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徹大悟往往不是來得太早便是來得太遲,當他終於看透自己的內心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在此之前邪神從未想過,原來死竟然就是這種感覺,所謂萬念俱灰,所謂心如死水,此刻無需天來誅他,也不必地來滅他,只是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躺在自己懷中慢慢死去,他已經生不如死。
他與父神就如同是造物主一不小心所開下的玩笑,他們本是同宿同源的雙生子,卻偏偏一個主生,一個主殺,是以他成就了千萬敬仰的神,而他卻墮落成了天道不容的魔。
世人往往更容易相信那些自以為的真相,比如他們偉大的父神,必然是法力無邊悲天憫人,談笑間可織魂補魄,白骨生肌,宛若新生,卻無人願意相信,他原可以做得比他更好,只是代價,就是他本人自己。
成王敗寇,這本是人間梟雄爭霸時生殺予奪的慣常手段,可誰又敢說,即使貴為神魔又真的可以擺脫掉這可笑的宿命輪迴。
為了救活太乙,這對曾不共戴天的兄弟,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坐到了一起。
「你必須死,這是天道,誰也無法更改。」
當父神說起這句話時,那曾經滿是慈悲的眼中竟看不見半點溫情,明明還是那張相同的臉,卻渾然好似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的命可以給你,但我要太乙活著。」
邪神稜角分明的眉眼此時彷彿結了冰,他薄削的唇角則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蔑笑。端得是那一副薄涼寡淡的語調,好似他如今輕易捨去的並非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一般。
一模一樣的五官,卻因著各自截然相反的性格而生出了迥然不同的氣質。
父神溫潤如玉。臨風而立,風姿獨秀,蕭蕭如松下之風。
邪神陰鷙孤絕,眼角眉梢皆透著一抹疏離與冷漠,舉手投足間儘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絕。
「太乙是我的女兒,她的性命我自會捨身相護。」
或許也只有在面對著這個孿生的胞弟時,世人眼中那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謙謙君子才會露出這般倨傲不馴的神色。
那躺在邪神懷中無聲無息如同布偶的人兒,是自己從小嬰孩時便眼珠子一般捧在掌心中疼愛的心肝寶貝兒,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給予她半點傷害。
邪神聞言,不由得一聲嗤笑。他撩起狹長的眼梢。似笑非笑得睨向父神。冷聲笑道:
「呵,如此說來,你是已然想出辦法救她了麼?」
「哼。你又有什麼資格來這般質問於我?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
「哦?我們高高在上的父神大人不準備繼續裝下去了麼?若是令他們見到往日聖人一般的父神大人也會這般惱羞成怒的話,不知要如何失望呢!」
「在你這等無恥之徒面前,再醜陋的德行也不枉可稱之為聖人。」
「……」
還好二人初見時便已撐開了異界空間,不然不管是何人撞到這一幕,也必將是充滿幻滅的一幕,其實說來也無甚特別,即使貴為神袛,也不免要唇槍舌劍據理力爭的吧。
當然,我們凡夫俗子對此等行為還有另種雅俗共賞的說法,謂之曰:罵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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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會面到底達成了怎樣的協議。無人可知,只知三日後父神與邪神便雙雙陷入了沉睡。
邪神再如何逆天而行,亦只有天道方能收他,旁人既殺他不得,也只能將其封入縛魔陣內。
旁人或許不知內情,可作為父神的坐騎,亦是他最忠誠的僕從,應龍在三日之前便受到了父神最後的召見。
彼時應龍早已化出了人形,那形容,端得是明眸皓齒,玉面朱唇,正乃是皎皎如玉樹之臨風,俊秀若竹林之照影的翩翩美少年是也。
單膝點地,頭頂處,那個向來斯文俊秀的男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憔悴不堪,應龍本能的欲上前查看,卻被男子輕輕抬手,止住了腳步。
「龍兒莫要擔心,且細細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應龍紅艷艷的唇瓣此刻已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直線,他擰著眉頭猶豫再三,終還是默默的垂下了頭。
「主人……,請吩咐。」
無論主人如此決定,作為主人最忠誠的僕從,他只能無條件的服從主人的命令。
此刻主人的身子已是極度虛弱,修為也無端得散去了大半,應龍靜靜的聆聽著主人的教誨,縱心中存了再多的不滿,也抵不過他對主人全心全意的效忠。
按照主人的吩咐,應龍將父神的身體封入寂滅塔後,又將太乙天女的肉身一併送入了深淵之域,而自己則遵照主人最後的囑托,成了深淵之域的守護神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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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太乙不禁曲起素白手指,輕輕的揉了揉自己仍有些酸酸脹脹的額角。
猶記得那一世,昊天曾對她說過,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水,彼時她還不抵死不認,此刻只怕連她自己也要道自己一句紅顏禍水了罷。
只因她貪圖一時的解脫,父神進了寂滅塔,邪神入了縛魔陣,想來當初的太乙若是早知道自己會惹出這諸般禍端,斷是不肯再輕易枉送性命了吧!
前塵往事俱在眼前,紛繁往復皆歷歷在目,之所以如此清透明澈,只因她體內至今仍住著兩縷不同的神魂。
驚神戟逆天而生,可弒神斬魔,傷則便灰飛煙滅,而為了救她,無論單憑誰人之力,皆是癡心妄想,父神與邪神於是各拆一魂,連著邪神拼盡全力為她找回得那一點點殘魂,才終於拼湊成了如今的她。
而今,她的體內不僅擠著兩縷天魂,且還藏著兩股截然不同的法力,它們一股溫柔如夏日穿堂而過的暖風,一股霸道如狂風驟雨的海上,當真是熱鬧非常。
而當她終於堪堪醒來之際,那原本水火不相容的兩股力量竟空前的融為了一體,端得是水乳交融渾然天成,那模樣彷彿它們原就本該屬於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