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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3章 小妞要她的馬 文 / 汶滔滔

    何當歸愣一下,回頭看去,是個小孩兒,紅衣綠褲,花頭虎鞋,頭髮有點黃,比竹哥兒稍顯小一點——是個五顏六色的小孩兒,在心中這樣評判著。她彎腰問:「小朋友,你看見誰牽走了栓在這裡的棗紅馬嗎?」

    小孩兒點頭,手往北邊一指,說:「那個人剛走。」何當歸匆匆道謝後拔腿便追,小賊什麼的,最不可原諒,在她的地盤偷她的馬匹,更加不可原諒!風過耳邊,身後隱隱傳來那小孩兒的叫嚷聲,不過因為何當歸腳下馬力全開,迷蹤步法出神入化,跑得甚至比騎馬更快了數倍,因此,小孩兒的話也被遠遠拋在後面。

    小朋友麼,無外乎找大人要糖吃,下次向柏煬柏買藥糖送那小朋友吃。

    足下法力,攆到了大街上,俞跑愈快,跑之,跑之,跑之,然後就真的看見了她的棗紅馬,還看見了騎在上面的人,一個年約三十的大男人,繫著件夜行斗篷,伏在馬上跑得飛快。

    何當歸放慢腳步,在後面遠遠相隨,因速度放慢後跑得輕鬆,因此她能更好地觀察馬上男人的情況,瞧他騎馬的姿勢嫻熟,左臂握韁繩的同時,屈肘向左前方,右手沒拿著馬鞭——因為她之前下馬後,隨手就將鞭子掛在自己夜行衣外了——那人的右臂展長,竟然像馬鞭一樣好使,拍著馬兒跑得飛快。

    何當歸覺得這種騎馬的架勢看著分外眼熟,似乎是,似乎是軍中之人慣有的騎馬姿勢。因在軍中操演時,箭囊和硬弓就掛在馬鬃左側,為了方便取箭,騎兵往往都會漸漸養成左臂傾斜的騎姿。而低伏在馬上的姿勢,可以更好地規避四方射來的冷箭,怪哉,那人從騎姿到身上繫著的那間黑絨斗篷,怎麼看都不像是賊子的模樣。雖然沒人規定過賊長什麼樣,可馬上那人,就是感覺不像賊。

    如此追了三四條街,馬上之人突然回頭,望了她兩眼,然後一勒韁繩「吁——」地停下來。那人沒下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疑惑地問:「你是不是在追著我跑?你追我做什麼?」

    何當歸聽他問得好笑,許他做賊,還不許她追賊了麼?她指一指那人胯下之馬,告訴他:「這匹馬是我的。」

    「你的?」那人愣了愣,才張口反駁道,「這馬是我的。」

    何當歸未料想到此人乃一潑皮,都已經被失主撞到了,還死鴨子嘴硬,於是毫不留情地點出馬的特徵:「此馬全身毛色棕紅,然而其項前的鈴鐺下卻有兩小撮白毛,它最愛吃粽子糖和米糕,還有,它還喜歡聽我唱歌。」說著就唱起歌兒來,「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伴著她的歌聲,那潑皮身下的馬前蹄昂起,原地轉圈走起一種類似舞步的步伐,脖頸揚高時,馬鈴下的鬃毛果然與別處大不相同,是一種雪白的長絨毛。這下子,馬的主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了。

    可是那潑皮仍然說:「小妹妹,這馬真是我的。」因他胯下的馬原地打轉,不停他指揮,於是,他索性翻身下馬,向那個滿眼控訴的蒙面小丫頭解釋說,「你一定是這匹馬的原主人,對吧?這馬現在已經是我的了,你弟弟已經將其賣給我了。」

    「弟弟?」何當歸皺眉,「我沒有弟弟。」

    「……」潑皮又做了一個招牌的發愣動作,終於完整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道出,「抱歉,此事乃一場誤會,我在聽曲兒,忽然有點急事要離開,去馬廄牽馬時卻發現我的馬不見了,我趕時間焦急四顧,就看到後門那兒栓了一匹馬。」

    「可那是我的馬。」何當歸無情地指出。

    潑皮展顏一笑,歪頭道:「小丫頭,你讓爺把話說完呀,我走出門去,見馬旁邊蹲了個小童,以為他是替主人看馬的馬童,就丟給他二十兩銀子,騎了馬走了。沒想到付錯了賬,還讓真正的主人窮追不捨兩條街,唉,今天真是晦氣。」

