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尋到太乙的蹤跡其實並不難,難得是如何過得了邪神這一關。
而在花長老長達萬年的漫漫修行之中,即便是渡劫轉生,也不曾有過今日這般的心慌與恐懼,眼前這人明明連眼角都不曾掃過他一下,卻仍然給了他足以致命的壓迫感,若非他並未刻意對自己施加威壓,只怕他早已形神俱毀魂飛魄散。
「妖王?她倒是好興致,給自己尋了這麼個好差事。」
邪神懶懶勾著薄唇,微挑的桃花眼中帶著濃濃的戲謔笑意,小小的妖王之位他自是不會看在眼裡,況且妖族死活又與他何干?居然還想要勞煩他的心肝寶貝兒為其奔波操勞,簡直是癡心妄想。
「你走吧,她不會去的。」
抖了抖寬大的袖擺,邪神悠然起身,儼然已表明了送客之意,可憐花長老明明心急如焚,卻迫於威壓無法成言,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邪神的背影漸行漸遠。
直到邪神徹底消失了蹤影,這種強悍的威壓才總算是消匿於無形,想到此行的目的又要就此落空,花長老不免有些黯然傷神。
離開似乎已經成了他現在唯一的出路,雖然邪神剛剛始終言笑晏晏,但花長老心中卻分外清楚,這尊煞神他是萬萬惹不得的。
正當花長老垂頭喪氣的準備下山之時,身後竟幽幽傳來一聲低呼。
「花長老請留步。」
「王上!!」
待看清身後之人正是自己千里迢迢欲尋之人時,花長老不由頓時熱淚盈眶的撲到了太乙的身前。
蒼天有眼啊!他們妖界終於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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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臨行之前,邪神明確表達了自己強烈的不滿與抗議,太乙仍是執意隨著花長老回到了妖界。
在太乙的心中,不管自己是妖還是神,這裡始終都是她曾經生長過的地方,她根本做不到真正的置身事外不管不顧。
依著太乙的意思。邪神祇需安心等在千妖洞即可,畢竟仗著她如今這身修為,平息妖界的動亂不過只是須臾之間的事罷了。
轉而扭頭瞟了眼身側那尊面沉似鐵的大神,再看了看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的花長老,太乙只得默默的搖頭歎息,自己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彆扭的男人。
眼見著馬上就要出了妖族地界,花長老終於鼓足了勇氣。上前一步。攔住了太乙的腳步。
「王上……」
「花長老言之有誤,妖王之任,已然易主,如今花長老您才是妖族之王。」
太乙笑意融融的打斷了花長老即將出口的請求。眼下妖族內亂已平,剩下的只是如何休養生息延續種族,這勢必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而太乙顯然最沒有的就是時間。
即便邪神刻意不提,她亦心中早已有數,既已回歸神位,自然就免不了天劫雷罰,這無關她稀不稀罕這所謂的尊貴地位,天道難違。這不是她可以選擇的。
「花長老。我意已決,妖族日後的興亡便全肩負在您的身上了,請多保重。」
微微頜首,太乙錯身便舉步離開,花長老原本還想再做挽留。可一對上邪神那陰測測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軟了腳。
直到二人徹底消失得連影子都看不見時,花長老才終於虛脫得癱軟在地。
話說他還真是苦命之人啊!
前妖王避世不出,新妖王一心請辭,四大長老更是叛的叛,離的離,如今只剩下他一力苦撐,實在是苦不堪言。
罷了,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兒,好在太乙手段狠戾,已然將族內動亂清理得乾乾淨淨,也算為他解決了後顧之憂,唯今之計,他除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恐怕也只剩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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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
邪神冷冷睨著面前攔路之人,眼中已然盈滿冷冽殺意,他就說姓花那臭老頭怎麼破得了他所設下的結界,原來果然是重華君這廝在背後搗鬼。
「邪神何出此言?」
重華君坦然受下邪神那足以殺人的目光,滿面漠然得不見半點懼色。
邪神顯然並不驚訝重華君會知曉自己的身份,隨著父神與太乙的覺醒,重華君等人會逐漸恢復記憶他絲毫不感意外。
「哼!若非沒有你暗中相助,單憑妖族那個老傢伙,如何能破得了本王的結界。」
重華君聞言,倒也並不爭辯,只是似笑非笑的將目光斜斜瞟向被邪神牢牢護在身後的太乙,眼底的深意已經不言而喻。
其實此前太乙也不是一點都沒懷疑過,何以時至今日,那幾個傢伙還沒有尋上門來,她並沒有刻意躲避,為的就是想要當面與之說清楚。
難怪他們一個兩個都不露面,原來是邪神這廝在她的千妖洞外偷偷設了結界,所謂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說得必然就是邪神這樣的老家賊吧!
