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獨行驚魂未定的回來,心中暗道好險,只見楚留香與黃魯直仍站在那裡,彷彿根本沒有動過,方纔的勁風和暗器,也不知他是怎麼躲過去的。
再看南蘋也已躍了上來,正拉著那青衣女尼的手在說話,顯然正在為楚留香他們求情,為他們解釋。
戴獨行抹了抹汗,道:「楚香帥,看來我又欠你一次情。」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次救你命的倒不是我。」
戴獨行訝然道:「是誰?」,他嘴說著話,頭已轉過去,這才發現方才坐在地上的蒙面女子已站了起來,座下的蒲團已不見了。
當下,忍不住搖頭苦笑,自己這張老臉是接二連三的丟人,如今更是要一個小女子來救他。
雖然鬱悶,但戴獨行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拱手道:「姑娘救了老朽的命,老朽卻去謝別人,實在不好意思得很,但姑娘也莫要見怪,我這人雖笨,倒也知道好歹,以後姑娘無論要老朽做什麼,要我水裡去我就水裡去,要我火裡去我就火裡去。」
蒙面女子目光閃動,似乎想說什麼。
但這時南蘋已站了起來,大聲道:「我大師姐想要問問你們的來歷,和本宮可有什麼淵源……」
她是背對著那青衣尼姑,此刻忽然向楚留香眨了眨眼睛,才接著道:「我知道你們和本宮有很深的淵源,否則師父她老人家就不會叫你們來這裡了,所以你們還是向大師姐說明的好。」
其實她用不著眨眼睛,楚留香也明白她的意思──她雖然將他們帶來這裡,心裡還是害怕得很。
楚留香自然也不會要她來承擔這責任,沉吟著道:「此中詳情,一時間也不能詳說,等姑娘見到令師時。自然會明白的,此刻還是先應付這裡的事要緊。」
戴獨行搶著道:「不錯,我老人家只想知道鬼鬼祟祟躲在外面暗算人的那些小子究竟是誰?我好歹也要給他們個教訓。」
青衣尼目光雖在閃動著。但面上卻木無表情。她的眼睛幾乎全是灰色的,就彷彿死水中的寒冰。而她的臉就像一湖死水,冷酷中又帶著出奇的寧靜。
戴獨行忍不住又要去摸鼻子,苦笑著道:「你……大師真的不能說話?」
青衣尼點了點頭。
戴獨行道:「但大師卻能聽得到我們說話?」
青衣尼竟搖了搖頭。
戴獨行怔了怔,道:「你明明聽得見,為何偏偏要說聽不見呢?」
南蘋道:「我大師姐真的聽不見。」
戴獨行道:「若是聽不見,她怎會點頭搖頭?」
南蘋瞧了那青衣尼一眼,欲言又止。
戴獨行饒是見多識廣。此時也是撓破頭也想不出來,苦笑道:「求求你們快說出來吧,莫要再打啞謎了,我簡直已快被急得發瘋。」
看來楚留香猜的並不錯。果然是有人要找他們的麻煩,可問題是……那人真的是凌雲閣?但這些人究竟是誰呢?看那一劍來勢之狠毒辛辣,他們的劍法之高,並不比黃魯直差多少。
凌雲閣又從哪裡找來這許多高手?
還有,這蒙著面的一男一女是誰呢?為什麼要如此神秘?
楚留香心裡實是疑團重重。卻偏偏遇上一個啞吧,再加上蘇蓉蓉、李紅袖和宋甜兒又昏迷不醒。無論誰遇著這種事,不急得發瘋才怪。
就在這時,突聽窗外一人厲聲道:「此事和各位全無關係,方纔那一劍也只不過是聊以示警而已。毫無傷人之意,只要各位將本門的叛徒交出來,我們立刻就走,秋毫無犯;但各位若是定要來淌這渾水,只怕就難免要玉石俱焚了。」
聽他們的口氣,竟似並非因「擁翠山莊」之事,來找韓文與自己!難道自己想錯了?
