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鬼才相信你,你去死吧!」何當歸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誘人,羅白瓊卻出人意料的勃然大怒,杏目圓睜,柳眉倒豎,將一簍子白玉棋子掀了個底朝天,全蓋到何當歸頭上。
何當歸不躲不閃,甚至不曾眨一眨眼睛,任由棋子從發間一粒粒滑落。心裡有個聲音重複著:不是她,不是她……
聽說羅川芎還活著,還要做大壽時,羅白瓊臉上有一瞬間的驚奇和不屑,不是裝出來的。殺死羅川芎的人,必定知道她沒有死於三清觀的大火,羅白瓊不知道這一點,暫時可以排除嫌疑。而且不出所料,羅白瓊背後的人是羅脈通,他們那夥人乍看上去也沒有動機。可究竟誰才有動機,去殺害一個孕婦?
「你還說跟彭時什麼關係都沒有,只是表兄妹,那你憑什麼讓他娶我?!」羅白瓊扭曲著美麗的臉,叫囂道。
何當歸道:「因為我知道彭時有一樣迫切想要的東西,我去跟他講,你可以幫他的忙,事成之後讓他娶你。一邊是他最希望得到的權柄,一邊是家裡面多出來一個女人,兩相比較,以彭時的個性,斷沒有拒絕的道理。我只是好意為你,報答二舅二嬸過去對我的種種照顧,如果我是你,就會回去好好想一想。」
「你騙人!何當歸,你當我是傻子嗎?」羅白瓊將棋盤掀翻了,氣沖沖地離去。從外面回來的祁沐兒,剛好撞上屋裡面滿地棋子亂滾的一幕,驚訝地停在了門口。
「二姐輸了棋,正在發脾氣呢。」何當歸用帕子拂拭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笑笑告訴她,「把棋子都弄散了,看來你我今天無緣對弈了,等來日吧——對了,剛才我問四妹妹到底出了什麼事,說沒就沒了,惹得二姐不太高興。你們三個是一同上京的,你知道其中緣故嗎?」
祁沐兒的臉色不太自然,難過地說:「路上四妹貪玩,背著我們偷跑出去,才釀成慘劇。二姐也是心裡難過,才會大發脾氣,其實她心裡非常自責呢。郡主往後還是少提這件事吧,免得二姐又傷心起來。」
何當歸釋然一笑:「原來是這樣,那真是太不幸了。」
祁沐兒頓了頓,輕輕道:「那,我先去了,請郡主早些安歇,聽說長孫殿下明日準備了三十抬孔明燈,要放上天為皇上祈福。」
「殿下如此孝順,實乃大明之福,」何當歸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好奇怪呀……」
「有什麼奇事?」祁沐兒連忙問。
何當歸道:「方纔我經過製作孔明燈的工匠坊,聞見好大一股火藥味兒,別是工匠們弄錯材料了吧?明日一定得跟殿下說一聲,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祁沐兒故作自然,但雙腿已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有些敬畏地望著何當歸,弄不清她說的話是意有所指,還是碰巧了提到。可世上哪有那麼多碰巧的事?對上何當歸漆黑如井的雙瞳,祁沐兒不由自主地一陣顫抖,狼狽地跑出花廳。
跑到一叢山茶花後,她直直撞上一個人,眼睛一亮,拉住對方說:「快,快取消了明日的行動,把火藥全都拿走銷毀,何當歸已發現了,還要告訴皇長孫!」
那個人是白日裡另一個年長的妃嬪,她皺眉問:「何當歸怎會發現?不會是你走漏了風聲吧?」
祁沐兒頓足道:「我早就上了你們的船,現在才走到湖中央,你覺得我會鑿穿船底麼?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個計劃過於冒險,何當歸這女人太精明了,每次跟她打交道,我心裡都沒底。」
「別說胡話,那個小妮子白天我也見過,不過如此。計劃照舊,明天我去攔住她找朱允炆。」
夏夜裡格外悶熱,快天明的時候,地面蒸起了一片大霧,讓整個太子府都變得模模糊糊,走在路上的人完全看不見前方的景物。有一位掃地的老太監走出幾步,腳下踩到一個軟綿綿的物什,低頭瞧見了一片衣角上的繡花,才知自己踩的是個人。
夏日炎熱,常有小內侍小丫鬟跑到草地上納涼,也有睡在這裡的。老太監一開始沒在意,還用腳踢了踢那個人,喚道:「喂,天亮了,起來幹活兒去!在這裡躲懶,仔細管事的揭了你的皮!」
地上的人受到震動,一個圓的東西滾到老太監腳下,竟然是一顆人頭!
