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湘裙羅襪桃花岸
五年前,那時還是大唐東都的洛陽城。
正是草長鶯飛的春日,柳煙傾城,春水漾波,枝枝粉嫩桃花嬌羞地掩映在柳色間,卻也不妨遍地牡丹開得吉祥富貴……
河畔,紙鳶滿天,遊人如織,不論官家富戶,還是貧寒人家,都一同徜徉在這醉人的春色之中,分享著沒有階級差別的春風,體味著不分貴賤的快意。
就在這些放紙鳶的女孩子中間,有一個姑娘很是惹人注目……只見她穿著鵝黃的襦裙,配同色的緊袖半臂(類似短袖,穿在外面的),肩膀處輕如雲霓一般繚繞著嫩如柳色的披帛。頭上梳著嬌俏的雙鬟髻,斜壓一朵粉紅的牡丹……整個人便像是這春色,嬌嫩、鮮艷、惹人眼目,羞慵迷人……
這會子,這姑娘正氣急敗壞地對著一隻碧綠的紙鳶,她高高地將袖子捲到手肘處,努力地奔跑、跳躍,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將那只紙鳶順利地放上天空。
看這姑娘的服飾,分明也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可是身畔竟然一個丫鬟僕人都沒有,所以只能眼饞地看著別家的姑娘,悠閒地待僕人將紙鳶放上天空之後再接手過來抻著線便成,而這個姑娘卻是自己上躥下跳著枉費辛苦……
這會子,那姑娘終於將紙鳶攛掇著升上了半空,小姑娘臉上漾起一個大大的微笑,卻不想一個鬆懈,讓那碧綠的紙鳶在藍天白雲的背景之間,搖搖晃晃、東倒西歪了幾下之後,便一頭向大地栽倒下來!
「啊!——」那姑娘不禁大喊著,從一個草坡上追著紙鳶墜落的方向,急急奔去,唯恐那紙鳶不聽話地一頭栽到河裡去……
就在姑娘全副身心地扯著紙鳶的線繩努力從草坡上向下奔來之時,草坡之下恰有四個身著粉嫩顏色衫子的青年,正說說笑笑著向草坡之上走來。其中有一個身著淡紫色衫子的男子正背著身跟另外幾個人說著什麼,那三個分別著天藍、果綠、嫩黃的男子已經發現了從草坡之上猛然跑下來的那個姑娘時,想要提醒淡紫色衫子的男子,已然來不及了……
只聽得「砰——」、「哎喲……」
河堤之上的人們只看到了一隻碧綠的紙鳶快如閃電地一頭扎入水裡,一個鵝黃的身影與一個淡紫色的身影眨眼間便絞纏在了一起,更為奇妙的是,那紙鳶上的線繩竟然無巧不巧地將那鵝黃與淡紫的兩道身影緊緊地環繞住!
……
「唉——喂!你這個怎麼這樣!這麼寬的路,這麼青天白日的,你為什麼偏偏向本宮撞來?!」身著鵝黃的姑娘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中,身子又被線繩纏住,一時不得脫身,於是不由得惱羞成怒,率先對那男子怒目而視。
旁邊幾個男子聽不過去了,那穿天藍的男子說,「唉,我說這位姑娘,分明是你從坡上直跑下來,撞了我們才對!」
那被撞到的淡紫色袍子的男子,被那姑娘活活壓在身下,身上還被線繩捆成了個粽子,一時間顧不得說話,一徑忙著拜託線繩的纏繞。聽見那姑娘的話,他本是想要溫潤一笑的,卻不想被那藍衫的男子給搶在了頭裡,只好無奈地微笑著搖了搖頭。
他這一笑,那姑娘的火氣可更大了,「唉!你怎麼還笑!虧得你旁邊的人還說是什麼本宮撞了你!看你這樣子,分明是你小人之心得逞,故意朝著姑娘家的身子撞過來的吧?!」
那身穿果綠的男子也跟著插了話,「哎喲哎喲,還本宮……姑娘,你是不是唱詞聽得太多,入了戲啊,把自己當成戲台上嬌貴的公主啦?我可告訴你喲,你撞了的這位,可是咱們洛陽城中排位第一的花旦!要說起入戲來,要說起唱詞來,你端的是說不過他去的!」
淡紫色衫子的男子依舊微笑著,手裡兀自忙著幫那姑娘摘開身上的線繩,眼神動作中卻無一絲的怨懟。
那姑娘不由得定睛望了一眼那淡紫衫子的男子,語氣中帶著微微的驚訝,「你,你真的就是去年曾經進宮給太后祝壽唱過戲的穆蘭衣?」
一年前,毓秀班頭牌紅人穆蘭衣被宮中欽點入宮為太后祝壽,大演了三天三夜,獲賜封賞無數,一時間在洛陽城中被傳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所以這姑娘知道,倒也不算奇怪的了。
淡紫衫子的穆蘭衣淡淡一笑,輕輕點頭,手上溫柔的繼續幫著那姑娘將纏繞在髮髻之上的線繩摘掉。
……
那姑娘的臉騰地就紅了,微微垂首,偷偷凝望著穆蘭衣。這半天來,光忙著與線繩搏鬥,還有與那幾個男子鬥嘴,端的竟然沒有仔細看看這淡紫衣衫的人的面貌……此時看來,這份動人的面容,不是那穆蘭衣,又是誰!
