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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4章 雪膚纖手剝橙 文 / 汶滔滔

    蟬衣掩口驚叫道:「風公子也要娶我家小姐?不可能吧,小姐她好像很討厭別人在她面前提起風公子,每次一提起來她就皺眉頭!」

    石榴搖頭說:「具體的不知,不過風公子好像不是給他自己提親,而是幫他的一個朋友來說媒,他的那張拜帖上寫的是『願為大媒,撮合一段絕世良緣』,不知他的朋友是什麼來頭,還沒說成親事就送來那麼多彩禮,還給接待的那群小廝們散銅錢,一籮一籮的隨便人去捧。大家都說,三小姐走了大運,被貴人給相中了!」

    蟬衣面上卻不見喜色,反而滿懷憂慮地說:「小姐是個有主見的人,她肯定不願意老太太不經她同意,就胡亂給她定一門親。石榴姐你先在這裡烤火,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沒……」轉身時卻見小姐穿著件淺綠襖裙,披著個羽翎毛大氅,就那麼無聲地立在門口,冷不防嚇了蟬衣一大跳。若只是悶不吭聲地露面,倒也不至於嚇到蟬衣,蟬衣突然驚掉了下巴。是因為——

    「小姐!你的臉!」

    石榴也大驚道:「三小姐!你怎麼突然間變這麼白,變這麼漂亮了!」

    何當歸靜靜望著二人,問:「那風揚都說了什麼?只有他一個人來送禮嗎?他的朋友沒來嗎?」

    石榴搖頭道:「大門口裡三重外三重,圍得全都是人,我個子小,瞧不清具體的情況,只是依稀聽人議論著什麼『貴客臨門』,什麼『三小姐交了好運了,說不定比二小姐和四小姐嫁得還好』之類的。」

    蟬衣有好幾日未得見小姐尊面,此刻甫一見她,立刻撲上去拉住她的手,低聲問道:「小姐,你怎麼不搽美容粉扮丑了?你穿這麼隆重,是不是要出去見客?」

    何當歸垂睫一勾唇畔,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道動人的陰影,她曼聲道:「自從三年前被曬黑之後,我一直巴望著有一天能變白,卻始終不能如願,沒想到這兩日只是飲食不當導致上火,脫了一層皮,我就舊貌換新顏,變得跟從前一樣白了,正好出去見客。」

    蟬衣見到恢復精神的何當歸,略感放心後,又問:「那,小姐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我用溫泉水給你煮一鍋芝麻湯圓吧?我昨天包了好多湯圓。」

    何當歸頷首笑道:「北方餃子南方湯圓,過年吃不到湯圓,總覺得沒氣氛。」

    於是,蟬衣匆匆跑去廚房張羅做飯,而石榴問候了何當歸的身體狀況後也去廚房幫把手,只留何當歸一人在火爐邊閒閒地撥火玩。何當歸瞧見蟬衣的枕邊有個大橙子,於是抓過來在火上烤至溫熱,纖手破新橙,欺霜賽雪的素手靈巧地剝下橙衣,一片一片地把橙皮丟進火中,又一瓣一瓣地把橙肉也丟進去,頓時滿室都有了馨香的橙子味道。

    只片刻工夫,蟬衣和石榴就端著兩大碗熱氣騰騰的湯圓走進來,雙雙笑道:「過年吃一碗湯圓,一整年都團團圓圓,心想事成,小姐你吃了這碗湯圓就長大了一歲——十四歲,及笄之年的小姐,可就成了真正的大人了。」

    何當歸手執火鉤,把爐子中的橙肉戳扁,也笑道:「那我也借花獻佛,把你們的吉祥詞還給你們,來,咱們一起吃頓延遲的新年飯吧。」

    三人當下擺開碗碟,就著一碟漬楊梅,一盞酸陳皮,熱火朝天地吃了頓溫泉湯圓,在甜糯的美食中憧憬著未來一年的日子,有了這個甜甜的開始,那麼接下來的過程和結局想必也不會苦。十四歲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篇章的伊始,而小姐的路走得愈加錦繡時,底下的丫鬟也能跟著受益多多。

