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春初早被相思染
幽州地處後唐與契丹交界的地帶，契丹人與漢人雜處共居，因此想要打聽來自契丹的消息，頗為易行。
秘色與艾山這日便扮藉著給太和公主採買物品的機會，走上了市集，主要綴在契丹人的背後，且行且聽。
先幾個契丹人不過是普通的牧民，彼此之間談論的不過是衣食住行，哪裡的水草更加豐美，哪裡的牛羊膘情最好……
直到，秘色與艾山發現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契丹人，牽著馬行走於街市間，艾山敏感地發現他的手總是下意識地距離腰間的佩刀不遠，甚至時時保持著一種空握拳頭的姿態——這是一種典型的練家子的姿勢。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個人很可能是契丹軍中之人……
只是很奇怪，這個人來到幽州的集市間，對於琳琅滿目的商品概不上眼，只是挑著那些賣瓷器的攤子去。卻又奇怪地根本沒有買過一件瓷器，只是與賣瓷器的商人聊上幾句便離開……艾山與秘色悄然地問過幾個瓷器商人，他們眾口一詞地說，這個契丹人只是問他們，哪裡能夠買到上好的瓷土……
秘色心中一驚！不由得想起了曾經在契丹時的往事……
那時候自己一心要在契丹製出秘色瓷，卻一直只是燒出普通的青瓷。雖然後來經喬裝成陸天青的陸吟提示，應該在釉料之中加入瑪瑙，才終於燒出了秘色瓷……那時候耶律億就曾經為了滿足秘色燒瓷的想法，而派人前往中原四處搜羅上好的瓷土……
秘色心下猛跳——難道又是契丹有人想要燒造秘色瓷，所以才需要只有中原才有的上好瓷土？！
普天之下，懂得燒造秘色瓷的，除了自己，那就只剩下了一個人——父親沈仲綸！
這豈不是說，沈家人真的落入了契丹人之手？！
只是——無法設想，耶律億他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從後唐的宮廷中劫走沈家人？
難道是如同李存勖當時一般，只想著讓自己能夠享用大唐皇室的禁臠——秘色瓷？
難道只是想光耀一下自己身為一個帝王的榮光？
這又豈是耶律億的性格？這又豈是耶律億的所為啊？
…………
艾山凝望住秘色，藍眸瀲灩，「秘色，唯今之計，我們只能去契丹走一回了……」
秘色驚訝地睜大眼睛，「艾山！你說什麼？難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說……」
艾山悠然點頭，「是的，秘色，是的……這次我決不讓你一個人赴險，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陪在你身邊……」
秘色大驚，「不行！這怎麼可以！艾山，你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丈夫，你更是回鶻的君王……你的身上繫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啊！我不能那麼自私地這樣做，我不同意你跟我一起去！」
艾山輕笑，就在街市間，一把抱住秘色，藍眸映著陽光的金燦，「傻女……你說的都對，可是你卻說顛倒了次序……你說的沒錯，我是回鶻的君王，我的身上牽繫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但是！但是我更是你的夫君，我更重要的責任是要讓你安然此生，幸福此生！」艾山用指腹輕輕撫過秘色的臉頰，「而且——如果連你都保護不好，如果不能令你快樂，那我還怎麼有心情去顧慮一個國家和民族？你就是我的性命，你就是我的靈魂，沒有了性命和靈魂，我還能做得了什麼？！」
秘色的淚，重重跌落！
這個男人，這個剛剛長大了的男人，這個身上背負著國家重擔的男人，怎麼會這麼貼心，怎麼總是這麼輕易地將自己惹哭！
清朗天空之下，金燦陽光之中，滿世界熙來攘往的人叢裡，秘色再也顧不得旁人的驚訝，將自己的身子直直投入艾山的懷抱，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仿若天地無物。
仿若只有彼此。
仿若劫後重生。
仿若初次確認……
這顆心，一如初見時的悸動。