楚留香皺眉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誰是你們的叛徒?」
窗外還未答話,那身負重傷的蒙面客忽然跳了起來,掙扎著向外衝出。楚留香剛怔了怔,只聽「叮」的一響,那青衣尼和蒙面女子已雙雙擋住了蒙面客的去路。
蒙面女子顫聲道:「我們既已到了這裡,一切事就該聽憑大師作主,你此刻若是衝了出去,豈非辜負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青衣尼目光灼灼,瞪著那蒙面客,緩緩點著頭。那蒙面女子每說一句話,青衣尼的腳下就有一陣輕鈴般的聲音響起。
楚留香忽然發現她腳下竟繫著一條極細的鐵鏈,而鐵鏈的另一端,卻被掩蓋在黃幔低垂的神案下。
蒙面女子說一句話,這條鐵鏈就動一動,鐵鏈在青石板上震動著,就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叮噹」聲響。
戴獨行這才明白聾子是怎麼會聽見別人說話的了,他實在忍不住想過去瞧瞧究竟是什麼人躲在那神案底下?為何也如此神秘?但他還沒有走過去,楚留香已用眼色阻止了他
窗外那人冷笑道:「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堂堂男子漢卻逃到這裡來求婦人女子的庇護,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簡直連我們的人都被你丟光了。」
那蒙面客身子顫抖,忽然一閃身,自青衣女尼和蒙面女子之間竄了過去,他身法之快,竟超出楚留香意料之外。
那青衣女尼這次也沒有攔住他,只見他身披的寬袍隨風揚起,左面的一隻衣袖,竟彷彿是空蕩蕩的。
眼見他已將衝出門,外面風吹木葉,沙沙作響,顯見他只要一腳跨出這菩提庵門檻,就不知有多少道劍光要向他擊下。
但就在這時,又有人影一閃,擋了他的去路。
這人後發先至,身法竟比他還要快得多,不問可知,自然就是輕功天下無雙的楚留香了。
蒙面客厲聲道:「此事與你無關,閃開!」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會和我無關呢?」
蒙面客身子一震,嗄聲道:「你……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楚留香歎道:「就算你不認得我,我還是認得你。」
蒙面客忽然反手一掌。切向楚留香的咽喉。但楚留香既不招架,也不閃避。蒙面客這一掌果然到了半途就硬生生頓住。
楚留香凝注著他,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道:「紅兄,我知道你心高氣傲,素來不肯求人,但到了現在你若還要隱瞞,就未免將我看得不夠朋友了吧?」
蒙面客霍然轉過身。肩頭顫動,顯見得心裡實在激動已極,那蒙面女子走過去拉住他的手,目中已流下淚來;
那蒙面女子正是曲無容。她不禁淒然道:「我不能好好照顧他,反而要來求……求人,我實在覺得無顏再見你們之面了,可是……可是……」
楚留香搖了搖頭,道:「小胡誤傷紅兄。這件事情我也是有責任的!那麼……外面的人!若想找他的麻煩!還是先來找我吧!」
話音未落,已有兩道青光自木葉叢中閃電擊下。
這時黃魯直和戴獨行兩人一左一右,向窗外掠了出去;只聽戴獨行笑罵道:「好猴兒崽子,真下毒手呀!」
又聽得黃魯直沉聲道:「這些人劍法辛辣狠毒,自成一家。戴老爺子小心了。」
一點紅反手甩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他蒼白而憔悴的臉,但他的眼睛卻仍是那麼冷酷倔強,跺腳道:「這是我的事,你們何必插手?」
楚留香道:「戴老爺子欠你的情、我也欠你的情,黃老爺子古道熱腸,誰能坐視不理?」
一點紅咬了咬牙,道:「但這件事卻是無論誰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道:「為什麼?」
一點紅神情顯得更焦躁,哽聲道:「你也用不著多問,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帶著他們快走。」
楚留香歎道:「以你我的交情,你還有什麼事不能對我說的嗎?」
一點紅只是揮手道:「快走!快走!你若再不走,莫怪我跟你翻臉。」
曲無容黯然道:「他實在有難言的苦衷……」