    蟬衣看著她家小姐令滿室生輝的玉雪清顏,笑問道:「小姐,那位下帖子要娶你做正妻的白楊是什麼人啊?我怎麼從沒聽你和青小姐議論過這麼一號人物?」

    議論小姐何當歸的夫婿人選,是蟬衣、槐花和薄荷等人最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每次何當歸和廖青兒在閒談中提到了哪位公子,而蟬衣等又知道此人,那她們接下來一整天的話題都會圍繞這個來展開。

    通常情況下,大戶小姐最貼身的一兩個丫鬟,是最關心小姐的婚嫁情況的,因為小姐嫁的那人,基本上也就是那兩個貼身丫鬟的夫君了。這是一個不成的定例,這幾年間在南方尤其盛行,陪嫁丫頭就等同於通房丫頭。

    早年還沒興起這個規矩的時候,不少跟著小姐出嫁的丫鬟們對於自家小姐的倜儻夫君,常常也會暗生情愫,可又恐怕小姐拈酸發怒,因此十有**都是藏在心間不敢吐露的。豁達點的小姐就順水推舟了,讓自己的心腹之人分點寵,也就間接打壓了下面的妾室。而多數新嫁人的小姐們參不透這一點,倘或發現自己的丫頭有了喜歡自己夫君的苗頭,都會立馬尋個小廝把丫頭嫁了,給自己減少一個情敵。

    老太太當年帶著湯嬤嬤嫁過來時就是這種情況,湯嬤嬤對姑爺羅杜仲暗暗生情,讓老太太心中彆扭,於是就開始給湯嬤嬤物色配偶。不過老太太和湯嬤嬤兩人是超出主僕關係,接近姐妹關係的那種,倒也沒因一個男人而翻臉,可湯嬤嬤有點「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意思,堅決不肯找個平庸男子嫁了,既然她生來就是個低賤的下人命,那就索性一生孤獨,在下面仰望她家小姐和姑爺的美滿情緣。

    而董氏當年嫁給羅白前時也帶了幾個貼身丫鬟,那時候,陪嫁丫鬟就是通房丫鬟的習俗已經流傳起來了,可董氏卻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一見自己的丫鬟中有個出挑的沁兒,跟羅白前有了兩次眉來眼去的眼神交流,董氏就立刻感受到了威脅,用沁兒在娘家董家的幾個親人做要挾,生生逼得沁兒投了荷花池,也立馬嚇住了其他丫鬟,不敢再對俊美的姑爺羅白前產生什麼綺念。

    而到了何當歸這裡,兩個貼身丫鬟之中,蟬衣是全然沒有這些心思的傻大姐,關心小姐的議親之事就只是單純的熱心,而槐花就不同了。三年前槐花十七歲時,何當歸給她物色了個不錯的小廝,可槐花考慮了兩天沒應下來,往後的日子裡,何當歸又連續給她推薦了幾個不錯的丈夫人選,好多都是何當歸有印象以後將會發達的人,可槐花都一一推拒了。

    直到去年,何當歸滿了十三歲,槐花對她的議親之事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對每位向何當歸示好的公子都是跟旁人一通打聽,再跑來跟何當歸詳細匯報。於是,何當歸漸漸弄清楚了槐花的心事——槐花等了三年不嫁,一直等到了二十歲「大齡」,恐怕是在等著跟自己一同出嫁,好做個通房丫頭呢。

    彼時,何當歸雖然還沒把議親提上日程,不過一想到,一條鱸魚還沒釣上來,就已經有人在旁守候,等著分一杯羹了,她的心中就有種不大舒服的感覺。前世她嫁得匆忙,一個陪嫁丫頭都沒有,所以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而今世遇到了槐花的這種情況後,她開始有點明白老太太和湯嬤嬤那麼堅固不催、一生扶持的關係,卻為何不能分享同一個丈夫的原因了。

    因為不管情濃還是情淡,在女子眼中,所有跟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全都是敵人,不管是親如姐妹,還是真姐妹,只要被牽扯進這樣的關係中來,那姐妹就做不成了。這是任誰都無法掙脫的怪圈,哪怕是有著兩世積攢下的生活智慧的何當歸,她也不敢確定,將來自己嫁人後,會不會生出董氏那種獨我為尊,把所有威脅扼殺在搖籃裡的殘忍想法。