這份情，依然萌動著鮮活……
驚訝的，只有街市上熙來攘往的人流，只有那些恰好經過此地的人們——在他們眼中，一個宦官竟然緊緊地講一個宮女抱在了懷中！而且還四眸凝視，而且還萬般繾綣！
驚訝歸驚訝，不過人們倒也漸漸地釋然——都是宮中可憐的人啊，年輕的男女被殘忍地剝奪了天生的權利，就讓他們這般假鳳虛凰地安慰一下彼此吧……
……
「那麼，回鶻怎麼辦？如果你真的陪我一起去了契丹，那便不可能是一天半日可以解決的問題……國務誰來處理？如果遇到緊急之事，誰來應對？」秘色不禁憂急又起，緊緊攀住艾山的袖子問。
艾山卻是一笑，但若清風，卻又閃爍著神秘，「秘色……這件事情，不用擔心了……我相信，一定會有人替我們辦妥……你現在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想著我們的契丹之行，只要想著如何營救家人即可……」
秘色愣怔，難道在艾山心中，有哪個大臣這般值得信賴嗎？可以代行王權，可以不經奏請，可是一旦發生了重大的變故，該怎麼辦！
看著秘色張嘴又要問，艾山忽然狡黠地一笑，將唇湊在秘色的耳邊，溫熱地吹著氣，「秘色，聽我的就好……」
秘色窘住，幾乎彈簧一般從艾山身邊立即跳開。紅著臉站在清亮透明的空氣中，眸如春水，髮絲輕揚……
艾山不禁開始後悔，後悔不該提醒秘色……
……
去意已定，秘色與艾山便想著該怎麼將這件事將給太和公主聽。
雖然，太和公主一定會理解；但是將她獨自一個人留在幽州，留在那近來益發變得陰晴不定的敬新磨身邊，秘色的心總是會惻惻地疼。
總是直覺地擔心，敬新磨可能會傷害到太和公主，可是當兩個人回到翔鸞殿之時，卻意外地聽到太和公主的寢殿中傳來令他們全然驚住的聲音！
那一刻月朗風清，寢殿之外花香搖曳，所有的宮女和宦官都已經被屏退，只剩下窗欞上倒映出太和公主與敬新磨兩個人的剪影……
「我已經給萬歲修書一封，說我在幽州過得很好，說這都是你的功勞，因此上建議他將瑯嬛公主許配給你呢……」太和公主的話音裡流露著微微的笑意。
窗影中，敬新磨的身形重重一震，他的嗓音壓抑著濃濃的怒意，「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只要你說出來，我便答應你！」
太和公主清甜一笑，「沒什麼啊，只是要你娶了瑯嬛公主啊……娶了公主，你可就是皇室貴戚，身份又增進了一層啊！」
敬新磨的身形又向太和公主的方向欺上，彷彿抓住了太和公主的胳膊，「是的，我是想娶公主——可是你知道，我想娶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瑯嬛公主！而是，而是……」
太和公主又是嬌媚一笑，「先帝可就是這麼一位公主啊……偌大的宮中，如今能帶著公主封號的，好像除了瑯嬛公主之外，就剩下一個我了……難道，你想娶的人，是我嗎？」
…………
窗外的暗影之中，秘色與艾山迅速地交換了一個顏色，隨即默契地選擇繼續沉默，靜聽接下來的對話。
「你說呢！你說呢！」敬新磨的嗓音已經沙啞下去，仿似夾雜著萬般痛苦。
太和公主又是一笑，「好啊……想娶我，那你倒是要了我啊！我的身子就在你的眼前，為什麼你從來只是偷偷地望著我，卻根本不敢走近我，根本不敢輕薄我？！別告訴我你不想……我看得懂你的眼神，我知道你夜夜夢著抱住我，怎地我在你眼前了，你卻什麼都不敢了？！這還是敬新磨嗎？這還是後唐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敬大人嗎？別說你真的是怕了我這個太上公主的頭銜，別說你真的怕我喊人斬了你！」
…………
聽得太和公主此言，秘色驚得差點一個趔趄坐到地上！——這哪裡還是她記憶中的太和公主？
艾山連忙將秘色擁入懷中，卸掉了秘色下墜的力，避免了碰出響動，驚動了屋中的兩個人。
顯然敬新磨已經被激怒，可以看得到他的側影隱忍著微微顫抖，一動不動，良久良久，像是努力壓抑著即將噴發的火山！
可是太和公主卻似乎根本不想給敬新磨壓抑住自己的機會，只見她的身影靈巧地躍到敬新磨身前，仰起臉，用自己的唇準確地捕捉到了敬新磨的唇！
春夜和風，柔柔花香，卻都擋不住室內濃重的呼吸透過窗欞直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