察覺到重華君不懷好意的視線,邪神難得竟有些心虛起來,說來也怪,比之更邪惡千百倍的事他也不是沒做過,可是卻從來都不曾有過這般心懷忐忑的侷促感。
「我記得某人好像說過,只要我肯原諒你,你便再也不會干涉我做任何事。」
果然,聽到太乙涼涼的聲音自身後悠悠傳來,邪神的小心肝兒不自覺的便顫上了三顫,別人或許聽不出,可邪神卻清楚的知道,太乙此刻絕對是氣得不輕。
「如今你才剛剛恢復真身,難免法力不暢,神魂不穩,我不想讓你為那些瑣事煩心。」
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邪神雖然明顯底氣不足,但仍強詞奪理得不肯認錯。
太乙沒好氣的狠狠剜了他一眼,到底也沒說出太責怪的話來。
知他完全不存私心是假,但為她擔憂卻也是真,深吸了一口氣,太乙轉而握住邪神略顯冰涼的手。徐徐笑道:
「你先回千妖洞等我,我與重華君敘敘舊就回去尋你。」
「不————」
邪神本能的就要張口拒絕,開玩笑,他是那種會引狼入室的傻男人嗎?
「乖,老老實實在家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太乙暮然靠近的一吻,成功的澆熄了邪神那滿心滿眼的熊熊妒火。雖然這一吻只是印在了額頭。但其中的深意已經再明顯不過。
此時的邪神自然不會犯傻得再作糾纏,當下難掩滿臉得意的狠瞪了重華君一眼後,便乖乖的轉身離開。
送走了最大的麻煩,太乙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可轉而面向身前滿眼哀絕的重華君時,才將將放下的心,瞬間便又再次高高懸了起來。
「這就是你最後的決定嗎?」
剛剛重華君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怮痛,彷彿只是太乙眼花時所產生的幻覺,此刻的重華君仍是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與疏離,只除卻隱在袖中那攥得死緊的掌心。
他亦有他的驕傲,愛便愛了,失便失了,就彷彿是一場攸關生死的對決。他能贏得起。固然也輸得起。
只是有些東西一旦給出去了,只怕就再也收不回了。
「對不起。」
即便搜腸刮肚,太乙最後能說出的也只剩下這三個字,她不想說到底是誰負了誰,只是有些緣分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沒有結局。
前世。他是父神手下最得力的戰將,他自混沌中孕育,自殺戮中生長,他就好似一柄專為征戰而存在的絕世利器,大殺四方,飲血無數。
他不知冷暖饑寒,不知喜怒哀樂,他本就只為殺伐而生,何來感情只說。
是她嫌他太過冷漠無情,總是一臉冰霜嚇得旁人皆退避三舍,她怕他太過孤獨,便自以為是的為他尋來了烈火之心,卻不知當她將這顆火熱的心裝進他冰冷的胸膛時,亦悄無聲息的融化了他心底深處那塊最堅硬的寒冰。
是她錯了吧,若不是她當初自作主張,他又怎麼會被貶下神界,跟著她歷經三世劫難。
「你不必道歉,若非是你給了我一顆心,我又怎麼會知曉這大千世界的美好。」
是你驅逐黑暗,將我領入這繽紛多彩的世界,是你給了我這世間最極致的快樂,因為有你的存在,我才看得見這藍天碧海,芳草萋迷。
所以,即使現在你要將這些美好全部收回,也不必覺得抱歉,那幸福的時光原本就是他不經許可私心竊取而來,至少她還給他留下了那麼多的美好回憶,只是這些已經足夠支撐他度過漫長餘生。
只是這些話,他永遠都無法對她說出口。
「重華君……」
太乙才喚了一聲,便莫名哽咽,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說些什麼,她只是覺得很難過很難過,難過得她說不出話來,難過得她再也止不住淚水。
「別哭,我不喜歡看你流淚。」
粗糲的手指輕輕的摩挲著她的臉頰,彷彿不忍離去,卻又不敢停留。
太乙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的重華君,原來他的手指也可以如此溫暖人心,原來他的眼神也可以如此繾綣動人,可惜已注定了只是最後一次。
掌中的小臉早已嬌艷不在,涕淚橫流得實在稱不上好看,可他卻覺得這世間再尋不出比她更好看的人兒,她處處都好,哭也好,笑也好,總之都是最好的。
只是現在,這個人兒就要永遠的離他而去了,胸臆間那顆因她而火熱的心,即將就此陷入永恆的孤寂,可他卻並不覺得有多痛楚,亦或是他早已痛到了麻木。
微僵的手指猶豫再三,最終只能輕輕的撫上她的頭頂。
彷彿一眼萬年,只深深一瞥,重華君便狠心利落背過身去,眨眼間便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蒼茫四野間。
或許他今日本就不該來吧,明明早就知曉結局的,不是嗎?可是不聽著她親口說出拒絕,他便永遠都不會死心吧!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至少他再無遺憾,至少她能夠幸福。
這樣,也就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