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撫弄著兩根蘭草葉,兩葉交疊,左手和右手扯動起來,「啪!」這次是左手贏了右手,再看地上,竟有一大片碎草葉,而床尾則是三盆光禿禿的盆栽,看土上冒出的幾叢花莖,依稀從前曾是三盆蘭花草。不知不覺中,何當歸養的幾盆花,全都叫他斗草給蹋光了。
他默默靠在枕上養神,半天後冒出一句:「左手是我,右手是小逸,小逸的草斷了……她一定出事了!我要去找她。」說著就去床尾的櫃子上找衣物穿,而孟瑛見狀連忙攔了他一下,勸阻說:「你雖然解了毒,可傷口也要休養才能癒合,別找她去了,那個丫頭,最好以後都別跟她往來了。她不是個好女人,你離她遠點兒。」
孟瑄瞪孟瑛,問:「你是不是見過小逸?你的臉,一定是她幫你易容的吧?」
孟瑛點頭:「不錯,我之前見過她,她說不喜歡你呆在她房裡,因此躲出去了,要等你走了之後才回來。你明日再養一日的傷,後天就回別院吧,我將素娘叫過去伺候你。」
孟瑄又瞪了孟瑛兩眼,突然笑了:「你休想挑撥我跟小逸的關係,她不想見我?怎麼可能!她現在最想見的人就是我才對,我已是她的丈夫了。」
孟瑛狐疑地打量著孟瑄面帶桃花的好臉色,心中一歎,這傻小子,又在做傻事了。孟瑛不動聲色地說:「我何必挑撥你們,她自己親口說的這些話,我怕你聽了難過才沒跟你說,她若是心中念著你,又怎麼將你丟在這裡兩天不管不問?」他將孟瑄按回床上去,囑咐道,「你別亂跑亂動,我去給你找些吃的,你光吃草是吃不飽的。」
孟瑄的長髮鋪散一床,他臥在這些髮絲中央,仰望著頭頂的紗帳,問:「她說了什麼了?她怎麼說的?」
孟瑛頓一頓答道:「你養好了傷我才能跟你講,否則你這傷就好不了了。」
「現在就說,」孟瑄固執地要求道,「我要聽她說過的每一個字。」
孟瑛無奈地遂了他的意,告訴他:「那丫頭說,她喜歡的人,是段曉樓。她說,跟你在一起之後才發現騙不了自己,因此不能再面對你,她讓你以後別再來找她……瑄弟?老七?」孟瑛疑惑地看著床上閉著眼一動不動的人,「你睡著了嗎?你想吃什麼?我給你找去,唔,別胡思亂想了,快睡吧。」
床上人一動不動,顯然是已經睡死了。
孟瑛將冷冷的話丟在他的腦門上:「你自己好好想想,誰是對你最好的人,誰又是從頭到尾絕情的人,把你的精力放在哪些人的身上才是值得的。素娘為了給你找解藥而身負重傷,直到現在還高燒不退,口中不斷念的是你的名字,可你到現在都沒問過她一句。你的眼盲了,難道心也盲了嗎?好女人不是天天都有,肯為你付出到這等地步的,除了她還有誰?」
孟瑛留下床上人好好想想,自去廚房尋吃食,此時已經夜得很深,桃夭院也睡著了,所以他也不費神隱藏行蹤,大搖大擺地走得像這裡的主人。眼下是年節,廚房中的滷味、炸食和饅頭應有盡有,灶下是熱的,鍋裡有排骨茶湯。孟瑛想把爐子挑出明火,將吃的弄熱再端給孟瑄,可是頭一次做這樣的活計,他做的不順溜,半天都沒弄好。
「老伯,你在做什麼呢?」廚房外有個粗聲粗氣的男聲響起。
那聲音跟孟瑛自己的聲線有點兒像,因此孟瑛緩了片刻才回過神兒來,回頭去看時,外面站著一個半大小伙子,二十歲不到,個頭跟孟瑛差不多高,一雙迷濛的睡眼投射過來好奇的光,讓孟瑛不禁心虛了一下。孟瑛編謊話說:「我給小姐熱吃的,她說要閉關兩日。」說完,他又大感失言,不對,給小姐端茶,怎麼可能讓一個老頭子來。
可那小伙子竟然信了,還走進來幫忙撥火,火旺了之後他轉身走開,口中低聲嘀咕著:「三盆褶子菊,我和蟬衣的兩盆,都還在盛放,怎麼姐姐那盆說敗就敗了……可能遭霜凍了吧。」
孟瑛熱好饅頭和菜,端進房去,見孟瑄還維持著四仰八叉的躺臥姿勢,雙目似睜非睜,孟瑛招呼他起來吃飯,同時勸道:「你不小了,娶房側妻也應該,回到京城就籌辦此事吧,整天做最危險的事,間或還發呆,你不留一房妻子一脈子息怎麼行。」
孟瑄吃了兩口,又笑了:「她廚房裡的東西也比別家的好吃,她泡的茶也比別人泡的香,吃一輩子都吃不厭,喝一輩子都喝不夠……哥,小逸沒說她什麼時候回來?你從哪兒遇著她的,我去找她。」
孟瑛冷冰冰的話丟下來:「我遇見她時,她跟段曉樓在一起,他兩人已經定親了,你以後別記掛著她了。眼前有個要你記掛的人,就是素娘,你們那個兒子的事我聽熠彤說了,原來不是你兒子,那擱在府中以後就要算你的長子了,你心裡不疙瘩吧?要不在府外安置那小子?」