楚留香打斷了她的話,忽然問道:「你看見外面那棵樹了嗎?」
曲無容怔了怔,雖然不明白他為何要問這句話,還是點了點頭,道:「看見了。」
楚留香道:「一棵樹從地上長出來,也和人一樣,是為了要成長、結實、傳宗接代,但現在它卻被這些人的劍光砍得亂七八糟,這是不是很可惜?」
曲無容怔了怔,望著窗外縱橫飛舞的劍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她還是不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接著道:「無論是人的生命也好,樹的生命也好,它若還未成長就被摧毀了,總是件可恨的事,但你能說這是劍的錯嗎?」
曲無容道:「這……這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凝注著她,一字字道:「劍本身並沒有錯,錯的只是那只握劍的手。」
曲無容動容道:「你……你已知道他的事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自懷中取出了那面銅牌──銅牌上刻有十三柄狹長的劍,圍繞著一隻手。
一點紅驟然失色,厲聲道:「這是哪裡來的?」
楚留香沒有回答他,卻長歎道:「這隻手,只怕就是世上最神秘、最邪惡、也最有權力的一隻手了,因為他不但在暗中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而且還令人死得糊里糊塗,不明不白,直到死後還不知世上有這隻手存在。」
他瞪著一點紅,沉聲道:「世上只要有一隻這樣的手存在,至少就有一兩人難免生於恐懼,而死於黑暗,若將這隻手消滅了,大家的日子都會過得太平得多,是嗎?」
一點紅用力咬著牙,嘴角的肌肉卻還是在不住抽動,哽聲道:「你想消滅他?」
楚留香厲聲道:「你縱然不想消滅他,他也要消滅你的。」
一點紅急促的喘息著,忽然瘋狂般大笑起來。
楚留香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很可怕的人,但無論多可怕的人我都見過了。」
一點紅驟然頓住了笑聲,道:「我知道你對任何人都無所畏懼,可是他……」。他一雙眸子忽然變得更黑,看來就像是個無底的深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無底的痛苦。
楚留香道:「到了現在,你難道還不願助我一臂之力?」
一點紅嘴角抽動著。嗄聲道:「你莫忘了,我是他養大的,我的武功也是他傳授的,他縱然要殺我,我也不能出賣他。」
楚留香默然半晌,長歎道:「這是你的義氣,我絕不勉強你……我只問你。他今天來了沒有?」
一點紅望著窗外的劍光,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他今日若來了,外面只怕早已住手了!」
楚留香道:「為什麼?」
一點紅道:「因為當今世上。他的劍法已無人能比。」
楚留香目光閃動,試探著道:「那麼,現在的薛衣人呢?」
一點紅又沉默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劍法,在他眼中。只不過是根繡花針而已。」
楚留香道:「繡花針?」
一點紅道:「繡花針只能繡花,若用來縫衣衲被,就要斷了。」
楚留香道:「此話此講?」
一點紅道:「薛衣人的劍法好看,他的劍法實用。」
楚留香想到一點紅劍法之辛辣有效,不禁苦笑道:「不錯。好看的劍法未必能傷人,殺人的劍法未必好看。」
一點紅道:「正是如此。」
「那我呢?」,突然間,地道中又走出來一個人,一襲黑衣,與之前不同,這時候的他,目光湛湛有神,看樣子神采奕奕。
楚留香喜不自禁,道:「你恢復了?」
不是韓文又是誰?點了點頭,他說道:「七七八八,但放眼天下,五指之數可為敵手!一點紅!你好啊!好久不見了!今時今日的你,為何這麼狼狽?」
一點紅神色複雜,卻是沒回答韓文的話。
韓文歎了口氣,道:「我對你的期望很大,原本以為你的劍可以更上一層樓,可惜,你雖然領悟了什麼是『愛』,可你的劍卻還沒有領悟到……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更想見他一面了。」
一點紅似也歎息了一聲,喃喃道:「你還是不見的好。」
韓文笑了笑,改口問道:「今天他們來了幾個人?」
曲無容道:「八個。」,她咬了咬嘴唇,道:「本來是十個的,但在濟南城外,已被我們除去了一個,還有一個不知為何忽然走了。」
