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上下打量青兒,問:「真的一點兒都不疼了嗎,你的頭?剛剛你可是疼得臉色煞白,冷汗都冒出來了。」
青兒笑瞇瞇擺手說:「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只要病了有好大夫看,那就多病幾次也無所謂。反正咱倆是公不離婆,秤不離砣的死黨關係了,小逸你的醫術又賽過扁鵲與華佗,所以就算古代沒有彩超和心電圖,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誰說的,別亂比較,」何當歸溫和責備道,「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別將我跟人家放一塊兒比。你不是自詡是未來人,常覺得比今人高級很多麼,那我也不情願跟古人比。」
青兒挖鼻孔:「臥槽,竟然是不情願比,而不是不敢比,臥槽,你的尾巴翹天上去了!所以說,我這輩子的結局絕不可能是病死,非正常死亡裡,最多也就是被冷兵器殺害,或被古人精心炮製出的毒藥給毒害,唉,總的來說,古代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我越來越認識到這一點了,唉,人生!這就是人生!」
何當歸聽她如此感慨,詫異道:「怎麼了你,大年節下,死啊死的,好端端的幹嘛要死?你又不是刀頭舔血的江湖人,想死哪兒有那麼容易?人可經活了呢,許多人口中『不活了』『不活了』,還不是一天天往下過?」
青兒戳手指,低聲碎碎念:「沒什麼,說著說著,突然就想麻麻了,哮喘病什麼的,奪走了兩條鮮活的生命,所以說,生命很脆弱,古代很危險,所以說,淫賊要遠離……」
「嗯?」何當歸聽不懂,「什麼病?殺了誰?」
青兒搖頭笑道:「說酒話呢,對了,那個『禁斷信』你說是未來孟瑄給你的?這是何其玄幻的一件事哪,不明覺厲!」
何當歸蹙眉道:「我用盡各種辦法,都無法打開那封信,封口處曾掉出過一張紙條,上書,『玄教道法固存,建二年啟封』,我猜著是被高人下過封印的東西,怎麼你卻能輕易打開,何其怪哉!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那次我撿到兩個牛皮信封,信封是一樣的黃殼,區別只是一個註明『禁斷』,另一個沒註明。」青兒的酒氣上來,醉容可掬如老翁,「我還覺得很怪呢,寫著『禁斷』的能打開,沒寫的卻死活揭不開封紙,不能看裡面內容,嗝。」
何當歸告訴她:「沒寫字的那個信封,是可以隨便打開的,我看過之後,就用漆膠固封了,若要讀時,得先用燭火烤炙。」
當時孟瑄在瞬間被時空漩渦捲走,丟下的杉木盒中有墨玉纏發和三個大信封,第一個信封很容易就打開了,其中是柏煬柏那個比較無聊的「柒真幻夢指南」;第二個信封用漿糊封著,她曾打開看過,裡面是用一種奇怪的好似鬼畫符的字體寫成的幾頁紙,完全瞧不懂的天書,不過孟瑄送來此物定然有他的考慮,於是她就用漆膠固封收妥;第三個就是硃砂大字寫著「禁斷」的那個,開始是沒有那兩個字的,就是無論如何都撕不開的一個信封,剪刀菜刀挖耳刀、水與火,都對其無效,在幻夢中長長一年都沒打開過,出了幻夢後,上面才浮現出「禁斷」二字,至今都不能打開。
青兒撓腮說:「沒想到你們古人的技術比我們高明多了,漆膠?那真是極好的,賽過502膠那種不環保的東西。至於為什麼我能打開,可能是因為我也是半個『未來人』吧,我都公元兩千年之後了,比你們往後了六百多年,所以那些時間的封印對俺無效了。」頓一頓,她恍然大悟地說,「原來真是未來孟瑄寫給你的信哪,怪不得口吻透著股老夫老妻的味兒。那個,小逸想知道裡面寫了什麼嗎?先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吧。」
「……」何當歸掀掀眉毛說,「別鬧,敢給我賣關子,為夫給你吃個榧子。」說著扣指去敲青兒的腦門。
一敲之下,變乖的青兒老實交代說:「我記不完全,一看是你們兩口子的情書,我哪還敢多看呢,那是很不道德的行為。大概是封道歉信吧,說什麼,『小逸,對不起,三年前那樣欺騙和驚嚇於你,實在是別無他法,才用了下下策。雖然三年後的我們鬧翻,你怪我變了心,我實有說不完的苦楚,卻又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我看到你桌上擺著的詩經,總是翻到那一頁,『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及爾偕老,老使我怨。』那些字句看得我雙目刺痛,我多想對你說一句……』」
「奇哉!」何當歸驚呼,「青兒你竟然連古詩都背得出來了?你什麼時候這麼博學了?士別三日刮目相待呀。」
