抓到了嗎?」
那人本不想回答不相干的人的不相干的問題,可答案先一步冒出口了:「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何當歸不明白。那東廠混合錦衣府的小刑房,怎麼還在剝指甲。
「李大人帶著雪梅圖回京交差,這裡由我接手。」那人似乎明白何當歸的好奇心旺盛,一定得問到底才甘休,索性把能講的都講出來,「仵作驗關老夫人的肝,在裡面找到了一種毒,與……在懿太子肝裡找到的毒是一模一樣的。」
「肝。」腦中浮現不美好的畫面。
「那種毒,我們已找了十幾年了,是一種肝裡才殘留的毒。聖上曾有令旨,凡衙門接手的命案,有死於中毒的屍身,都要剖肝試毒,尋找那種置太子於死地的奇毒。十年來一無所獲,這一次卻在關府意外發現。經查實,太子一病不起之前跟關府有過接觸。現在,關府的每個人都有嫌疑,不過你可以走了。」
原來如此!
結合上次在房頂上聽到的信息,不難想出,故太子肝裡的毒就是寒綠茶。普天之下只有關府有,所以錦衣衛尋了十年都沒有結果。寒綠本身無毒,給身體相沖的人喝了才致命,關老夫人喝了反而能緩解病症,但因為她長期飲用的關係,肝裡留下了餘毒。
如果老夫人死得不那麼引人注目,而是「壽終正寢」的話也沒事了,可偏偏,老夫人不甘寂寞。這就叫天網恢恢麼。關家人拿寒綠茶出來招待客人時是很小心的,要由大夫診脈,確定體質適合飲用才給喝,就是怕出現第二個和太子死法一樣的人。結果最後,暴露他們秘密的,反而是老夫人自己。
廠衛們現在還不知道,那種毒是寒綠,還在逐個拷問中。一旦他們有了更多的線索……
「喂,你快走。馬上離開關府。」錦衣府李大人說。
何當歸卻故意說道:「可關老夫人死前的那瓶藥是我遞給她的,到昨日為止,我還是最有嫌疑的。大人怎麼不來查查我?」
這年頭,什麼稀奇事都可能發生。人人避如蛇蠍的廠衛,被纏著問東問西;談之色變的大屠場外面,有個瘦弱得像孩子一樣的女人在叫囂,我可能跟皇上的愛子之死有點兒關聯,快來查我吧!
李輥認得何當歸,是因為曾受命於指揮使陸大人,暗中保護過此女一段時間。陸大人重視的女人麼……腦子有問題。李輥這般想道。
「大人?大人?裡面有人肯於招供了。」有個宦官出來報告,看一眼何當歸,問李輥,「這裡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你進去錄口供。」李輥硬邦邦地說。
宦官走後,李輥冷冷道:「太子過世那年,女娃你還沒生出來,別胡攬一氣。這裡沒什麼熱鬧可看,你非留不可的原因我不想過問。命丟了,算你自己的。」
「這是自然。」何當歸彎唇道,「沒聽說把自己的命算到別人頭上的。」這個剝指甲的李大人,意外的好說話呢。
「最多留一日,」李輥又說,「被本官發現你惹是生非,立刻驅逐出府。」
真是真是,把她說得好像麻風病人一樣,還要強制驅逐。何當歸的目光落在對面男人的腰帶上,立刻膠著不動了,目光中透出**裸的渴望。李輥火大地低頭,找到她死盯的東西,是他腰間的一串鑰匙,不由皺眉道:「這是關府內宅的一百把鑰匙,只有本官才能通行無阻。」
「其實我也很有查案的天分,」何當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鑰匙說,「借我用幾個時辰就行……」
「……」
得到了鑰匙的何當歸,回去找葛夫人,對方還在原地等著。何當歸歉意地說:「沒想到雪梅圖一事,他們已不追究,也不需要路談大師的證詞了。平白讓夫人跑來一趟,實在對不住。至於弔唁關家老夫人,我勸您過段時間再來,先回京城……」
葛夫人轉身就走,何當歸擔心她不直接回京,或在路上發生什麼意外,想找個人送她。說也巧,餘光一瞥就看見了個熟人,原是風家大少,搖著潑墨紙扇,看上去很閒的樣子。高強的武功,好管閒事的人,再合適不過的保鏢人選!
風揚正在吟詩賞花,順便跟蹤何當歸,忽而見她一臉笑意,遠遠衝自己搖手,於是走過去。
「那個,你有空?」何當歸和氣地問。
風揚點一下頭。他還留在這裡,就是因為何當歸還沒走。孟瑄同王爺離開,作為交換,他也該擔起一些孟瑄的責任。只是何當歸這兩日一直不甚友好,他就在遠處埋伏著。這會兒突然笑吟吟跟他打招呼,他倒有幾分受寵若驚了。
何當歸指了指還沒走遠葛夫人,仰頭看風揚,懇求道:「跟上去,護送她回京城侯府。」
「可是,我不能把你丟這裡。」風揚為難地說,「那樣就破壞協議了。你又愛惹禍,又想拿鑰匙在關府翻蠱毒解藥,或許還想翻別的什麼東西……不行不行,你掉一根頭髮絲,孟瑄回來都會跟我計較的。」別看他懶散懈怠,他什麼都知道。
「你去吧,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何當歸堅持著。
風揚猶豫一下,收攏紙扇,在仰高的腦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一下,踩在葛夫人身後走遠了。
何當歸滿意地望著他們走遠,捏緊了手裡的五把鑰匙,如無意外的話,她想找的東西就在書房、經閣或禪房等地方。關家人現在自身難保,應付錦衣衛都來不及,正是守衛最鬆懈的時候。
五把鑰匙都是石製的,應該是用來開石門的。石門,石門麼……何當歸敲打著書房的每一面牆壁,尋找類似暗格或鑰匙孔的東西。每家的書房都是藏秘密的首選地方,這裡一定也有著等待被挖掘的秘密……
「吱呀——」
沒等何當歸找到鑰匙孔,更別提什麼石門,那扇隱於牆壁裡的石門就自己打開了,還從裡面走出來一個人。於此同時,何當歸眼前一眩,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