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繡床斜憑嬌無那
就在站在秘色房間中的黑衣人正欲上前看顧秘色之時,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黑衣人一愣,只得輕輕躍上房梁靜靜掩住了自己的呼吸之聲。
門閂被一片細若柳葉的刀片輕輕劃開,幾乎沒有聲響,只看見微微的泓光悠然蕩過。
門縫開處,一個頎長的身形如一尾溜滑的魚兒,從門外無星無月的幽深夜色中倏然滑進,全未聽見一絲聲響。
梁山的黑衣人立時緊張起來,調動起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做好了隨時猱身而上的準備!
門外進來那人,也是一身的黑,湮入幽深的夜色,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只是那人的黑衣卻似乎又與普通的夜行衣稍有不同,而似乎是一襲華麗的黑色絲袍,即便無星無月,依然可以感知,那人融入夜色的身影,依然綻放著隱隱的光華。
不知怎的,樑上那黑衣人心下似乎微微一個驚跳!本來已經做好了隨時攻擊的準備的身子,驀地鬆懈了下來……
……
並未發現樑上有人,那後來的黑衣人全副的心思都已經放在了繡床之上,那靜靜安睡著的人兒。
他無聲地走到繡床邊,立定,靜靜、靜靜地凝望著熟睡之中的秘色。
她——瘦了,兩腮已經微微的陷入顴骨之下,曾經因為生育而攢起來的豐腴,此時已經盡數不見。
幽深的夜色依然擋不住她雙眸下方的一抹玄黑,那是無數個無眠之夜的印記,那是無數次午夜夢迴的寫照。
她的身子靜靜地躺在錦被之中,顯得繡床格外地寬大而空落。
她白皙而玲瓏的鎖骨,靜靜躺在領口之下,隨著呼吸微微的起伏,更顯得伶仃堪憐。
她長長的發披散在枕頭上,有幾絲被之前驚恐的汗水粘在頰畔,時時擾著她的比翼,惹得她數次下意識地躲避……
那黑衣人靜靜地笑了。所有的疲憊,所有的憂慮,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怒火,都在這一刻靜靜地棲息下來,彷彿找到了自己停泊的港灣。
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柔柔地將那兩絲法從她頰邊撥開,卻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面頰……指腹之下熟悉的絲滑皮膚,惹起了他心底蔓延的愛憐,讓他禁不住去了又返,指腹流連在秘色的頰邊,不捨離去。
……
秘色似乎感知了頰邊的摩挲,她甜甜地笑了下,夢中似乎回到了高昌,回到了艾山的身邊……她在夢中低低地嘟噥了一聲,「艾山,不要……」
秘色的夢囈讓床邊的黑衣人心跳如潮,無數無數閨房間的私話兒宛如翩翩的彩蝶,輕拍雙翼,紛至沓來……
相思最是惹不得,一旦惹動,便是氾濫成災。
本來不過是只想淺嘗輒止,本來並不捨得驚擾她的甜夢,但是情之一字最最不受人心的掌控,全由它自己的意志決定……當那黑衣人發現自己的唇已經從秘色的頰邊,輾轉滑下她的粉頸,顫抖而滾燙著流連在她玲瓏的鎖骨之間時,他心底的潮湧已然再無法壓抑!
樑上之人死死地用手指攥住房梁,緊緊閉住雙眸……
羞愧、憤怒,無邊無涯的渴望,近在咫尺的求之不得……幾乎要殺了他!幾乎要將他的身心撕碎!
卻無法逃出這房間去,唯恐驚動了他們二人,只能這般死死壓抑住自己,恨不得將自己化作同樣的一根房梁,無愛亦無怖……
……
繡床旁邊的黑衣人,此時已是情動難持。秘色唇畔輕輕流瀉的一絲絲滿足的歎息,更是催動得他激動如狂!
他謹慎地仰首深吸空氣中瀰漫的花香,彷彿確認了這香藥的濃度足夠不讓秘色醒來,於是他輕巧地躍上繡床,更近地靠在秘色的身畔……
當夜涼一絲絲透過層層展開的衣裳欺上肌膚,夢境中的秘色似有所覺,但卻是無法醒轉,只能呢喃著輕喚,「艾山……是你嗎?艾山……是你,對嗎?」
艾山身體之中的那座火山倏然噴發!他緊緊擁住了秘色的身子,放縱自己沉入,再沉入……
……
明明似乎應該是一個夢啊,怎地會如此真實,如此迫近?身子的每一次婉轉,身體深處的每一次悸動,全都感覺得到那熾熱的溫度,全都感覺得到那肌膚摩擦的質感……
是怎麼了……是怎麼了……
難道是自己太過思念艾山?