韓文皺眉道:「他們在濟南城已盯上了你們?」
曲無容瞧了一點紅一眼,黯然道:「他……他本來還不信那些人會真的對他下毒手,直到他受了重傷……若非他受了重傷,我們也不會逃到這裡來了。」
她歎了口氣,接著又道:「因為我師父以前對我說過,以後我無論遇著什麼危難,都可以到這裡來求大師庇護……那時,她實在對我不錯。」
說著說著,她的眼圈已漸漸紅了,似又想起了石觀音昔年對她的恩情,而忘卻了她的仇恨。
楚留香忽然發現這冷漠倔強的女子,在這一個多月裡,已變得溫柔得多,也變得更多愁善感。他知道惟有「愛情」的力量才能令她轉變得這麼快、這麼多,他不禁暗暗替一點紅感到高興。
因為他知道一點紅遲早也會被這種力量軟化的,這孤獨的少年就像一棵生長在危巖上的樹,實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潤了。他卻未發現那青衣尼聽了曲無容的話,臉色忽然大變,灰白的眸子裡,也燃起一股火焰。
曲無容望著他手裡的銅牌,道:「他們十個人之中有個人忽然失蹤了,莫非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並沒有殺他,但他倒的確是來殺我的。」
曲無容道:「我們這一路上,和他們交手不下七次,據我所知,失蹤的那人乃是其中武功最差的一個,他們怎會要他去對付你?」
韓文道:「因為那時他們並不知道刺殺的對象是我們,自然要留下主力來對付你們,派最差的一個去下手。」。他忽又問道:「如此說來,剩下的這八個人,武功難道都比他高?」
曲無容歎道:「我們和他們交手有七次。每次雖然都能死裡逃生,但也實在僥倖。有兩次連我自己都認為是難逃毒手的了。」
韓文砸了咂嘴也瞧了窗外的劍氣一眼,皺眉道:「既然如此,他們兩人以一敵三四,只怕還是……看來,我也該出手了!原本這種濫造事兒我可是實在不想管呢!誰叫我好奇心這麼重?」
突聽鐵鏈擊地,叮噹不絕。
青衣尼滿面怒容,瞪著那黃幔垂地的神案。她足踝上縛著的鐵鏈,也在不停的牽動著。
南蘋更是滿臉驚慌焦急之色,似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窗外劍光雖強,卻還並未將那道犀利的劍氣和那片夭矯如龍的棍影完全壓倒。
楚留香向南蘋招了招手。悄聲問道:「你大師姐為什麼發脾氣?」
南蘋瞪了曲無容一眼,道:「這位姑娘方才好像在說我大師姐無力保護這地方的人,我大師姐聽了很難受,想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較高下,可是……」
突見青衣尼跺了跺腳。轉身飛掠而出,但剛到門口,她足下的鐵鏈已被繃得筆直,再也無法前進半步。
南蘋歎口氣,黯然道:「可是她卻永遠無法走出去。」
只見青衣尼滿面怒容。青筋一根根暴起,顯然已用了全力。楚留香方才接過她一掌,自然知道這老尼內力之驚人。但她縱然用盡全力,卻仍無法將那細細的一根鐵鏈掙斷;
南蘋望著這已如琴弦般繃緊了的鐵鏈,歎息道:「據說這鐵鏈乃是寒鐵精英所鑄,縱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利刃,也難將它砍斷,何況人力呢?」
只見鐵鏈越繃越緊,那神案也搖動起來,黃幔中響起了一種極輕細的喘息聲,似乎神案下也有個人在用力拉鐵鏈。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鐵鏈的另一端,不知是縛在什麼地方的?」
南蘋垂下了頭,道:「你既已看出來了,何必還要問我?」
楚留香道:「難道鐵鏈的另一端也縛在一個人的腳上,他卻藏在神案下,不肯現身,只是拉動著鐵鏈,和你大師姐來通消息?」
南蘋歎道:「否則我大師姐又怎能聽到別人的說話呢?」
楚留香道:「但這人是誰呢?為什麼不肯讓你大師姐出去?為什麼永遠躲在神案下不肯見人?」
南蘋沉默了半晌,輕輕道:「這也是個秘密,連我們都從未見過他……」
忽然間,只聽「蓬」的一聲震動,那朽腐的神案經不起真氣的沖激,竟被震散,木屑紛飛中,一條人影帶著淒厲的嘯聲衝了出去,卻用那覆案的黃幔將面目四肢一起裹住,還是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韓文歪了歪腦袋,看了一眼楚留香,道:「最後幫你一次!看在你來幫我的份兒上!」
楚留香唯有苦笑,這位爺還真是誰的情兒也不想欠啊!