青兒謙虛擺手道:「這個桑葉桑葚是語教材書上的,俺只會背這一首,離才女和博學還有一段距離。呃,我多想對你說一句……從頭到尾,我從來都沒變過,也沒三心兩意地將情意放到別的女子身上過,從來都沒有。」
青兒壓低了聲音,模仿著孟瑄那種青花瓷質感的優男聲,聽得何當歸也入了神,「小逸,詩經上的句子也有說錯的時候,男子沉湎於情事,尚可以說抽身就抽身;女子沉湎其中,則一生都癡心不改——在咱們這兒,竟是翻轉過來了。你的情,給的溫柔慷慨,收的乾脆利落,像一道劃過我生命中的絢爛而絕望的流星,還沒仰望夠你的春暉,你就報我以冬雪,你真是,我這一生中見過的最要命的一個女人。是否我從頭到尾都沒走進過你的心,才讓你不受任何牽絆說走就走?小逸,自你走後,山水失色,日月無情,我日日夜夜都只能擁著一衾寒被,被冰冷的空寂附體,思念著你的體溫……」
何當歸漸漸臉紅起來,白了青兒一眼,低聲說:「你不是說只小小看了一眼?那你怎麼能全篇背出?」
青兒奸笑說:「這是我看過的你收的所有情書中,質量最高的、正宮娘娘寫的一篇,我怎麼可能只看一眼?我當然看了很多眼!哇卡卡!」
何當歸無語道:「那個……抒情的部分,就略過去吧,下次我自己看,我就想問一問,裡面是否有什麼重要信息?比如孟瑄提醒我,往後三年裡有什麼敵人要害我們,又或者有什麼大坎大災的事兒,要讓我避過去的?」
「略不過去,裡面每一個字都是抒情范兒的,看得俺眼淚嘩嘩的,」青兒搖搖頭說,「而且你也看不見那封信了,那封信沒鳥~~~」
「沒了?」何當歸瞪眼,「誰偷走了?!」
青兒攤攤手:「就是啊,我讀完之後放回去,過了一會兒還是心潮澎湃,回味無窮的,於是我就打開信封想重讀一遍,溫習一下經典……」何當歸沒好氣地插嘴說,「快說重點,那是孟瑄的命換來的信!不好玩這個!」青兒迅速地正色說,「可是一打開,我就聞見一股濃重的焦糊味兒,再看裡面的紙,全都成了發黃發黑的碎末末了。太可怕鳥,你的情書它自己自燃了,燒得渣渣都不剩了!」
「自燃了……」何當歸訥訥重複,滿心失落。
青兒垂頭再道歉:「對不起小逸,我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啊,要是我知道閱讀孟瑄的機會只有一次,俺一定會把那孟瑄那寶貴的一次留給你的,私密馬三!」
何當歸歎口氣說:「算了,反正我留著那封信也讀不到,反而常常對它有困頓之感,若不是你能打開,我還得等到三年後才能知道那封信的內容……真不明白,孟瑄為什麼要給信封加封印,不就是一封普通的情書麼……唔,特意加封印的人,一定是高深莫測的四叔嘍,他們在搞什麼名堂……」
青兒打個酒嗝,捶胸頓足道:「媽呀,你居然說那只是『一封普通的情書』?麻麻呀,你讓我們這些終其一生都沒收到過半片情書的人情何以堪!桑心死了!小逸,我嫉妒你,赤果果的嫉妒你和鄙視你!」
「接著背吧,」何當歸平靜地頷首示意,「上面還寫了什麼?」
青兒清清嗓子朗誦道:「小逸,讓我告訴你我是怎樣一個人吧!在那年欣榮殿之宴前,在見到那朵青花樣的女孩在牆角默吐芬芳之前,我一直都是一個古板樸素的、努力上進的、追求武學至高境界的武癡男人,我毫不浪漫,從不做夢,不覺得世上有男人、女人這兩種人的區分有什麼意義。日復一日,時光輪轉,我手中的兵器從刀槍棍棒,換到鞭叉戟鑭,那些冰涼的玄鐵之物,握久了就有了溫度,鬆開了就重歸冰冷,讓我覺得很容易掌握在手。每次握著它們,心中都有一種,他日天下第一高手,捨我其誰的豪邁感覺。」
「你比我還過目不忘,」何當歸冷冷插嘴,「我甘拜下風,說什麼只看了一遍,切,你唬小孩兒呢。」
青兒尷尬捂臉:「倫家覺得很打動人,才多看了幾遍啊幾遍……咳咳……那樣的我,對女子的認知大概只是,她們是一種柔弱嬌氣的壁花,是一種裝飾用的東西,她們比我們男子矮、瘦、虛榮,是造物的失敗之作。我一直對女子抱著這樣的看法,直到我遇見你為止。你跟我下棋時,我小視於你,你卻贏了我,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生平第一次正視除母親外的女子了——對於女子,我不是小視,就是俯視,從未曾正視和平視過她們,而小逸你,是我從蒙昧混沌的空白人生中,睜開雙眼時,瞧見的第一個女孩兒,只瞧了一眼,我就為你的美麗驚呆了,從此都不能或忘。」
何當歸垂頭撫摸袖邊一朵青花,回憶著與孟瑄過往的種種,自己是第一個走入孟瑄眼中的女孩兒?這個,算不算是,一見鍾情呢?
「小逸,我對你一見鍾情,情有獨鍾,我心只愛你,從未愛上過別人。這些都是大實話,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所以……你一定能原諒我對你的一時的欺騙,對吧?」青兒閉眼說道,「因為,你是我見過的最最心軟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