    槐花本性純善,自從出了水商觀跟了她之後,一直兢兢業業地做著她的丫鬟,順風順水的日子也過,暴風驟雨的日子也過,從未有過什麼差錯和背叛。如此忠心又勤勞的一個槐花,冒出了跟她一起嫁個好夫君,當個通房丫鬟,再進一步當個姨娘的想法,也不算是槐花的錯,只能歎一句環境使然,影響了她的擇偶觀念。俗語道,寧為雞口不為牛後,說的是在擇業時,當個窮小姐的大丫鬟,比當個富小姐的燒火丫頭更有出息,只因為將來兩者嫁的不一樣。

    女子做工也就做上幾年,可嫁人卻是一輩子的大事,出身貧賤的女子,只好找同樣貧賤的男子,將來生一群貧賤的子女,繼續做著貧賤的工作,伺候著富貴的上等人。而當個小姐的大丫鬟,只要小姐嫁得好,就跟她自己嫁得好沒什麼兩樣了。小姐找個出色的貴公子,不管是為正妻還是為妾,只要小姐得了寵,吃上了鮮美的魚肉,那下面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可以跟著喝點魚湯。過個三五年,只要運氣不差,必然可以生下一男半女,抬個身份做姨娘,就搖身一變成了半個主子了,而自己生的子女更是貨真價實的主子,生下來就是被人伺候的富貴命。

    何當歸猜著,槐花應該就是這般想法吧。她想的不算過分,她的這個私心也不算多麼自私,可何當歸卻由衷地感到不舒服,打從心底的覺著彆扭。就算她將來嫁的不是她的愛人,而是她的仇人朱權,她都不會喜歡跟自己丫鬟共享夫君的感覺。幾年相處下來,蟬衣、槐花和薄荷這幾個丫頭就是她的家人,親人,朋友,和戰友,這樣的關係是多麼溫馨甘甜,她實在不想讓這樣的關係變質。

    所以,一聽說珍珠姐懷了孕,她就立刻打發了槐花去照顧珍珠姐,然後又漸漸把短工提成長工,不著痕跡地把槐花塞給了珍珠姐。

    一開始時,槐花去盧府照料珍珠,只是單純出於對她大師姐的思念和情誼,僅僅是把這差事當成走親戚,打算照顧珍珠到她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就功德圓滿,功成身退了。可是在珍珠身邊伺候著,眼瞧著盧知州對珍珠無微不至的關懷,槐花感動和羨慕之餘,也產生了新的想法。

    既然她的終極目標是做一個通房丫鬟,那麼與其跟著個美貌小姐何當歸,還不如跟著昔日的大師姐珍珠。小姐何當歸年紀尚輕,出嫁還要再等個一兩年,一兩年之後小姐她必然出挑得更美貌了,而自己卻又老了兩歲,姿容也將褪色兩分,就算不褪色,跟小姐一比,自己的光芒比明月下的螢火蟲更黯淡。而且小姐她雖然年紀不大,卻給人以高深莫測的感覺。跟小姐站在同一邊,對抗二太太等人時,小姐是最讓人安心的依靠和「不敗」的代名詞,可假如真有那麼一天,自己跟小姐共事一夫了,像小姐那樣厲害的人物,她能容得下自己麼?

    而大師姐就不同了,大師姐她性情寬容平和,待自己也好,再加上自己比大師姐小十幾歲,有著天然的優勢,等大師姐生完了這一胎,她的青春年華已差不多走到頭了。而盧知州一個年不滿三十歲的優秀男人,怎麼可能只守著一個大師姐和一個孩子過一輩子?若那孩子是個女孩兒,豈不是連香火都斷了?

    盧知州與大師姐伉儷情深,盧知州大概不會主動提起納妾之事,可大師姐一定不忍心讓丈夫家裡絕後吧?到時候,延續香火一事被提上日程,那麼與其從外面找,還不如在身邊挑一個知根知底的人,而自己如今二十多歲,是最好生養的年紀……

    經過這樣一番思慮,槐花就不再惦記著回羅府,而是把盧府徹底當成了她的新家,安安心心地住下,把大師姐當成她的新主子,盡心盡力地伺候著。最後,她還把盧知州當成了未來夫君,雖則恪守禮節,沒有在大師姐孕中奪她丈夫的意思,可終究眼底眉梢有了掩飾不住的春意,偶爾一個遞東西時碰到彼此手指的動作,臉頰總會飛過一陣紅霞。

    珍珠三十年來閱盡世間百態,何等通透之人,幾次這種情形瞧下來,心底早已一片透亮,更是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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