韓文掠出窗外,只見一道劍光如匹練般自木葉叢中飛出,閃電般刺向那剛從神案下衝出去的「怪人」。
他連頭帶臉都被蒙在黃幔裡,根本什麼都瞧不見,任何人都以為他是萬萬躲不過這一劍的。誰知劍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閃,已游魚般自那黑衣勁裝的長劍刺客面前滑了過去。
就在這時,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閃,自黑衣刺客身後掠過,他們兩人的鐵鏈就繞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聽「嗤」的一聲,那黑衣刺客連慘叫之聲都沒有發出,就已被這鐵鏈生生勒成兩段。鮮血旗花般飛出,鐵鏈又已繃得筆直,青衣尼姑和那身披黃幔的怪人已向另一個黑衣劍客掠過去。
他們這種殺人的方法實在匪夷所思,身法之怪異,出手之辛辣,連韓文見了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暗道好狠的手段!
那邊正有六七個黑衣刺客在木葉中和黃魯直、戴獨行二人纏鬥。
濃密的枝葉被劍氣所摧,雨點般四面紛飛,十幾株濃蔭如蓋的老樹,幾乎都已剩下了一截光禿禿的樹幹。那看來就像是一些被脫光了衣服的老頭子。露著蒼白、孱弱、生滿了皺紋的皮膚,在西風中顫抖著。
黑衣劍客掌中的劍也正和一點紅昔日所使用的一樣,長而狹窄。而且份量比一般劍都要輕得多。他們的劍法自然也和一點紅同樣辛辣而狠毒,絕沒有什麼花俏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這些人交手的經驗都豐富已極,顯然看出黃魯直和戴獨行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所以他們絕不和戴獨行他們正面作戰,第一人長劍刺出後,身形就立刻閃到樹後,第二人長劍已自另一個方向刺出。
幾人劍光繚繞,招式配合得點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後來戴獨行根本分不清對自己刺來的一劍究竟是誰刺出的了,他們以二敵六。本來以為自己只要對付三人就已足夠。誰知他們每個人都要對付六個,這六人車輪般轉動不歇,竟使得他們的力量無法集中。
黃魯直顯然已動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君子劍正氣浩瀚,長虹貫日。卻還是傷不了對方一片衣角。
韓文一眼瞧過,已知道曲無容畏懼的並非沒有理由,這些黑衣刺客的確都是久經訓練的兇手。照這樣打下去,戴獨行他們非流血不可。
但這時,青衣尼和那身披黃幔的怪人已飛掠過去。兩人左右包抄,中間的鐵鏈長達兩丈開外,似乎想將戴獨行、黃魯直,和那六個黑衣劍客,一起用鐵鏈柄住,再勒死。
這鐵鏈此刻變成了一種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戴獨行他們一時間顯然都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武器,他們只有向後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劍,向那鐵鏈剁了下去。
只聽「錚」的一聲,火星四濺,這黑衣刺客掌中的劍竟被震得脫手飛出,鐵鏈仍紋風不動。
黑衣刺客一驚,再想退,已來不及了。但見人影一閃,但聞「喀」的一聲,鮮血旗花般飛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斷成了兩截。
那鐵鏈還是繃得筆直,只不過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換了個邊而已。
黑衣刺客們大駭之下,紛紛向後退,但黃魯直和戴獨行卻正在後面等著他們。
他們長劍一展,分成五個方向閃入樹後。只見人影一閃,其中又有一個被鐵鏈縛在樹下……
只不過在剎那之間,他們已活活的勒死了三個人,韓文發現這三次攻勢,都是那怪人發動的。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韓文實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但那黃幔卻連他的足踝也一起蓋住了。
他根本什麼也瞧不見,但卻似有種蝙蝠般的觸覺,根本不必用眼睛,也能「看」得見。
韓文知道唯有瞎子才會有這種奇異的觸覺。一個瞎子和一個又聾又啞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發揮這麼大的威力,韓文除了可憐他們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這瞎子究竟為了什麼事不敢見人呢?他和那青衣尼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水母陰姬」究竟為了什麼才將這兩個人禁錮在一起?