孟瑄一邊吃著飯菜,一邊耷拉著眼皮說:「熠彤真多嘴,我囑咐他多少遍都白囑咐,哥你知道了便罷,擱在心裡卻不能掛在嘴上,素心聽到了要傷心的。此事發生在兩年前,素心因為我的一樁過錯而被某人擄走,找到她的時候她被那人強暴了,九個月之後她生了一個兒子。我費了不少心思才讓她斷絕了死念,重新振奮起來,對那小兒的母愛天性使然,讓她漸漸從那件往事中走出來。我曾許諾說過照顧他們母子,她因我而受難,照顧她是我的責任,至於那孩子,我也能接受。」
孟瑛捋一下山羊鬍須,點頭道:「事情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跟素娘都對此諱莫如深,有了兒子也不急著成親,呵,熠彤那小子也只瞭解五成,說得我糊里糊塗……好吧,江湖兒女對貞操看得不如我們這樣的人家重,既然你能接受也就罷了,此事我可以幫你們瞞過,只是那小兒既是你的仇人之子,就不同一般情況了。素娘可以進孟府,他卻不行,你的姓氏也不能冠給他,我認得少林寺一大師,現也在揚州等赴盛會,讓他帶走素娘的兒子吧。」
孟瑄吃著菜,不緊不慢地說:「才一歲的小子,從親娘身邊被抱走太殘忍了,我跟素娘提過讓他進孟府,算作七房長子,可素心打頭裡就拒絕了,說她**於賊,本就無顏面對我,不能再讓我多認一個糊塗兒子。」
「那她的意思呢?」孟瑛糊塗了,「她不是一直都想嫁給你嗎?」
孟瑄說出最妥當的辦法:「素心進孟府,她兒子也進孟府,不過我會給她編造一個好身份,永州蕭家的嫡女,要做成此事不難。武林世家蕭家早垮散了兩三年了,沒人能拆穿她是假的,而她的兒子就當做是她的侄子介紹給旁人,還可以跟她一個姓氏,算是稍稍補償她的遺憾吧。等這孩子長到十一二歲,再照三哥你的法子辦,將他送少林或武當學藝,素心也會滿意這樣的安排。」
「好吧,這次回京就辦吧,素娘今年二十二了吧?再等下去年歲不過關,在娘那裡也多費唇舌。」孟瑛看孟瑄吃得香甜,於是也拈起筷子幫他布菜,又問,「是娶做側妻,還是當妾?你拿個主意吧。」
孟瑄把皮球又推回去:「還是你拿主意吧,你這麼喜歡替人做媒,比我有經驗多了。」
孟瑛一愣:「誰說我喜歡做媒?你什麼意思?我這可是幫你。」
孟瑄盤膝而坐,吃光一盤菜又換成另一盤,邊吃邊說:「你操心我和素心的事,我不能說你多事,可是你幹嘛要拆散我和小逸?我們的事你什麼都不清楚,就在那裡胡言亂語,指手畫腳。你快告訴我,小逸究竟去了哪裡,我不信你方纔的話,一個字都不信。」
孟瑛從袖中取出一把袖珍小木扇,掌開之後只有手心那麼大,他快速扇了兩下風,偏頭時餘光掃到了內室妝台銅鏡後的牆壁,那裡的色澤跟別處略有差別,質地也不是同一種,約兩尺長一尺寬……是個暗格!孟瑛立刻笑了,走過去彎腰搗鼓一陣子,從裡面抱出一個小木盒,抱回床邊給孟瑄看,打開後,裡面全是薛濤箋,足足有四五十疊。
孟瑛樂呵呵地說:「瑄弟你不記得了,上次你醉酒跟我抱怨,曾說過何小姐的閨禁不嚴,什麼男人都自由出入,段曉樓自不必說,經常半夜來探花,連道聖柏煬柏都常常易容潛伏在她左右,還亂翻她的私密物品,還知道她牆裡的暗格中收著段曉樓寫給她的書信。我當時還訝異不已,覺得不大可能,可剛剛我一個『老頭子』在她門前晃蕩半天,卻沒有一個人來攆我,可見她的閨禁果真不嚴。」
孟瑄不再吃了,丟開筷子看那個小木盒,瞪視情敵似的瞪著它看。
「瞧吧,你說我騙你,可你真的那麼有底氣相信她?」孟瑛拍著那些香氣撲鼻的薛濤箋,一摞信鋪散開,他笑道,「這些全都是段曉樓寫給她的,她藏得那麼嚴實,不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要讀讀看嗎?」
孟瑄瞪了一會兒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和饅頭繼續吃,一邊吃一邊說:「小逸要我養好身子,我就盡快把身子養好,她要我做她的丈夫,我就上門提親娶她——這些全都是她親口說過的話。就算她不想要我了,又想回到段曉樓身邊了,也得她親自來跟我說,旁人嘴裡出來的話我半個字都不信,我要自己去找她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