感受到那姑娘含羞帶怯投來的目光,穆蘭衣手上不由得微微一抖……
姑娘的嬌媚、羞澀,宛如將這份醉人的春意直直推到了眼前,鼻息間是姑娘微微的體香,指腹下是她滿頭纏綿的青絲……穆蘭衣神思一蕩,不小心碰落了姑娘鬢邊的一枚釵子……
那不過是一根白銀打造的釵子,通體纖細筆直,沒有過多的花飾,只是在釵頭之處,頗具匠心地用若干紅豆攢成了一朵珠花,盈盈顫顫,竟是一朵羅蘭……
穆蘭衣的手又是一顫,驚訝地望住那姑娘,「這釵子,姑娘怎地會有?!」
那姑娘一見穆蘭衣這表情,一張嬌臉兒更是柔情百轉,瀲灩一笑,「怎麼,這世間的釵子,端的不會只有一根。你用得,本宮自然也用得!」
兩個人正說話間,邊上那幾個男子已經合著力幫著兩個人將身上環繞的線繩全部摘開,又各自扶著兩個人從地上站起。
兩個人終於面對面地,彼此正視。卻突地,整個世界都已從眼前遠離,耳畔那幾個男子的聒噪也早隨清風遠去。
眼裡,心裡,只有對面的人兒,只有那份都不敢向上天祈禱的驚喜……
真的是他啊,真的是她……
三百六十日的次次相思,沒想到竟然在這早春的河畔,在這醉人的柳煙翠意之間,得以一償……
……
「你……你真的是……」穆蘭衣激動地漲紅了臉,卻被姑娘連忙將玉蔥兒一般的手攔在了他的唇邊,那雙比星子還要璀璨的眸子裡,點點嬌羞。
身旁那三個男子似乎看出了端倪,驚訝地說,「難不成,你們,你們彼此認識吧?」那兩個剛剛出口揶揄過姑娘的男子,頓時面有愧色。
穆蘭衣和姑娘相顧,隱秘一笑……
那名一直沒有說過話的黃衫男子,指著他們,微微地笑,「你們……你們……」
穆蘭衣著迷地望住姑娘,眼神綿長而深邃,竟似已經癡了……
……
那三個男子一見此狀,紛紛搖頭微笑,藍衫的男子索性大聲地說,「蘭衣,今兒我們三個本來也沒想帶著你一塊兒出來,否則待會兒去了醉紅樓,八成你又要掃興。索性棄了你吧,我們三個去喝酒去,你陪陪這位姑娘吧……」說著竟然不等穆蘭衣答應,三個人十分有默契地揚長而去,空留下一串笑聲。
見三個人走遠,穆蘭衣垂首問那姑娘,「你怎麼會有機會出來?是在做什麼,放紙鳶嗎?」
姑娘微微撅了撅嘴,「是陪皇祖母出來拜佛的,看了外面繁華,便想了法子逃跑了……」姑娘神色有些黯然,似有難言之隱,不過隨即被已經在河水中泡成一團模糊顏色的紙鳶吸引去了眼神,不禁急得哇哇大叫,「啊!我的紙鳶……我身上沒帶銀子,是用我最愛的荷包換來的呀,它竟然敢給我掉到了水裡!」說著,姑娘提起了裙擺就要向那河水方向跑去。
穆蘭衣靜靜地笑了,微微地猶豫了一個瞬間——不過也就是那麼一瞬間,便果斷地用手捉住了姑娘的衣袖,隔著那層薄薄的輕紗,顫抖著卻又是堅決地——握住了姑娘的柔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