這時黑衣刺客只剩下五個人了,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樹幹之間來去,但他們也不敢退走。
那隻手裡顯然還握著根鞭子,他們若是沒有達成任務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慘。他們的劍雖然不知殺了多少人,但他們自己的命運,也許比他們所殺死的人更悲慘。
韓文縱身掠了過去,只見一個黑衣劍客剛從黃魯直的劍光下竄出來,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兩棵樹後閃出,那致命的鐵鏈,已扼斷了他的去路,也扼斷了他的生機。
黑衣刺客狂吼一聲,長劍毒蛇般刺出,但那怪人腳步一滑,已自劍光中滑了出去,鐵鏈已繞住了他的身子。
眼見他咽喉又將被扼成兩截,但就在眨眼之間,韓文的手掌已抓住了鐵鏈,道:「他們也是可憐人。饒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著韓文,彷彿又驚又怒──鐵鏈已被韓文抓得緊緊的,她自然無法「聽」到韓文在說什麼。
那黑衣刺客面上雖蒙著頭巾。但看他的眼睛,也是驚疑多於恐懼。他更猜不透韓文為何要救他。
韓文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會逼你說任何事的,因為我知道你寧死也不會說,現在我只想和你們做個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閃縮著四面望了一眼,這時戴獨行他們已停下手來,另四個黑衣刺客雖仍在流動。身形也已漸緩。
幾個人的眼睛都在瞪著韓文,終於有一人問道:「什麼交易?」
韓文道:「只要你們敢走,這次就放你們走,並沒有任何條件。」
黑衣刺客們全都怔住。這交易實在太合算。他們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韓文悠然道:「各位只怕要以為天下絕沒有這種便宜的,是嗎?其實你們這次來也沒有佔到什麼便宜,是嗎?我既已答應了你們,你們就只管放心走吧!」
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縱身一掠。自鐵鏈中飛起。
韓文又道:「一個人只要活著,以後總還有機會,死人就永遠沒法子辦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語,但聽了這句話,黑衣刺客們才忽然下定決心。飛掠而去。
戴獨行立刻跳了起來,道:「韓先生!你不會是想做和尚吧?但和尚也不會像你這樣亂髮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將這些兇手放走!要知道他們……」
韓文搖了搖頭,道:「這些人並不能算是兇手,只能算傀儡。」
戴獨行皺眉道:「傀儡?」
韓文道:「不錯,傀儡!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繫著根繩子,繩頭就在那隻手上,你就算將他們全殺死了也沒有用,那隻手很快就會再找十三個傀儡來殺人的,而且這次你殺了他十三個,下次他說不定就會找二十六個。」
戴老爺子搖頭道:「但……但你就這樣將他們放了,總不是生意經。」
韓文笑道:「你這就不懂了,做生意講究的就是放長線,釣大魚。」
戴獨行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們走,就是為了要他們帶你去找那隻手,可是,你的線又在哪裡?」
韓文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一抹香灰,笑了笑,道:「看來我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條大魚了!」
他話剛說完,只聽鐵鏈「叮」的一響,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飛一般掠了出去,韓文這一次沒有阻攔,只是說道:「兩位!你們可以回去了!剩下的,交給我就行了!」
說完話,也不給他們還轉的餘地,韓文就已經出發了,沒用多久就追了上,遠遠跟著青衣尼和那怪人,很是有耐心的追逐著,忽然間,他的臉色驟然變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傳出了一聲慘呼。
呼聲淒厲,仔細一聽,竟是五個人發出來的,而且並非同時發出,只不過五人發出慘呼時雖有先後,相差卻極微,是以聽來宛如一聲,而且十分短促,顯然他們慘聲剛發出,便已氣絕。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搶入密林。
只見五個黑衣刺客已橫屍就地,喉嚨間的鮮血仍在向外湧,一個又瘦又長的黑衣人,正俯望著他們咽喉間的血花,目中帶著很滿意、很激賞的神色,就像是一個畫家正在欣賞自己剛完成的傑作。
他穿著件長可及地的黑袍,臉上戴著個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雙幾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