慘叫聲割破濃霧,驚動了府上的侍衛,趕過來查驗時,這些見慣了流血場面的人,也被嚇得不輕。死的人是個老嬤嬤,死相只能用嚇人來形容。屍體從關節處刀解,被分成了十二塊,血流盡後又重新拼好,還給她換上了新衣。能做出這種事的兇手,真正令人毛骨悚然。
經過辨認,這老嬤嬤是張美人的陪嫁嬤嬤,本姓仇,從昨天晚上就失去蹤跡,沒想到是被人殺害了。因張美人有孕在身,不能受到驚嚇,所以管事媳婦只告訴她,仇嬤嬤老了,不能照顧孕婦,長孫殿下有令,新選派了十名有經驗的穩婆伺候張美人。
仇嬤嬤是張美人的心腹,突然被撤走,張美人委委屈屈的,跑去找朱允炆哭訴。半途上,她遇上柴雨圖,美人相見分外眼紅,兩位美人拌了幾句嘴,然後運送仇嬤嬤屍身的一隊人正好從旁邊過。蓆子卷鬆了,裡面的東西掉出來。
仇嬤嬤的腦袋和手掌彷彿要為自己鳴冤似的,一氣兒滾到張美人的腳底下,流血淚的渾濁老眼,直勾勾地看進大肚子的張美人眼裡。
張美人嚇了個倒仰,下面立刻就見了紅,穩婆們都搖頭說,恐怕是保不住了。朱允炆聞訊,氣急敗壞地跑去看情況。
他對張美人這一胎還是有所期待的,按照皇族裡的老規矩,要冊立太子,候選人一定得是有兒子的人,以確保他身體沒毛病,能綿延後代。當年朱允炆的父親,懿太子朱標,也是有了朱允炆之後才被立為太子。
如今,燕王和寧王都有兒子,朱允炆唯一不如他們的地方就是無子,還受到一些朝臣的詬病。好容易有了這一胎,就算沒能趕在老皇帝嚥氣之前生出來,朱允炆登基帝位,也會有底氣得多。
「怎麼樣?還保得住嗎?」在門口走來走去的朱允炆,見何當歸從房裡出來,立刻衝上去詢問。
何當歸搖搖頭道:「她沒有按時吃我開的安胎藥,剛剛又受驚過度,差點沒嚇瘋了。我縱有回天之術,也只能保住張美人一個人,穩婆正在裡面清理殘留物,血房不潔,殿下還是晚些時候來看吧。」
朱允炆氣得說不出話來,張美人那個蠢貨,他給她請來了最好的大夫,她居然還會犯這樣的錯,絕對不能原諒!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場,他真想立刻將張美人拖出來掐死!
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廊下立著的柴雨圖唇角有一絲笑意,明顯在幸災樂禍。熱血一下湧到朱允炆的腦門上,不顧何當歸還在一旁,上去一把推倒了柴雨圖,怒喝道:「你還敢笑?當時你也在場,不用說,這件事十之**就是你搞的鬼!」
「啊,殿下饒命哪,妾身什麼都不知道!」
柴雨圖嬌聲呼痛,淚水一下子冒出來,可嘴邊那個該死的笑還在!她心裡的確非常開心,可她並沒有笨到當著朱允炆的面露出喜色來,事實上,她很想做出一個如喪考妣的哭臉。為什麼她會止不住的發笑?
柴雨圖雙手摀住嘴巴,突然發現,朱允炆身後的何當歸正在俏皮地衝她眨眼睛。柴雨圖驟然身上一冷,想起之前走著路,不留神跟何當歸撞在一起的一幕,才反應過來,何當歸一定在她身上做了手腳!可惡,拜這個歹毒的女人所賜,自己的計劃要功虧一簣了!
「唉,」何當歸幽幽歎氣道,「真是世事難料,剛才見張美人的針線婁裡,還有給孩子做的小衣裳,鮮亮可愛。如今衣裳沒做好,孩子先沒了,還能說什麼呢?張美人真是個苦命人,心腹嬤嬤慘死,頭顱又好巧不巧地落到她面前,就是個健壯之人都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何況懷著孩子的張美人呢?當真是一場無妄之災。」
朱允炆聞聽後火氣更大,抬腳踢在柴雨圖的小腹,見她還在笑,氣急敗壞地罵道:「你這個賤婦,自己無法生育,還設毒計陷害別人!東宮裡再容不下你這等毒婦,你去死,去死!」
他每罵一句,就踢柴雨圖一腳,何當歸在旁邊不鹹不淡地勸著:「此乃天意,殿下保重才是。」
彭時趕過來看時,正好見到這般情景,劍眉一皺,止了腳步。
柴雨圖是他安插在朱允炆身邊的眼線,為了幫她固寵,他特意找來了雨花露,服用之後冰肌玉骨,體態輕盈,舞起來有飛燕之姿。弊端就是服用久了就不能再生孩子,不過這對彭時而言沒什麼不妥,他只要讓柴雨圖暫時拴住朱允炆的心就夠了。沒想到她這麼不中用,這樣就玩兒完了!眼下的局面,也只好捨棄這顆棋子了。
彭時正在忖度,怎樣能讓柴雨圖悄無聲息地在這一台戲裡消失,不連累他,也不洩露出任何秘密。地上哭叫的柴雨圖卻一眼看見了他,灑淚呼救道:「表哥快救我,帶我離開這個魔鬼!我心裡只有你,表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