    何當歸心道,我覺得更晦氣,短短一日,連著三次聽見不該聽到的男女曖昧聲音,想找的人找不著,不想見的人卻撞見一大堆,出個門還弄丟了心愛的馬……她冷然仰望那名約二十七八的高大男子,問:「閣下你不問青紅皂白胡亂買馬,都未問清楚主人是誰,也沒管人家要不要買馬,如今造成這樣的誤會,閣下覺得責任在誰呢?」

    高大男子焦躁地望一眼前方的路,焦躁地說:「我趕時間,你別再纏我了。」說著從懷中拿出兩錠十兩一隻的紋銀,往她的臉上一送,道,「二十兩加二十兩,夠買三匹了,你叫你的馬別再跳舞了。」反正沒喝成花酒,就當把錢打賞給這小妞了,好像是個美人。

    何當歸不接他的銀子,繼續同他講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的馬從馬廄中消失的時候,你是什麼心情?倘若不是賊偷的,而是有一位自以為是的大爺『買』下了你的馬,在馬廄欄杆上掛一袋銀子,你會因此而開心嗎?出門在外,馬匹就是代步工具,沒有馬誰都不方便,我不要你的銀子,請把馬還給我。」

    這匹馬雖然養的時間不長,可東西用久了還有感情,更何況還是一個通人性的活物。這個買馬者看著面相不善,還很粗暴地用手拍打馬屁,如今走近細看,馬屁都被打紅了一大片,怎麼能將她的愛馬托付給這樣的粗人呢?還是一匹小母馬的說。那只禽獸。

    男子強魚頭地重申:「這馬是我的了。」

    何當歸搖頭:「馬是我的,銀子我沒收。現在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你我一同回後門找那小童討回你那二十兩銀子,若找不見他了,我願賠你二十兩銀子,總之這馬不能給你。」

    男子煩躁地說:「告訴你大爺趕時間!銀子給你你就接著,再唧唧歪歪,爺將你一起擄走,你連哭的地方都沒有!」說著去牽那原地打轉的棗紅馬。

    何當歸也上前一步,先他一步牽住韁繩,好聲同他商量道:「大爺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英雄氣概,難道還搶我一個小女孩兒的馬不成,我與此馬相依為命多年,斷難割捨,就請你高抬貴手吧。既然你手中還有銀子,何不向路人買一匹馬代步?至於你給那小童的二十兩,若你信得過我,我就去幫你討回,討不回我就回家拿銀子賠給你,你留一個住址,我給你送去。」

    話說得如此懇切,加上她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男子聽了這話,也有點兒硬氣不起來了,尤其是對方那一雙水靈靈的會說話的眼睛,被看上兩眼,突然就有一種喝高粱酒的感覺。

    男子低頭思忖一刻,也比較懇切地說:「我真趕時間,否則也不會認錯馬主人,這大半夜有銀子也無處買馬,你就借我騎一回你的馬,行不行?我不用你還錢,再押十兩銀子給你,我姓杜,叫杜堯,你明天去城外十里坡的冰花甸領馬,我請你吃糖皮糕,如何?」說著一錠十兩的銀子塞進她手中,同時奪走她手中的韁繩,威嚇地囑了一聲,「可不能再跟來了,再耽誤爺的工夫,爺就好好治治你!」語氣漸轉為不懷好意的黯啞。

    馬匹是通人性的動物,棗紅馬感覺到了牽它韁繩的手強健有力,就不再原地打轉,甚至低頭作馴服態。男子低笑一聲,口中嘀咕著什麼「胭脂馬也是馬」,而後出其不意地摘走何當歸腰間的馬鞭。雙臂一展,足下一點,就飛上馬去,再鞭繩一揮,「駕!駕!」,馬就奔出很遠。

    何當歸沒有再去追,手中握著那錠十兩的精美雕花紋銀,心中不知想到了什麼。

    城外十里坡的冰花甸?十里坡本來也是她打算要去的地方,十里坡東邊有個冰花甸,西邊有個雪花甸,而她打算去的地方,就是雪花甸中的陌茶山莊,那兒就是錦衣衛的揚州總理事處……孟三公子孟瑛說,段曉樓也來了揚州,他現在也在陌茶山莊嗎?如今要找高絕,就只能去陌茶山莊嗎?