面具顯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彷彿還帶著一絲笑容,幾乎連一根根眉毛都數得出,但顏色卻是紅中露紫,紫裡發青,再加上那雙死灰色的眼睛,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他手裡提著柄狹長的劍,劍尖還在滴著鮮血。
那五個黑衣刺客劍法都不弱,而且輕功也很高,但竟在一剎那之間,就全部遭了這人的毒手。
這人手段之辣、劍法之快,實是駭人聽聞。
青衣尼目中露出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過去。
黑袍客似乎全未覺察,連眼皮都未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閃電般抄向他身後。鐵鏈已繞住了他前胸,兩人身形只要一錯,他身子就要斷成兩截。
誰知就在他們身形交錯的剎那之間。黑袍客掌中的劍忽然毒蛇般反手自腋下刺出,「哧」的刺入了黃幔。
長劍拔出時。鮮血也隨著箭一般射了出來。
黑袍客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似乎早已算準了這一劍絕不會落空。
這一劍其實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但他出手實在太快,時間實在算得太準,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對方意外。
看來這簡直不是劍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劍尖上送過去一般,最妙的是。這柄劍刺出時若有絲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這柄劍刺出時若是快了半步。也是萬萬無法得手的。
他算準了對方兩人身形交錯時,才是他們防守最疏忽的一剎那,只因他們眼見自己即將得手,歡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況他們兩人聯手。中間又有鐵鏈相連,可說渾如一體,這一劍無論向誰刺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兩人身體交錯的這剎那間,青衣尼被擋在那怪人身後。黑袍客一劍刺出,她根本看不到。
這正是他們防守上的唯一弱點,但要看出這弱點來,卻談何容易,何況這一刻正如白駒過隙,眨眼即過,要把握這一剎那出手,更是難上加難了。
只見黃幔一陣顫動,裡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衝出,驟然回頭,冷漠的面容如遭雷殛,眼鼻五官都已收縮到一處,發了狂似的撲到那堆黃幔上,竟似已忘了那柄殺人的劍距離她已不及一尺。
黑袍客轉身望著她,目中露出一絲輕蔑之色,冷冷道:「你感情如此脆弱,根本就不配練武的,我索性成全了你吧!」
青衣尼根本聽不到,長劍已緩緩刺下
「哦?聽你這意思……你就配了?」,突然間,樹林中傳來了悠然之聲。
黑袍客停住了手,卻未回頭,只是淡淡道:「韓文?」
韓文也未上來,只因他知道黑袍客掌中的劍隨時可刺下,他縱然有心救這位女尼,但他身法再快,過去也來不及阻止了,他身形在一丈外就停下,目光灼灼,盯著那只拿著劍的手,沉聲答道:「沒錯!」
黑袍客發出了一聲乾澀的笑,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我兩人終有一日會見面的!用劍的人,是敵非友!」
韓文道:「閣下就是那隻手?」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手?」,但他瞬即恍然,陰森森笑道:「不錯,我就是那隻手,世上大多數人的生殺之權,就操在我手上。」
韓文忍不住嗤笑,道:「但現在你的生殺之權,卻操在我的手上。」
黑袍客道:「哦?」
他冷漠的目光中,充滿了輕蔑之意。
韓文一呲牙,目光炯炯:「你不信我能殺你?」
黑袍客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遍,冷冷道:「自然不信!」,忽然,他長長歎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哦?」,韓文挑了挑眉毛,道:「可惜什麼?」
黑袍客道:「若是換了平時,閣下先齋戒三日,將精神體力都培養到最佳狀態,再選一樣順手的兵刃來和我交手,也許還能跟我過上五百招,但今天……」
韓文道:「今天又怎樣?」
黑袍客道:「今日閣下雙目失神,腳下虛浮,顯然已將力氣消耗了大半,而且也睡眠不足,腹內更空虛,即便是恢復了不少,十成武功,最多也不過只剩七八成了。」
他搖了搖頭,歎息著道:「閣下在這種情況下和我動手,實在是不智之舉!不過,我倒是好奇,以你的身手,是誰能把你逼成這個樣子?李觀魚已死,江湖上更能辦到這一點的人可是不多啊!」
「那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韓文笑了笑,道:「你很不錯!就是口氣狂妄了一些!」
黑袍客悚然動容,道:「難不成是……水母陰姬那個怪物?」
韓文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