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麟言罷起身,慢慢踱步至窗前,涼涼的晚風透過大敞著的窗子颼颼的灌進來,將他玄墨色的蟒袍充填得膨脹如鼓。
管默言蹙眉盯著他的背影,竟莫名的覺得有些眼熟,這樣孤傲而寂寥的背影她一定在何處見過,可到底是哪裡呢?
半響,等不到管默言的回應,月麟悠然轉身,卻見到管默言正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死盯著自己,不免有些詫異,她即便不驚慌失措得陣腳大亂,也該憂心於自己此刻的處境吧?畢竟她的身家性命可都握在別人的手中。
可她臉上卻不見半點懼色,只是目光深沉得死盯著自己,沒由來的竟讓月麟感到一陣陣心慌,恍若被雄鷹盯上的獵物,全身緊繃的動彈不得。
這種被某種無形的威壓鎖住的感覺實在不美,月麟全身繃到了極致,額側的青筋根根畢露,淡紫色的紋路曲折迂迴,使得他本就陰鷙的面容更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察覺到月麟身體異樣的反應,管默言不禁略顯疑惑的攢起眉峰,只見她眸底暗光閃爍,竟好似沉潭掠影,冷冽而森然。
屋內的氣氛此刻已然壓抑到了極點,那種瀕臨滅亡的死氣靜靜的遊走於燃燒與爆裂的邊緣,隱隱可見有青黑色的薄霧在兩人之間緩緩升騰,此時若有懂得的高人在場,定會被二人震驚得神魂俱滅,能將自身殺氣凝結成實體的怪物,簡直就等同於殺神現世。
「你究竟是誰?」月麟慢慢瞇起窄眸,冷冽的目光好似碎裂的冰碴子,尖銳刺骨寒氣凜人。
籠罩於二人週身的濃烈殺氣暮然一滯,管默言輕撫水袖,施施然站起身來,同花執念那笑面虎廝混得久了。變臉神馬的都好似家常便飯般輕而易舉,只見她鳳目含情,眉梢帶俏,淺笑嫣然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與她剛剛那狠戾的女羅剎相重疊。
「我是誰?你難道不知?」
在距離月麟僅有半步之遙的地方堪堪停住腳步,管默言眉峰微挑,意味不明的笑靨中隱隱帶著一絲詭異的邪氣,月麟斂神垂眸,冷冷逼視著眼前這張突然有些陌生的臉,向來冷靜自持的他也不免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亂。
身處於鬼道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逆境,月麟能活到今天。靠得便是他那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他可以清晰的察覺到,管默言身負著完全不屬於自己的恐怖力量。這神秘莫測的力量彷彿來自於鬼蜮深淵,任憑他自以為千帆過盡,仍抑制不住陣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深刻懼意。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心驚的發現,瀰漫於眼前的哪裡是什麼黑霧。這分明是密密麻麻的怨鬼惡靈,即使他本是鬼道悠眾,亦從未見過這猶如滅頂般煞氣沖天的黑暗力量。
月麟心緒紊亂,驚疑不定的黑眸中,間或有深沉的血色掠過,彷彿已然凝固的血痕。觸目驚心般的艷麗萎靡。
管默言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月麟的臉,然而這一刻,她居然驚悚的發現。她終於想到他像誰了。
但是可能嗎?此刻他理該於千里之外的敵營中運籌帷幄殺伐決斷,那來得這等閒情,屈居於小小的妖界,與她鬥智鬥勇。
可剛剛那一瞬的感覺又是如此真切,那樣靡麗如晦的血色魔瞳她絕對都不會認錯。六道三界,大荒四野。再無人可有。
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月麟陰晴不定的臉,管默言的心中儼然上演了一出激烈的天人大戰,她即確定又否定,自相矛盾得如同誤入了死巷的小賊,四處碰壁,焦頭爛額。
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她想到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眼見著管默言的眼中光華大盛,月麟青黑色的冷顏不禁又凝重了幾分,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暗自收斂心神,全身戒備得如臨大敵。
管默言見狀不禁上前半步,踮著腳尖傾身靠向月麟,滿懷惡意的笑道:
「呵呵,月麟兄怎會如此怕我?這模樣倒像是我會吃了你一般。」
「想吃我?也要你有那麼大的胃口才行。」
月麟豈是那等好相與之輩,管默言才自他處討得了便宜,他便已然反唇相譏過去,臉上儘是半點虧也不肯吃的兇惡模樣。
管默言不怒反笑,若說剛剛發現此房內竟布有狂雷天威陷魔陣時,她確實是有些驚慌失措的,然而此刻她卻已然徹底放鬆了心情。
恐懼皆來源於未知,當你撥開重重迷霧而得窺真相之後,這原本令人膽寒的東西便不再值得恐懼了吧!
「吃不吃得下,試試便知了。」
說罷,管默言蔥削般細白的手指頭竟然猛的勾住月麟平直的下頜,月麟萬沒想到她竟會放肆至此,一時間驚詫莫名得愣在了當場。
趁著他還尚未反應過來,管默言已然巧笑倩兮的踮起腳尖,嘟著自己迷煞人的烈焰紅唇,向著他菱角分明的薄唇覆去。
月麟此刻的心情已然複雜到不行,他即渴望著她的親近,又有些驚懼於她的詭異,正當他內心糾結游移不定之際,管默言卻緩緩勾起了唇角,悄然綻放出一抹瞭然於胸的詭笑來。
月麟大驚,猛的回過神來,他遽然後退數步,踉踉蹌蹌中竟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的手臂竟然不由自主的纏上了她的纖腰。
看到管默言臉上那一抹毫不掩飾的戲謔之色後,月麟暴怒得雙目赤紅,額角的青筋根根跳起,凶神惡煞得好似地獄出巡的勾魂使者一般。
「你————你————!」
月麟顯然是被氣急了,他咬著牙『你你』了半天,竟然根本沒吐出半個字來,管默言好心的接過他的話尾,笑道:
「月麟兄何必惱羞成怒呢?當日我失手被擒後,也不見你這一番愁苦模樣啊?」
隱約聽出管默言話裡的弦外之音,月麟不禁蹙眉冷哼道:
「你此言何意?」
「我是何意,月麟兄當真不知嗎?還是我理該換一個稱呼,才更顯得妥當呢?」
管默言皮笑肉不笑的冷冷回諷,果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到了此刻還想著要抵賴到底,也不知到底是他太天真了,還是自己太沒威懾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