難道是自己睡得太過深沉?
難道,是洛京的夜,太過暗色妖嬈?
難道,是洛京的春,太過魅色撩人?
只知道身子如一口深深的古井,一點一點被他擾起粼粼的波,只想著更近更近地貼近他,只想著將他吸入更深更深的井底……
就算是夢,也讓自己放縱一次吧。
就算明知不可能是真實,也讓自己全然投入一回。
不然,太多的思念會積攢成殷紅的傷口,一再潰爛,一再蔓延,無藥可醫,無人能救……
艾山,想你啊……
艾山,想你啊……
……
當一切在這無星無月的夜色中,悠然寧靜下來,秘色宛如一隻饜足的小貓,蜷著身子嬌柔地縮進那黑衣人的懷中,本能地尋找著他臂彎之間的溫暖。
那黑衣人卻已經不得不起身——遠方的天際,一絲隱隱的魚肚白已經悄然綻放,如果此時不走,一會兒就不好走了……
秘色依然在沉睡著,頰上帶著甜甜的笑,她終於在摸索中捉住了那黑衣人的袍袖,嬌美而滿足地羞澀一笑,「艾山……別走……陪我……」
那黑衣人所有的理智再次崩潰。他任由著身子的又一波渴望,再次擁進了深愛的人兒……
……
當無限快意的煙花終於高高地騰空綻放,秘色忍不住偎緊了那黑衣人的身子,似問似歎地輕吟,「艾山,是你嗎;是你嗎,艾山……」
黑衣人死死地將手指扣入繡床的床欞,拚命壓抑住身子裡**湧來的酣暢,卻終於忍受不住,猛然欺上秘色的唇畔,吞吐著熱烈的溫度,柔柔地說,「是我,是我……再叫我的名字,再叫一聲……」
……
當天際的魚肚白已經蔓延上了四分之一的天空,黑衣人終於不得不起身,將秘色的衣衫柔柔整理好,將她汗濕的鬢髮捋順一邊,將錦被拉上蓋住秘色的身子……又靜靜、靜靜地凝注了秘色良久,方才再次悄無聲息的滑入微微的熹光,側身而去。
而樑上的那人,望著黑衣人離去的背影,身心早已經痛得徹底麻痺。
可是卻又不得不走了。
他輕輕地從房樑上悠然落地,像一片黑色的羽毛,輕飄無聲。
走到秘色的繡床之前,深深、深深地望著她甜美而嬌柔的睡顏,心中有無邊無垠的痛楚明晃晃地仿若刺入身體的刀刃!
其實——其實即便那個人不來,自己也早已經知道,來看秘色,對於自己,只能是更深、更濃的悲傷……
永遠只能遠遠地看著她。
永遠不能走到她的身邊。
卻永遠走不出她的身影。
卻永遠沒有什麼能夠代替對她的信仰……
……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離開了你,明明離你千里之遠,距離卻無法抵消對你的思念,反而讓那思念繚繞在心魂深處,更久,更長?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將身心寄托給神佛,將所有的信仰都皈依了梵音,卻依然無法沖淡你在我心海中的模樣,無法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份量?
我知道我永遠做不到真正地離開你。縱然身體不在你的視野,一顆心卻總是牽掛在你的身上;一旦你有了悲傷,遇到危難,我便會無法自控地奔你而來,拋開一切,忘掉一切,只想著你,只想著你……
可是,我又知道,我的存在對於你,可能反而是更深更深的悲傷。我的愛或許本不該存在,我怎麼可以給你帶來困擾,我知道或許我此生沒有資格擁有你,永遠不能像他這樣與你纏綿……可是我卻心甘情願,可是我卻——心滿意足。
我曾經擁有過你啊,雖然只有一夜,雖然只有迷亂的記憶,但是那同樣是鐫刻入了生命,同樣是上天沒有薄待於我……
一次與一生,其實是相等的長度,其實是相同的用心啊……
秘色,請你原諒我這般情難自已。
佛祖,請你懲罰我此等的心念不誠。
我願意用我一世的清修,用我一生的**之苦,來供奉這份愛,來為我愛的人,祈求安詳……