    何當歸垂頭默思了一會兒,慢慢溜躂回,後門那裡空空蕩蕩,紅衣綠褲的小童已不見了人。她走入,後院的靜謐,襯托著前院的歡歌笑語,「今朝有酒今朝醉」,是這一期「新年派對」的主題,也是青兒的別創。

    因羅家的門禁森嚴,何當歸極少能在外留宿,所以也沒備著她的房間,只有青兒在後院有一間佈置得怪模怪樣的房間,裡面的擺設風格,用何當歸的話說,就是「冷冰冰的沒人情味的」怪屋子;用青兒的話說,那叫「後現代金屬風」。眼下也只好先在這裡略歇一歇,等天亮後,再僱馬車去十里坡,正好再想一個合理的借口向高絕討要那寒毒解法。

    進屋點了燈燭,拉了兩下廊前的特立獨行的「水車動力制動裝置風鈴」,不一會兒,青兒的丫鬟金甲、銀乙、滿丙、內丁就來了其中兩個。何當歸偶爾會弄混掉,後來發現她們幾個好像對「角色扮演」比較有興趣,常常混穿衣服,互相模仿舉止,加之臉長得差不多,故意讓旁人認錯並以此為樂,於是,何當歸索性就不記她們那古怪的名字了。

    簡單梳洗之後,她吩咐那兩名丫鬟,差人去羅府桃夭院報一聲,就說青小姐邀請她去關府住一日,明後天才回去,老太太處要是來找,也依樣回稟。反正她房中有不少零食,餓不死孟瑄,她回去住反而影響他休息,只希望在她找到那種寒毒的解藥之前,他的傷勢不要再繼續惡化。

    遣走了兩個丫鬟,又簡單吃了點東西,她就在青兒那張奇怪的水床上伏下休息,心中記掛著事,所以睡得不沉,朦朦朧朧之間覺得夢見了很多前塵往事,一張張人臉在眼前跳躍,每個人的口都是張合不止,卻聽不見說話聲。漸漸睡沉了點,可一想到孟瑄還等著她回去療傷,心頭一個激靈,立馬就醒轉過來,剛才正在做的亂糟糟的夢,半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她踩上軟鞋,走到青銅桌前喝了兩大杯清水,覺得精神恢復了不少。吃著霜降柿子餅,看窗外的天,大概還不到五更天,不過,等出了城,天自然就大亮了。

    這樣想著,她理了理妝容,重新綰了兩個緊實的小髻,有些類似底下丫頭們常綰的那一種,又從花盆中剪了一支半開的秋芙蓉花苞簪上。本來換掉身上的夜行衣才對,夜間看起來最隱蔽衣裳,到了白天就成了一個醒目的存在。可青兒的衣裙都太寬大,沒一件合她穿,只好取了件略短些的銀灰斗篷裹在外面,同時將遮面的黑巾也換成了銀灰羽緞巾。

    出了房門,再聽前院,已經基本無聲了,這個時候正是眾人剛剛開始酣眠的時節,秦樓楚館中的白晝與黑夜剛好是顛倒的。她去馬廄裡逛了一圈,挑了一匹看上去略肥的矮棕馬,若她所記不錯,這馬的主人王老爺已經在住了大半個月了,眼下想必也在好夢正酣,就暫且借用一回他的馬吧。

    於是翻身上馬,「駕!」「駕!」「駕!」

    一通風馳電掣的奔波,她來到了十里坡,依著那個叫杜堯的男人所指的路徑,到了十里坡東邊的冰花甸,一入了甸子,入目就是一座野客棧,搭眼就看見野店外面拴著她的棗紅馬。

    「吁——」

    止住奔勢,下了馬,她將矮棕馬拴在棗紅馬的旁邊,要進客棧去還那男人的十兩押金。只是當她撩起簾子的前一瞬間,就在指尖沾到那一張加棉絮的厚簾子布的前一瞬間——有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正在裡面開懷大笑,他叫著,笑著,「哈哈!再來兩罈子枇杷酒,這酒真帶勁兒,咱們今日一醉方休!」

    這個是……段曉樓的聲音,她絕對不會錯認的一道清朗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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